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聖痕lgnition5
幸福的一天
作者:山門敬弘
插畫:納都花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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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axel1007
發布于:輕之國度-
「我已經受夠了,我要回家!」
神凪綾乃撒起嬌來,轉身就要走。
專門用來嚇人的妖怪屋這次把綾乃嚇得不輕。
這次的冒險舞台位于某大型主題公園的娛樂設施「白骨死亡之旅」。曾經來這里游覽過的游客,幾天之後便會有身體不適的情況發生,為了找出事件的原因,綾乃與和麻二人前往其中進行除靈。
但是,作為世界最強的炎術士一族的次任宗主,無敵的巫女姬也有搞不定的情況嗎?
接連不斷出現的妖怪們,終于將神經一直緊繃著的綾乃推倒了崩潰的邊緣——
抒情幻想交響曲,描寫綾乃日常生活的元素魔法大戰第5彈。
目錄
幸福的一天
覺
兩個和麻
黑與白
特別的男人
別樣的愛
學園的風景
後記
幸福的一天
綾乃緊緊地靠在和麻的身旁,兩個人一起走在陰暗的墳場小路上。
應該怎麼說呢,這里簡直是一個能夠令人感覺到一切恐怖的墓地的典范。爬滿了苔蘚的墓碑,倒在地上的舍利塔,縱橫交錯的碎石——還有就像是專門為了強調這里的恐怖氣氛一樣,不停傳來的鬼哭狼嚎一樣的風聲。
兩人的腳下是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暗,任何光芒都無法將其照亮。簡直就好像其中有什麼能夠奪走一切光明與溫暖的東西存在一樣。
綾乃的全身因為緊張而繃得緊緊的,她小心翼翼地慢慢向前挪動著腳步。而她的左手則一直死死地抓住和麻的衣角,一刻也不敢放開。
「——!」
忽然,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綾乃的眼角劃過,綾乃不由得整個身體一激靈。拼命控制住身體才沒有被嚇得跳起來的綾乃,自己對自己安慰道。
——不要怕,那不是。
對,一定不是。那個看起來好像一團蒼白的火炎,沒有任何支點卻仍然能夠飄浮在空中。而且不停地跳動著閃爍著,時而又忽然間化做一點消失不見了的東西。
——那個絕對不是人類的靈魂。
(是的。也許是誰做出來的惡作劇吧。要不然就是土葬之後的尸體所產生的磷火,或者是等離子體什麼的。)
綾乃在心中不停地這樣對自己說道。因為只有這樣自我安慰才不至于那麼害怕。
綾乃盡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把身體向走在自己旁邊的和麻身上靠去。越來越近,最後干脆貼到了和麻的身上。
「嗯……」
綾乃不由得安心地歎了口氣。感覺著和麻身上傳來的心跳還有溫暖,漸漸地使她那不安的心情一點點冷靜下來。
「——綾乃?」
「別吵了給我安靜點!多冷的天啊。不許抱怨乖乖地做暖爐給我取暖!」
綾乃不由分說地打斷和麻的話,與和麻靠得更緊了。
反正不管和麻怎麼說,怎麼想,自己是絕對不打算松手了。更何況在這種令人倍感恐怖的地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獨自一個人呆著。就算會被和麻取笑也好,都不在乎了,只要自己的所有感官都能夠感覺到身邊有人存在就好。
「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
綾乃不由得小聲地嘀咕道。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也沒有什麼好掩飾的了。
綾乃此刻,感覺到非常害怕。
面對這種就在眼前的狀況和迫在眉捷的威脅,卻完全拿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對應手段。
在這個事實面前,綾乃只能感覺到揮之不去的恐怖。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似乎在嘲笑心生畏懼的綾乃一樣,不知從哪里傳來一陣陰森恐怖的笑聲。
那是一種充滿了空虛且干癟的聲音。聽起來就好像是被曝曬在荒野幾百年的骷髏頭所發出的聲音——至少讓人不由得會這樣想。
「————!?」
綾乃一下子緊張起來,但她卻無法判斷聲音究竟是從什麼地方傳來的。那陣虛無的嘲笑聲和它響起的時候一樣,又忽然地消失不見了。
與此同時,陰森的風聲也停止了。周圍頓時陷入一片死一樣的沉寂之中,綾乃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
「和、和麻……」
「不是。」
綾乃用顫抖的聲音向和麻說道,和麻則很輕松的一言帶過。
那不是他們兩個人所尋找的東西。
「喔……」
沒辦法,雖然心里老大不情願,綾乃還是要繼續跟上和麻前進的腳步。即便自己多麼想早一點離開這里,但只要還沒找到事情的真相,他們兩個就必須一直在這里搜索下去,直到事情水落石出為止。
周圍一片寂靜,所能夠聽到的只有他們踩在亂石上的腳步聲。兩個人的精神都集中在搜索周圍的可疑物體上,誰也沒有精力去聊天——即使綾乃也理解這一點,仍不由得覺得這種一言不發的寂靜實在是令人抓狂。
雖然沒有任何理由,但是卻感覺到一陣不安。
墓碑的後面,似乎能夠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存在。
斑駁的樹影,看上去好似妖怪一樣游離在四周。
還有,那些恐怕不只是自己的幻想與錯覺的——時不時略過眼角的無法捕捉到形體的「某種東西」。
待到自己突然向那邊望去的時候,卻發現那東西已經不見了。那個雖然完全無法確切地捕捉到,但是能夠確切地感覺到的「某種東西」,完全無視物理定律,在空中旁若無人地飄浮著。
「和麻……」
「不是。」
綾乃用更加絕望的口氣對和麻說道,但是只得到和麻不變的回答。與已經絕望到無以複加的地步的綾乃不同,這個男人平靜到讓人有種想要沖上去海扁一頓的沖動。
「走吧。」
「喔……」
和麻輕松地催促道,綾乃毫無辦法,只能貓著腰膽怯地繼續跟在後面。
然後,怪事件接二連三不斷地上演。忽然出現在面前搖晃個不停的靈魂,時而是年輕的女孩子,時而又變成所邁的老人;還有那依舊出處不明的嘲笑聲;從背後傳來的並非屬于自己的——恐怕也絕非人類的——漸漸接近自己的腳步聲。
這一切的一切,使綾乃本已經繃緊的神經接近崩潰的邊緣。已經完全顧不上丟不丟臉了,綾乃半帶著哭腔對和麻抱怨道:
「嗚嗚……我不要再走了……」
「怎麼?你看前面,前面似乎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哦!」
「——哎!」
綾乃眨了眨泛著淚花的眼睛向前望去——然後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前面是一個充滿了虛無感覺的廢棄大屋,和一口貌似已經干涸了許久的水井。不管怎麼看去,都有一種高聲宣揚著「這里有什麼東西存在哦!」的意思。
恐懼的感覺再次襲遍綾乃的全身,綾乃將腦袋搖得像一個撥浪鼓一樣,對和麻說道:
「怎麼辦?要不然我們繞過去,怎麼樣?」
綾乃的語氣里滿是懇求。
「傻瓜!」
和麻連身都沒回地說道:
「怎麼可能繞過去嘛?這里才是問題的關鍵啊。」
說完,和麻不由分說地拉著綾乃便向那廢屋走去。
「討厭啦!不要強迫人家——!」
即便綾乃拼命地反抗也是徒勞的,最後她還是被和麻拉到了那屋子的跟前。接著,就好像是專門為了等待他們一樣。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已經干涸了的水井的轆轤,突然開始旋轉起來。稍微有些鏽蝕了的滑輪發出微妙的聲響。
「…………」
綾乃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其他什麼,呆呆地立在原地,水井的轆轤則在她眼前繼續輕快地旋轉著。轆轤這種裝置本身就是起一種牽引的作用,也就是說……
「…………………」
在井下面,應該有什麼東西會被這個轆轤拉上來。
——是的,正是如此。
一具裹著白色壽衣的腐爛尸體,帶著一張充滿苦悶的蒼白而浮腫的面容。
然後——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具腐爛的尸體忽然發出一陣淒慘的叫聲,完全崩潰了的綾乃也跟著悲鳴起來。
雖然綾乃對于眼前的事情也有一點心理准備,但是,現實之中所受到的刺激卻遠遠地超出了她自己的想像。
于是原本的自制力一下子全飄散到了九霄云外,剩下的只有恐懼與驚慌。現在的綾乃已經將理性完全地拋在腦後,生存的本能命令她直接采取最有效最直接的解決方法。
「我已經受夠了啊啊啊!」
徹底崩潰了的綾乃大叫著高高舉起右手,在她的手中凝聚起一股金黃色的光芒。
「等一下,你這個傻瓜!」
就在金黃色的光芒具現化成為淨化的火焰之前,和麻迅速地抓住了綾乃的手腕,將她的力量消散,勸解她道:
「冷靜點,這個也不是!」
「我不管!我已經受夠了,干脆把這些全部燒掉,啊啊啊啊啊啊啊!」
綾乃胡亂地揮舞著胳膊,好像小孩子一樣耍賴。但是即便這樣依然無法掙脫掉和麻的束縛。
滿懷的壓抑感情無處排解的綾乃向著和麻——或者說是向著自己這悲慘的宿命絕望地叫道:
「討厭討厭討厭!為什麼非要到這種妖怪屋里面來除靈不可呢!!!」
事情其實是這樣的。
這里並不是真正的墳場,而是某大型主題公園之內的游樂設施之一「白骨死亡之旅」的內部。
理所當然的,從剛才為止一直令綾乃惴惴不安的那些恐怖現象,都不過是人為的一些機關罷了。
但是,就算是人為的機關也好——不,或許正因為是人為的機關,所以帶來的恐怖效果反倒更加強烈。
所謂「人嚇人嚇死人」嘛。畢竟這些設施都是為了「使顧客感覺到恐懼」而采取了一切理論與實際上的結合才設計出來的。
這個娛樂設施,雖然從外表上看起來還是老樣子的妖怪屋,但是里面采用的完全是最新技術。
不光擁有各種各樣的機關,甚至連溫度與濕度,乃至空氣的流通都是由電腦精密控制的,能夠給來此體驗的游客以最逼真的恐怖感受。
其威力據說甚至能令十分強悍的男子漢都魂飛膽喪,于是成為近年來非常著名的妖怪屋而名噪一時。
但是——
那是一個月之前開始發生的事。曾經來過這個妖怪屋的游客,都在幾天之後,出現了身體異常的情況。
經檢查是醫學原因不明的發熱。但如果由精通此道的專家們看來,發熱的原因則再明顯不過。
是因為詛咒。
被詛咒的人,在短短半個月之內已增加到了二十人。雖然還沒有出現死亡狀況,但是卻也一直找不到任何治愈的辦法。
主題公園的經營者們,起先完全是一副佯裝不知的樣子,先是說這種事情和他們完全沒有關系啦,詛咒什麼的是迷信啦,完全沒有認真研究的價值啦等等,甚至連聲明都沒有做,想要把這件事情就這樣隱瞞下去。
但是,謠言卻一下子傳開了。尤其是在擁有因特網這個強大信息傳播媒介的今天,有關「白骨死亡之旅」的可怕傳說傾刻便在全日本流傳開來。
于是原本充滿人氣的娛樂設施——「白骨死亡之旅」,很快冷清起來,變得門可羅雀了。既而這個傳說甚至影響到了整個主題公園的經營,來游覽的顧客日益減少起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主題公園的經營者們再也坐不住了,只好請求警視廳特殊資料整理室幫助查明事情的原因並解決問題。但是——
「原因不明。」
調查的結果,只有這一句話。
雖然確實能夠察覺到異常的氣息,但是卻無法真正地抓住其本體。妖氣非常淡,而且很不容易捉摸,雖然被詛咒的人仍在不斷地增多。
即使已經肯定那股氣息的老巢就在這個妖怪屋內,負責調查的術者仍舊完全找不到症結所在。
于是霧香放棄了獨自解決這個問題,轉而尋求和麻與綾乃的協助。
「我受夠了,我要回家!」
綾乃孩子氣地威脅道。
總之,她感覺到非常不爽。
本來,這種正體不明的敵人,並不足以使綾乃感到恐怖,但是,委托人的要求卻比較令人棘手。
身為委托人的主題公園經營者們,要求除了解決問題不可避免的地方,其他地方都嚴禁進行破壞。
從委托人的立場來看,這也不是什麼無理的要求。傳聞所造成的影響只是使主題公園的收入減少而已,但這個「白骨死亡之旅」的娛樂設施,正如之前所說的是一切先進技術的結晶。所以一旦被破壞,重新修複的費用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舉個例子,像剛才那個把綾乃嚇哭了的枯井腐尸,並不是一個只會慘叫的人偶。仔細看的話便會發現,那是一個可以做出各種動作,甚至連表情都能夠改變的高度精密的機器人。當然價格不菲。
所以一旦綾乃失控暴走的話,這邊的損失總額輕輕松松就會過億。想必沒有任何一個經營者會允許發生這樣的事情。
不過。
從綾乃的立場來看,這無疑是一個天大的難題。
不管怎麼說,這個事件的舞台必竟是一個妖怪屋。所有能動的東西都是專門為了使客人感覺到恐怖而特意設計的惟妙惟肖的幽靈與妖怪。而且受潛伏在這里的那個東西影響,每一個都帶著一點點的妖氣。
現場的氣氛簡直就好像是身處在敵陣的最中央一樣。而又偏偏在這種時候,不允許使用任何的力量。
這滿屋子的易燃易爆物,只要綾乃稍微放出一點火焰便能全部燒成灰燼。所以對綾乃來說,就算那妖怪飛到眼前,自己除了害怕得渾身顫抖以外,沒有任何自我保護的辦法。
簡直就好像是沒有任何力量的普通人一樣——不,甚至比那都慘。來這里游玩的游客只是認為這里的一切都是機關而已,都是抱著娛樂的態度來的。而對于綾乃來說,卻知道這其中潛伏著一個真正的妖怪。
這一點才最令人感到恐怖,非常的恐怖。
雖然機關所制造出來的氣氛也比較嚇人,但是知道那其中也許混雜著一個真的妖怪,這種恐怖感則更加厲害。而且,這種「也許」的感覺不知在何時就會變成現實——真切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真的出現,所以每次遇到其他的恐懼機關時都會使自己的精神受到一次巨大的折磨,一旦真正的妖怪出現的時候,出現在一個無法回避的地方的可能性便非常高。
也就是說,自己一定會被敵人殺個措手不及。就算對方的實力再差勁,一旦被取得先手,也會使自己處于一個十分不利的地位。
正因如此,一直在高度緊張折磨下的綾乃終于精神崩潰了。拉起和麻轉身便要離開這個地方。
「嗚嗚……」
和麻望著垂頭喪氣,甚至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了的綾乃道:
「還不至于這麼誇張吧?你只要把所有的東西都看做真正的敵人就好了。」
「但是……」
綾乃無力地辯駁著,然後抬起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和麻。
「不過不要看到什麼都條件反射的發出火焰啊……」
綾乃忽然臉色一變道:
「還不都是因為你,如果你能夠快點找出真正的敵人的話,事情不就變得簡單了嗎?難道你還沒找到嗎?」
「還沒找到。」
和麻淡淡地說道。綾乃充滿疑惑地繼續追問:
「你說什麼?這里所飄浮著的妖氣連我都能夠感覺得到,難道你會沒有感覺?只要順著這些妖氣找到起點不就好了嗎?」
「現在我們能夠感覺到的妖氣只是其殘留的味道而已,無法通過它們去追溯到本體的位置。」
「那你的意思是這里有異常,但是卻不知道原因?那這不是和資料整理室的那些家伙的結論一樣了嗎?難道你的能力就和那些家伙一個檔次?」
「從這件事上來看,確實是這麼一回事。」
