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四章 天草式十字淒教 AMAKUSA_Style_Remix_of_Church

奧索拉教堂乃是由七座聖堂所構成。

每一座聖堂分別負責掌管十字教七大聖禮之一。聖堂的規模並不一致,建築物的大小及投入的資金會因使用頻率與重要性而不同。奧索拉等人所待的建築物,是專門舉辦婚禮的「婚姻聖堂」。這是收入最多的聖禮,所以建築物也最大。第二大的建築則是專門舉辦喪禮的「傅油聖堂」。至於「聖秩聖堂」及「堅振聖堂」等,雖然同樣具有相當重要的宗教意義,但無法從像上條這樣的「一般民眾」身上賺到錢,因此建築物也小了一號。這些較小的建築物中到處裝飾著雕刻、繪畫與彩色鑲嵌玻璃等藝術品,似乎將來會以美術館或博物館形式對外開放,讓教會獲得額外收入。

由上條的手機所連上的網站只能查得到以上這些資料。不過教會內部人士主動為教堂開設說明網站,實在有些匪夷所思。或許是基於觀光導覽的考量,網站上甚至公開了教堂的完成預定圖與平面圖,這點對上條等人來說算是意外的收獲……當然,網站上公開的只是「可以對外公開」的范圍而已。

「嘖!」

上條抱起了傷痕累累的奧索拉,由「婚姻聖堂」的後門向外飛奔。外頭地面上一根草也沒有,完全被平坦的石板覆蓋著。上條的兩腳才剛踏出後門,手持武器的修女們就已成群追上。

趁著幾十名天草式成員與羅馬正教的修女們大打出手時,上條帶著奧索拉逃出了「婚姻聖堂」。雖然很不想跟茵蒂克絲等人分開,但被人潮從中阻隔,上條只能先行逃走。

上條邊跑邊看著奧索拉的臉。

「抱歉,我遲到了。你不要緊吧?」

「……不要緊。這點小傷,不會有事的。」

奧索拉的衣服已經破破爛爛,拉鏈的金屬部分也被扯斷了。每一次震動都讓她痛得全身僵硬,可見得她受的傷著實不輕。

但是她的臉上只見疲勞,卻不見痛苦。

她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被上條抱在懷里,仰望著上條的臉孔,就好像迷途的孩子終於找到了親人。

(該死!最簡單的參戰理由不就在這里?)

上條抱著奧索拉,不停向前跑。

「婚姻聖堂」雖然寬廣,但是在那里面對抗那麼多敵人,根本是自殺行為。這已經不是實力強弱的問題了,光是人潮的推擠力量就可以把人擠死。何況上條只是個普通高中生,打架的時候只有一對一能贏,一對二就相當危險,一對三則非逃不可。上條的實力就只有這種程度而已。

但是……

落荒而逃並不見得代表敗北。

「呼……!」

就在無數追殺者的手即將抓住上條之時,數名天草式成員從聖堂的屋頂上跳了下來。原本即將貫穿上條身體的武器被天草式成員以劍斬成兩半,接著天草式成員狠狠踢出一腳,將跑在最前面的黑色修女踢得向後飛去。

唰——!腳步聲就像海潮一樣,一部分羅馬正教的修女同時移動,如同巨大生物般將天草式成員團團包圍。

(謝啦……!)

上條奔跑著,並將腳邊一個工人隨手亂丟的空罐以腳跟向後踢出。當然,這樣一個空罐不可能打倒羅馬正教的修女。

但是一樣東西飛過眼前,視線一定會被吸引。

「!?」

就在黑色修女們的目光被轉移的刹那間,天草式的男女成員突破包圍網,向上條微微點頭致謝,各自開始逃竄。

上條根本沒有時間向後看。雖然黑色修女們手上的武器很重,但是再重也比不上一個人的體重。修女們再次朝著上條追了過來,試圖縮短稍微被拉開的距離。

背後的修女揮動了手上的火把。一個壘球大小的岩漿塊從火把上飛出,朝著上條而去。上條抱緊奧索拉,避開了岩漿塊,來到「婚姻聖堂」後頭的長方形「聖秩聖堂」邊,一口氣奔向圍繞著「聖秩聖堂」的工程用鋼管踏板,爬上斜斜靠在牆上的梯子,來到二樓的位置。一名手持火把的修女緊跟在後,上條舉起右腳將她踢落地面。另一名修女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然從地面一躍而上二樓,上條趁她試圖在搖搖晃晃的踏板上著地時,伸腳一絆,讓她跌回地面。

「——」

幾十名修女站在地面上,以冰冷的眼神觀察著站在踏板上的上條及奧索拉。

她們已經逐漸察覺到一件事。

幾十個人一起圍攻,確實可以讓上條無處可逃。但是反過來說,只要上條一直創造出只能一對一的環境或狀況,就可以一直逃下去。

上條腳下所站的踏板乃是以鋼管所組成,不但細長而且相當不穩定,所以修女們無法從每一個角度同時攻擊上條。如果修女們爬上細長的踏板,自然而然必須整齊排成一列。不但如此,而且太多人同時爬上踏板,踏板可能會承受不了重量而坍塌。除非抱著兩敗俱傷的決心,否則無法以人數取勝。

黑衣修女們默默地思考著這件事。

她們不用交談便取得了共識。接著她們同時舉起武器。

杖、斧、十字架、聖經到鍾塔所使用的巨大時針,各式各樣的武器都有。這些武器的前端都對准了修女們頭頂上的上條當麻。紅、藍、黃、綠、紫、茶、白、金……各種顏色的光芒從這些武器的前端放射而出。

(糟…糕……!?)

上條抱穩了尚未理解狀況的奧索拉,急忙在鋼管踏板上全力奔跑。就在這時,無數閃耀著五顏六色光芒的羽毛襲擊而來。這些羽毛看來就像在羽毛筆的前端裝上了箭頭,一根根打在上條與奧索拉奔跑過的位置。無數光芒羽毛將聖堂外壁與踏板轟得遍體鱗傷。當!的一聲,忽然間踏板產生了劇烈的搖晃。原來是修女之一並非瞄准上條,而是瞄准上條腳下的踏板發出攻擊。

她們根本不在乎奧索拉的安危。反正只要她的大腦跟心髒尚未失去機能,就符合「沒死」的定義。

上條腳下的踏板,就像沉沒的船只一樣逐漸傾斜。

當然,一旦落下地面,就會遭到幾十名修女的包圍。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上條毫無意義地大聲吼叫。由於踏板越來越斜,所以他所爬的坡也越來越陡。他在逐漸接近垂直的踏板上全力狂奔,原本位於二樓高度的踏板,最後延伸至三層樓高的聖堂屋頂附近。

上條用力抱緊奧索拉,使力一跳。

他的雙腳在聖堂的大理石屋頂著地。同一時間,像柵欄一樣以鋼管及金屬片組合而成的踏板整個塌陷了。

聽到自己剛剛所站的踏板伴隨著巨大聲響墜落地面,上條感到背脊發寒。他抱著奧索拉,終於停下了腳步,大口喘氣。

「您……您不要緊吧?」

奧索拉擔心自己成了累贅,仰望著上條,滿懷不安地問道。

「沒問題。」

上條隨口答道。接著,他重新審視奧索拉的狀況。遭受無數暴力待遇的奧索拉,全身修道服都已磨破,拉鏈也壞了,裙子的布料更是整個卷起。如果是一般狀況,這或許是相當養眼的一幕。但如今奧索拉大腿上全都是瘀血,呈現腐爛果實般的黑褐色,一點都無法讓人想入非非。

(……該死!)

上條沒有說話,只是咬著牙在心中罵道。

(再高大的男人也無法一次對抗那麼多修女!雅妮絲·桑提斯,你竟然命令她們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奧索拉打成這樣!)

