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1)

或許是懷著心事吧,蘇陽睡得極不安穩,只覺得自己在不停地做夢。

他夢見自己穿過一條長長的隧道,隧道里滿是蜘蛛、老鼠、蝙蝠等可怖的東西,沒有燈,他只能摸著隧道的牆壁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蝙蝠的嘶叫如針紮著他的骨膜,老鼠一路齧咬著他的腳,他的手,甚至他的腦袋,而蜘蛛則設下縱橫密布的網,牽絆著他前進的每一寸。有一個聲音始終在耳邊鳴響著:你不該和她見面的,你不該的……但蘇陽卻明白自己並沒有任何的退路,因為他的身後,蜘蛛、老鼠和蝙蝠都已經封鎖了他的退路,他只能奔跑。終于,他滿身血汙地沖到了隧道的出口,卻發現一只巨大的黑貓守在那里,綠瑩瑩的眼睛凶狠地盯著他。蘇陽也瞪大了眼睛,一步一步地向黑貓走去。快要接近它時,黑貓的兩只眼睛中突然冒出血來,汩汩地流出來,接著全身的皮毛開始脫落,露出白花花的皮肉與骨頭,最後是蛆蟲從它的耳朵、嘴巴里爬了出來——那已經不再是一只貓,而是一個人頭!蘇陽看著這一幕,只覺得胃里翻江倒海著,嘔吐物一陣一陣地直泛上來。“是不是害怕了?害怕了就回去吧。”那一個聲音繼續在洞里回響著。但蘇陽絲毫沒有退縮之意,他邁上前一步,一腳將人頭踢飛,昂然出了洞口。

夢中的場景切換到了朱素家的客廳里。蘇陽和朱素面對面地坐在沙發上。

“為什麼要找我?”朱素冷冷地問蘇陽。

“因為……你是我的女朋友。”蘇陽回答著。

“你真的喜歡我?”朱素依然冷笑著。

蘇陽肯定地點了點頭。

“那你看清楚了,你真的喜歡我?”朱素站了起來,手在臉上摸索著,在頸脖處猛然一掀,整張臉皮被揭了下來,蘇陽駭然地看到,朱素的整張臉換作了之前洞口的那一個人頭,蛆蟲在那里面爬來爬去,並不時地有尸水滲漏著掉了下來。

蘇陽忍不住地退後了兩步,他聞到一股很熟悉的臭味。

朱素得意又傷感地看著蘇陽,歇斯底里地大笑:“你們男人就是這樣子,好色鬼,膽小鬼!哈哈哈,所以你們都該死,死有余辜!”朱素長長的指甲戳向蘇陽,似乎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千萬個孔洞。


蘇陽又倒退了兩三步,他強忍著心頭的惡心與恐怖,繼續追問朱素道:“那些警察呢,他們與你無冤無仇的,你為什麼要殺死他們?”

“警察,警察……”朱素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開始移動變形,擠壓得那些蛆蟲簌簌地落下,似乎她對警察有著入骨的仇恨,“他們更該死!我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你為什麼這麼恨警察?”蘇陽心頭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麼,“是因為你爸爸的緣故嗎?”

“那是畜生,不是我爸爸!”朱素咆哮了起來,一只蛆蟲從她的嘴里飛出,濺落到蘇陽的嘴里。

蘇陽“啊”的一聲驚叫,自床上一坐而起。他使勁地卡著自己喉嚨,極力地想要將那只蛆蟲吐出來。咯了半天,他才想起,那是發生在夢境里,而不是在現實中。但他仍覺得喉嚨里癢癢的,似乎真的有什麼東西在蠕動著,刺激得他直想一吐為快。

蘇陽無力地將自己重新放回到床上,回想著夢中的一幕幕場景與對話。前半部分似乎跟自己目前的處境有點相似。經曆了一系列黑暗中的恐怖,他只為了尋找一個事情的真相,而其中最為關鍵,也可以說是橫在他心頭的,就是人頭,包括朱素、陳麗娟以及張成廷的人頭。夢中最值得自己玩味的,應該是與朱素的對話。無可質疑的是,她由于童年的陰影,一直在心中存在著對做警察的父親的怨恨。那麼難道這所有的一切血腥,真正指向的目標是警察?但如果真的是這樣子的話,難道張成廷、陳麗娟包括蘇陽他都只是朱素的一個誘餌?但這從推理上又有所不對,即便朱素真的恨屋及烏的話,那麼第一個對付的應該是她的父親,而不該是這些無辜者啊,除非……朱素她父親現在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蘇陽想到這詞,只覺得有一股冰冷如利刃一般地穿透心髒。他覺得自己的遭遇已經算是生不如死了,但算起來,他畢竟只是一個局外人,朱素即便真的對他施咒,恐怕都不及冤之頭、債之主的一半吧。

另外,蘇陽回想著夢中他對朱素說的那一句“我是你的男朋友”,陷入了一種困惑的情緒中。這樣的說詞是當初為誘使劉長格說出朱素家的秘密時而不得已捏造的,但夢里為什麼自己說得就那麼肯定呢?究竟是自己的潛意識里的想法呢,還是朱素投射在他身上的想法?就是他是真的愛上了朱素而不自知呢,還是朱素的“鬼魂”認為他愛上了她,從而誘使他說出來呢?

“我怎麼可能去愛朱素呢?”蘇陽心如亂麻,他承認,聽到劉長格敘述朱素的命運時,他心里對朱素的不幸是湧起過同情,但這樣的同情比起朱素給他生活所帶來的擾亂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那難道剛才真的是朱素侵入我的夢中?”蘇陽心頭一寒。他猛然想起,當初朱素的鄰居曾說過,幾乎每一個月都會有男的去找過朱素,但都沒有聽過關于他們的後續內容。而自己與他們相比,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一袋紅提!當初是為了讓兩個人的關系不單純是赤裸裸的一夜情關系,而希望可以增添一點溫情,所以買了那紅提,現在想起來,恐怕正是那紅提讓朱素的“鬼魂”喜歡上了他,然後糾纏著他不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