和麻用平靜且毫無改變的語氣說道。正是因為他對自己的力量擁有足夠的信心,所以才能夠如此泰然地面對別人的質疑,並作出正確的判斷。
而綾乃也明白這一點,于是越發的感覺到這件事情棘手起來。沒有辦法,為了改善目前的狀況只能重新考慮對策。
「喂,只是這樣來回逛真的沒問題嗎?我們要不要再調查一下其他的地方?像後台什麼的。」
大概其中也混雜了一些綾乃自己的願望吧,不過和麻很快便否定了她的提議。
「霧香不是已經檢查過了嘛,在她的報告中指出那邊並沒有可疑之處,而且被詛咒的只有游客,工作人員都安然無恙。」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那些穿便服化裝成游客前來調查的資料整理室的術者們也完全沒有被詛咒的跡象。
「也就是說,如果你去了後台,或者做了什麼和普通游客不一樣的舉動,那家伙都不會有什麼反映。所以如果你希望這件事情早點解決掉的話,就繼續像剛才一樣表現得誇張一點。」
「…………」
綾乃滿臉不爽地瞥了和麻一眼。雖然自己也知道他所說的意思,但是對于混雜在他話里話外的挖苦,卻依然無法欣然地接受。
正當綾乃在頭腦里尋找著可以反駁和麻的詞語的時候。
「——哎?」
忽然,和麻把手伸過綾乃的腰間,然後緊緊地將她攬了過來。
「和、和麻?」
「別說話。」
被打斷了話頭的綾乃,緊張地注視起周圍。
這個時候,就連綾乃也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周圍原本淡淡的妖氣全都集中起來,將這邊包圍了。
——是的,將他們二人包圍了。
但是,席卷而來的妖氣卻一點也沒有碰觸到他們兩個人。一陣緩慢但強力的旋風將他們二人包裹著,把那漸漸濃密起來的妖氣全部阻擋在了外面。
不用說,這是和麻的力量。
「——來了。」
「似乎是呢。」
雖然還沒有經過確認,綾乃已經不由自主地嘟噥道。而和麻則簡短地回答了一句。
與此同時。
「我恨——!」
「——?」
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一陣陰郁的聲音。細細的,但是卻充斥著怨恨的聲音,通過空氣直接灌進大腦之中。
「我好恨——!」
難道這妖怪甚至能夠欺騙過和麻的感覺而一直隱藏在這什麼地方嗎?而且霧香她們調查的時候還什麼都沒有發現,為什麼現在卻會出現如此劇烈的反映呢?出現這些不同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就在兩人迷惑的時候,那奇怪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我好恨啊——!」
那聲音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我好恨啊——!」
「在哪里——?」
終于那陣聲音轉為一陣物質化的波動。雖然在風之結界的守護之下,妖氣無法直接地傷害到他們,但是那令人恐怖的「惡意」對綾乃的精神來說卻是不小的沖擊。
「我好恨啊——!」
忽然間,在空中浮現出一張巨大的男人的臉龐。在渾身顫抖的綾乃面前,那男人的眼睛里面流著血淚伸著長長的舌頭高聲地吼叫道:
「帶著可愛女孩子的男人!我好恨啊啊啊啊啊!!」
沉默。
「………………………」
綾乃的嘴巴一下子張得大大的。
和麻無奈地抬起頭歎了口氣,然後低頭從懷里掏出根香煙叼在嘴里。
「這麼說——那個是……」
和麻疲憊地吐出一個煙圈,自言自語地嘀咕道:
「找不到對象的可憐男人的怨念嗎?專門詛咒帶著女朋友的男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些主題公園的工作人員沒有被詛咒,以及資料整理室沒有查出詛咒的根源的原因就全明白了。
當時霧香一定沒有派遣一男一女一對人員來調查。真是不走運。
「等等!那些被詛咒的人之中應該也有女孩子啊——」
「玩弄男人感情的女人,我也憎恨啊啊啊!!!!」
「……原來如此。」
對于怨靈非常乃時的回答,和麻干巴巴地回應道。不過怨靈的本意似乎不是回答和麻的問題,繼續激動地高聲叫道:
「不可饒恕!那些輕浮的女人!既然找誰都可以,那為什麼就不能夠來找我呢啊啊啊啊!!」
真不愧是怨靈,平常來說都應該隱藏起來的真心話,全都毫無保留的坦白出來了。看來怨念很深啊……
但是,雖然看上去似乎是一個非常無聊的怨念,可這個怨靈所放出的妖氣卻異常的強。
就好像明明非常喜歡女人但是卻一生都沒有女人緣,最後一直到死都沒有實現願望。這種感覺——
「……………」
只是想一想都覺得實在是非常白癡的問題,和麻干脆放棄了繼續推測怨靈的成因。然後,向旁邊望了一眼。
「哦喂!?」
和麻不由得往後跳了一步。
「……………」
綾乃低著頭,肩膀微微地顫抖著。嘴里不知道連續地嘀咕著什麼,不過看她的樣子就連傻瓜也知道下一秒即將發生什麼。
意識到火山即將噴發的和麻,下意識的又向後退了兩步。接著。
「你……跟我開什麼玩笑啊啊啊啊!!!!」
忽然抬起頭來的綾乃,嘴里發出了完全——是完全——沒有淑女樣子的怒吼。幾乎是同一時間,眩目的金黃色光芒也一起放了出來。(當然,這不是從嘴里放出來的。)
「咦呀啊啊啊?」
被淨化的火焰灼到的怨靈迅速地消失不見了。但是,綾乃卻依然不停地放出火焰。
「喂喂!」
和麻急忙用風力保護住周圍被點燃的設施,同時試圖制止綾乃道:
「敵人已經逃跑了。你冷靜點。」
「怎麼冷靜得下來嘛!」
綾乃激動地叫道。
「原來這里恐怖的原因就是這個?作弄人也該有了限度吧?」
「這個,你和我說也沒用啊。再說本來就是你自己嚇唬自己,不要把責任推給別人嘛。」
「煩人,吵死了!不要批評我,現在關鍵問題是那家伙跑哪里去了?」
「不知道。」
和麻痛快地答道。
「不知道?你搞什麼嘛?」
「這就是問題所在。它一定是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了,不過我完全不知道他從哪里來。我覺得它應該就在這里,因為他跑不去其他地方。」
「你說他是地縛靈?不過,沒聽說這里有死過人啊。」
「雖然去追究一個怨靈的想法很白癡,不過我認為,它應該是死在其他的地方,但是最後思念到的是這個地方,也許是因為在這里被戀人甩了。或者是通過電視什麼的知道這里是戀人比較喜歡來的地方,因為嫉妒才來這里的吧。」
「天呐,真白癡……」
綾乃呆呆地嘟噥道。如果說那個怨靈很白癡的話,那被這個白癡怨靈嚇到的自己豈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要去什麼地方才能抓住他?」
綾乃慌忙轉換了一個話題。和麻對于她的這個問題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實際上,現在處于一個除了怨靈的怨念以外其他一切都還未知的狀態。
那個怨靈既能存在于這個設施的各個角落,而又能不被和麻感覺到它的存在。這個情況實在是太矛盾了。其中一定有什麼自己沒有發現的地方。
「——啊。」
「怎麼了?」
還沒回答綾乃的問題,和麻先轉身向外走去。
「總之先出去一下,我可以確定它不在這里。」
「……啊?」
見和麻沒有好好地回答自己的問題,綾乃不滿地撅起小嘴。似乎在說著是不是什麼地方搞錯了。
「放心吧,我會對你好好解釋的。到時候你就全明白了。」
「誰說你不會了!」
「……原來如此。」
和麻將事情的大概經過向等待在入口處的霧香講了一遍之後,霧香無奈地苦笑著點了點頭。
「確實在調查的時候,沒有派遣一男一女的組合進去過。這是個肓點呢。」
接著霧香繼續說道:
「那麼,這麼說這個搞笑的怨靈的藏身之處,就是控制用的電腦了?」
「————!」
對于霧香的說法,綾乃不由得張大了眼睛。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一切的事情就都說得通了。作為控制設備使其他設備運轉的電腦,廣義上來說也應該算是全體設施的一部分,所以地縛靈在其中移動也是不奇怪的。
但是,自己在調查的時候只注意到了「妖怪屋」這個外在,所以沒有留意到潛伏在電腦之中的怨靈就在所難免了。
望了望雖然很驚訝,但還是了解了整個事情原因的綾乃,和麻點了點頭道:
「那麼,這個電腦的所在位置現在清楚了嗎?」
「稍等一下。」
霧香取出手機簡短的把事情經過敘述了一下。然後又交代了幾句之後對和麻說道:
「在地下——整個設施的正下方。工作人員說他們會帶我們去。」
「好的。」
和麻點了點頭,然後在原地等待工作人員的到來。
三人抵達控制室之後,開始四下搜尋起來。
周圍有很多的機械。所有的這些機械都被一股妖氣纏繞著。但是這種感覺也只和上面的那些設備的妖氣是相同的程度。
「似乎藏起來了呢。它會出來麼?」
「當然會了。」
和麻自信滿滿地說道。看到霧香帶著疑惑的目光,和麻對她微微一笑繼續道:
「現在帶著美女和美少女的男人就在它眼前,它怎麼可能沒有一點反應呢?」
「——啊啊,原來如此。」
霧香瞬間理解了和麻的意思,然後很快地挽住和麻的胳膊。
「等、等等,橘警官——呀!?」
綾乃眉頭一揚正要發作,結果卻被和麻一下抱了過來。整個人都被和麻緊緊地摟在胳膊里面動彈不得。
「冷靜點,綾乃。」
霧香悄聲地在綾乃耳邊說道:
「我們要讓怨靈嫉妒和麻。快制造一個左擁右抱的氛圍。」
「……啊?」
馬上,綾乃停止了抵抗。
既然已經理解了作戰意圖,而且自己也知道這是最有效的作戰手段。所以即便心里面的感情非常複雜,也只能老老實實地這樣抱在一起。
「這是演戲哦。是演戲。為了工作就犧牲一下吧。」
(對、對的……為了工作我就稍微忍耐一下。)
綾乃對自己小聲地說道,然後緊緊地抱住了和麻。
緊靠在一起的身體所傳達過來的強而有力的「氣」的波動,將綾乃溫柔地包圍起來。一切的不安都被驅散了,芳心無法抑制地跳動起來。那種沉醉在強烈的幸福之中的滿足感使綾乃完全將工作拋在了腦後。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
「我恨——!」
剛才的那陣聲音又再次響起。
既然剛才表演的如此逼真,那麼怨靈出于對和麻的嫉妨,自然一定會現身。
「身邊帶了兩個可愛女孩的男人!我恨死你了!!!」
「……………」
對于綾乃來說,這個怨靈不論從任何角度看來都是非常礙眼的存在,這一點是絕對沒錯的。
「可惡!可惡!可惡!在別人面前如此明目張膽地摟摟抱抱!你們這是在故意嘲笑我嗎!?是在故意找碴嗎?是不是啊!」
「……哇啊!」
「…………」
第一次看到這個怨靈的霧香不由得叫了出來。而在她身旁的綾乃則默默地將和麻推到後面,然後慢慢地轉過身去,接著——
轟的一聲!
「哎呀啊啊啊啊!」
眩目的金黃色光輝一瞬間充滿了整個屋子。不用說,那便是綾乃那具現化的火焰所放出的光芒。但是不知為什麼,綾乃的火焰並沒有直接向怨靈攻擊,而是將他一點縫隙也沒留的包圍了起來。
「好熱、好熱、好熱!!」
「…………已經,跑不掉了喲。」
綾乃望著被火焰烤得苦不堪言的怨靈冷笑道。看起來她似乎非常的憤怒。不過她到底為什麼會這麼憤怒呢?算了,還是不要深究的好。
「很痛苦吧?不過沒有辦法喔。這就是做壞事的懲罰!」
綾乃一邊陰險地笑著一邊慢慢地將火焰向怨靈身上燒去。
「啊,綾乃……」
意識到綾乃和平時有些不一樣的霧香,感覺到從綾乃身上散發出來的可怕壓力,不由得向後退了幾步。
忽然她的後背似乎碰到了什麼東西,強忍住才沒有讓自己叫出來的霧香回頭望去,卻發現是和麻帶著滿臉的苦笑望著渾身上下散發出冰冷殺氣的綾乃。
「——啊,算了。還是不要打擾她才好。這里就交給她處理吧。」
「好的。」
霧香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而在他們身後怨靈淒慘的悲鳴聲依然不絕于耳。
回到地面上,再次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之下的霧香深深地呼了口氣。
「啊啊,真可怕,綾乃。似乎是因為什麼好事被打擾了而非常生氣的樣子呢。」
「我是不知道什麼好事被打擾了。不過從剛才在妖怪屋的時候開始,她就一直怕得不得了。大概是對那個怨靈的憤怒積累得太多了吧。」
「……總之,你好好地補償一下人家吧。」
聽到霧香這樣說,和麻似乎有些不解地揚了揚眉毛道:
「為什麼是我啊。她現在不就正在地下室折磨怨靈發泄呢麼?」
「只是這樣還不夠呀。」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現在一下子也拿不出其他讓她繼續發泄的東西了。」
「…………你呀。」
霧香用手指按著太陽穴無奈地說道:
「難道你以為消除壓力的發泄方法只有暴力手段解決這一種麼?綾乃畢竟是個女孩子啊。」
「這我當然知道。只不過就是經常忘記而已。換做你看到她那個樣子,你還會覺得她是個女孩子嗎?」
「……不要問我這麼難回答的問題。總之——」
霧香放棄了繼續勸說下去的念頭,從懷里掏出兩張好像門票一樣的東西遞給和麻。
「委托人給我的。」
「——嗯?」
和麻接過那兩張門票看了看,用有些疑惑的目光向霧香望去。
沒等和麻開口,霧香先一步說道:
「我可事先警告你哦,如果你問我這兩個東西怎麼用,我可是要生氣了。」
和麻無言地聳了聳肩膀。
過了一會兒,綾乃也從地下室里出來了。她的表情雖然看起來比剛才能夠稍微有些好轉,但是現在的樣子依然不能夠稱為心情好。
「結束了嗎?」
「嗯,已經完全地被淨化掉了,連一點妖氣都沒有殘余下來。」
「那就好,那麼工作就到此結束了。」
「……要回去嗎?」
「你要是希望那樣我也不介意——不過,從委托人那里收到了這個作為報酬的附贈品。」
和麻將兩張門票在綾乃眼前晃了一下,正是這個主題公園的免費門票。
「哎?真的——?」
傾刻,綾乃的目光中充滿了歡喜的光芒——但是,馬上又帶著疑慮的臉色望著和麻道:
「那你的意思是讓我用這個自己一個人去玩呢?還是打算讓我過幾天找朋友一起來玩呢?」
「如果你要是希望那樣我也不介意。」
和麻將同樣的回答重複了一遍,等待著綾乃的反應。但是,綾乃卻帶著慎之又慎的表情繼續追問道:
「……難道,你真的要約我?」
和麻望著眼前明顯充滿警覺與驚訝的綾乃,不由得皺起眉頭對霧香說道:
「……你看,霧香。我剛才說了什麼很難理解的話嗎?」
「要是換了別人,到是沒什麼難懂的。不過從你平時的日常表現來看,約會這種事情讓人很難痛快地接受喔。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
「切……」
聽到「約會」兩個字的綾乃,不由得連耳朵都跟著紅了起來。
相對的,和麻卻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那麼,怎麼辦?」
「去玩啊!這麼好的機會我才不會放過!」
「我是說,這兩張免費門票。」
「你在說什麼呀,既然是游樂場,就要邊吃邊玩,開心個痛快!一切都由你請,要有心理准備喲!啊,當然晚飯也要你請!」
綾乃說完之後,腳步輕快地向前跑去。然後,轉過身對仍一動不動的和麻叫道:
「快來啊。今天我一定要玩個痛快!」
興致勃勃地向前跑去的綾乃,似乎心情已經完全恢複了。
和麻一邊望著綾乃那充滿少女活潑的背影,一邊無奈地苦笑道:
「哎呀哎呀,真是麻煩的大小姐啊。」
「你自作自受。」
霧香在一旁冷笑著說道。
覺
我緩慢地靠近坐在篝火邊的男子。
「啊……哇!」
在從篝火的火光中辨認出我的樣子之後,男子因疑惑而眯起的雙跟驚奇得睜圓了。
這並不奇怪。從人類的眼光看,我的外形接近猿人或者原人。很難判斷是人還是猿,這樣的東西突然出現在眼前,不被嚇到的人才是精神有問題。
我一屁股坐到這個驚恐之余,連逃跑都忘了的男人身邊,用眼睛盯著他,並露出一個在他看來應該會很可怕的笑容。
(這,這家伙是什麼啊?人類?還是猿猴?)