上條心中怒氣大盛,實在很想立刻沖入敵陣之中,但是又擔心奧索拉的安全。無論如何,得趕快找個地方讓她休息,並治療她的傷勢才行。上條焦急地想著。

但是,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個地方。

為了避免被敵人從地面上狙擊,上條從屋頂邊緣奔向中央位置。只要待在這里,地面上的敵人應該就看不到。

「接下來……」

上條在建設中的屋頂放下奧索拉,以雙手抱起附近一盒工具箱。

咚!

下一個瞬間,地面上發出了巨大聲響,有三名修女一口氣朝著屋頂跳了上來。

上條以全身的力量將沉重的工具箱丟出去。三名修女之一被工具箱撞個正著,身體失去平衡,又跌回地面。

剩下兩名修女一聲不響地落在屋頂上。兩人手上各自拿著大時鍾的長針與短針。或許是為了防滑,根部包裹著繃帶。

沒有跳躍能力的修女們則經由建築物內部的樓梯朝著屋頂奔來。大量腳步聲由正下方傳入上條耳中。

處於不利狀況的上條不敢轉動脖子,只能拚命移動眼珠,尋找逃生路線。就在這時,站在屋頂上的上條,看見一名身穿白色修道服的少女,奔跑在寬廣的奧索拉教會用地內。

就像上條一樣,少女的背後也有數十個黑色修女在追趕著。

但是站在屋頂上俯瞰的上條不禁捏了把冷汗。因為白色少女的前方,正有另一群修女不斷靠近。雙方似乎都還沒有察覺彼此逼近,但如果白色少女繼續往相同方向奔跑,遲早會與迎面而來的修女群撞個正著。

「茵蒂克絲‥」

上條忍不住高聲大喊。就在這時,手持時鍾大針的兩名修女分別由左右兩邊沖過來。

在地上奔逃的少女,並沒有聽見上條的聲音。

2

由於「洗禮聖堂」與「婚姻聖堂」的相對位置是傾斜的,所以中間形成了一座三角形的中庭。建宮齋字站在這中庭里,不斷揮舞著大劍。

建宮是最後一個退出「婚姻聖堂」的天草式成員。就像一開始天草式成員幫奧索拉爭取了逃走的時間一樣,建宮接下來也為其他天草式成員爭取了逃走的時間。如今,數十名天草式成員已經完全打散,各自與羅馬正教交戰中。

在磨得平滑的石板庭院內,一根草也沒有,而且到處有著放置雕刻品的座台。當教會建設完成的時候,這些座台上或許會整齊排列著天使或宗教上的偉人、聖人吧。但是目前只有座台而沒有雕刻,看起來空蕩蕩的。簡直像遭到異教徒入侵,所有宗教藝術品都被破壞的廢墟。

建宮齋字並不像上條當麻一樣,采取且戰且走的戰術。

因為他有辦法巧妙地打亂敵人的攻擊步調。他不會單方面攻擊,也不會單方面防禦,而是一直維持在平衡狀態。

修女們打算進逼時,建宮會往前踏出一步。

修女們打算退後重整攻勢的時候,建宮也會退後一步。

建宮的行動總是讓修女們大感意外。修女們誤判敵人行動的瞬間,自然會亂了陣腳,趁這個時機建宮就提劍猛攻。即使修女們急忙采取防禦措施,擋下大劍的修女也會整個人彈向後方。

但是建宮並不會追擊。采取一次攻勢之後,他會沉住氣再次退後。既不猛攻也不堅守,而是維持平衡。藉由這種原本不應出現的「膠著狀態」,他建立起了一堵看不見的牆。

(真糟糕,這麼玩下去也不是辦法……)

建宮以眼角余光看著自己的同伴揮著劍在屋頂之間跳來跳去,心里如此想著。

建宮臉上雖然帶著充滿自信的笑容,內心其實相當緊張。現在修女們還很理性,能夠邊戰斗邊分析狀況,所以才讓建宮的戰術得以發揮效果。等到修女們開始不耐煩決定豁出一切,不顧傷到自己人的危險而同時發動攻擊時,建宮的戰術就會失靈。

不論攻擊或是防禦,只要有一方失去平衡,心理上的障壁就會在那一瞬間瓦解,建宮會被蜂湧而上的人潮吞噬。

這就像釣魚一樣。建宮揮劍想著。如果只是猛拉釣竿,魚兒會奮力扯斷漁線逃走。想要輕松釣上魚兒,就必須適度給予自由。也就是任由敵人攻擊,讓敵人以為有機會致勝。

忽然問,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傳人建宮的耳中。

「新敵人?」

建宮吃了一驚,但凝神一聽,這腳步聲不是沖著自己而來。

建宮所處的位置足「婚姻聖堂」與「洗禮聖堂」傾斜配置所形成的三角形中庭。此時建宮看見了身穿白色修道服的英國清教修女,就站在三角形的頂點,也就是兩個聖堂最接近處的狹窄縫隙中。

她正受到羅馬正教修女們的追趕,但是卻又撞上了從另外一個方向奔來的修女們,終於被團團包圍住,完全動彈不得。包圍她的人數遠超過建宮眼前敵人的兩倍以上。

「該死!別在我面前上演這種無聊戲碼!」

建宮急忙想要沖過去拯救白色修女,但是圍繞在建宮身旁的幾十名修女配合得天衣無縫,簡直像是某種巨大生物一般,創造出一道人牆。對她們而言,只要打倒一個敵人,原本對付這個敵人的人員就可以增援其他同伴。由於一直無法打倒建宮,她們心里一定非常希望其他敵人趕快被打倒。

建宮與修女們互相怒目而視。

另一頭的茵蒂克絲已經被廣大的人潮所吞噬,身影逐漸隱沒在人群之中。

「讓你們見識……!」

建宮調整了呼吸,緩緩舉起大劍,准備施展出絕招。

忽然閭,頭頂上傳來了男人的呼喚聲。

「住手!現在別靠近那孩子身邊!」

建宮抬頭往上一看,霎時間,「洗禮聖堂」的二樓窗戶炸了開來,一股火焰風暴從里頭竄出。接著一名羅馬正教的修女宛如炮彈一般從中飛出。在著地的時候,她勉強以雙腳的關節吸收了沖擊力,但似乎再也支撐不住了,立刻又摔倒在地,失去了意識。

手持炎劍的史提爾·馬格努斯站在窗戶邊。

他開口說道:

「在某些情況下,那孩子獨自應戰反而比較強。我們如果靠近,會弱化她的戰斗能力。你應該也不想變得跟那些人一樣吧?」

「什麼?」建宮詫異地問道。就在這個瞬間……

轟!茵蒂克絲的周圍發生了大爆炸。

被幾十個人、甚至上百人以三百六十度的方向包圍得水泄不通的茵蒂克絲,又現出了身影。換句話說,一部份的包圍網瓦解了。厚厚的包圍網中,有一個角落被不知名的力量沖散,讓整個包圍網變成了C字形。大約有十名修女直接受到沖擊,其中有一名修女甚至飛到相隔數十公尺外的建宮腳邊。原本與建宮互相抗衡的修女們看見同伴飛過自己頭頂,也忍不住轉頭望向茵蒂克絲的方向。

轟!再一次發生了看不見的大爆炸,又有幾個修女飛上了天空。

「……那是怎麼回事?」

建宮望向摔在腳邊的修女。只見她臉上充滿了絕望,身體像嬰兒一樣蜷曲,雙手抱頭動也不動。雖然已失去意識,卻似乎仍在作著惡夢,全身不停顫抖。不但如此,而且修女兩腳肌肉已經斷裂,原來剛剛那個現象並不是爆炸,而是修女以自己的雙腳跳了過來。仿佛體內的生存、防衛本能已經失控,為了從茵蒂克絲的身旁逃離,甚至不惜做出超越身體極限的動作。

