第八章 翠霞浩劫

小蛋還沒醒悟過來,喜出望外道:“謝謝你啦,大叔!” 葉無青淡然笑笑,轉首望向楚兒身後,眼光陡地犀利森寒,露出懾人霸氣。 就在他教訓楚兒時,觀禮台上所有人以淡怒真人為首,已步入場內。 紫衣青年和楚兒不出一聲退到葉無青身後,聽他冷笑道:“葉某何德何能,竟令淡怒真人興師動眾,移駕相迎?” 淡怒真人不動聲色稽首施禮道:“葉宮主大駕光臨寒山,貧道豈可怠慢?” 小蛋聽傻了,他這才意識到,身邊這位和藹可親的大叔是誰。 就聽葉無青說道:“真人不必客氣,葉某此來只為三件事,恐怕要給貴派添上不少麻煩。” 淡怒真人心一沉,但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平靜問道:“不曉得有哪三件事情,敝派可以幫上葉宮主,敬請賜教。” 葉無青吩咐道:“蒙遜,將我們的三樁請求稟報淡怒真人,請他定奪。” 紫衣青年恭恭敬敬應了聲,金石般喀喇作響的嗓音,一板一眼道:“第一,請貴派恭送我家楚老宮主回山; “第二,交出丁原首級以雪敝宮前恥; “還有一樁,三個月內召開正道七派掌門大會,由貴派負責舉薦我師父為天陸仙林的總盟主!” 這三個要求盡都歹毒陰損,眾人聽到一半便勃然變色,別說翠霞派是否能夠辦到,就算有此能力,也勢必不能答應其中任何一條,否則千年名門的招牌就砸定了。 等蒙遜念完了,葉無青悠然道:“不知掌門真人意下如何?” 淡怒真人果配得上他的道號,面對這般無禮要求,臉上居然一點怒色都不顯,鎮定自若道:“貴宮舊主楚望天現囚禁于蓬萊仙山,要待百余年後仙會再開之際,貧道才能請上葉宮主前往,或可能再見令師一面。” 蒙遜怒道:“你胡說什麼,等上一百年,我師祖不早就完蛋了?” 眾人差點笑起來,心道原來這家伙也是個渾人,跟小蛋倒有一比。 淡怒真人自恃身分,也不與他計較,繼續說道:“丁原已非我翠霞弟子,況且近年來行蹤飄忽、無人知曉,假如敝派有人能見到他,自當為葉宮主轉告此事。至于丁原是否答應把自己的首級割下,送上忘情宮,確非貧道所能定奪。”(這次蒙遜只怒哼了聲,沒有插嘴。 淡怒真人接著道:“最後一件事,葉宮主委實高看我翠霞派了。別說能否召集起其它六派,單單僅憑敝派的舉薦葉宮主想當上這個仙林盟主,也殊無可能。況且,七派只是七派,天陸之大,藏龍臥虎,‘總盟主’的高冠,也實在太大了一些。” 蒙遜耐著性子聽完,道:“這麼說,我們提出的三件事,你們是一樁也辦不到了?” 姬欖相貌儒雅,骨子里,卻繼承了乃父姬別天的七分烈火脾氣,道:“閣下耳朵不好使麼,能不能辦到,不是敝派說了算,而是要看貴宮夠不夠這個分量。我家掌門師叔都把話說得這麼清楚了,偏還有人自討沒趣,恁的可笑。” 蒙遜眼中凶光一閃,葉無青已冷然道:“既然貴派連區區三件小事都無能為力,還號稱什麼天陸正道的泰斗翹楚?” 淡怒真人的眼睛緩緩合成一線,道:“翠霞從不敢以泰斗自居,所謂的正道翹楚,也是要由億兆芸芸眾生心悅誠服,口耳相傳,並非某人張嘴隨口自封。”葉無青木無表情,道:“蒙遜,你來告訴諸位翠霞派的尊長,咱們來這兒之前是作何盤算的?” “是!”蒙遜一清嗓子,瞪了眼姬欖:“假如翠霞派能全部答應咱們的條件,師父便和淡怒真人握手言歡,即刻下山;如果同意了其中兩項,師父便不得不向掌門真人討教幾手高招,也好對門下有個交代;倘使僅僅辦到一條,那咱們就一把火燒了翠霞觀,拍屁股走人!” 