「我不是人類,也不是猿猴。」
「——!」
聽到我用語言回答出他心里思考著的疑問,這個男子大氣都不敢出了。我撇了撇嘴,更加僥有興致地看著這個狼狽不堪的男子。
(到底是什麼啊……這個怪異的家伙。)
「抱歉啦,我就是這麼個怪異的家伙。」
「——!?」
心中的疑問再次被回答,這個男子對我產生了更加強烈的「對不明生物的恐懼」。
(這家伙……難道能?)
「『讀出我的心』是吧?誰知道呢,也許吧。」
「哇啊啊啊!」
男子發出淒厲的慘叫聲,盡量坐得離我遠一些。當他正要轉身的時候。
「你想逃跑嗎?」
我的這句話讓他僵住了。
「你覺得這樣做沒問題嗎?把後背的破綻露給不明生物?不怕我在你分心的瞬間突然襲擊嗎?」
「啊……啊啊啊……」
由于過度恐懼,男子連慘叫聲都發不出,只是小聲呻吟著,不住地搖頭想否認眼前的現實。
不過,他的眼睛一直都沒離開過我。
(這家伙……難道,這家伙是……)
「嚯嚯!你知道我啊。哦,連收拾我的辦法也知道。知識真豐富啊,是吧?」
盡管難以置信,也不願相信,但這個男子還是確認了我的身份。而同時想到的擊退我的辦法,也讓他的心中產生了一縷希望的光。
可是,我。
「不過——那是沒用的。」
用這句話無情地粉碎了他的希望。
「所謂的無意識,和字面意思一樣,指『沒有意識』,把『無意識』設法變為『有意識』,在理論上是矛盾的。嗯?你說我怎麼知道這些難理解的話?這個當然了,畢竟這是我們最大的弱點。怎麼可能不考慮呢?」
由于能讀出許多人的心,我得到了這些家伙的知識。「理性的思考」就是其中之一。
「我再告訴你一件讓你失望的事吧。就像你想到的那些故事里說的,我們很容易被收拾掉。不過,抱著想收拾我們的想法而來的,並准備收拾我們的人,沒一個成功的。」
我力量不強,沒有很高的攻擊力。爪和牙也並算不鋒利,更沒有毒。連野獸中都有許多家伙速度比我們快,力量比我們強。
在擁有超越物理法則的肉體,並能夠操縱噴火等異能的同類中,我可以說是最弱的。
不過。
那些家伙一個接一個被獵殺了,我卻頑強地生存下來。其中的原因正是我的名字的由來,我擁有的唯一力量——就是被稱做「覺」的力量。
沒錯,我就是「覺」。和名字一樣,我是能夠讀取他人思維意識的妖魔。雖然沒別的本事,但我可以毫不自誇地說,這種力量就是生存所必須的、最有效的力量。
因為,我可以在對手行動之前了解其動向。即使是一招就能把我打得灰飛煙滅的攻擊,在了解了之後也可以輕易避開。
雖然無法打倒對手,但也決不會輸。這種實實在在的生存之力,就是覺的力量。
「你知道嗎?想收拾我的家伙多得可以堆成山。然而,無論是力量強悍的武士,還是著名的法師,都傷不了我一根毫毛。可是,像你這種一無是處的人,卻有可能把我趕跑。」
實際上,這種說法有些誇張。
在故事和傳說中,能收拾覺的人,必須是「普通人」。武器就是「無意識」和「偶然」。
在驚慌失措之下,胡亂地把手里的武器扔出,把篝火中的柴打得飛起來,偶然地擊中覺的面部。——只有這種連本人都沒預料到的偶然行為,才有可能把我們這些覺趕跑。
反過來說,越是擁有特異能力或者高等技能,能夠冷靜處理異常情況的人,就越不可能收拾我。
也就是說,像跟前這個被嚇得屁滾尿流的男子這樣的凡人,是最適合收拾我的人。
不過,我並不打算讓他覺察到這一點。我必須讓這個男子全身心浸染在無力,恐懼和絕望之中。
「別這麼害怕啊。我又不會把你吃了。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
「說起來,你這家伙經常讓女人哭泣啊,可要注意別傷了她的心哦——」
天快亮的時候,這個男子虛弱地躺在地上,用空虛的眼神仰望著天空。
他那抓得如雜草般亂蓬蓬的頭發已經完全變白。干裂的嘴唇微微活動著,似乎在念著什麼,不過,就算憑我的力量也無法讀出他在說什麼。
人類都有藏在心底絕對不能公開的秘密。不管這是特殊習性、還是過去的罪孽,又或者是一些他人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要隱藏的小事。總之,人的心底就是有這樣一些甯死也不能說的秘密。
可是,這個男子已經毫無秘密可言。他的秘密完全暴露給我了。
不願對任何人說的秘密、准備帶進墳墓的心靈傷痛,都曝光于青天白日之下。經過一個晚上,這個男子的心已經完全「解體」了。
對于人類而言,心是最大的聖域。在某種童義上,甚至比生命更重要。心靈被蹂蹭的痛苦,遠遠凌駕于肉體的痛苦之上。
身體的疼痛可以用藥物緩解,而心靈的痛苦卻是無法緩和的。
「謝謝你用美味的恐懼招待我。」
我衷心地對這個被榨干的男子表達謝意。在同類中,有不少在讀取人類的心、讓這個人飽受驚嚇之後,再把他的肉吃掉的家伙,不過,我可不覺得人類的肉好吃。
我喜歡吃的,是人類的恐懼感。我不會取他們的命。
——不過,用恐懼感讓我飽餐一頓的人能不能再次振作起來回到正常生活中,這我可不能保證。
雖然我沒有對人類施加過多的危害,反而在尋找共存之道,但人類不這麼想。
從遙遠的過去開始,我就多次搬過巢穴,想收拾我的人卻從來沒少過。比如,就在幾天之前——
「嗚哦哦峨!領死吧!」
壯漢那幾乎要沖破云層的拳頭,發出威力絕倫的沖擊波。直接命中的話,別說是致命傷,我的身體很可能當插化為一片血霧。
可是,我輕松地跳開,躲過了這足可擊碎岩石、打倒樹木的一擊。繼續前進的沖擊波破壞了我身後百米之遙的森林,隨後沖向天際。
實在是胡來。
「熊谷!別用這麼大的力量!注意周圍的損害情況!」
和壯漢搭檔的女人,與我的意見相同。她板著臉訓斥著壯漢,可他不思反省地吼道。
「別羅嗦!那只猴子上躥下跳亂跑——我要揍扁它。」
「……還好意思說對方是猴子啊。你自己不就是只猩猩嗎。」
女人雖然說得很小聲,不過熊谷仍聽到了。他瞪著眼珠子,大叫道。
「你說誰是猩猩,啊!?要不要我給你看看人類獨有的絕技?」
「這個以後再說,笨蛋。」
那名女人冷淡地斥駁他。她用銳利的目光盯著站在樹上的我,對壯漢小聲說道。
「我從側翼包抄。設法阻止它的活動,你來解決它。」
「切——給我記住。過後要讓你哭鼻子!」
壯漢的話雖然像猩猩一樣低俗,但還是是表達了接受這種方案的意思。女人明確地讀懂了他的意思——盡管嘴上不和,兩人的心意溝通卻很順利。她默默地跑了起來。
數秒之後,壯漢也開始跑動。和從側面迂回跑動的女人不同,他是徑直沖過來的。
而我也開始了行動。就像中了這個女人的計一樣,跑向容易被逼到死角的地方。
(這次一定——不會放過你!)
我「聽到了」那女人的想法。那是訓練有素的——也就是容易被我讀取的——思維方式。
這兩個人過去似乎是從屬于陰陽寮那種國家組織的術者。女人叫倉橋和泉,男人叫熊谷由貴——讀取兩人之間交錯的感情是件很有趣的事,不過現在不是這麼做的時候。
兩人都可以稱得上優秀的術者。熊谷擁有銷金爍鐵的強大力量,和泉之術高度洗煉。兩人以各自的優點互補的話,可以組成能發揮更大戰斗力的戰斗單位。
可是——也許是因為他們所在的組織資曆尚淺的緣故,沒有發覺一件根本性的問題。
也就是說,派遣術者來對付我們覺,這本身就是致命的錯誤。
魔術在構造上有不可避免的缺陷。無論是什麼種類的魔術,不使用意識就無法發揮作用。在什麼環境、什麼時機、使用什麼力量,如果不考慮這些比現實還鮮明的事,就無法形成魔術。
如果遇到的是普通的對手,這些缺點根本算不得問題。可是,遇到我這樣能讀取人心的對手,這等于大聲而真切地把攻擊方式告訴我。
也就是對我說「接下來,我要在這里使用這種攻擊方式了哦』。只要不是笨蛋就不會中招。而我絕對不是笨蛋。
在這以前,我已經和許多術者戰斗過。其中有扔咒符的家伙,有使用火球、雷電和風斬的家伙,也有使用足以一招讓我斃命之術的家伙。
然而,這些全都被我避開了,我一面嘲笑著那些滿臉驚訝表情的家伙,一面從容不迫地逃走。投入能夠殺死我,甚至連抓到我都不可能。
再重複一遍,我們覺的弱點就是「無意識的行動」。無論思考什麼,只要心被讀取就毫無意義。
魔術可以說是另一個極端。是必須精密計算控制的有意識的行動。正確、完全、不包含半點不確定要素——正因為如此,很容易被預測。
如果要以魔術挑戰我,至少應該不制訂任何策略,胡亂地使用力量才對。像現在兩個人那種想讓我掉進陷阱的想法,是下策中的下策。
不過,我自然沒有義務把這個告訴他們。
我以一個小跳躲開了飛來的咒符。和泉的攻擊並沒有剛才那麼猛烈。
無論是態度還是意識,都鮮明地表達著誘我上鉤的意圖。
不過,我仍裝作中了和泉的計,按照她的引誘,如奔命一般朝一個方向跑去——
在那里有一個偽裝的陷阱。只要再帖上一張咒符就可以完成捕縛陣了。她是打算把我逼到那里,由熊谷放沖擊波解決我吧。
嗯嗯,很有想法啊。是不是該說聲辛苦了呢。
——但是。
我故意放慢逮度,逐漸縮短和那女人的距離。接著,我跳起來,著陸點就是陷阱的正中央。
(上鉤了!)
和泉那仿佛用舌頭都能舔到的想法從我身後傳來。她興奮地准備投擲咒符。
這時,我以准備跳躍的動作伸直了尾巴,靈巧地卷住頭頂的樹枝,以此為支點回轉,變換了方向。
「什……麼?」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到和泉身後,踢了她一腳。她向前傾倒,掉進了自己設置的捕縛陣中。
當然,未完成的,捕捉妖魔專用的捕縛陣不會捕捉和泉。不過,兩人的陷阱不單是這個捕縛陣。
「……啊!?」
熊谷在遠處叫了起來。為了解決被捕捉到的我而放出的沖擊波已經逼近了。可是,現在站在陣上的是和他搭檔的女人。
和泉驚恐得臉色大變。已經躲不開了。這是自然的,為了讓我躲避不及,這一擊早已算好了時機。
啊,她應該死了吧。
連骨灰都剩不下來了吧。我是這樣確信的。但是,熊谷很有毅力。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他使出渾身的氣勁,強行改變了沖擊波的方向。這種努力是有成果的,沖擊波偏離了直行的軌道,不過,余波仍然把和泉吹飛了,將她吹進森林的深處。
「嗚……」
而這種蠻干的行為也反噬到熊谷自身。他放出的沖擊波仿若出膛的子彈一樣,是無法改變方向的。如果強行改變它的軌跡,就算大腦被燒毀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看起來,他似乎沒有生命危險,雖然,他因力量用盡而雙膝跪地,已經無法繼續戰斗了。
唔——既使和預想的有些不同,但很明顯,戰斗結束了。我輕蔑地看著這個面如土色、呼吸急促的男子,聳了聳肩。
「怎麼說呢,你們兩人都沒死,恭喜一下吧。」
我扔下這句話揚長而去。
在那之後,我度過了一段相當平靜的時光。每天睡大覺、逗弄闖入領地的人類,過著悠閑的生活,有一天——
空氣中突然發出異樣的氣息。
雖然我自身就是異樣的存在,但也只能這麼形容。
這並不是什麼人的氣息通過空氣傳來,而是周圍的空氣——而且范圍相當廣——自身如同擁有了意志一般,釋放出明確的氣息。
正因為我是覺,才能意識到達種異常狀況。在這座山里居住數十年,這種事情當然是第一次發生。
我感受到空氣的意志,讀到了風的心。而這個——包裹住整座山的巨大「存在」,正盯著我。
——這是什麼啊?
盡管被這巨大的存在感壓倒,我依然要使用自己唯一的力量。
無論這是什麼,只要擁有心,我就可以讀出。這究竟是什麼,為什麼看著我,我一定會弄個明白——
(——喲。)
用不著我尋找。只要從這個存在的意識表層稍微深入一些,就能聽到他主動和我說話。
「什麼……是人類——?」
得到的信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禁叫了出來。
這竟然是人類,是人類操縱的力量。如此巨大的力量,憑人類的意志怎麼控制得了。
這種強大無比的力量,全是用來對付我的嗎——?