史提爾從二樓窗戶上跳了下來,在建宮身旁落地。

「你也是十字教徒,應該很清楚。十字教的各種理念都有弱點,或者該說是矛盾之處。為了修補這些弱點與矛盾,才會產生那麼多十字數的教派。但每一種教派又會產生各自的弱點與矛盾。這就是所謂的宗教特色吧。」

「……那又怎麼樣?」

建宮輕輕甩動大劍,牽制了修女們的行動。

「那孩子擁有全世界的智慧。藉由十萬三千本魔道書的知識,她可以對十字教教義中的『矛盾點』提出犀利的批評。這就是所謂的『魔滅之聲』。對十字教教徒而言,十字教就好像是作業系統,教義的矛盾點就像安全防護上的漏洞,所以『魔滅之聲』是他們的天敵。只要一聽見,在一段時間之內,人格會徹底瓦解。」

當然,這招對十字教徒以外的敵人是沒用的。至於奧雷歐斯這種魔道書作者,則是為了避免精神被自己所寫的魔道書原典破壞,早巳建構起特殊防壁,所以這招也無法發揮效果。不過,像奧雷歐斯這樣「能寫出魔道書原典而且精神不會被破壞」的人,在世界上可以說是寥寥可數。

「魔道書並非只能拿來施展魔法而已。她雖然沒有魔力,卻可以利用魔道書施展『強制詠唱』及『魔滅之聲』之類的攻擊。世界上恐怕沒有一個人比她更適合當魔道書圖書館。」

趁著修女們手忙腳亂的時候,史提爾與建宮發動了一輪猛攻。史提爾讓炎劍爆炸,以火焰風暴將修女們吹倒在地,再由建宮俐落地把她們敲暈。這段期間之中,站在遠處的茵蒂克絲持續以「喃喃自語」讓環繞在周圍的無數少女們一個個飛起。

建宮感到既佩服又錯愕,說道:

「話說回來,既然有那麼厲害的絕招,當初怎麼沒使出來?就算是我,吃了那一招恐怕也會慘兮兮的。」

「那招是相當不安定且麻煩的。相信你也很清楚,對團體進行宗教性質洗腦,比對個人容易得多。若以科學角度來看,『魔滅之聲』是利用集團心理學的現象,突破眾人心中的自我防線。」

史提爾再度讓炎劍爆炸,牽制住了逐漸逼近的修女們。修女們原本打算找機會沖過來,但臉上被灼熱的熱浪一炙,又倉皇退後。

「集團心理的『純度』是影響『魔滅之聲』發動效力的關鍵。『擁有相同思想的單純團體』較容易發揮效果,『擁有不同思想的複雜團體』則難收成效。況且如果是一對一戰斗而不是團體戰,就完全無法派上用場……換句話說,在跟你戰斗時,因為我跟上條當麻也在場,造成團體的『純度』下降,所以無法施展『魔滅之聲』。正因為可能發生這種狀況 ,才需要我這個護衛。」

史提爾淡然說道:「換句話說,如果你現在沖過去,將讓『魔滅之聲』失去功用。」就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閑聊突然中斷了。

又響起了一陣新的腳步聲。

抬頭一看,中庭兩側的聖堂屋頂上,各站了數十名修女。

3

在黑暗的「婚姻聖堂」中,雅妮絲將背部倚靠在大理石柱上。

雅妮絲周圍站著十名左右的修女,保護著她的安全。但每次一響起爆炸聲及撞擊聲,這些修女們都會嚇得肩膀劇震,慌張地左顧右盼。相較之下,雅妮絲卻是兩手交叉在胸前,靜靜地閉目養神。保護跟受保護的立場仿佛對調了。

「不要顯得驚慌失措,太難看了。尤其是你,安潔莉娜修女。」


「可……可是……雅妮絲大人……」

語帶嘲諷的一句話,卻讓修女之一如獲大赦,臉上的表情簡直像足在快沉的船上遇到了救世主。或許跟別人說話,可以消除她心中的緊張感吧。

「戰斗已經持續十分鍾以上了……就……就算把奧索拉加進去,敵人的人數明明跟我們差很多……您不認為狀況不太對勁嗎?啊,您聽!這個爆炸聲是由哪一方放出來的?說不定……敵人已經轉守為攻了……!」

「……」

「不……不如我們也加入戰斗吧?好歹可以增加一些人力……」

「這麼做一點意義也沒有。」

雅妮絲不耐煩地說道。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才好呢?奧索拉已經被帶走了……如果又被她逃走……」

「她逃不掉的。」

雅妮絲打斷了安潔莉娜的話。

她的語氣充滿自信,甚至懶得加以解釋。

「她絕對逃不掉。在這該死的世界上,這是早巳注定的事情。」

平衡在一瞬間崩潰。

肇因在茵蒂克絲這一邊。她從十萬三千本魔道書中找出了對十字教徒的精神具有不良影響的部分,組合成了「魔滅之聲」,對羅馬正教的修女們發動攻擊。在這過程中,發生了意外狀況。修女們之一,就是在主題樂園內以車輪攻擊上條的那個露琪亞修女,突然大聲喊道:

「重攻擊!輕防禦!犧牲小我!滅主之敵!」

霎時之間,修女們的動作全都停止了。

她們的臉上靜靜地失去了感情,就好像軍隊敬禮一樣,整齊劃一地從衣服中取出了兩樣東西。她們的兩手上,各握著一支看起來相當高級的鋼筆。

(……?)

這時候,茵蒂克絲以為她們打算以某種魔法對自己發動集中炮火攻擊。

但是,茵蒂克絲猜錯了。

下一個瞬間……

將近一百名圍繞著茵蒂克絲的修女,毫不遲疑地將鋼筆插入了兩耳之中。

發出的噗滋聲響,讓人聯想到以手指頭捏扁葡萄的聲音。

鮮紅色的血液從她們的兩耳中噴出。

她們同時將插至耳內深處的兩支鋼筆拔起丟棄,然後重新舉起武器。

她們的表情因劇烈疼痛而扭曲,卻又隱隱展露出破壞欲望所帶來的淒絕笑容。掉在地上的鋼筆筆尖沾滿了鮮血及一小塊白線般的東西。那是人類的鼓膜。

一股強烈的嘔吐感從茵蒂克絲的身體內側向上竄。

「難道是……為了阻擋『魔滅之聲』……?」

聽不見聲音,「魔滅之聲」便無法發揮效果。茵蒂克絲才剛察覺這令人顫栗的事實,周圍的修女們已經同時一擁而上。

「該死……!」

最早察覺這件事的是史提爾。他急著想要趕過去救茵蒂克絲,但原本跟建宮兩人合作無間的攻擊模式卻也因此瓦解。

史提爾不斷讓炎劍產生爆炸,以火焰風暴讓修女們摔倒且看不清楚事物。但熱浪卻難以延伸至茵蒂克絲所在的位置。而且數此使用相同攻擊模式的結果,也讓修女們習慣火焰並找出對抗方法了。

「到這邊來!」

這時候,旁邊的「傅油聖堂」忽然開了一扇門,上條當麻站在對開式的門板內大喊。傷痕累累的奧索拉則站在他身後,以包著繃帶的大時鍾長針代替拐杖。或許是上條認為帶著負傷的奧索拉且戰且逃也不是辦法,所以躲進了「傅油聖堂」內。

