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

電梯終于平穩地在七樓停住,蘇陽飛也似的奔了出來,開門,開燈,再把通往陽台的門打開。站在屋子中央,看著滿室的光明和對面樓的燈火,他覺得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有了回到家的安全感。

只是這種安全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一點一滴地流失掉,直到稀薄得撐不起心髒平穩的跳動。熄了燈,蘇陽讓自己躺在床上,卻怎麼都無法入睡。他總覺得自己一閉上眼,便看見一具血淋淋的無頭尸體在對著他笑,脖頸處的血窟窿便是她巨大的笑容,然後耳邊響起那淒厲的叫聲:“不要割我的頭,好痛哪……”一聲一聲,就像是鋸子一樣地切割著他的神經,讓他覺得神經都快斷裂崩潰了,他只敢睜著眼望著天花板,一刻不敢合上眼。四周悄然無聲,連平常嫌吵的火車經過的聲音今夜都不再響起了。他覺得自己仿佛就是躺在一口棺材里,時刻等待著棺材板蓋落下來,將自己的眼皮合攏。到最後,他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害怕眼皮合攏呢,還是害怕那棺材蓋合攏。黑暗中,他只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感覺到眼皮死死撐著的酸澀感。汗水自肌膚涔涔地滲出,將床單浸濡得如生了青苔般潮濕冰冷。

終于,有一列火車轟隆轟隆地開了過來,蘇陽也從夢魘般的恐懼情緒中掙脫了出來,他伸手打開床頭的壁燈,暈黃的燈光將屋里的黑暗逼退到三尺之外,讓他略微拾回了一點安全感。他起身喝了一杯涼開水,想了想,把音響打開,塞入一張班得瑞的CD,再把陽台的門打開,燈也不熄,重新躺回床上,睜著眼望著燈光中朦朧的天花板,聽著潺潺流水般的音樂,等著疲倦一點一點地圍攏過來,終于將自己送入了夢鄉。

公寓監控室里,小張盯著閉路電視里空蕩蕩的七樓樓道,打著哈欠問老張:“你說我們這樣監控真的有用嗎?你能確定他就是會出門嗎?如果不出門的話,那我們待在這里,他屋里發生翻天覆地的事也不知道啊。”

老陳沉吟著,“你說得也對。那你留守在這里,我上去看一下有沒有什麼異常。”

“等等。”小張興奮地說,“你看你看,他出來了。”

老陳定睛一看,果然,攝像頭里的蘇陽西裝革履地正開門出來。

“好奇怪啊,他走路的樣子怎麼那麼不自然呢,白天都沒有見他這姿勢啊。”小張湊近了屏幕看。

“把圖像放大來看。”

攝像頭下的蘇陽,眼神空洞,身體僵直,走路的姿勢感覺上不像是在走,而是被人提著往前邁步,或是有人推著一般。老張皺起了眉頭:“他在夢游!”

“夢游?”旁邊的保安一副吃驚的樣子,“以前可從沒有監控到他夢游的情形。”

“小張,快點出來,跟上他。”老陳對著對講機低聲呼喚小張。

“收到。”小張回複道,不多時,他就出現在老陳的身邊。兩人悄悄地順著牆腳接近著蘇陽。

蘇陽在公寓門口的馬路上攔下一輛出租車。

“小張,快點去取車。”老陳有點焦躁。小張飛快地跑開,不多時,那一輛已經摘去警燈的桑塔納悄無聲息地停靠在老陳身邊。老陳打開車門,出租車已經過了公寓前的拐角,看不到蹤影。“快跟上。”老陳催促著小張。

“怎麼這路這麼熟呢?”小張專心著開車,卻按捺不住心頭疑問嘮叨了一句。


老陳睜開了眼,看了一下窗外的景象,一塊巨大的招牌自眼前掠過,輕輕“哼”了一聲,“這是我們今天早上走過的路。”

“你是說,我們是在去步云花園的路上?”小張的手抖了一下。

“除了它,還能去哪里呢?看來602室的謎團晚上應該可以解開了。”老陳看出小張的緊張,故作輕描淡寫地說。

小張緊閉著嘴唇,不再說話,只是專注開車。

前面的出租車緩緩地在步云花園門口停住,小張和老陳在相隔大約十米的地方停住了車,看著蘇陽下了車,依舊保持著那奇怪的姿勢走到6棟的樓下鐵門邊,按了下門鈴。

“這麼晚了,他找誰呢?”小張奇怪道。

“是602。”老陳放下手中的高倍望遠鏡,平靜地說道。

“602?那誰給他開門?”小張驚叫了起來。

“你看看就知道了。”

小張看著老陳那嚴肅而鎮定的面孔,狂跳的心稍微平息了下來,心里暗自慚愧著,“不愧是老警察,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什麼事都不會驚著他。”

鐵門“咔嚓”一聲開了,敲碎夜的沉寂。小張用手捂住嘴巴,好不容易才把那一聲驚叫咽進肚里。

老陳看著蘇陽的身影沒入了樓道之中,拉了拉小張,“快點,我們快跟上。”

到了鐵門處,小張掏出工具,很快就將鐵門打開。老陳想了想,對小張說:“你還是留在車里,記得時刻觀察樓上的動靜,一旦我叫你,你就馬上上來。”

小張點了點頭,“那你小心。”

老陳掏出槍,上膛,沖進樓道。樓道里黑咕隆咚的,所有的聲控燈都熄滅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老陳沿著牆根,摸索著上到五樓,然後躲在樓梯口窺視著。隱約地看見蘇陽的身影站在602門前,舉著手指敲了一下門。只是輕輕的一敲,門“吱呀”的一聲,自動地開了,蘇陽踅進了屋。鐵門敞開著,猶如一張巨大的嘴,時刻准備吞噬著一切冒昧的進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