(找到了,你跑不掉了。)
這個人類——這個年齡上還是毛頭小子的男子,用思維對我進行挑釁。雖然聽起來像是在回答我的問題,但我們決不是在對話。
這是我讀到的思想。我沒有把自己的意志傳達給對方的能力。這只是這個男子用感覺或者氣息等模糊的東西推測出我的想法,並反過來用我的能力警告我而已。
——竟敢小看我。
這個男子明明知道自己的心被我讀取,卻根本不當回事。
他毫不隱藏地把一切想法暴露出來,而且准備把我消滅。
「別太狂妄了……區區一個人類。」
我再次大叫起來。
以前,我遇到的人類都懼怕把內心暴露出來,因而極力隱藏,在這種努力毫無作用的情況下,被無力感挫敗。
只不過是恐怖感將被榨取的人類竟敢小看覺,看來有必要給他點教訓,讓他明白面對『覺』什麼才是正確的態度。
給我等著,人類。
男子所在的地方很容易被找到。因為,那家伙與其說是無防備,不如說是積極地把心敞開,告訴我他所在的位置。
不僅如此,他的腦中還描繪出周圍的詳細地形,把我和他的位置,以及我前往那里的最短路徑告訴了我。
完全把我當成傻瓜了。如此愚弄覺的力量的家伙,當然,這還是頭一個。
一定要給他點教訓。我下定決心之後,加快了腳步,同時,盡可能多地讀取這個家伙的內心。
這個男子叫八神和麻。是風術師——哦,竟然是和風之精靈王結下契約的「契約者」。
自信的根源就是這個啊。的確,這是相當強大的力量呢,能夠控制精靈到如此地步的人,至今為止我還沒見過。
不過,只要他是人類,就一定有弱點。而且,憑我的力量能夠輕松找出。我完全沒理由會輸的。
「你說對方真的會來嗎?』
——嗯?
看來不只是和麻一人。他語氣肯定地回答那個女生。
「沒錯,它一定會來歡迎我們的。——是吧?」
我知道,最後那句「是吧?」不是對那個女生說的。不過,對于我來說,此刻重要的是壓制怒火,專心收集情報。
由于那個女生和他說話,和麻內心的表層出現了那個女生的資料。——她的名字叫神凪綾乃,是炎術師——由于距離太遠,我無法和她本人的心接觸。
不過,這也沒辦法。我的力量本來就是近距離使用的。只要不是和麻那樣的特殊而超越常理的存在,我就無法讀取沒有出現在視線中的對手的心。
我迅速趕往他們的所在地。
「真的來了……這個……就是覺……?」
一看到我,那個手持炎劍的女生——綾乃露出緊張的神色,擺好了架勢,同時,讓思考停止,使內心變空。
這種嘗試,就現在來說可算是做得非常漂亮,但是,在正式戰斗的時候,什麼都不想是不可能的吧。
不過,那種過度的警替,是遇到我的人都會產生的正常反應。
與之相比——
(死前的禱告做好了嗎,猴子?)
這個男子的態度決然不同。不僅不怕內心被讀取,反而有「連說話的工夫都省去了,真方便啊」的想法。
給我好好記住了,把覺的恐怖穿過肺腑刻在心底吧。
盡管我做出這樣的決定,和麻依然沒有半點緊張感,反而看著靠在樹干上的綾乃,簡短地命令道。
「那就上吧。」
「……」
聽到和麻的話,綾乃盡管不滿地噘起了嘴,還是朝前挪動腳步。
我驚呆了。這是什麼男人啊,居然把戰斗的事推給女人,自己在旁邊看戲,到底有沒有羞恥心啊……哇,完全讀不出他有羞恥的感覺。
綾乃的心里充滿了對和麻的不滿。不過由于是常有的事——這是什麼男人啊——就沒說什麼,一直盯著我。
接著——
「哈啊!」
我輕松地避開她的劍放出的火團。
綾乃也已經預測到了這一點,在火團爆炸的同時,她沖著我奔跑過來。她打算混在爆炸產生的粉塵中向我逼近,進行近身戰——
太天真了。
對我而言,視覺並不是重要的感覺。特別是在對魔術戰中,能讀取對手的心的覺之力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我還活著,就算五感全廢也不會輸。
在綾乃突進的同時,我也以弧線方式移動。當她到達我剛才所在的地方時,我早已拉開距離逃掉了。
「呼——在哪里?」
「這里。」
我善意地把自己的位置告訴了她。她慌忙回頭,同時揮舞著炎劍。
「想發射大量火球,用數量擊敗我嗎?」
「——!」
計策——雖然並沒有巧妙到足以稱得上被識破的。她臉色大變。然而,動作只停止了一瞬,她以精神力抑制住心中的驚慌,繼續揮舞著劍。
四十發火球沖著我飛來。這簡直就是地毽式掃射。擁有壓倒性密度的火力逼向我,似乎要把所觸及之物全部燒光。
(這樣的話,就算讀得到也躲不開了吧!)
我聽到了她自豪的想法。似乎確信勝利在握一般。
——可是,太天真了。
我主動迎著逼近的火球群沖去。之後,四十發火球的連鎖爆炸產生的巨大熱量讓周圍的空間變得灼熱,爆炸聲震動著空氣。
接著——
「哼哼,輕松解決。」
她滿臉得意,我毫發無傷地輕輕著陸在她面前。
一瞬間。
「什……?」
她瞠目結舌地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抬頭看著她,露出吃定了對手的笑容。
「怎麼……會這樣!」
又過了數秒。回過神來的她揮劍砍下,我跳著向後躲避。站到她剛好砍不到的地方,再次發出嘲笑。
「吃驚吧?」
綾乃受到精神上的刺激雙肩顫抖,而我要讓她產生預定的動搖情緒。就算不是覺也知道,對受到刺激的人繼續施加打擊,產生的傷害有多大。
「無論你擁有多大的力量都是一樣的,雌性人類。想打倒覺的人是無法打倒覺的。魔術對覺沒有效果,這就是真理。」
連珠炮般的話語,將無力感植人了她的內心。告訴她無論怎麼做都沒用,告訴她勝算為零。
實際上,我也不是那麼從容不迫。剛才相當危險,如果那個女生是技能不成熟的術者,我就不可能毫發無傷了。
我得救的原因只有一個。綾乃對火焰的控制太精確了。
火焰的熱量與爆炸只在效果范圍內發揮威力,對外側完全沒有影響。實在是厲害。不過,也正因為如此,火球與火球之間產生了空隙,雖然很小,但我的身體仍可勉強通過。
看來,綾乃的力量和技術可以稱得上一流,只是實戰經驗不足。由于太忠實于基本戰術,她沒有應對情況采取省事的做法。
如果她的控制再差一些,我就不可能從空隙脫身了。
不過,在那種情況下我會選擇別的脫身之策。
總之,這個女人不足為懼。她的力量在我遇到的對手中可謂最強,但用老辦法就足夠對付了。
需要警惕的——
「你在做什麼啊?」
在我把意識投向和麻的那一瞬間,他像早就意料到一樣說道。
「不耐煩」的情緒如聲地展示給我和續乃,他搖搖頭,繼續說道。
「覺這種東西只不過是會讀心術的猴子,你怎麼打得這麼辛苦。」
「什麼叫只不過……這一點不就是最麻煩的嗎。」
事實的確如此。
盡管只有一種,但這卻是無敵的力量。是你們這些術者絕對贏不了的力量。
可是。
「什麼?你在說什麼傻話?讓開。
和麻向我走來,他的態度仿佛在說這種力量根本不足為懼。
他究竟打算做什麼,很奇怪,我無法讀出他的心。他並不是刻意隱藏,而是因為,這是簡單而理所當然的狀況,根本不需要思考——就是這樣。
和麻以毫無緊張感的精神狀態放出風之刃。不過,我讀出了這個。通過意識面施放的攻擊,我能夠輕松地回避。
接著,第二、第三發。
我一面輕松地回避著,一面窺視和麻的內心。現在,他的整套攻擊方案已經成形,只要讀出這個——
「……什麼?」
我不禁大叫起來。
他的連續攻擊總數有五十三發。每一發都精密計算好軌道的刃群一口氣逼近我,開始的時候還有無數的逃跑路線,在回避過程中逐漸減少——最終變為零。
明知是死路,我也只能往那里逃。結局已經定了。就算能把握全部五十三發攻擊,憑我的身體能力也無法躲避。
「嗚……嗚啊啊啊啊!」
即使這樣,我仍拼命地回避。全身被風之刃切得傷痕累累,但我決不能放棄——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滿身瘡痍,但四肢齊全,拼命想著如何沖破這危險的境地。
在我沒有自信再次這麼傲的情況下,他卻沒有追擊。這時,我讀到了他的心。
「哦,好快啊。虧你能忍受下來,了不起。」
和麻完全沒有追擊的打算,而是神情自若地贊揚我。我知道這種贊揚是發自心底的,這更讓我感到憤怒。
「啊——就是這樣。」
和麻對我的憤怒毫不在意。他轉過身背對著我,開始向續乃講解。
「基本的構想和你的第二擊一樣,『就算讀得到也躲不開』。地毯式攻擊雖然不錯,但要計算好攻擊軌跡。胡亂掃射會產生很多空隙的。」
「……」
綾乃沒有說話。她沒有如此精確地控制術的自信。
看來和麻並不打算親自動手。這個男子要把我當做綾乃的練習對象。雖然根本不把我當成敵人,這一點令我非常生氣,但這是逃脫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如果這個男子真要置我于死地,我完全沒有能力反抗。在與綾乃交手的時候趁機逃跑,這是我唯一的生存機會。
——可是,這個希望很快就破滅了。
「嗯?做不到嗎?那就使用策略二號,以這家伙為中心。」
和麻指著我,輕松地說道。
「省點力氣,一口氣把半徑五十米的空間燒乾淨。」
「什麼!?」
我驚愕地叫了起來。
「沒必要把這里等離子化。只要一千度,烤個一分熟還是做得到的吧?不過,加熱要均勻哦。」
「啊,這個倒是簡單。」
這都做得到啊!
我陷入了空前的大危機中。受到這種攻擊,我不死才怪。與剛才和麻的攻擊一樣,即使提前知道攻擊方式,我也沒有能力回避。
該怎麼辦?我要怎麼做才能從這里逃走——
——有了。
在綾乃實施和麻提出的建議之前,我彎下腰,身體前傾,兩手緊緊抓住大地,然後——
「我,我認輸了!」
我順服地跪著,不住地以頭點地。
「啊?」
綾乃感到非常意外,她停止了行動。我趁機搓著手,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求饒。
「你們兩位實在太厲害了!我完全不是對手!我真是愚蠢,以後不會再去害人了,求你們饒我一命!」
「……」
綾乃呆呆地低頭看著我。
「……這家伙瞞像人類的啊。」
「畢竟,讀取人心就是這家伙的存在意義,多少受了些人的影響吧。」
「…………………………怎麼辦?」
綾乃要把我交給對一切都滿不在乎的和麻處置。這時,和麻說道。
「什麼怎麼辦——要燒死它還是給它點教訓,都隨你的便。」
哇,這個男子殺氣騰騰的啊,各位!
——各位是誰啊。
狼狽之余,我講起了單口相聲,心里拼命摸索著活命的辦法。
這個男子對我的求饒不加理會。他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完全是想按部就班地把我解決掉。
不過,綾乃方面還有點指望。她並不是會無情地把搖尾乞憐的家伙殺死的殘忍的人。于是,我用尊敬中帶有懇切的眼神看著她,發出悲痛的嗚咽聲。
這是頭等大事。我必須哄住這個女人,保住自己的命。——這次的屈辱總有一天要一百倍地還回去。
「唔……」
看到我逼真的演技,綾乃產生了動搖。她再次朝和麻望去。
和麻不耐煩地歎道。
「我說你啊,每次遇到求饒的就放過,我們還怎麼做生意。」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
不過,這個男子雖然嘴巴很壞,其實是很顧著綾乃的意的。他的心里已經沒有了消滅我這一意向。
「真拿你沒辦法。」
他再次發出歎息,接著,揪著我的尾巴,輕松地把我提了起來。雖然渾身如刀割般劇痛,但現在我必須忍耐。
「放過這家伙就等于任務失敗。我要把它從這里驅逐出去。沒意見吧?」
「驅逐?到哪里?」
「是啊。就這邊吧。」
和麻隨便朝東方指了指。
「一千公里左右?」
「——」
綾乃眉頭緊鎖,腦中浮現出日本周邊的地圖。從現在的位置算起,朝和麻指的方向前進一千公里。
「已經是太平洋了啊?」
「這家伙在生理構造上又不是不會游泳。」
和麻沒有半點猶豫。這時,我的身體被一陣強風卷起。
「哎呀,這個,游泳不是我的愛好啊。」
「加油。」
面對慌忙說出自己意願的我,和麻只扔下一句簡短而冷淡的話,他大手一揮。
豪爽地把我扔了出去。直沖向斜上方的我被風推著,如炮彈一般飛行。在地面上看著我的兩人越來越遠。
可惡,給我記住了!總有一天我會回來報仇的!!!
掃圖:axel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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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axel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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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結論上說。
和麻撒了個大謊。這個男子一開始就不打算幫我。
說是把我驅逐到一千公里之外的遠方,卻不讓我乘著風憂雅快樂地飛行。
在開始的猛烈加速之後,被扔出去的我,開始彈道飛行。剛才已經過了頂點,現在的我,正呈自由落體狀下降。
也就是說,這麼下去的話,我將完全沒有減速地從數千米的高空掉到誨面。身體和動物沒多大區別的我遭到如此對待,怎麼可能活下來。
那個該死的家伙,竟然把我——覺給騙了,是個什麼人啊。
不過,從和麻的角度看,他並不打算騙我吧。那時,他的心里只想著要把我扔進海里。
當然,他知道我會因降落在水面時受到的沖擊而死,但由于這種事情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沒出現在意識里,這樣理解應該是正確的。那家伙可沒說過半句「不殺」我。
不過,這個男子——如此自然地,根本不經過意識就實施殺戮,他的神經構造究竟是怎樣的啊?那還是人類嗎?