茵蒂克絲、史提爾、建宮三人在千鈞一發之際沖進了「傅油聖堂」。上條急忙關上門板。就在這時,厚達五公分的黑橡木門板被無數利刃貫穿。

短時間之內,門板擋下了羅馬正教修女們的攻勢。

但是這樣一扇門絕對支撐不了多久。以三只小豬的童話來比喻,就像躲在稻草蓋的房子里。

上條全身無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看來大家都沒事……奧索拉,你能走路嗎?」

「您真是愛操心,我的傷勢沒那麼嚴重。」

奧索拉所受的傷肯定相當嚴重,只是全身都包覆在修道服里面,所以看不太出來。但即使如此,她還是虛弱地對上條投以一笑。上條雖然大感同情,卻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勉強改變話題。

「……好吧,接下來該怎麼辦?」

沒有人能回答上條這個問題。在場所有人都已經察覺,原本勉強維持僵局的戰況,已經在一瞬間瓦解。

在外頭戰斗的天草式成員也各自靠著偷襲與逃走在支撐,他們早已自顧不暇,不可能有余力過來幫忙。

砰!啪!宛如在木材上釘鐵釘的聲音一陣陣響起,聖堂門板上的洞不斷增加。茵蒂克絲的臉色略顯蒼白,她開口說道:

「她們……那……那樣子刺傷耳朵……我的『魔滅之聲』也無法發揮效果……」或許是想起了修女們以鋼筆戳入耳中的畫面,茵蒂克絲臉上毫無血色。「『強制詠唱』一次也只能對付一個敵人。幾百個人同時詠唱幾百種術式,是沒辦法干擾的……」

「喔?」

茵蒂克絲滔滔不絕地分析著自己的戰斗能力,上條卻是聽得一頭霧水。他甚至不知道茵蒂克絲是根據什麼樣的原理,做了什麼事。

建宮接著說道:

「我那些部下雖然很努力,但是恐怕很難扭轉頹勢。當人類豁出性命的時候,比什麼都可怕。一大群人像洪水一樣沖上來,再厲害的高手也無法自保。就像螞蟻大軍可以咬死任何猛獸。」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無奈,與那些利刃在門板上敲擊、拔起的聲音互相重疊。無數顆眼球從挖開的洞穴中窺探著屋內數人。

上條感覺胃袋一陣涼意。

那扇門一破,幾百名武裝修女就會像土石流一樣湧進來。如果無法在幾分鍾的時間之內找出因應對策,在場所有人都難逃厄運。但是大家越是交換意見,絕望感便越強。上條雖然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卻是一籌莫展。

「唉……如果……如果我們手邊有《法之書》,或許可以透過我的解讀法,找出一些足以保命的魔法。」

偶然問,奧索拉如此說道。

所有人都轉頭看著她。

《法之書》。

雖然是整件事情的開端,卻已經被在場所有人遺忘的魔道書。由愛德華·亞曆山大……也就是全世界最強魔法師克勞利所寫下的無上禁書。其中包含強大的力量知識,據說可以讓人類自由施展「天使術式」,只要一翻開就會讓十字教所支配的世界面臨末日。

既然《法之書》是這麼危險的東西,「解開《法之書》的封印」確實在這時候足以成為談判的條件。

「可惜《法之書》根本沒有被盜,一切只是為了陷害我們而安排的戲碼。換句話說,真正的《法之書》可能根本不在日本。她們帶來的只是假貨,原典還在梵蒂岡圖書館里,我們根本……」

「就在這里!」

上條與茵蒂克絲同時喊道。

沒錯,《法之書》的原典就在這里。

「茵蒂克絲,雖然你沒辦法解讀《法之書》,但為了解讀它,你應該已經將它從頭到尾看過一遍吧?換句話說,如今你的記憶里應該保存了《法之書》的原典?」

「嗯,我的記憶中保存著那些尚未解讀的暗號文字。」

聽到這里,史提爾臉色大變。

「不行!這麼一來,她的腦袋就會記下《法之書》的正確內容!到時候,將會有更多魔法師想得到她!」

「你在擔心我?」

只把史提爾當成「毫無瓜葛之人」的茵蒂克絲滿懷疑惑地問道。把自己當作茵蒂克絲「昔日好友」的史提爾頓時不知如何應對,滿臉通紅。但史提爾立刻又懊惱地咂了個嘴,不再多說什麼。史提爾相當清楚,茵蒂克絲心中認定自己被魔法師追趕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任何理由都無法阻止她。何況如今除了這麼做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

史提爾在心里經過一番天人交戰之後,突然大聲喊道:

「上條當麻!」

「干……干嘛?」

「你必須變得比現在更強!如果這件事產生的後遺症讓她受到傷害,我會把你的身體、內心跟靈魂都燒到連灰也不剩!」

史提爾接著咒罵了一聲,又咂了個嘴,便轉過身去。茵蒂克絲還是一樣露出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的表情,似乎對史提爾的發怒感到相當不可思議。建宮則是若有深意地看了看上條,又看了看史提爾。上條心想:「拜托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茵蒂克絲疑惑地歪著腦袋,問道:

「總而言之,能不能告訴我《法之書》的解讀法?」

「啊,是。那麼,我現在就為您解說。」

茵蒂克絲這麼一問,奧索拉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這時候,上條感覺到涔涔汗水從額頭上冒出。

過去一直以為只是天方夜譚的事情,如今似乎要成真了。從來不曾慎重思考過的危機不斷浮現在上條的腦海。

對魔法師而言亦屬謠言與臆測的「天使術式」,上條卻非常清楚那是什麼樣的東西(真是諷刺的一件事)。當初,他曾親眼見到四大天使之一的「神之力」以「天譴」魔法召喚出數十億顆光彈,差一點將半個地球化為焦土。

如果使用類似那樣的魔法,確實可以改變目前的戰況。

但是……

人類是否該染指那麼可怕的力量?

奧索拉似乎也察覺了上條內心的擔憂,說道:

「我們沒有必要真的要施展《法之書》的力量。只要讓她們知道,我已經解讀了《法之書》,而且隨時可以施展就行了。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把這種力量拿來使用。」

奧索拉認真地說道。

沒錯,奧索拉研究《法之書》的目的,原本就是為了讓書中的知識永遠消失。如今的行動與她原本的理念背道而馳。何況,就算此時藉由這個方法度過難關,以後也會因擁有《法之書》的知識而遭到全世界的魔法師騷擾。

這些事,她都已想得透徹。但是,她依然決定這麼做。

即使違背自己的信念,即使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她還是希望能夠幫助上條等人。

在過去的曆史之中,從來沒有人找出《法之書》的解讀法。

就連收藏了十萬三千本魔道書的茵蒂克絲也無法解讀的禁書,如今將出現在世人面前。

「基本模式是Temurah,也就是文字置換法。但其中有特殊的規則,跟行數有非常大的關系。首先將希伯來文的二十二個文字排成兩列,然後依照行數——」

這些話對上條而言宛如鴨子聽雷,但對茵蒂克絲而言卻帶有重要意義。上條過去從來沒見過她露出這麼認真的表情。

沒有任何人讀過的魔道書如今正在茵蒂克絲的腦中逐漸解讀開來,組合成一幅最強兵器的設計圖。上條一方面感到不可思議,一方面又擔心自己是不是參與了一場無法挽回的錯誤行為。

「——換句話說,不同行數的文字,必須以不同的文字變換法則來加以變換,所以看起來很複雜。但是就算頁數改變,只要行數沒有改變,變換法則也不會改變。接下來——」

「以行數文字置換法轉換過的句子,接下來還要按照頁數來改變排列順序。如此一來,才能還原真正的文章內容。標題是『兩個時代的盡頭』,內容是用以諾語言(Enochian)所書寫的肉體天使化術式。」

忽然間,茵蒂克絲接了奧索拉的話,把後面要說的內容都說完了,仿佛早已看穿奧索拉腦中的一切。奧索拉驚訝得張大了雙眼。

「可以了,我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

應該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解讀法才解釋到一半就被打斷,奧索拉詫異地問道:

「請問,您說明白了是什麼意思?」

「嗯……」茵蒂克絲以沉重的語氣回答:

「這不是正確的解讀法,而是作者安排好的假答案。」

「什麼……」奧索拉一時之間感到全身僵硬。

而茵蒂克絲則是難過地望著奧索拉,說道:

「對不起。其實這個答案我也解出來了。除了這個答案之外,還有非常多的假答案。《法之書》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茵蒂克絲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解讀法有超過一百種以上。而且每一種解讀法都可以排列出一篇文章,但這些都是假的。《法之書》並非無人能夠解讀。其實,任何人都可以解讀《法之書》,因為會被引誘到錯誤的解讀法上。」

「這不可能……」

奧索拉嘶啞著嗓子說道。

「錯誤的解讀法,也能夠解讀出一篇能夠閱讀的『文章』。所以,就算找到的是錯誤的解讀法,大家也會以為自己找到的是正確答案。你沒察覺自己掉進陷阱,是很正常的事。《法之書》的封面上除了標題之外,還有一行英文字,你還記得嗎?」

茵蒂克絲痛苦地傳達著這個殘酷的事實。

「『為汝所欲為,即為汝之法』,換句話說,自己以為是正確答案的解讀法,可以為《法之書》創造出無數種『錯誤解答』。《法之書》就是這麼一本可怕的魔道書。」

奧索拉·阿奎納的臉上,失去了所有希望。

這也難怪。她為了解讀《法之書》而賭上性命,滿心以為這些知識可以為大家帶來幸福,更可以消滅魔道書原典這個萬惡根源。

但是沒想到,這被她視為最大寶物的「解讀法」卻什麼也做不到。

既沒有辦法破壞魔道書原典,也沒有辦法在緊要關頭拯救同伴。

「換個角度想,或許這是件好事。現在跟她們說,其實奧索拉沒有找到解讀法,不曉得她們會不會高抬貴手?」

建宮問道。同一時間,聖堂的門板上傳來了巨大的撞擊聲。

「應該不可能。既然已經撕破臉了,她們絕不會罷手。」

史提爾回答。在如此令人絕望的局勢下,他卻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已經束手無策了。

唯一的希望已經徹底消失。

上條焦急地想要引導茵蒂克絲及奧索拉從後門逃走,卻不慎撞上手持炎劍的史提爾。原本應該是必殺絕招的符文卡片毫無反應地散落了一地。

砰!伴隨著一陣比剛剛更驚人的撞擊聲,「傅油聖堂」的對開式門板整個被撞倒。上條等人只來得及說完兩、三句話,幾百名黑色修女已經手持各種宗教武器,湧進了這專門舉辦喪禮的教堂建築中。

4

十分鍾之後。


一片漆黑的「婚姻聖堂」里,只剩下司令宮雅妮絲·桑提斯一個人。原本負責護衛她的十名修女因過於緊張而幾乎呈現崩潰狀態,因此雅妮絲解除了她們的護衛職責,命令她們參與戰斗。雖然投身戰場比待在這里更加危險得多,但她們反而開心地接受這道命令。摸不清局勢的恐懼感更令她們感到難以承受。

(根本沒什麼大不了,何必那麼緊張兮兮?)

雅妮絲想起了那些膽小部下的模樣,不禁歎了一口氣。如今,建築物外頭依然不斷傳來爆炸聲與撞擊聲,但是雅妮絲的臉上絲毫沒有不安之色。只要經驗夠多,光聽聲音就可以了解戰況。跟剛剛比起來,敵人已經逐漸亂了陣腳,只能采取守勢。

(咦?)

忽然間,一陣與戰斗的節奏相當不協調的雜音傳人了她的耳中。

那是一道腳步聲。腳步聲的主人奮力推開了教堂的大門。

砰!一聲巨響。

上條當麻出現在門口。但是,雅妮絲卻依然不為所動。非旦不感驚慌,臉上反而出現笑容。因為同樣的一幕剛剛雖然也上演過,但是如今的上條臉上多了些疲勞,身上多了許多傷痕。

「人數差距那麼懸殊,你是怎麼來到這里的?」

雅妮絲將背靠在大理石柱子上,開口問道。上條雖然呼吸急促,卻也露出了笑容。

「這個嘛,我們玩了一些戰術。」

「戰術?嗯……」雅妮絲閉上了一只眼睛。「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你能夠這麼帥氣地登場,原來是把同伴當成了犧牲品。的確,如果你們聚在一起對抗我的部下,根本沒有人能走到這里來。不過,這麼做好嗎?」

「……」

雅妮絲的話中帶著嘲諷意味,但上條一句話也沒有回答。

如此一來,雅妮絲自認為戳中了上條心中的痛處,笑得更加開心了。

「呵呵,奧索拉·阿奎納剛剛還在稱贊你們呢。她說你們的行動全是基於信任,絕對不會欺騙別人。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到頭來,你還不是欺騙了同伴,把同伴當成犧牲品,才保住了一條命?」

「不。」

嘲笑聲中,上條卻露出了與她截然不同,毫無惡意的笑容。

「別以為我們跟你一樣,我是非常相信他們的。有些事只有他們做得到,而我卻做不到。所以,我負責另外一件事。就這麼簡單。」

上條緊緊握住了右拳。

「如果可以,希望他們也相信我,認為我可以達成任務,一點也不需要擔心。」

「……你們以為打倒我這個司令官,我的部下就會停止攻擊?真佩服你們能有這麼天真的想法。沒了牧羊人的羊群,除了失控之外還能有什麼下場?」

雅妮絲·桑提斯的背部離開了冰冷的大理石柱子。

她朝著擱置在地面上的銀杖一踢,銀杖彈了起來,落入她的手中。

「也好,我正閑得慌。怠惰是罪,我就粉碎你們最後的希望,當作送給你們的禮物吧。」

上條當麻環顧四周,確認狀況。

兩人之間的距離大約十五公尺。由於建築工程尚未完成,教堂內部空蕩蕩一片,完全沒有任何障礙物。大批人群在外頭往來沖突,這個封閉的空間里卻只有上條及雅妮絲兩個人。

雅妮絲的手上握著一把銀杖。杖柄極細,頂端有個天使的塑像。天使擺著宛如羅丹(注:AugusteRodin,1840-1917,法國著名雕刻家)作品「沉思者」般的動作,不過背上卻有六枚翅膀像牢籠一樣,將天使包在其中。

當!當!響起了兩聲清脆的聲響。

雅妮絲拆開左右兩只涼鞋的厚底,向後方踢去。

「萬物照應。五大元素之第五元素。展開象征和平與秩序的『司教之杖』。」

她以兩手持杖,口中念出頌詞。蜷曲在銀杖頂端的天使翅膀,像花瓣一樣綻放開來。六枚翅膀就像時鍾的數字盤,正確地指向圓的六等分方向。

「偶像之一。遵從神子與十字架之法則,連接異物與異者。」

雅妮絲嘴里念著,開始輕輕甩動銀杖。

當!銀杖的前端撞上了大理石柱,發出聲響。

(……?)

兩人相距尚遠,雅妮絲卻揮出了這樣的一擊,令上條大感不解。

砰!

忽然間,上條的視線向旁邊彎曲了九十度。

(插圖143)

「嘎……啊……!」

上條感覺側邊腦袋似乎被某種金屬重重地敲了一下,等到驚覺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倒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上條感到頭昏腦脹,抬起頭來一看,雅妮絲又抓著杖尾轉了兩個圈子之後,往大理石地板上一敲。

上條霎時背脊發麻,趕緊在地上打滾。就在這一瞬間,一道看不見的力量撞上了他的腦袋剛剛所處的位置。砰!伴隨著沉重的撞擊聲,地板像被鐵鎚敲過一樣出現了凹痕與龜裂。

(座標攻擊?類似將空間栘動能力加以應用的攻擊方式?)

