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3)

在晨曦的照耀下,院子里所有的影影綽綽的事物,都露出它們真實的面目。那些樹木,那些花草,凝聚著露珠,絲毫沒有夜里那種陰郁的壓迫感。“不異舊時行履處,異舊時人。”蘇陽想起這一句禪語,確實如是啊。世間萬象原本並未有多少的變更,所有的悲歡離合,都是人心自己制造的。就像月圓月缺,只是月球與地球一個軌道交錯的效果,但人們就硬是要賦予其滄桑變幻的感懷情感,于是要生出種種的愁緒離恨。不過人若是無情,固然可以省去許多的憂傷與恐懼,但生命也就失去豐盈與多姿,少了存在的意義。

蘇陽腳步輕松地掠過草中小徑。經過水井時,蘇陽很想探頭去看一看水面現在浮現的究竟會是自己的面容呢,還是那四眼怪嬰。但還未等靠近,他就已經感到一股寒氣湧了上來。“看來是真的有些邪門兒。”蘇陽頭皮發麻,快步繞了過去。

出了大門,蘇陽意外地發現劉長格正帶著廠里的幾個人,對著大門指指點點,不安地議論著什麼。劉長格見到蘇陽,先是一愣,隨即滿臉的驚喜,一路小跑了過來,緊緊地抓住蘇陽的手臂,搖晃著,“太好了,太好了,張老師你沒事呀。你真的沒事吧?”

蘇陽看著他一臉的真摯,一股感動之情湧了上來。他反手握住劉長格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心中千言萬語,卻無法傾吐。

其他廠里同事呼啦地全圍了上來,七舌八嘴地問道:“張老師,你都看到了什麼呢?”“張老師,里面沒有鬼吧。”“張老師,我們可是擔心你整整一個晚上……”

蘇陽這才知曉,原來劉長格逃跑後,自己深感不安,擔心蘇陽一個人留在朱宅里會有危險,于是召集了廠里的一干同事,想一起壯膽來到朱宅探看一下。結果他們還沒進入朱宅,就聽到一陣很奇怪的聲音,像是嬰兒的哭啼,又像是老人的嗚咽,中間還夾雜著低低的野獸般的叫吼聲,嚇得一干人沒人敢踏進朱宅一步,只在門外守了一宿,祈禱蘇陽平安無事。直到天亮了,他們發現那些怪異的聲音也都跟著消失了,于是商議著要一起進去找蘇陽,結果還沒決定下來,就看到蘇陽平安無事地走出來。

“張老師,你知道那些恐怖的聲音到底是誰發出的嗎?”一干人中年齡最小的王喜好奇地問道。

蘇陽有一點迷糊,“我昨天晚上在里面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啊,只遇見朱素的奶奶。她一個人住在里面,呃,准確地說,是一個人住在三樓的棺材里。”

眾人面面相覷。劉長格大著膽子問:“張老師你沒有看錯人吧?真的是朱素的奶奶?”

“她自己說是。”蘇陽有點莫名其妙,簡略地向他們描述了一下朱素奶奶的形象,“是她老人家吧?有什麼問題嗎?”

劉長格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張老師,按你描述的,那個人應該是朱素的奶奶。不過我們都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她了,以為她早跟朱素他們一家一起遷走,要不……就是已經死了。”

“哦,如此啊。”蘇陽釋然道:“她沒有跟朱素他們一起走,而是留守在家里,靠地窖里貯存的余糧來維持生活,另外偶爾還會抓一些老鼠來吃。對了,你昨天晚上看到的那水桶應該就是她平常打水用的。”


“這怎麼可能呢?”劉長格喃喃道:“這麼多年了,怎麼就沒有一個人見過她呢?”

“這……”蘇陽撓了撓頭,“這我也不太清楚,也許是因為她老人家的作息時間與正常人不一樣吧。這樣好了,我帶你們進去找一找她,這樣一切不都可以明了了嗎?”

劉長格看著蘇陽,再看看身邊其他人疑惑的眼神,把心一橫,“那好,我們跟你進去找朱素她奶奶。”

蘇陽對他們輕笑了一下,帶頭重新推開朱宅的大門,徑直帶著他們上了三樓。

“奶奶,奶奶……”蘇陽叫喚著。

“喵”的一聲,一只黑貓從黑暗中躥出,綠瑩瑩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這一群不速之客。

人群中膽小者忍不住驚叫了出來。蘇陽無心去關照他人的情緒,只是沉浸于自我的震驚中,因為他聞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與當年在朱素家中聞到的濃臭幾乎一樣——那是死人特有的尸臭!蘇陽的心開始下沉,越來越低,直到墜入冰點。他哆哆嗦嗦地靠近大廳中那黑漆漆的棺材,每靠近一步,那一股味道就要濃重一些,他的心也要收緊一點,勒得他幾乎吐不過氣來。

其他的一干人,看到蘇陽一臉緊張的樣子,一個個心頭更是直打鼓,戰戰兢兢,亦步亦趨地跟著蘇陽靠近那棺材。

一時間,蘇陽恍惚覺得那棺材就是地獄,他每靠近一步,就是離地獄更近一步,一旦抵達,此生即將陷入萬劫不複境地。他手心冰涼,滿臉冷汗,連呼吸都變得緊促不安。

終于靠近那棺材,蘇陽發現,棺材並非如他走之前看到的,蓋子落在地上,而是蓋了一大半在上面,只在尾端處露出一截空隙,于是人除非走到棺材的那頭,否則根本無法看見棺材里裝的是什麼。但就這麼兩步的距離,蘇陽卻再沒有力氣移動一步。

其他人驚疑不定地看著蘇陽,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終于有一個膽大之人站了出來,他一咬牙,將棺材蓋一下子掀開。所有的人都“啊”地尖叫了起來,那一個膽小者王喜更是嚇得屁滾尿流地飛奔下樓梯,一個趔趄,就從樓梯上一路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