——啊,我究竟發了什麼瘋,要去和那種家伙對抗。
海面離我越來越近。我的生命只剩下幾秒了。
「可惡……那個該死的惡魔……」
從心底發出的詛咒,以及一片藍色的海面——我充滿這兩種東西的意識,和身體一起支離破碎。
兩個和麻
「我說,神凪同學?」
這個女生和綾乃說話,是早上——班級早會時候的事。
她的名字叫齋藤洋子。雖然是同學,但屬于很少打交道的那一類人。
「什麼事,齋藤同學?」
所以,綾乃用愛理不理的態度回答她。
「那個,神凪同學和一個帥哥關系很好,不是嗎。就是那個來校門口接過你好幾次的人。」
「——你說誰啊?我完全沒有印象。」
她自己也知道,這句話幾秒鍾就會露出破綻。
「啊?就是那個——」
綾乃雖然笑著,身邊卻突然散發出冰冷的氣息,洋子被嚇得說不出話來。綾乃剛想打斷這個話題,礙事的家伙卻瞅准機會鑽了進來。
「咦?那不就是說和麻先生嗎?」
不知從哪里,又是什麼時候聽到她們交談的少女,用平緩而直擊主題的聲音插進談話中。盡管對她的介入感到十分惱火,綾乃仍然裝出平靜的樣子轉頭說道。
「別突然插嘴啊,由香里。」
「可是,綾乃你這麼固執,談話進行不下去了啊。」
對斥責的語氣毫不在意的少女——篠宮由香里微笑著說道。
綾乃也不示弱。
「我哪有固執了。你剛才沒聽見嗎?齋藤同學說的是『帥哥』。」
「和麻先生不是很帥嗎。」
「哪里帥了。」
續乃與由香里和平時一樣爭論著,已經完全忘記了洋子的存在。變成局外人的少女一籌莫展地交替看著兩人,終于,她鼓起勇氣說道。
「啊……神凪同學。」
「是啊,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回答她的,不知為什麼——或者應該說是當然的——是由香里。她對滿臉疑惑神情的洋子笑了笑,催促她往下說。
「齋藤同學說的一定是和麻先生。請繼續吧。」
「啊,嗯……」
洋子點點頭,望著綾乃。接著,在確信沒人反駁之後,才慎重地開口說道。
「是昨天的事,那個——是和麻先生吧?從車輪下救了我的奶奶。」
「——啊?」
聽到如此意外的話,由香里也反應不過來了,她的笑容變得僵硬。
綾乃卻表情嚴肅地靠近洋子,用極其正經的口吻說道。
「他有沒有非法索取報酬什麼的?他要什麼就給什麼吧,我會幫你介紹厲害的律師的。」
「才不是呢。」
洋子不悅地否定了她,仿佛要說「你胡說八道什麼啊?」
「他是個彬彬有禮的紳士。我和奶奶都不知如何是好,連謝謝都沒和他說,我想是不是什麼時候該登門道謝。——你們的表情怎麼這麼奇怪?」
洋子好奇地看著露出難以形容的神情的綾乃和由香里。兩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低聲失神地念道。
「彬彬有禮的……?」
「紳士……?」
句尾全是問號,但這也怪不得她們。要形容她們所知道的八神和麻,用這些詞語是極不恰當的。
他總是自以為是,簡直就是自詡「老子天下第一」的人的樣本。由于是進入社會的人,對上級會采取彬彬有禮的態度是自然的,不過,拯救一個連委托人都不是的過路老婆婆,這種紳士般的做法根本不像他的所作所為——
綾乃打斷了自己的想像,看著洋子。
「齋胯同學。」
「什,什麼?」
「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能從頭到尾地告訴我嗎?」
「嗯……」
盡管心中充滿疑惑,但在那種不由分說的氣勢壓迫下,洋子開口了。
「那是昨天下午四點左右發生的事——」
過了馬路後,洋子發現奶奶不在自己身邊,于是回頭一看。
「啊,奶奶……」
她的臉變得刷白。
奶奶還在半道上。她追到被風吹走的袋子,現在正彎腰准備撿起。
信號燈開始閃動,現在還是綠燈。可是,步行者除了奶奶以外再也沒有別人,一輛速度飛快的卡車沖了過來,司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看到紅燈也沒有減速。
「——!」
跑也來不及了。想到奶奶被車撞飛,淒慘地死去的插景,洋子不禁痛苦地閉上眼睛。
但是,過了大約數十秒的時間,她都並沒有聽到慘叫聲。洋子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眼前沒有發生慘劇,可是也看不到奶奶的身影。
「奶奶!?」
洋子慌忙到處尋找。奶奶出現了,而且,她不是一個人,
「您沒受傷吧?」
而是被一個臉上掛著爽朗笑容的青年優雅地抱著。
「…………」
奶奶並沒有回答男子的問話,並不是故意無視他,而是在驚恐和混亂之余停止了思維,不知該如何回答。
男子沒有表現出不快的神色,再次問道。
「您沒事吧,老奶奶?」
「——啊?」
聽到這句話,奶奶終于明白了狀況,結結巴巴地點頭答道。
「啊,是,是的。」
「太好了。」
男子又笑了笑,慎重地把奶奶放下。
「那麼,請您小心點。」
「請,請等等!」
洋子立刻叫住准備離開的男子。她跑向這個男子,氣喘籲籲地問道。
「啊,請,請問是你……」
救了我奶奶嗎?——話還沒說完,男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回答道。
「算是吧。」
「啊,那個……」
「別慌。」
看到驚恐之余,說話語無倫次的洋于,男子用低沉穩健的聲音說道。
「不要慌張。先做個深呼吸吧。來,大口地吸氣——」
吸~~~
「呼氣——」
呼~~~
「平靜下來了嗎?」
「是,是的。」
洋子點點頭,男子什麼都沒說,只是微笑著。他的笑容溫柔慈愛。
洋子看得入迷了。過了一會兒,她回過神,深探鞠了一躬。
「那個,謝謝你救了我奶奶,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
「沒關系的,我只是做了作為一個人該做的事。」
用不著謝我,男子遮住洋子的嘴,轉頭看著身邊的奶奶,用溫和的語氣說道。
「沒人受傷就是最好的事。」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奶奶也說他的背影看起來好帥氣。
「我總覺得他很面熟,後來終于想起來了。他就是那個和神凪同學很要好的人,不愧是神凪同學,身邊的男人也這麼優秀。』
綾乃和由香里神情複雜地面面相覷,完全不理站在旁邊說個不停的洋子。
「…………………………你怎麼看?」
「一定是認錯人了。」
「你確定?」
「我敢對神發誓。」
綾乃自信地說道。
「絕對不是的,真的是他啊。」
盡管洋子拼命反駁,但這絲毫動搖不了綾乃的信念。
「只是長得像而已吧?他又不是什麼出類拔萃的美男子。」
「啊。可是。」
「對呀,可不能這麼武斷。我知道綾乃你對他評價不好的原因,但和麻先生也很溫柔的哦!不能一口咬定他絕對不會救人。」
「我知道。」
由香里幫著洋子說話,意外的,綾乃也點了點頭。
「我也承認,那家伙不是人類世界最下層的人渣。可是,也絕對不是什麼善人。不可能去拯救陌生人的,就算一時心血來潮去救人,也絕對不會說什麼『我只是做了作為一個人該做的事』。」
「————嗯,也是哦。」
由香里所認識的八神和麻,是個不會輕易表露出溫柔的男子。他要是救人,絕對不會說「作為一個人(以下略)」這種善人的台詞,而是會故意選擇「之後記得好好感謝我啊。」這種讓對方不想感謝他的話語。
「就是這樣,我不知道救了你奶奶的人是誰,抱歉。」
綾乃想盡快結束這種對話。不過,洋子並不接受她的說法,露羞澀的神情說道。
「這個……不過,我總要去確認一下才行,能告訴我他的聯系方式嗎?」
「——————什麼?」
沉默了一陣,綾乃笑著問道。不,她雖然是笑著,但這種表情究竟能不能稱為笑容呢。
與她相處時間比較長的由香里,從她的這種表情的深層中感受到的並非「笑」,而是某種異樣的感情表現。
所以,她變了臉色,湊近洋子說道。
「這可不行,齋藤同學。綾乃是個醋勁很大的女生,她可不會放過任何敢于接近和麻的女孩。如果沒有豁出性命的決心還是別做這種事為妙。」
不過,她把這句話故意說得讓綾乃都能清楚地聽到,敢這麼說的也只有由香里了。
和預想一樣,由于生氣和害羞,綾乃的臉變得通紅,
「你說誰醋勁大啊!」
依然和預想一樣,綾乃扯著脖子大叫起來。
「啊!嗚!啊!」
柊太一郎像烏龜一樣縮著身體,忍受著無情地踢打。
發出低俗的笑聲,用腳踢著這個少年的男子共有四人。對毫無抵抗的人施以暴力,他們不僅不以為恥,反以為樂。
「喂喂,正義的英雄,你怎麼了!?不反抗的話一點也沒意思啊!」
(可……可惡!)
盡管對這群男子的嘲笑感到憤怒,太一郎卻沒有辦法反擊。比起打倒敵人,比起自我保護,現在更重要的是保護在自己懷中瑟瑟發抖的小女孩。
(沒事……沒事的……)
少年抱緊了少女,用這種方式代替語言安慰她。
不過——太一郎現在拼命保護的這個小女孩並不是他認識的人。他甚至連這個女孩為什麼被這些男子襲擊都不知道。
不過,從這些男子的粗暴態度看,原因應該並不複雜。而且,就算有更深層的原因,或者錯的是小女孩,他也不會原諒對沒上學的小孩使用暴力的人。
所以,他對自己的拔刀相助並不後悔,可是——
(可惡……這樣下去的話……)
太一郎雖然比一般人厲害,但也並非很強。一人打倒四個男子,救下小女孩,他並不是能夠做到這種事的超人。
所以,太一郎選擇了用自己的身體當盾牌保護小女孩,可是,繼續這樣下去的話,他很快會支持不住。
「怎麼了。你倒是反擊啊!」
明知道太一郎無法反抗,這些男子依然嘲弄他。
盡管附近有很多人,卻沒有一個上來阻止這些男人的暴行。這是當然的,誰也不願意讓自己陷入危險。毫不猶豫地沖進來的太一郎,可以說是個例外。
他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只有等這些男子打夠了,或者警察來干涉,不過——
「你們快住手!」
突然,在許多意義上出乎意料的救星來了。
「你算哪棵蔥?」
「用不著知道我是誰,你們對毫無抵抗的孩子拳腳相加,不覺得羞恥嗎?」
「啊?怎麼,你也要充當正義的英雄?不害怕嗎?」
「真是的,要玩扮演英雄的游戲的話就滾到一邊玩去。你這死宅男。」
這些男子開始辱罵新出場的人物。不過,也正是由于這樣,他們的攻擊暫時停止了,太一郎得到了觀察周圍情況的機會。
(究竟是誰啊……)
他剛抬起頭,就聽到三聲沉重的悶響,這種情景讓他驚奇得睜大了眼睛。
高高地飛在空中的,是剛才圍毆他的男子中的三人。在他們的中心,站著一個剛才並不在這里的青年,這個青年保持著上勾拳的姿勢站立著。
「……啊?」
太一郎不由得叫了起來。不過,這不僅是對這個青年一下擊倒三人的身手發出的驚歎。
「你這家伙!」
太一郎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四名男子中的最後一個就沖向了那個青年。不過,對「他」來說,這些只是對打群架很在行的小混混根本不是對手。
「啊!?」
和預想一樣,漂亮的回旋踢,就讓最後一個男子失去了意識。
「——你們兩個沒事吧?」
向四周掃視了一圈,確認沒有敵人之後,這個青年向太一郎問道。他的聲音,他的容貌,正是太一郎認識的「他」——
「八,八神……?」
「嗯?啊,——原來是柊啊。」
「你,你真的是八神嗎!?奇怪?可是——」
「他」——八神和麻的話語,讓太一郎感到非常不對勁。太一郎皺起眉頭稍微想了一下,終于想到了。回想起來,這個男人還是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之前,他總是叫我「你這家伙」或者『小子」——)
除了這個,還有許多疑點。太一郎認識的這個男人是個最差勁的人渣。根本不會做出救人這種善良的舉動——可是——
「這個女孩沒事吧?」
「啊?是的——」
聽到這句話,回過神的少年急忙看看小女孩。小女孩因為害怕而哭個不停,不過沒有外傷。
太一郎放心地舒了口氣。這時,頭頂上傳來溫柔的觸感。他抬起頭,看到和麻露出從未有過的溫柔笑容,輕輕敲著自己的腦袋。
「你保護了她,干得漂亮。我對你刮目相看了。」
「啊——」。
做夢都沒想過的贊賞,使太一郎驚呆了。和麻並不理會他,而是蹲到小女孩面前。
笑著安慰她,「別害怕,已經沒事了」。
「……嗚……哇啊啊!!」
意識到危機已經過去,小女孩哭得更大聲了。不過,和麻完全沒有露出不快的神色,反而沮柔地說道。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哦。」
和麻抱著小女孩,不斷地安慰她,直到她停止哭泣。
幾十分鍾後。
太一郎哼著小調獨自踏上歸途。他高興的原因不用說,正是剛才那件事。
在那之後,小女孩停止了哭泣,和麻溫柔地幫她尋找母親。不僅如此,在小女孩的要求下,他還讓她坐到自己肩上。
很幸運地,幾分鍾之後就找到了小女孩的母親。和麻對她的態度也無可挑惕——當然,也沒有索要謝禮,在接受了道謝之後就和她們母女告別了。
也就是說——經過這件事,太一郎對和麻的評價大幅度提高了。
這個男人平時裝得很冷酷,看到弱者的時候卻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
(想想也對,如果他真是個無可救藥的人渣的話,學姐怎麼可能和他打交道呢。)
今後也許能和那個人融洽相處吧——正當太一郎這樣想著的時候。
他看到那個剛才和自己告別的男人把手插在衣兜里,正朝這邊走來。
因為上述原因,太一郎露出笑容,小跑著靠近他。然後,興奮地和他打招呼。
「咦,八神,你怎麼了。」
「——啊?」
聽到和麻發出的低沉的聲音,以及臉上和剛剛判若兩人的神情。太一郎的心中突然產生了陰沉的預感——同時,眼前也變得一片黑暗。
他抬起頭,看到的是和麻高高舉起的腳。他的腳遮住太陽,影子投到太一郎的臉上。
一瞬間之後,和麻用比抬腳快十倍的速度放下腳,腳後跟命中少年的頭頂。
「嗚啊!」
看著太一郎摔趴在地上。和麻繼續無情地踩著他的頭,放聲說道。
「誰允許你直接叫我名字的?對地位比自己高的長輩應有的禮儀,你媽媽沒教過你嗎?啊?」
「什,什……?」
他那傲慢無禮的態度,和剛才那個謙和的大哥根本不像同一個人。太一郎抬頭看著和麻,由于兩個形象天差地別,他吃驚得連憤怒都忘記了。
「下次再這樣小心我宰了你,小子。」
和麻對少年的疑惑完全不理會,他高聲叫著,再次踩住少年的頭,使他的臉貼向地面,之後揚長面去。
留下來的——只有驚愕地目送和麻離開的少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自己要遭到這種對待,少年完全不清楚。
「……可惡……」
幾分鍾後,太一郎終于能夠再次站起來。他捏緊拳頭,使死尸般的身體恢複了力氣。
「可惡……」
他用肘支撐起上身,視線——和剛才不同,充滿強烈的憤怒,投向和麻寓去的方向。接著他深吸一口氣。
「可惡!你果然是個人渣!」
聲嘶力竭地大聲叫著。
幾乎是在太一郎吃了和麻一記踵落的同時。
久遠七瀨在電車里遇到了一個認識的人。
嚴格地說,她自己和這個人幾乎沒什麼交流。只是通過朋友認識的,用「朋友的朋友」這個詞來表現她與他的關系是最恰當的。
不過,基本上是個正常人的久遠七瀨並沒有因此做出無視他的選擇。總之,去和他打個招呼吧,她這樣想著,向前走去。
此時恰好電車到站,乘客們開始上車下車。由于尚未到下班或放學的人流高峰,車內人數並不多。所以,他投有從七瀨的視線中消失。
一位老婆婆從離他坐的座位最近的門上車。重複一遍,現在離高峰期還有一段時間,車內雖然人不多,但座位都滿員了。老婆婆朝周圍看了看,無奈地抓住拉環站著。
「————」
不知為什麼。雖然不知為什麼,但七瀨自然地停住了腳步,在離著幾米遠的地方看著他。
突然,他抬起頭,看到了老婆婆。他立刻站起身,爽朗地笑著說道。
「您請座。」
咣。
七瀨的書包掉到地板上。周圍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發出聲音的地方,不過,她根本不在意,只是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和老婆婆。
老婆婆滿懷感激地對他點了幾次頭,坐到他讓出的座位上。他一直笑著,如彬彬有禮的紳士般對老婆婆行了個劄,離開了。
他在下一站下了車。七瀨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中之後,七瀨這才想起呼吸。