上條雖然無法理解個中奧妙,卻明白絕對不能停在同一個地方不動。此時雅妮絲又從懷中取出一把小刀,像彈著吉他弦一樣,從銀杖的側面一刮而下。

喀喀喀喀!不斷奔跑的上條背後空氣被看不見的力量切割出一道縫隙。

「那根棍子……!?」

「哈哈,看來你終於發現了。這跟天草式他們所使用的地圖魔法有點像,說起來真令人懊惱。只要傷害這根銀杖,其他物體就會受傷。就像這樣……!」

雅妮絲假意舉起小刀,卻又將銀杖繞了一圈後敲在地板上。上條來不及閃避這來自上方的沖擊力,左肩以很不自然的姿勢向下凹陷。咚!沉重的撞擊聲此時才響起。

「……!」

這樣的攻擊應該可以用「幻想殺手」消除,問題是「不曉得攻擊將從哪個方向來」,所以無法及時伸出右手。

上條此時停下了腳步,雅妮絲舉起天使之杖繞了兩圈後,朝著身旁的大理石柱子全力敲擊。

(糟糕……!)

上條急忙往旁邊撲倒。幸好,雅妮絲的攻擊從發出命令到執行約有不到一秒鍾的延遲時間。換句話說,只要一直保持移動狀態,應該就不會被擊中。

啪!

這不應該擊中的一擊,深深陷入上條的左腕及側腹部中。

「嘎……!」

受到了這橫向的沖擊,上條整個人被推倒在地。巨大的疼痛感從側腹部深處,也就是身體的中心位置向外噴發。沖擊點跟側腹部之間雖然還夾了一只左腕,但沖擊力道是跟左腕一起撞在側腹部上。被夾在中間的左腕關節似乎已脫臼了,不但使不出力氣,甚至連痛覺也消失了,只感覺到一股灼熱感。

雅妮絲以杖尾敲打地板。

上條急忙在地上翻滾,但沖擊力還是撞在他的胸口。整個肺部的空氣都被擠了出來。即使如此,上條還是忍痛向後一彈,想要避開下一波攻擊。雅妮絲迅速舉起小刀在杖上一割,上條的背上產生了一道斜斜的裂痕。

啪啪啪!背部的肌肉纖維似乎被切斷了。

不知為何,就好像雷聲跟閃電的關系一樣,傷害跟痛覺之間出現了一秒鍾左右的間隔。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背部痛得好像有一把火在燒,上條在地上不斷打滾。雅妮絲將銀杖打橫一揮,敲在大理石柱上,上條的身體也像水面上的飛石一樣,在地面上不斷彈跳。

「別以為每次都可以輕易避開。」雅妮絲帶著冷漠的表情搖晃銀杖。「命令跟執行之間雖然有誤差,但只要計算並修正攻擊位置,就可以兩相抵銷。換句話說,我只要先預測你的閃避動作,把攻擊點設置在你的閃避位置上,你就會自己跑到攻擊范圍里面來。說穿了其實沒什麼了不起。剛剛沒打到的那幾下,其實只定在進行誤差修正的采樣而已,你沒察覺嗎?」

上條拚命轉動又痛又燙的腦袋,勉強將這一番話聽進耳里。他忍受著背部的劇痛,跌跌撞撞地爬起。

彷佛已經勝券在握的雅妮絲,以臉頰摩擦著她的寶貴銀杖說道:

「不知道你曉不曉得,在近代西洋魔法中,火、風、水、土、乙太(Ether)這五大元素各有一種象徵性的武器。火是『杖』,風是『短劍』,水是『杯』,土是『圓盤』。這就是所謂的屬性武器。」雅妮絲戲譆地笑了。「而我手上這把,就是乙太的象徵性武器『蓮花杖』。它有個很有趣的特性,那就是除了乙太之外,它也可以成為其他四大元素的武器。」

唰!雅妮絲將銀杖斜斜下擊。

銀杖撞上地板的瞬間,上條感到不寒而栗,趕緊往後跳躍。但是這早已在雅妮絲的計算之中。事先算好位置的一擊,由正上方打在上條頭頂上。上條雙腿一軟,差點就要跪下。全身搖搖擺擺,無法保持平衡。

上條試著胡亂揮動右手,但沖擊力彷佛是在嘲笑著他的愚蠢行為,由完全不同的角度撞在他的肚子中央。上條的視線開始變得朦朧,兩腳不停顫抖。

(唔……該死,只要摸得到就可以消除!要怎樣才能摸到?要怎樣才能預測雅妮絲的攻擊方向與角度?如今能掌握的只有攻擊時間……)

上條顯得面目猙獰,雅妮絲卻是開心地揚起了嘴角。

「萬物都是由五大元素所組成的。把這一點跟『偶像理論』配合在一起,會得到什麼答案?那個魔道書圖書館不是解釋過伊能忠敬的地圖魔法嗎?就跟那個一樣。不過那個魔法只是將『地圖』跟『地形』連結在一起而已。而這把五大元素之杖象徵一切事物,換句話說,它可以讓一切事物適用這個法則。例如說,對空間本身也可以發揮作用……!」

雅妮絲舉起銀杖,像釘子一樣敲在柱子上。沉重的沖擊力打在反應慢了半拍的上條肚子上。上條整個人向後翻滾。他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卻發現一道血絲從嘴角邊流了下來。

上條吐出了口中的鮮血,說道:

「唔……——嘖。嘴巴上說什麼討厭《法之書》、討厭魔法……你倒用得挺愉快嘛——」

無意義的交談會讓上條獲得喘息的機會,雅妮絲明知道這一點,卻似乎並不在意。

「哈哈哈,被敲了那麼多下,我知道你很火大。不過,高等聖職人員手中所持的司教之杖,原本就是由武器中的戰錘所演變而來的。戰錘是專門用來擊毀敵人鍾甲的武器,我現在拿它來敲打敵人,有什麼不對?哈哈,話說回來,大家竟然把這種鋼鐵棍棒當成和平與秩序的象徵,真是太諷刺了。」

雅妮絲一臉陶醉地伸出舌頭,舔吮著銀杖的側面。一股異樣的觸感傳遍上條的全身,令他慌張地向後跳開。雅妮絲見了他的反應,呵呵一笑。

「何況……」雅妮絲輕輕接著說道:

「我之前不是說過嗎?在二十世紀鞏固了理論基礎的近代西洋魔法,其實只是一些十字教的後門技倆而已。按照鏈金術師的說法,『這些只是十字教不為人知的秘密』。」

雅妮絲再次揮杖下擊。

上條急忙想要避開,但是腳部的動作跟不上意識。咚!沉重的沖擊力直擊大腦。

「嗚……!這跟我……有什麼關系……我可不是魔法師。」

「都一樣。不肯向神祈禱,卻接受神的恩惠,這是絕對無法容忍的事情。難道不是嗎?我們為組織付出那麼多,為什麼要把稅金花在什麼事都不做的你們身上?英國清教跟天草式那些異端份子也一樣。羅馬正教以外的教誨根本不是教誨。他們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付出,反而是阻礙。這些人只配像小卒子一樣在任務過程中犧牲。」

(要來了……!)

上條咬緊牙關。

雅妮絲的攻擊雖然不若史提爾的炎劍或建宮的斬擊那樣威力驚人,凡人連續挨了好幾下也會吃不消。上條的雙腳不斷顫動,顯示體力已經面臨極限。

攻擊的發生時間點是相當明確的。

既然是屬於魔法攻擊,應該可以用右手消除。

所以……

只要能夠掌握攻擊角度與方向。

只要能夠以右手觸摸到雅妮絲的攻擊就行了。

(來了!)