無視眾人的憤怒之色,葉無青慢條斯理道:“現在,他們答應了幾條?” 蒙遜毫不猶豫回答道:“啟稟師父,掌門真人很不給面子,一條也沒答應!” “那就沒法子了。”葉無青道:“咱們只好把整座坐忘峰全部燒光。” 他話音落下,楚兒抬手射出一枚信炮,一蓬耀眼紅光“砰”地在高空炸開。 翠霞山四周立時響起一片喊殺之聲,宛如有千軍萬馬從四面八方洶湧席卷而來,先是飛瀑齋、碧瀾山莊,繼而翠霞觀、天水觀和紫竹軒方向,陸續燃起沖天火光,兵刃交擊、金石鳴響之音此起彼伏,隱隱傳來。 所有人都在刹那間面色大變,淡怒真人威嚴冷靜地命令道:“各支門人分別回援,葉宮主,貧道不才要向你討教了。” 淡嗔師太怒不可遏:“師兄,此賊殊為可恨,待我先解決了他再回天水觀!” 姬欖、羅鯤等人均都心懸各自家業,但聽聞淡怒真人要對決葉無青,無不紛紛道:“不錯,先殺此獠,回頭再誅跳梁小丑!” 淡怒真人面如寒霜,沉聲喝道:“不必多言,快去!” 他何嘗不明白,自己和葉無青交手吉凶難卜,但上自翠霞觀下到紫竹軒,哪一處不是傳承千年的先祖基業,豈能坐視魔道妖孽逞凶蹂躪? 葉無青不愧為一代梟雄,正看准了翠霞派的這點破綻,選在劍會之際動手,雖然自身的實力也因此分散,但各處乘虛而入、風卷殘云一番,縱無所得,對于翠霞派的打擊依舊致命。 盡管各處都留守了若干弟子,但豈是突如其來的虎狼之師所敵?淡怒真人此舉事出無奈,亦包含悲壯意味。 混亂中,無人注意到小蛋啊呀一聲,拔腿就往紫竹軒跑,對他而言,負傷的盛年比什麼都重要,也不管自己是否有能力擊退強敵,先去了再說。 淡嗔師太等見掌門真人斬釘截鐵、神色凜然,無不心頭一震,了解到他的良苦用心。否則大伙兒一擁而上,不僅能困住葉無青師徒,更可保全住九懸觀,但別的五處所在那是毀定了。 姬欖一跺腳,百感交集道:“掌門師叔保重!”更不多話,率了碧瀾山莊一系的百多弟子禦風而去,抱定信念,拼著性命不要,也需速戰速決,好盡快回援九懸觀。 羅鯤等人見狀,亦各自統帥本支門人迅速撤去,最後只剩下九懸觀弟子,和一眾前來觀禮的同道中人。 屈翠楓剛要和羅羽杉回救紫竹軒,不防蒙遜飛身攔截住去路,一抖手中黃銅巨錐,爆喝道:“我師父說,你可以走,留下那丫頭!” 屈翠楓怒道:“豈有此理!”玉扇一點,虛指蒙遜咽喉。 楚兒橫身殺到,琥珀淚“叮”地架住玉扇,冷冷道:“上次沒打完,這回咱們接著來打過!” 蒙遜顯然對小師妹寵愛得很,也不惱怒自己的對手被搶,望向羅羽杉道:“丫頭,我師父吩咐要生擒你,可別怨我!” 羅羽杉明知不敵,卻一反嬌柔之態,掣出玉緣仙劍橫亙胸前,清聲道:“請!” 此刻,碧瀾山莊等五路人馬剛退離九懸觀,數十名忘情宮高手像是算定好的殺將出來,為首之人便是葉無青的大師兄厲無怨,身側還有包括當日陪伴楚兒投宿客棧的老婦在內四大長老。 九懸觀眾長老弟子早紅了眼,也不用誰招呼,齊齊撥出兵刃迎上進犯之敵,各尋對手殺得天昏地暗、血光四濺。 原先的擂台空了,淡怒真人對周圍的慘烈戰況恍若無睹,反手拔出制怒仙劍,中規中矩擺下“飛瀑十八劍”的起手式,目中針芒般精光湛現,緩緩道:“葉宮主,請亮劍!” 葉無青不答,“吭—”地背後“焚淚沉灰劍”霍然出鞘,銀灰色光寒奪目的劍刃上,竟滾動著一顆顆水銀般的珠子,“絲絲”生出妖豔的霧氣。 