「……這不是真的吧。」
她自然地小聲說道。
次日。
「綾乃,你過來一下。」
早會開始前,七瀨對綾乃說道。
「什麼事,七瀨?」
「……昨天,發生了什麼開心事嗎?我看到彬彬有禮的八神和麻。」
七瀨猶豫了一陣,終于說出這句話,而綾乃干脆地點點頭答道。
「啊,別的人也看到了——弄錯人了吧?那家伙怎麼可能這麼做。」
「——是嗎。」
「怎麼了?」
經過更長時間的沉默後,七瀨對綾乃說道。
「昨天——我坐電車回家的時候,遇到了和麻。」
「然後呢?」
「先聲明,我的頭腦很正常。沒有嗑什麼奇怪的藥。」
「——?「
奇怪的開場白讓綾乃感到驚訝。
「我可不會懷疑七瀨你正不正常,接著說吧。」
「這個——在車上,他——」
在綾乃的催促下,七瀨終于開口了。她把自己看到的,現在都不敢相信是現實的事說了出來。
「給老婆婆讓座。」
「……………………………………啊?」
綾乃當場大叫起來,露出驚愕的神色。可是,即使她嚴肅地盯著七瀨,七瀨也沒有改口的意思。
「這個……你是在開玩笑?」
「很遺憾,我說的是真的。」
「……你沒有說『大概』『也許』是和麻吧?」
「我的視力又不差,至少從外表看是他本人,我敢斷定。」
「這個……可是……」
綾乃的精神狀態接近錯亂,她失神地念著。
這和前幾天洋子的證言不同。七潮與和麻是互相認識的,並不是「見過那個人」的程度,而且,續乃也相信她的注意力。既然她這麼肯定,那就不可能是「長得很像的人」。
不過,這是不太可能的。那個男人,八神和麻怎麼可能做出給老婆婆讓座這種善人的舉動——
「我嗅到案件的氣息了。」
「什麼!?」
突然,一個少女的聲音從背後——和字面一樣——傳來,綾乃大叫起來。
她幾乎像准備戰斗一樣往前跳,在空中翻轉著降落。然後,把目光投向半秒之前自己站的位置,站在那里的是朋友中的一人——篠宮由香里,她正笑著對綾乃招手。
「有必要這麼吃驚嗎?」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聽的?」
「嗯,從一開始吧。」
「——」
綾乃斜著眼睛看這個少女。
再怎麼說,她也是術者。炎術師過于強化戰斗能力,感知能力接近最差水平,不過,即使這樣,也不可能察覺不到普通人的氣息,可是——
(……畢竟是由香里。)
篠宮由香里,是用這一句話就可以解釋——或者說斷了追究的念頭的少女。
「你要說什麼?」
「剛才就說了,你沒聞到案件的氣息嗎?」
由香里興致勃勃地回答了綾乃。
「案件是指——」
「不管是七懶目擊到的,還是昨天的事,都是平常的和麻先生絕對不可能做的事吧?而且,惟獨那個人,是不可能洗心革面,變成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的。」
「是啊。」
「沒錯。」
綾乃和七瀨立刻點頭表示同意。
「那麼,一定有什麼內幕。」
「什麼內幕?」
「唔,這個就是問題所在。」
高傲地說完這句話,由香里抱起雙臂。
「能很簡單地想到的可能性有兩個。和麻先生因為某種原因裝成善人,或者——出現了和麻先生的冒牌貨。」
「冒牌貨?」
「嗯,我個人認為這種可能性比較高。和麻先生是那種喜歡裝惡人,受不了別人叫他好人的類型。」
在這一點上,綾乃完全同意。但就算是這樣——
「可是,冒牌貨有什麼目的?」
「這個就是問題。如果冒牌貨為了讓和麻先生名譽掃地而做盡壞事還好理解,可他做的全是好事。」
「n沒必要刻意讓他名譽掃地。那家伙平時就把壞事做盡了。」
「我可不這麼想。——啊,阿柊。」
由里香的語氣突然一變,綾乃也回過頭去。太一郎滿臉不高興地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看到綾乃之後,太一郎鞠了一躬,走進教室。
「早上好,學姐。」
「早上好……你和誰打架了嗎?」
綾乃驚奇地看著少年那張滿是傷痕,貼了好幾個創口貼的臉,問道。
「……不,不是打架。」
太一郎更加不高興了。
「我是被那家伙打——踩翻在地上。」
用不著多問。被太一郎用如此憎恨的語氣稱呼為「那家伙」的男人只有一個。
聽到這個恰逢時機的話題,綾乃她們三人相互看著對方。
放學後。
綾乃把和麻叫出來,用質問的口氣向他說明事實。
「——就是這樣,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
和預想一樣,和麻很干脆地否認了自己做好事的「冤屈」。
「這麼說,果然是有人冒充你?」
「哦。」
「——只是這樣?」
綾乃對和麻冷淡的反應感到很奇怪,于是問道。
「你要我說什麼?」
「冒充自己的人出現了啊!你不感到不安嗎?」
「不會。」
和麻滿不在乎地說道。
「如果做壞事的話還有必要處理一下,不過,他只會做好事啊!那就別管他,反正不會給人添麻煩。」
「可是。」
綾乃用自己也不明白的為什麼不能允許冒牌貸存在的心情問道。
「比如,被冒充你的家伙幫助過的人來感謝你,這種事情也是有可能的吧?自己沒有做過,卻被人感謝,你不覺得尷尬嗎?」
「不會。」
和麻再次干脆地回答。
「感謝的心情無所謂,謝禮的話我倒是很樂意接受。」
(……這個男人已經沒救了。)
再次感受到和麻那卑劣至極的精神構造,綾乃在心中發出無奈的歎息。同時,她再次確信,在這件事上,根本別想指望這個男人。
可是——
「——啊?」
和麻突然抬起頭,看著天空,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接著,表情逐漸緩和——數秒後,平時那種不屑的笑容又出現在臉上。
「是這家伙啊。」
「什麼——難道說。」
「沒錯,我找到了,那個冒牌貨。不單外表相似,連氣息都差不多。要去看看嗎?」
和麻笑著對綾乃發出邀請。雖然采取了和剛才說的話決然相反的積極態度,可是,從他的表情看,他並沒有思考任何對策,只是單純地出于興趣,想去見識一下。
不過,錯過了親眼看到冒牌貸的機會未免過于可惜。
「是啊,那我們就走吧。」
于是,在和麻的帶領下,綾乃也開始邁出腳步。
「……」
「……」
這是,該怎麼說呢——多麼奇幻的光景啊。
對大多數人而言,這種情景沒什麼奇怪的,反而會覺得感動。可是,對一部分人來說,這是在現實中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和看到用兩只腳在屋外走路的老鼠一樣——等同于幻想的場景。
地點是馬路。一位拄著白色拐杖的中年女性盲人在「他」的牽引下,走過了馬路。
雖然離得比較遠,聽不到聲音。但感受到的氣氛非常溫薯。至少,他說的不會是「不給報酬的話小心老子把你扔在半道上」。
「……」
綾乃呆呆地看著遠處的「他」——和麻的身影,在心中與真正的和麻做著對比。
的確,他們越看越像。不僅是容貌,還有動作,以及和麻自己說的氣息。
可是。
「不可能分不清吧。」
綾乃交替看著真人和冒牌貨,肯定地說道。就算外表一樣,內心卻天差地別,這讓她既感到新鮮又覺得驚奇。
對。「他」與和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那個牽著雙目失明的女人,臉上掛著爽朗的笑容的好青年——「他」,以及不屑地在旁邊看著這個場景,總是讓人感到別扭的和麻。
同時看著兩人做比較,誰都看得出兩者的差別。
「哇,真有意思啊。」
綾乃興致勃勃地讓視線在「他」與和麻之間不斷移動。
一段時間里,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他」依然爽朗地笑著,全身散發出好青年的蓬勃朝氣,和麻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可是,過了一會兒。
「……」
和麻緩緩拿出香煙,叼在嘴上。
「喂。這里不許邊走路邊吸煙。」
綾乃提醒他,可是他像根本沒聽到似的,點起火,深吸了一口,讓半支煙燃為灰燼。
「——呼。」
和麻吐著煙霧,把還在燃燒的煙頭隨手扔出去。煙頭被空中的風沖擊,化為比灰塵還小的顆粒消失了。
「那麼,實施作戰計劃」
『啥?」
綾乃完全不明白和麻突然說出的話是什麼意思。對此,和麻毫不在意,他繼續用冷淡的口吻說道。
「首先,我把他宰了。大卸八塊的話也許會複活,所以至少要切成一厘米以下的肉屑。然後,你放火把肉屑燒光,連構成原子都不要留下一個。沒問題吧?」
「這個,你突然問我『沒問題吧?』,我可不好回答。你究竟在說什麼啊。」
綾乃不解地問道。當街鬧出離奇殺人案,會引起多大的騷動可想而知。若是在平時,這個男人是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的,可是。
綾乃突然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她的臉色大變。
和麻的態度沒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可是——難道說,該不會是。
「喂,你現在……沒事吧?」
綾乃也不太明確自己問的「沒事吧?「是指什麼,和麻卻干脆利索地答道。
「不,不行了。」
「什麼不行了,喂。」
「說實在的,我太小看事態了。沒想到『身為好人的自己』這一影象有這麼大的沖擊性。再看下去的話,我可保不住精神的平衡了。」
和麻的語氣嚴肅認真,看起采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老實說。現在的我,就算把整條街道化為廢墟,都要消滅那家伙。」
(……哇。)
不祥的預感應驗了,和麻的表情目前雖然沒有任何變化,但他的憤怒也是現在進行時態。
為了消滅冒牌貸,這個男人什麼都干得出來。看現在的勢頭,如果有必要,他很可能當街釋放「契約者」的力量。
幾乎等同于天災的危機即將降臨。現在,意識到這個事實的只有綾乃一人——肉體凡胎的她,是不可能阻止和麻暴走的。
(我,我該怎麼辦啊~!)
毀滅之時一刻不停地逼近了。
黑與白
「宅急便!」
這短短一句話,是一切的開始。
當然,這並不是快遞公司或逮遞員的錯。他們也只是盡了自己的職責而已。
誰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所起到的作用。誰都沒有想要將那樣的麻煩帶到世間的惡意。
然而,一切卻確實都是從那開始的。
這天的早晨,是晴空萬里,讓人心曠神怡的好天氣。
可是,神凪綾乃卻顯然沒有心情享受這好天氣,沉著臉看著笑得莫名燦爛的篠宮由香里。
不經意地低頭,目光落在桌子上今天的晨報上。只見第三版社會新聞版面上赫然登著發生于首都中心地帶的怪異事件的詳細報道,並且配上了大幅照片。這樣的報道力度確實與全國性報紙的身份相符。
雖然報紙上是清晰度較低的照片,卻已經足夠看清現場的慘狀了。路燈被齊刷刷地斬落在地,瀝青翻起,瓷磚碎裂,地面上炸出巨大的凹洞,無數遭像是被利劍砍過的平滑的直線狀的裂痕,一切像是經曆了一場大爆炸一樣慘不忍睹。
據報道,現在事情的真相尚未查清。這是當然。一般也查不清,就算查清了也不會報道——
這樣的慘狀,其實只是某人,某一個人,精神狂躁發作後的結果。
「唉,真是的,那個笨蛋……」
綾乃在心里發出一聲歎息。
那家伙,到底想什麼呢——不過,也許就是因為什麼都沒考慮,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的吧?
再一次將目光投向第三版新聞。在這個國家,默認的規則是「神秘的事件必須秘而不宣」,所以關于靈異事件的報道受到了限制。不過像這樣發生了這麼大的破壞,如果一點兒都不報道的話未免會顯得不自然,所以報紙上用報道事故或者恐怖事件的語氣對此事進行了描述,以免引起世人過度的關注。
「看來這事真的跟你們有關嘍?莫非牽扯到和麻?」
不管怎麼掩飾,只要有一點知識的人,都會看出這絕對不會是什麼爆炸,很明顯是超自然能力的作用。
「唔,算吧……」
一進教室,面對好友由香里迫不及待的追問,綾乃苦著臉回答道。
「是啊,那笨蛋給惹的……」
是的,這是昨天的事了。
是昨天,綾乃和「那笨蛋」——八神和麻一同看到和麻的假冒者(看上去像是這樣)之後的事。
之前關于假和麻的傳說只被當成是玩笑話,可是當和麻親眼見到自己的假冒者時,態度頓時發生驟變。假和麻的所作所為是如此的讓他難以忍受。
不管給周圍造成多大的破壞,哪怕整條街都化為灰燼,也一定
要干掉這個假冒者!——和麻的宣布讓綾乃不寒而粟,慌忙勸道。
「等等,和麻,冷靜些……」
「不行!」
和麻的反應很冷漠。
「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可恨的東西!只要這種家伙繼續存在我就沒法好好睡覺!哇呀呀,『不共戴天之敵』說的就是這種家伙啊!」
「不是啦,你冷靜點……」
「冷靜?你說冷靜?」
和麻一副難以接受的樣子,瞪大眼睛。
「你以為我看見那家伙還能冷靜得了嗎?」
說著便用手筆直地指向前方。和他一摸一樣的家伙正拉著一個失明的中年婦女的手,幫助她橫穿馬路。
「……那也沒什麼不好啊,還幫助了別人。」
綾乃的意見可算是十分正常的。可是和麻這個人,就是一切都和常規反著來。
「這有什麼好的?過度的援助只會妨礙人的自立!啊啊,連人家的謝禮也不接受就走了!難道沒聽說過那句名言嗎——『無償援助是有錢人的娛樂』!」
「哪有這樣的名言啊!」
絞乃反射性地反駁道,順手一拳捶過去,以為他會向平時那樣輕輕一躲而過。沒想到和麻的反應卻大大超出了她的預料。
虛晃出去的拳頭被和麻擋了回來,綾乃的身體一下于失去了平衡向後仰去,為了站直身體,綾乃使勁一挺——
「啊!」
一瞬間,因抬起下顎而露出的脖子被和麻的手掌劈到,頸動脈上冰涼的觸覺讓綾乃驚出一身冷汗。
「啊……和麻?」綾乃的聲音有些發顫。
「別干危險的事!」
和麻用不帶一絲揚抑的聲調冷冷回答。
「我已。經進入戰斗狀態了。你要輕舉妄動會喪命的!」
「呃,危險的不是你嗎……」
雖然嘴上毫不示弱地給予回擊,綾乃其實已經害怕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以前對自己的玩笑和麻總是毫不介意,而這次居然這麼當真,可見和麻是真的發怒了。這已經不是輕易就能阻止得了的事。
看來,目擊到一個「助人為樂的自己」實在是讓他太厭惡了。
綾乃並非不能理解他的心情。由香里也說過,和麻喜歡讓自己顯得像個壞人——事實上他也確實是給人一種有些走歪門邪道的感覺,所以也不能算是「偽惡者」——總之這是他喜歡的類型。
所以,當看到長相和自己一樣的家伙無償助人為樂的情景時,他才這麼受不了吧。這簡直比看到馬虎的自己或者干壞事的自己更難受。
可是雖然能夠理解這種心情,綾乃卻不能看著和麻的惡行放任不管。要是在這種地方打起來,不知道會給周圍帶來多大的破壞呢。
必須想法子制止和麻。
但該怎麼做呢?……
要想阻止已經全然憤怒的和麻,綾乃的法術還不夠。
倘若他真的氣得完全失去理性,只是一味發泄暴怒的情緒那倒還好。從剛才對自己的玩笑話的反應來看,他還沒狂躁到那種程度。
總之,現在的和麻的暴躁程度使他顧不得對周圍環境的破壞,但是卻又沒有暴躁到忘記他那些精煉的戰斗技術的地步。處在這樣
一個危險的狀態的和麻是很難阻攔得了的。
「准備好了嗎?和我一起打倒邪惡的敵人吧!」
一旁的和麻一副興奮的樣子。雖然表面看起來沒什麼異樣,但是從這句平時怎麼都不可能從他嘴里說出的台詞來看,他實在是有點狀態不對。
「邪惡」的不是你嗎——綾乃好不容易把已經到了嘴邊的這句話咽回去,努力試著想讓和麻想到世間的一般規則。
「等等,要是在這種地方打上了,周圍的破壞可……」
「這種小事不要管它吧!」
「這可不是小事!」
綾乃努力反駁道。
和麻似乎有些猶豫,閉上了嘴躊躇了幾秒,看著正不安地抬頭望著自己的綾乃說道。
「好,我明白了——」
「和麻!」
綾乃欣喜地露出笑容。
「既然你這麼說,那沒辦法,我自己一個人對付他!」
「和麻……」
綾乃一下子轉為絕望的神色。
「看起來光用風是沒法消滅他的。那好,斬斷撕裂後再用液化術,看他還怎麼複活!」
和麻不由分說地定好策略,馬上便開始使用法術將風聚攏,凌厲的風之刃平地升起——這下一定會將假冒的和麻,以及兩人之間隔著的一切事物都撕成碎片吧?