雅妮絲板起了臉,將天使之杖以表演棒術般的姿勢揮出。這「洞燭機先」的一擊依然讓上條避無可避。他甚至還沒舉起右手,沖擊力便讓他飛了出去,在地板上滾動。但是他馬上順著力道一翻,站直了身子。

咚!上條將渾身的力量灌注在雙腳,往前踏出了一步。

兩人之間的距離約七公尺。

以上條的步幅,只要兩、三步就可以沖到雅妮絲的眼前。但雅妮絲依然顯得氣定神閑。對手以直線的方式沖過來,反而更好預測位置。她以兩手緊緊握住了天使之杖,像剖西瓜一樣朝著地板奮力揮出。

砰!響起了沉重的撞擊聲。

這股沖擊力如果從頭頂上方落下,肯定會把頭蓋骨敲得粉碎。

但是……

(我等這波攻擊——)

上條的鞋子在地板上一頂,驟然停止前進。

只要不繼續往前進,就不會被設置在前方的攻擊打中·

(——很久了!)

接著,上條握緊了右拳,朝著「一步之遙」的前方空間用力揮去。

啪!響起了類似氣球破裂的聲音。上條感覺右手似乎打破了某種看不見的巨大泡泡,原本應該出現在那個位置的攻擊就這麼消失得無影無蹤。

「什麼!?」

比起上條這個門外漢,雅妮絲這個魔法專家更清楚這是多不可能發生的事。

上條接著像炮彈一樣,沖過了眼前一無所有的空間。

雅妮絲慌張地再次奮力舉起天使之杖。

但是這措手不及的狀況讓她無法使出全力。

上條已經來到了雅妮絲眼前。

雅妮絲的銀杖也終於撞在大理石柱上。

伴隨著高亢的撞擊聲,上條的腦袋也歪向了一邊。

但是……

上條並沒有放開緊握的拳頭。

砰!沉重的打擊聲。

雅妮絲·桑提斯的背部撞上了後方的大理石柱。

雅妮絲·桑提斯的意識變得模糊。

逐漸變成空白一片的心中,緩緩浮現了塵封已久的片段記憶。

(啊……難道……)

雅妮絲拚命想要將記憶再次封印,但是宛如岩漿般不斷從腹部深處向上竄的嘔吐感,干擾著她的思緒。

(又要回到……)

回憶中的場景,是米蘭的一條暗巷。所有的陽光都被外頭的觀光大街奪走,這里只剩下匍伏於紅磚地面上的人、老鼠、蟲子及蛞蝓。在這里,看不到任何希望。


(又要回到那里了嗎……)

記憶進裂。碎片刺在心頭上。那是一間餐廳的後門,在垃圾桶里挖出了零碎的肉塊。拍掉上頭的蛞蝓、老鼠尸骸的細毛與蟑螂脫落的翅膀,放進嘴里不停咀嚼、咀嚼、咀嚼。每天,都在重複相同的動作。

(不要……)

心中的呐喊讓逐漸朦朧的意識又恢複清晰。

手腕酸麻,武器脫手落地。那把用來刮天使之杖的小刀。戰斗意志的象徵、克敵制勝的武器,就這麼離開了手掌,跌落在地板上。

但是……

雖然放開了小刀,卻打死也不肯放開天使之杖。

(不要!我絕對……不要回去過那樣的生活……!)

雅妮絲以彷佛要將銀杖捏碎的氣勢緊握手掌。

意識恢複了。

戰斗意志也恢複了。

「!!」

上條當麻與雅妮絲·桑提斯互相怒目而視。

兩人之間相距約五公尺。無論是攻擊范圍短的拳頭,還是攻擊范圍長的銀杖,都可以在一瞬間擊中對手。這互相瞪視的畫面,就像是古裝劇中的拔刀術或西部電影中的快槍對決。

半冷不熱的汗水從兩人臉頰上緩緩流下。

兩人的神經完全緊繃。

兩人停止了呼吸。

「哼。」

忽然間,雅妮絲興致索然地歎了一口氣,天使之杖也垂了下來。不但如此,她甚至將視線從上條身上栘開,開始環視左右。

雖然是絕佳的攻擊機會,上條卻不敢輕舉妄動。他努力尋找著存在於這個攻擊機會中的一絲一毫危險性。雅妮絲對著他兩眼一翻,說道:

「我知道你很努力,但一切都結束了。」

一瞬間,上條不明白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但是片刻之後,他明白了。

如今的「婚姻聖堂」呈現一片甯靜,完全聽不到聲音。在萬籟俱寂的空間之中,不存在任何聲響。簡直像獨自被關在電影院里——可怕的甯靜刺激著耳朵,從頭頂朝著胸口迅速下竄。

這個甯靜並非只來自於上條與雅妮絲的靜止不動。

還包含外頭。

多達兩百五十名的羅馬正教修女,加上五十多名英國清教與天草式的混合部隊,合計起來應該有超過三百個人,正在「婚姻聖堂」外頭進行激烈戰斗。但是如今卻一點聲音都聽不到了。

這代表什麼意義?

這代表……

「………………………………………………………………………」

上條感覺到全身的皮膚傳來一陣刺痛感。

宛如要讓這疼痛永遠消失般,雅妮絲·桑提斯接著說道:

「你們原本的計畫似乎足趁其他人拖住我的部下時,由你打倒我這個司令官。」

語氣中充滿了嘲諷、辱罵及一點點同情。

「但是這個幻想似乎已經破滅了。」

上條怔怔地聽著這句話。

甚至忘了呼吸。

他松開拳頭。戰斗的理由已經不存在了。待在這里的理由已不存在。上條只能愣愣地站著。

某個人的臉孔逐漸浮上了他的腦海。

上條緊咬著牙。

「是啊。」

他帶著最後的絕對自信,開口說道:

「沒錯,你的幻想已經破滅了。雅妮絲·桑提斯。」

「什麼?」雅妮絲皺起了眉頭。

砰!就在這一瞬間,上條背後的「婚姻聖堂」大門被人用力推開。

與上條相對而立的雅妮絲·桑提斯緩緩將視線越過上條的肩膀,望向門口。

帶著滿心的恐懼與不安。

出現在「婚姻聖堂」門口的人影,並不是她所熟悉的部下,而是英國清教的禁書目錄、史提爾·馬格努斯、天草式十字淒教的建宮齋字、被建宮抱在懷里的奧索拉·阿奎納,以及建宮的同伴們。

除此之外……

史提爾身旁還站著一個全身被橘紅色火焰包覆的人形怪物。

雅妮絲不知道那是什麼怪物。

但是知道的人,都以這個名字來稱呼它:

「獵殺魔女之王」。

溫度超過攝氏三干度的火焰怪物。一旦被創造出來,就會持續進行自爆與再生,熔化一切敵人的攻擊與障礙物,直到殲滅敵人為止。可以說是將「攻擊就是最好的防禦」這個理念發揮到了極致的強攻型魔法。

但是,就算是曾經見過這魔法的人,此時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因為如今的「獵殺魔女之王」跟以前相較之下,簡直不可同日而語。火焰密度不同,氣勢也不同。全身釋放出的熱浪扭曲了周圍空氣,巨大的背上彷佛長了無數只透明翅膀。

「使用了四千三百張符文卡片。」

紅發神父輕松自若地說道。

「這個數字並不算非常多……但是天草式確實了不起。他們利用符文的配置,排列出一個巨大的圖形,讓整個環境都帶有魔法意義。也就是把整個奧索拉教堂變成一個巨大的魔法陣。而且為了不會被那家伙的右手破壞,還把這幢建築物排除在效果圈之外……這種把所有東西都拿來加以利用的多重結構魔法陣,雖然只是旁門左道,我可能花一輩子也學不完。」