小蛋剛到,兩名盤火崖下屬不由分說揮動巨斧,左右夾擊。 小蛋心跳氣喘、手足無力,咬牙施展“吾身獨往”,雪戀仙劍一往無前地掠出。 “吭!”巨斧斬到劍上,將雪戀輕而易舉地擊飛,另一人的斧鋒呼嘯劈落,已近至小蛋的鼻尖。 生死一發中,小蛋一閉眼,出奇的沒感覺到害怕,只有些內疚地想道:“幫不上盛大叔的忙了……” 耳畔聽到“叮叮”兩記脆響,等了半天,也沒感覺到斧頭落到頭上的涼快,小蛋大奇睜眼,就見一位身穿水色衣衫的美麗女子,神態從容,短短一招,手中仙劍接連挑飛兩名盤火崖高手的巨斧,更以劍氣破入二人體內,教他們軟倒在地、動彈不得。 水衣女子將雪戀凌空攝回交到小蛋手中,卻有意無意地多看了仙劍一眼,唇角逸出醉人微笑道:“別怕。” 小蛋不認識水衣女子,但在她的笑容里莫名地勇氣倍增,接過雪戀道:“我沒怕,您趕緊去幫盛大叔罷!” 水衣女子頷首淺笑,身形如清煙縈繞,似緩實疾飄落到盛年和竇憲夫婦之間,仙劍“吭吭”隨意揮灑,擋開了兩人的攻招,凝身道:“天一閣蘇芷玉,見過賢伉儷。” 人的名,樹的影。這句話小蛋聽干爹說得滾瓜爛熟,今日總算見識到了它真正的涵義。 聽到蘇芷玉自報身分,非但竇憲夫婦驚愕住手,連數十名盤火崖的部下也如有默契地齊齊停戰。 盛年以劍支地借機喘息,縱聲笑道:“芷玉,你來得正是時候!” 蘇芷玉注視盛年,見他傷勢雖重,但暫無性命之憂,溫婉地微笑道:“我路過翠霞,原本想登門探望盛大哥,不料竟有此巧遇。” 等盛年和她寒暄完畢,竇憲這才說道:“愚夫婦久仰蘇仙子大名,今日有緣得見不勝榮幸,可惜身負使命不能與仙子把酒言歡,尚請海涵!” “竇崖主言重了。”蘇芷玉的玉容上,始終含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不疾不徐道:“只是想請賢伉儷看著芷玉薄面,即刻退下坐忘峰,不知意下如何?” 竇憲露出為難神色,苦笑道:“在下怕要令蘇仙子失望了。如果不戰而退,我等稍後絕難向葉宮主交代。” 竇夫人隨即道:“恕愚夫婦斗膽,想請蘇仙子賜教一二。如果咱們落敗,那退下坐忘峰的事,在葉宮主面前好歹也說得過去。” 她的話軟中帶硬,蘇芷玉焉能聽不出來?當即盈盈朝前俯身一禮,道:“竇夫人過謙,芷玉素聞盤火崖有一門獨家絕學‘風林火山’,須四人結陣方能發揮最大威力。但賢伉儷獨辟蹊徑,刪繁就簡,已將它演化為夫妻連手奇術,威力卻不減反增,技驚西域仙林。 “小妹不才,願乘今日良機一開眼界。” 竇憲夫婦微微變色,盤火崖風林火山陣蘇芷玉曉得並不足為奇,但他們夫婦秘密研修近六十年方才創出的連手奇術,從未在公開場合用過,對方又是如何知曉的? 單憑這點便知,南海天一閣號稱三大聖地之一、而凌駕七大劍派之上,實非虛至。【..整理收藏】 竇憲臉上陰晴不定,蘇芷玉既然敢直言要會“風林火山”,難保不是胸有成竹,早想好了破解之道。 竇夫人卻沒想那麼多,快人快語道:“正想請蘇仙子指點!” 蘇芷玉淺淺一笑,“嗡”背後盈雪仙劍悠然如發琴音,一股空靈飄渺的劍氣意起形生,如和風拂面罩定竇憲夫婦。 竇憲凜然暗驚,尚未交手,心底已生出絕非蘇芷玉敵手的微妙預感,這種事,惟有在面對葉無青時才會發生。 但忘情宮宮主給予他內心的沖擊,更多地在于深不可測的畏懼,而跟前的新一屆天一閣主猶如清溪流泉,仿似能一眼見底,偏將他的斗志與信心不著痕跡地消融而去。 