綾乃正要全力撲過去阻止,風之刃卻已搶在她的行動之前騰空而起。不知道是和麻還殘留了一點理性,還是只是為了更准確地攻擊,風刃在天空劃出一道弧線,繞過兩人之間無辜的路人,從頭頂徑直向假冒者砍去。
嘭!
伴隨著巨大的切斷音,瀝青路被刻出了深深的裂痕……
「哦,原來是這樣啊。」
由香里興致勃勃地點點頭。再一次低頭看了看報紙上的新聞。確實,有這樣的情況,導致這樣的災害現場也不足為怪了。
「那,那個假冒者到底是什麼來曆?」
「這個,誰知道呢。」
綾乃簡單地聳聳肩。由香里詫異地追問道。
「不知道?難道真的被撕成碎片完全分辨不出來了?」
「不是這樣啦,是他逃走了。」
「逃走了?」
由香里像是沒聽明白一樣,重複了一遍。
「讓他逃走了?從和麻手下?」
「嗯,是的……」
「不會吧,真的?」
「一大早嚷嚷什麼呢?」
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不用回頭,綾乃就知道那是剛從田徑隊鍛煉回來的另一個好朋友,久遠七瀨的聲音。
「啊,七瀨,早啊!」
「嗯,早!」
對突然響起的聲音,由香里也毫不驚訝,朝七瀨打過招呼之後,興致勃勃地接著說起剛才的話題。
「誒,那家伙居然讓假冒者逃跑了啊?」
弄明白來龍去脈之後,七瀨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看來對她來說這也是條值得震驚的消息。
「照你說,他不像是手下留情故意讓那家伙逃走的吧?」
「嗯,是真的動了殺氣,卻沒能成功。」
「哇,真是不可思議。難道說那個假冒者不光是外形,連法術都和八神一樣嗎?」
「哦,這倒不是。」
綾乃回想著昨天的戰斗。
假冒者憑借著超出常人的靈活動作和讀心術或者預知能力之類的預感力,避開了和麻大部分的襲擊,雖然也有些風刃命中,但不知為什麼卻沒有受到什麼明顯的傷害,總之是四肢完整的逃離了現場。
並且逃離的速度快得令人難以置信。
「誒?居然會有這樣的人啊?」
聽完綾乃的說明,由香里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慨。而七瀨則皺著眉頭,頗有些擔憂地說。
「可是要是這樣的話,不是有點麻煩了嗎?」
「何止是『有點』,這簡直是危及日本和平的大危機!」
綾乃毫不誇張地說。
「和麻為了消滅他的假冒者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下一次弄出什麼局部性颶風,連同周圍無辜的人一塊兒消滅都不足為怪的啊!」
「哇哦,大慘劇啊!?」
由香里也不知道是在期待著什麼似的興奮得兩跟放光。綾乃嚴肅地注視著她的眼睛,認真地宣布。
「總而言之,必須盡快解決這個問題。最好,是在和麻動手之前!」
「解決?怎麼解決呢?」
「這個現在我也不知道。還不知道和麻的假冒者的實質和目的。反正要在和麻繼續發飆之前把和麻的假冒者——這說法真麻煩,以後就管假冒的和麻叫白和麻,真和麻叫黑和麻!』
「真和麻反而是『黑』嗎?」
「難道不是嗎?真和麻是壞人,假冒的反而是好人!」
「啊,這樣啊,這麼說來確實很貼切呢。」
「的確,和麻和白色確實不相符呢。」
想到和麻的所作所為,綾乃的兩個好友都毫無異議地接受了提議。綾乃不由得深深歎了口氣。
「哎,真是的。干脆把真的消滅了,讓假的取而代之,世界才能和平呢。說不定這期間他又在搞什麼破壞了。想到這我真是沒法安心啊!」
——而此刻,過著不健康無規則的生活的那個家伙,正理所當然地享受著他的懶覺呢。
放學後。
終于開始活動的和麻,徑直叫出了他的一號懷疑對象。
「什麼事,突然把我叫出來?我正要和煉出去玩呢。」
初中生打扮的對方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
和麻陰沉著臉注視著對方。
「那小子,怎麼挑的朋友……」
「你說什麼了嗎?沒聽清。」
少年一臉微笑地問道。
和麻調整了一下站姿,恭敬地回答道。
「不,沒什麼,師兄。」
是的,這個少年——看起來只是初中生年紀——其實是和麻以前的師父的另外一個弟子。
名叫李朧月,通稱為「朧」。看起來很年輕,其實至少已經活了一百多年了。絕對是個怪異的存在。
朧抬頭淡淡地看著和麻,不經意間在視線里施加了壓力,催促道。
「哼,算了。那麼,你找我有什麼事?」
按照朧所要求的閑話少說,和麻直截了當地問道。
「前幾天,你給我寄了個包裹吧?」
「嗯。怎麼了?』
「里面是什麼東西?」
對于這個問題,朧沒有給予直接回答,而是沉默片刻,用神秘的目光看著和麻,反問道。
「我回答之前先容我問一句,你把我寄來的包裹怎麼樣了?」
「那個嘛……」
那是一個足夠裝得下一個小孩子的箱子,重量也和其相符,有些沉重。
不過,對于並不缺乏鍛煉的和麻——雖然外表看起來他一副墮落的樣子——來說,這點重量並不算什麼。所以,接觸到箱子時所感覺到的不祥的壓力顯然與此無關。
他努力壓抑住背上毛骨悚然的感覺,確認了一下郵單上寄件人的姓名,一瞬間,惡心感驟增,直接超過了他所能忍受的限度。
盡可能快並盡可能遠的,和麻把包裹狠命扔了出去。箱子被風卷著直徑沖上了幾百米高的天空。隨後和麻又對准箱子放出了數十道風刃,體會到那些利刃撕裂箱子所帶來的快感,和麻的緊張感這才消逝。然後大大地喘了口氣,滿足地自語道。
「哼,邪惡的東西解決了!」
之後,關于那個包裹的事情便被和麻拋到腦後。
——直到昨天,目擊到那一幕……
「哦,快遞員被想暗殺我的人替換了,想在交給我包裹的時候暗殺我。」
和麻面不改色地撒了個大謊。朧也很配合地點點頭說。
「哦——,你也有不少敵人呢。」
「不想被師兄這麼說啊。總之在打斗中那個包裹被炸飛到天上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但是昨天我遇到了一個我的翻版。」
開始切入正題,和麻緊盯著朧的表情,一點神情的變化都不放過。
「因為那東西太讓我覺得礙眼,想要清理掉,沒想到他動作夠敏捷,而且似乎能讀出我的意圖,甚至有對風術的抵抗性。一時大意讓他給跑了。」
「哦,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啊。不過,這跟我有什麼關系呢?」
「最關鍵的是最後那人的逃跑方式。」
和麻沒有直接回答朧的問題,繼續說了下去。
「那絕對是縮地術。」
縮地術,是指自身的速度不變,通過縮短行進方向上的空間來進行高速移動的一種仙道特有的法術。
「所以,我身邊最值得懷疑的便是師兄了,不知師兄可有什麼想起來的?」
「這個嘛,倒也不是沒有。那大概是我寄給你的那個複制人偶吧。」
朧若無其事地淡淡回答。
「複制人偶?」
「是啊。『要是多一個自己該多好』,誰都會有這樣的夢想對吧?複制人偶便是為了實現這個夢想制造出來的寶貝。」
「具體說說看——」
對于和麻的詢問,朧頗有些得意地介紹開了。
複制人偶會完全複制使它啟動的人的肉體和精神,並且對主人絕對服從,絕不會動一絲取而代之的念頭,可以說是忠誠且溫順的另一個自己。
這說明讓和麻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接觸到箱子時下意識的惡心感。
(難怪,「啟動」就是那時候的事情了吧?)
不過,還有一個疑問沒有解決。
「不管誰都能使它啟動嗎?」
「不,那還是試驗品,專屬于你的。」
「是嗎,原來是這樣。」
和麻點點頭。繼續提出剩下的疑問。
「但是,那個包裹應該已經被我斬……啊不,是被炸到天上化為灰燼了啊?」
「外面的箱子另當別論,里面的人偶可結實著呢。普通的爆炸是傷不到它的。而且它還有抵抗風術的耐力。所以你的風刃如果不是全力一擊,也很難完全消滅它的。」
這也確實說得通,但是……
「為什麼要加上對風術的耐力呢?」
「啊,那沒什麼特別的用意。不過是最近研究的法術有了點進展加上去試驗一下而已。」
「……啊,是嗎。不過既然是絕對服從,怎麼卻從主人身邊逃跑了呢?」
「那還不是因為你對它太殘暴了?雖然沒使它完全報廢,但也不是沒有傷害的。所以在這方面的功能出現了紊亂,沒法認出你是它的主人了。啊,說不定,還以為自己才是真正的八神和麻呢。」
「哦——————」
和麻冷冷地應了一聲。
與之相對照的,朧的聲音卻顯得越發明朗。
「不過不要緊。因為是試驗晶,所以采取了充分的安全措施,叫做『良心回路』。」
「那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名字。又是什麼意思?」、
「簡單而言,便是使之變成絕對好人的回路。看到遇到麻煩的人絕對不能置之不顧,即使那樣會使自己陷入危險。而且絕對不會做給別人添麻煩的事情。只要人偶還能活動,這一條指令就必定會發揮作用。啊,難道這個回路也出故障了?」
「它的存在本身就給我添麻煩了,不能說機能正常吧。」
「你的心情之類無所謂。」
朧淡淡地拋出這麼一句。
緊緊盯著全無半點愧意的師兄,和麻終于歎了口氣。
「好,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
到這時前後串起來,一切都變得很清楚了。
——一切都是朧搞的鬼。也許他也沒什麼大的惡意,語氣和緩一點可以稱之為一個「惡作劇」。
讓和麻看到和他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偶做無償的助人為樂的惡心事,觀察和麻會有什麼反應——然後躲在暗中欣賞這一出鬧劇。正是為了這個目的,朧才特意把這麼個寶貝寄給和麻的吧。
說是出了「故障」,但是究竟能有幾分可信度呢?至少現在這樣的發展一定是他預料之中的吧。
但是雖然明白了這回事,卻仍不能置之不管。和麻絕不能容忍那人偶的存在。在下定決心之後,被朧耍弄了的不悅感也變成了能夠不予理會的小事了。
「總之,那個人偶必須清理掉!」
「哦,那沒辦法。不過,你做得到嗎?對于你來說,那可是個不可小看的敵人哦!」
「如果師兄告訴我的情況真實的話,我就有辦法了。只要有效的利用綾乃的幫助,不需太大力氣就可以解決了。」
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和麻想要做什麼,朧浮現出一絲苦笑。
「可不要對女孩子太過分了哦!」
「我會注意的。——啊,對了,不需要我向你報告結果了吧?」
反正你也一定會在暗中偷看的——這是這句話的言外之童。
不等朧回答,和麻轉身徑自走了。
目送著他的背影,朧的臉上浮現出了他一貫的神秘微笑。
與此同時。綾乃為首的一幫高中女生,正圍在一起探討著找出假冒者——白和麻的方法。
這時候,照例想到主意的——且不說這是否是個好主童——仍是由香里。她豎起食指,滿面笑容地提議。
「總而言之,白和麻是個好心人,總是為了幫助別人而出現嘍?我們不是認識一個專為這種場合出現的倒黴的家伙嗎?」
這話一說,綾乃和七瀨馬上想起同一個少年來,為這個明顯的特征,兩人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可是七瀨馬上又轉念一想。
「不對,等等……那家伙確實是夠倒黴,可是白和麻又不是誰更倒黴就到誰身邊去的啊。有那麼多其他的遇到麻煩的人,真能撞上的概率只有幾萬分之一——樂觀點估計,頂多也就幾千分之一而已啊!」
「嗯,確實,按照概率算的話是這樣。」
意外的,由香里很爽快地承認了這個事實。
「但是,你換個角度想想。遇到白和麻的概率是幾千分之一,但是,他被卷入這個有趣的麻煩事,並且遭遇更倒黴的境況的概率,會是多少呢?」
更加直白的問題讓七瀨不由得陷入了沉默。幾秒鍾之後,她帶
著幾分猶豫給出了肯定的答複。
「確實,似乎值得試一試。」
「對吧?他就是那種總被各種事情牽連到的倒黴的典型人物。」
「嗯,這一點我倒不懷疑,不過由香里——」
「什麼?」
「那些將他牽連進去的不幸,多半是由于你而起——這樣的想法,莫非是我的錯覺?」
「啊,當然是你的錯覺!」
毫不遲疑地表示與己無關,由此更導致了「他」——柊太一郎更大的不幸。
一番周折,兩小時之後。
可憐的少年柊在一處里弄里,正被一名身高超過兩米的巨漢吊起來欺負,其慘狀絕不輸給某處的警官。
「住手!」
正當綾乃覺得再繼續下去要出人命,想要去救他時,突然傳來的聲音讓她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耳熟的聲音。雖然這不是那人可能發出的明朗的語調,但是相同的音質讓緩乃感到十分熟悉。
回頭一看,來者一副正義的使者的振頭,背對著夕陽,大義凌然地仁立在那里。
雖然因為背光看不清來人的臉,但是不用看綾乃也知道,那張臉和自己伙伴的長相是一模一樣的。
「哇哦,真的出現了哎!」
由香里的感慨聽上去一點都不像這個主意是她想出來的。綾乃不理會她,只是凝視著對方——白和麻的眼睛。
「你,想干嗎?」
白和麻毫不理會巨漢的威嚇,無言地向前逼近,目的當然是要去搭救被欺負的太一郎。
「到此為止了!」
綾乃擋在來人面前。
「綾乃?」
白和麻一臉驚訝地叫出綾乃的名字,語氣帶著詫異,卻不帶惡意和警戒的童思。