史提爾自豪地看著眼前冒出熊熊烈火的團塊。

「多虧了他們的幫忙,卡片才能設置完。話說回來,其實開戰前就已經快排完了,剛剛只是進行收尾而已,就好像把拼圖上缺的幾塊補上去。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本來就不擅長跑來跑去的攻擊方式,我拿手的是在一個據點上守株待兔。因為某些原因,我需要這樣的魔法。」

聖堂大門完全敞開,可以看見外頭的景色。一根草也沒有的石造平坦庭園里,到處都是被魔力火焰燒焦的痕跡,身穿黑色修道服的修女倒成一片。

她們的肉體並沒有化為焦炭,也沒有遭到嚴重燒傷。

剛剛聽到的那些爆炸聲應該都是火焰怪物自己發出的。藉由推擠空氣的火焰沖擊波,讓許多修女摔倒在地。

這些倒地不起的修女都只是昏厥而已。

雖然因此而失去戰斗能力的修女只占了全體的五分之一,但「獵殺魔女之王」的破壞力恫嚇了眾修女,令她們只能咬牙切齒地舉著武器,卻不敢沖上前來。因為她們很清楚,一旦隨便靠近,勢必將成為火焰及熱浪下的犧牲者。

「我剛剛說過了,我們玩了一些戰術。」上條猙獰地笑著說道:「他們可不是為了當誘餌而到處亂逃。他們只是在附近設置卡片,好為史提爾的秘密武器做准備……當然,我不是魔法師,詳情我也不了解。」

上條的右手帶有「幻想殺手」的能力,無法參與符文卡片的設置工作,所以獨自負責對付雅妮絲。這一切都是為了讓雅妮絲誤以為上條為了創造與她決一死戰的機會,而把其他人當成了犧牲品。如此一來,符文卡片就不會遭到破壞。

雖然上條沒有詳加說明,但雅妮絲似乎已猜到了八成。

同時,雅妮絲也明白了自己該采取的行動。

她小心翼翼地舉著銀杖,對著「婚姻聖堂」外的修女們喊道:

「你們在干什麼!我們的人數比他們來得多!只要一鼓作氣沖上去,這些人根本不足為懼!」

沒錯。不管怎麼說,羅馬正教與上條等人之間的人數差距是相當懸殊的。上條等人此時還能活著,全是靠著各種詭計東躲西逃之後的結果。只要將上條等人團團包圍,不讓他們有逃走的機會,然後一起發動攻擊,就可以輕易打倒他們。雖然過程中可能會有幾十名修女送命,但剩下的一百多人依然可以踏過同伴的尸體,徹底殲滅上條等人。

史提爾身為專業的魔法師,卻連一個修女也沒殺,原因也在於此。一旦殘殺了幾個修女,其他修女可能會陷入瘋狂狀態,不顧自身安全地進行自殺式攻擊。如此一來,戰局更加危險。以他的魔法威力而言,其實不殺人比殺人還要難得多。

然而……

人數占壓倒性優勢的修女們,竟然沒有采取行動。

「你們在干什麼……!?」

雅妮絲見部下們竟然不明白這顯而易見的道理,氣得想破口大罵。但刹那之間,她領悟了個中原因所在。

懷疑。

修女們雖然明白雅妮絲的論點是正確的,但內心卻無法完全相信。她們的內心就像足搖擺不定的天平,無法決定該戰斗還是逃走。但其中只要有一個人采取了行動,集團心理的現象就會發揮效果,瞬間改變整個局勢。

雅妮絲·桑提斯想起了奧索拉說過的一番話。

——他們的行動全是基於信任。

——跟他們比起來,我們羅馬正教真是太丑陋了。

雅妮絲低著頭,緊咬著牙關,幾乎要把臼齒咬碎。

既然天平此時處於搖擺不定的均衡狀態,那麼只要以強硬的手段破壞天平的均衡,問題就可以解決。換句話說,只要雅妮絲展現出優勢,將眼前的上條徹底打垮就行了。

如果靠眾修女的力量打倒上條,將無法展現出壓倒性的優勢。不過,上條自己也面臨相同的窘境。如果靠同伴打倒了雅妮絲,將讓上條心中的焦慮、緊張、恐懼等等劣勢展露無遺。如此一來,修女們心中的疑慮將會消失,以排山倒海般的氣勢一擁而上。

換句話說,只能一對一。

上條當麻對雅妮絲·桑提斯。

雖然雙方人數加起來超過三百人,但兩人卻陷入孤立無援的狀態。

兩人之間的距離為五公尺。

這樣的距離當然在天使之杖的攻擊范圍之內。但是,上條只要踏出一步,一樣可以將拳頭招呼到雅妮絲身上。兩人的處境不相上下。換句話說,先擊中對手的人,將獲得勝利的殊榮。

(該——怎麼做……)

雅妮絲小心翼翼地維持雙方距離,額頭上冒出了汗滴。

我的攻擊能夠先打中他嗎?

雅妮絲不斷告訴自己,不用慌張。「蓮花杖」的便利性不是區區拳頭可以比擬。只要預先計算好位置,全力揮出一擊,打倒眼前這個凡人,根本是輕而易舉之事。

(怎麼做……怎麼做——才是對的……)

不過,真的應該把勝負賭在這麼單純的全力一擊上嗎?如果被躲開了怎麼辦?如果位置預測錯誤怎麼辦?為了保險起見,是不是應該先以數次輕微但快速的攻擊中斷他的動作,然後才發出全力一擊?問題是,如果輕快的攻擊根本無法阻擋他的攻勢,他還是沖了過來,該如何是好?

但是、可是、不過、然而、問題是、話說回來。

雅妮絲一次又一次推翻自己的想法。

她可以采行的戰術太多了,所以不知如何抉擇。

(方法——時機、武器……距離……我到底該選擇什麼攻擊方式?)

相較之下……

上條當麻對戰術沒有絲毫迷惘。他已經將所有的力量灌注在右拳中。這一擊,將賭上他的全部生命。

他如此相信。

即使傷痕累累,一只腳已踏進棺材,他依然相信。

相信自己的武器,相信自己的武器所開創出來的道路,相信自己的武器狠狠打在敵人身上的那一幕,相信自己的勝利將帶來的美好未來。

上條當麻的行動乃是基於相信。

「一切都結束了,雅妮絲。」上條的聲音不帶絲毫懷疑。「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你的幻想早已經被殺死了。」

史提爾捏起了叼在嘴角的香菸,隨手丟了出去。

兩人的眼角余光,看見了橘紅色的火苗落在地上。就在這一瞬間,戰斗開始。

咚!響起了強而有力的踏腳聲。

上條當麻握緊了鋼鐵般的拳頭,朝著雅妮絲奮力揮出。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雅妮絲·桑提斯的心中,似乎有某種東西碎裂了。

敵人的攻擊已經近在眼前,搖搖晃晃的天平卻遲遲無法做出決定。腦袋還沒想清楚的雅妮絲只能被迫做出決定。她自暴自棄地用力揮動銀杖。

一邊已經把一切賭在拳頭之上,一邊卻還不知如何是好。

哪一方較占優勢,相當明顯。

砰!驚人的撞擊聲。

雅妮絲的身體飛了起來,擦過背後的大理石柱後,狠狠跌在地板上。

巨大的沖擊力道讓天使之杖從雅妮絲手中飛出。她在地板上翻滾了好幾公尺,肺部的空氣似乎都被擠了出來,才終於停止翻滾。

此時的她,已經失去意識。

如此一來,茵蒂克絲、史提爾等人,以及圍繞著他們的羅馬正教修女們,雙方之間的勢力均衡也在一瞬問瓦解。一名自認為沒有勝算的修女丟下武器,發出聲響。第二聲……第三聲……最後,武器摔到地板上的聲音像豪雨一般響起。

戰斗結束了。

區區一名少年的拳頭,擊垮了超過兩百名敵人的內心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