他急忙澄心靜念,將功力提升到滿盈之境,注視蘇芷玉不敢有一絲疏忽,盡管右手已然握了一把厚重寬大的烏黑色魔盾,卻又再用左手緩緩自後腰掣出一截三尺余長的殷紅魔槍。再看竇夫人,右手執一柄細長黝青的軟鞭,左手亦一翻一轉,取出柄類似拂塵的兵器。 蘇芷玉一目了然,明白這四件魔兵暗合“風林火山”之道,剛柔並濟、攻守兼備。她耳聽翠霞山處處喊殺震天、大火熊熊,雖神色悠閑沉靜,實則心急如焚,曉得每多耽擱一刻,便會又多幾個人躺倒在血泊里。 待竇憲夫婦並肩站定,蘇芷玉道了聲得罪,展動天一閣“水天一色”身法,也不拔劍,飄身直進,切向對方結合部的空位。 竇憲大喝,烈魔槍化作一束火紅光電,飆射出滔滔殺氣,挑向蘇芷玉眉心,竇夫人的風靈鞭同時出手,幻開重重青影,卷湧而上。 蘇芷玉玉容無波,左手纖指微屈彈出,“叮”地擊中風靈鞭真身,右掌輕盈地在烈魔槍槍杆上一按一推,身形如水穿石,倏地從兩人間的縫隙滑過。 竇憲夫婦旋即轉身,蘇芷玉卻更快一步,盈雪仙劍鳳鳴而起,一劍兩花,左右開弓,分取對方胸前。 竇憲舉烏山盾、竇夫人揚夜林魔拂雙雙封架。孰料蘇芷玉仙劍陡然一凝,隱而不發,烏山盾與夜林魔拂悉數走空。 竇憲剛想收盾,盈雪仙劍動若脫兔,迅捷靈動地在烏山盾上輕輕一點,耳旁只聽“叮叮”兩響,幾乎不分先後,竇夫人的夜林魔拂也被擊中。 竇憲渾身一顫,概因蘇芷玉的這劍拿捏得著實巧奪天工,正掐在他烏山盾舊力用盡、新力未生的當口,宛如掄空了千鈞重錘後,又讓人以四兩撥千斤的絕妙修為直擊軟肋,震得胸口氣血翻。 蘇芷玉一招得手擰身再攻,盈雪仙劍水銀泄地、變幻莫測,卻是忽緩忽疾,總恰到好處地招呼在兩人招式轉換的空隙之間,每一劍都借力打力,牢牢壓制住竇憲夫婦。 竇憲夫婦的風林火山連手奇術,碰上蘇芷玉竟是束手束腳,招招受制,空有參悟了六十年的精妙變化,無從發揮,兩人越打越郁悶,明明看到蘇芷玉輕描淡寫的一劍攻到,擊在自己的魔兵上,偏是重逾雷霆,不堪承負。 二十個回合一過,竇憲夫婦已變成各自為戰,所謂“動如風,靜如林;攻如火,守如山”的十二字真言,被盈雪仙劍切割得支離破碎,變成動不了,靜不下;攻不出,守不住。 蘇芷玉越發地游刃有余,忽而快忽而慢,忽而前忽而後,竇憲夫婦如同牽線木偶,被引得團團亂轉,幾次險些將魔兵招呼到對方身上。 那些盤火崖的部屬,尚是第一次親睹天一閣主出手,見她一把仙劍翩翩若舞,將兩位崖主打得狼狽不堪、毫無還手之力,不由盡皆駭然。 忽聽竇憲夫婦齊聲長嘯,身形飛起,脫出盈雪劍光,在高空一翻一折遠遠飄落,各自哼了一聲,從嘴里溢出一絲淤血。 蘇芷玉背劍玉立,稍一欠身道:“芷玉多有冒犯。”氣定神閑,與對手的氣喘如牛、面目猙獰,全然不可同日而語。 竇憲夫婦強行破出盈雪仙劍的劍氣籠罩,體內魔氣震蕩均自負了些許內傷,雖說仍有再戰之能,卻已斗志盡消。 竇憲頹然長歎道:“罷了,山高水長,蘇仙子,後會有期!”一聲呼嘯,與竇夫人率著盤火崖高手,朝山下退去。 小蛋目睹蘇芷玉宛若天仙降臨,兵不血刃便折服了威震西域的盤火崖兩大凶人,禁不住心情激蕩,暗自下決心道:“有朝一日,我也要像她這般,才能幫助所有愛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