「不要叫得這麼親密!」
「你,說什麼?」
「你到底是誰?」
「喂喂,你不會連我都忘記了吧?」
「什麼忘記,我根本不認識你!」
綾乃冷淡的語氣讓白和麻終于有些奇怪了,但是那眼神絕不是望向敵人的眼神。
「我做了什麼讓你生氣的事情了嗎?怎麼對搭檔這麼冷……」
不等他說完,綾乃便打斷了他的話。
「我的搭檔,這世界上只有一個!即使你跟他長得一模一樣,也不要想蒙過我!」
對于續乃突然的怒氣,白和麻不解地眨巴著跟睛。然後用悲傷的眼神看著充滿敵意的少女,帶著困惑低聲嘟噥著。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還狡辯!」
「喂!」
綾乃正要繼續說什麼,身後刺耳的聲音傳來。回頭看去,是那個糾纏著太一郎的巨漢,正帶著一臉猥瑣的笑容湊近自己。
「你是後面那小子的朋友?要是你來陪陪我,我倒是可以考慮不要安慰費放了他!」
綾乃不客氣地向後揮去一拳,讓巨漢從舞台上強制退場。然
後,正要繼續和白和麻對峙——
「啊?!——」
剛轉過身來,竟一下子被跟和麻長得一模一樣的家伙緊緊抱住。
「放,放開……」
「我不知道你在生我什麼氣……」
白和麻用認真的口吻輕聲說道。
「可是,求你不要說根本不認識我。我就是為了和你在一起才來到這里的。要是你那麼說,讓我怎麼辦才好?」
「什,什,什麼……」
熱烈的告白讓綾乃大腦一片空白。雖然明白這不是真正的和麻,可是卻也不能冷漠地推開對方。根本無法考慮下一步行動。
正在迷惑間,白和麻采取了更為激烈的行動。一手托起綾乃的下巴,一邊將自己的臉緩緩湊近——
就在這時,上空突然一道強大的力道壓來。綾乃驚愕地抬頭看去,與她幾乎同時感覺到危機來臨的白和麻迅速抱起續乃,向旁邊躍開。
刹那之後,兩人剛才所站的地方被凌厲的烈風擊到。瀝青被瞬時擊得粉碎,像是發生了大爆炸一樣四散開去。
稍過片刻,一個人影從天而降。
誰都能猜得到,出現的人與白和麻有著同樣的長相同樣的身形。但臉上卻帶著白和麻絕對不會有的譏諷的笑容,一臉猙獰地注視著「另一個的自己」。
「你好啊,冒牌貨,很高興再次見到你——你莫非以為不用再見到我了?」
高昂的喊叫聲,不可一世而又充滿不屑的姿態,根本不可能站在正義一邊的,毋甯說是邪惡的魁首的,傲慢而暢快的態度。這才是與白和麻長相一樣性格卻截然相反的、被少女們稱為黑和麻加以區分的、真正的八神和麻。
和麻不由分說宜告了對假冒者的判決,開始操縱巨大的風之精靈。強烈的殺氣帶來巨大的物理性的壓力,綾乃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而假冒者——白和麻則松開手臂,小聲說道。
「快躲開!」
「誒?」
受到假冒者的關心,綾乃有些迷惑。而這時卻傳來了真和麻的聲音。
「不要躲開,就在那兒站著!」
被相反的指示弄得困惑不解,綾乃在白和麻的右邊停住了腳步。
一瞬間,和麻毫不容情的攻擊開始了。巨大的風刃在天空劃出弧線,從左側向白和麻撲去。
白和麻靈敏地做出要逃避的姿勢,卻又突然身子僵直,停止了回避的動作,手腕交叉成十字,從正面用盡全力接受了風刃的襲擊。
「你……」
「好,再吃我一擊!」
和麻毫不理會對方瞪著自己的視線,馬上開始了新一輪攻擊。
為了占據有利的地形,白和麻全力向前沖去。
「休想!」
和麻卻朝他前進的方向連放幾道風刃,封住了他的去路。然後利用幾次牽制性的攻擊,將他逼到他絕對不會躲閃的位置上,全力使出強烈的一擊。
果然,白和麻沒有躲閃,而是用身體承受了這一擊。防護在胸前的手腕被撕裂開巨大的傷口,從那里噴出的不是鮮血,而是銀色
的粘液。
這是一場在外行人看來肯定會覺得不可思議的戰斗。
白和麻輕松躲避了大半的攻擊,然而每隔十幾次襲擊,總有一次以他的能力明明可以躲開的襲擊,他卻硬撐著接住。而且,和麻也像是預料到了一樣,專門挑這一次全力加以攻擊。
「啊,那家伙,難道……」
隨著戰斗的進行,大家漸漸開始了解白和麻不去躲避那些襲擊的原因。從稍遠的地方看過去這是一目了然的,因為每到這時候,他的身後總是——
「哼哼哼,怎麼了,人偶蠢貨?動作可夠遲鈍的啊!」
看著用干瘡百孔的手腕護衛在胸前的白和麻,和麻冷笑著。
「躲得過就躲啊!不過,你身後的綾乃可就要被劈成兩半了哦!哈哈哈哈哈!」
「你……難道沒有半點騎士的自尊嗎?」
「那種破玩意兒,我可沒有!」
是的,和麻故童利用牽制性的攻擊將白和麻逼到綾乃所在方向,如果他躲避就會牽連到綾乃,只要他位于這樣的角度,和麻就會全力放出最猛烈的攻擊。
而白和麻因為良心回路,沒法置陷入困境的綾乃于不顧,所以不能躲避和麻的攻擊。即使明知道自己會受到損壞,也只是硬挺著接受。
這樣想來,確實是條有效的策略。可是,——卻也會讓人想到,做為一個人,使用這樣的手段,是否……
「那家伙,到底想什麼呢!」
「好帥!……」
「誒?」
太一郎正感到憤憤不平,卻聽到旁邊傳來難以置信的感歎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朝由香里望去。只見她兩頰緋紅,雙手祈禱一樣地抱在胸前,用熱烈的眼神望著眼前「邪惡」的一幕。
「不愧是『黑和麻』!讓人想在這名字後面加『大人』來稱呼!好棒啊,這冷酷無情的壞人樣!」
「………………」
太一郎愣了幾秒,僵硬地將頭轉向另一側。
「久遠學姐……那在女人的眼里看來很帥嗎?」
「嗯,怎麼說呢?帥不帥暫且不論……」
七漱慎重地斟酌著用詞。但是太一郎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語調里沒有一絲厭惡或者鄙視的感情。
「有一種『這才是八神呢』的感覺。至少比那邊的『善人』要像得多。」
「可,可是……」
太一郎當然不能領會其中意思。而此刻戰斗已經接近最後關頭。和麻將強大的術力聚集到一點,正要向無法回避的白和麻襲擊。
而白和麻無法回避的理由已經不用多說——
「哈哈哈,你就努力著接我這一招吧?要是躲開了的話,身後的綾乃可就要化作灰燼了哦!」
完全是一派大惡棍的台詞,和麻全力使出致命一擊。
「啊————」
渾身瘡痍的白和麻一邊頂著巨風向前突進,一邊揮起已經殘破不堪的右臂迎擊著鐵錐一般的空氣硬塊。
「守護」——或許是這強烈的意志產生的力量,一瞬間,小小的拳頭竟頂住了台風一般的壓力。
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間。
「………………」
甚至沒有留下一句話,白和麻便被巨風吞沒消逝了。
「啊啊……」
由香里歎了口氣,頗有些惆悵地嘀咕道。
「想要保護別人的善良的童志,在壓倒性的惡勢力面前終究還是無力的啊。」
「這說得未免也太武斷了——啊,學姐?!」
和麻的巨風在摧毀白和麻之後威力幾乎沒有減弱,徑直向前——白和麻的背後,綾乃所在的位置——肆虐而去。
煙塵彌漫擋住了視線。太一郎焦急地看著前方,正想要不顧一切的沖過去時——
光芒四射,火光升起,一切的雜質都被燃盡,澄澈的空氣中浮現出手持炎雷霸佇立著的綾乃的身影。
「學姐……」
太一郎終于放下心來。而與之相對的,和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悠然看著綾乃。
「辛苦了。」
接著是不可一世地大放厥詞。
「今天你干得不錯。算是第一次在戰斗中發揮這麼大的作用吧?」
而受到誇獎的綾乃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既而又突然爆發一樣地插起臉,跑到和麻身邊,拽住他胸前的衣服叫道。
「什麼呀!你這卑鄙怯懦無恥的戰法!比起真正的你來假冒反而更像樣,你不覺得慚愧嗎?」
「不覺得!」
「我可覺得丟人!我真想殺了你讓假的代替你!」
「哦?」
這話讓和麻露出了壞壞的笑容,盯著綾乃說道。
「是嗎,你喜歡那樣的類型啊。對吧,那樣的我對你溫柔吧?」
「什,什麼?」
綾乃一下于滿臉通紅,手足無措。
「等等,你到底從哪兒開始偷看的?」
「從哪兒?我可是在你們之前先發現那個人偶的哦!」
也就是說全被他看見了!聽到白和麻的溫柔告白害羞的樣子,被白和麻抱住無力抵抗任由擺布的樣子,全被看到了!
「什……啊……誒?!」
綾乃的思緒一片混亂,只能發出全無意義的呻吟。而此時的和麻自然不會好心地放過這絕好的打擊機會。
「是嗎,我明白了,原來你希望被那樣啊!包在我身上好了!我也是很善于討女孩歡心的哦!」
「呀——————」
這一次又被真和麻抱住,綾乃觸電一般發出尖叫。
「啊,學姐!」
太一郎勇敢地挺身而出,想要去救助綾乃脫離困境。卻被七瀨攔住去路。
「在這兒好好呆著。現在打擾人家可太不通人情了。」
「可,可是,學姐明明很討厭的樣子啊!」
「難道你看不出那不是真的抵抗嗎?」
太一郎仍然不懂,結果再次受到由香里的教訓,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確實,要是綾乃想要逃跑的話,其實並不困難。她是炎術師,只要全身噴出火焰就能掙脫和麻的懷抱。
可是,她卻只是扭著身子做出掙紮的樣子,根本沒有使用炎術的意思。連原本握在手里的炎雷霸,也已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顯然,綾乃的抵抗只是形式而已。
「看來,還是這樣的組合最合適啊!」
「嗯,偶爾出個白和麻那樣的好人發生些耦合反應,雖然也新鮮好玩,但還是被真和麻戲弄的時候,綾乃最最可愛!」
以毫無女人味的悲鳴為背景音樂,七瀨和由香里熱切地談論著。
然後心有靈犀地互相點頭。
幾分鍾後,意識到被朋友們丟下了的少女再一次發出尖叫。
不過,這已經與不在場的人們無關了。
特別的男人
男人在被追趕。
所以他才會逃跑,拼命地逃跑。
「可、可惡……為什麼、會這樣……」
他一邊喘息,一邊回頭朝身後望去。身後仍然有兩個相同打扮的男人正不近不遠地追著他。
青色的制服,戴著帽子,腰上別著警棒和手槍,還有無線電對講機——如假包換、真真正正的警官身影。
「為什麼會這樣……!」
「站住、強盜——!」
一名警官適時的叫喊聲說明了情況。正如其所言,男人的手上緊抓著和他明顯不搭調的女式手提包。
男人在今天的工作中最先注意到的,是富裕老婦人所提著的手包。
他悄悄尾隨其後,在四下無人之處從老婦人身後趕上去搶走手包——到此為止都很順利。
可是,沒想到正要逃走時卻遇上了巡邏中的警察——!
「可惡、為什麼!?」
不應該會這樣的——男人一邊叫喊一邊不能理解的想著。
他認為自己特別地被幸運所眷顧著,所以不應該會被警察抓住。
不過,身為法律守護者的警官當然不可能去理會那種任性的主張。
「站住——!」
男人為了甩掉窮追不舍的權利走狗們,發瘋般地移動著腳步。
「哈啊……哈啊……」
男人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奔跑著。
他名叫佐伯龍二。正如故事至今的發展所示,他是個靠著偷竊和搶奪之類的小偷小摸糊口,不成氣候的犯罪者。
因為其墮落的過程太過典型而缺乏趣味性,所以就在此忍痛割愛了。不過佐伯在墮入探淵、最終走向犯罪時,卻稍微脫離了「典型」。
盡管是毫無計劃性的沖動型犯罪,但他卻干得很順手。
那大概是所有小偷都會羨慕的理想結果:搶來的包里裝著巨款,途中不被警察追捕而成功逃走,因為沒有暴露相貌所以也未被通緝。
那當然只是單純的偶然了。不過完全自暴自棄而實施的犯罪輕易便成功的事實,卻使得怠惰男人的人生觀發生了改變。
佐伯是這樣想的,「如果能這麼輕易搞到錢的話,就沒有必要再汗流浹背的工作了。」
從那以後,他只要一囊中羞澀就去盜竊,而且全部得手。這使得他初犯時所抱有的樂觀心態更加膨脹,現在就如獲得天啟之人一般確信自己不會被捕。
因為自己特別的幸運。
——不用說,偶然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只要不是真的被上天所寬恕,現在的結果也可以說是當然的結局。
不過即便如此,佐伯此時仍未反省自己的行為,邊詛咒著世間的不公邊繼續奮力逃跑。
「可惡、可惡、可惡!我——我不會束手就擒的!」
就算他這麼說,可連本人也明白狀況相當的不利。他畢竟是超典型的現行犯,被逮捕的話毫無辯解的余地。
這樣下去,逃脫的可能性也低得叫人絕望。雖然追捕者目前只有兩人,但呼叫增援的話自己馬上就會被包圍。
(總之一定要逃掉。只要越過這個難關,之後總會有辦法的。之前都沒有被抓到過,之後也不應該被抓到——一定是這樣的。)
由于相貌已經暴露,所以即使逃脫也不可能「總會有辦法」的。不過佐伯卻仍然相信著自己的運氣。這已經可以說是達到盲目的狀態了。
所以他只是一心思考著如何擺脫這局面,尋找著其他手段。然後——他找到了。
「噢啦!」
「哎……哇!?」
佐伯靈巧地轉換方向,沖進了遠遠觀望追捕的人群中。他的目的不是混入人群逃走,而是為了劫持其中穿著學生服、貌似中學生的小個子少年。
他從背後束縛住呆呆站著的少年,將匕首架在了少年的頸部。佐伯用充血的眼睛瞪著察覺其意圖、表情僵硬的警察,大叫道。
「不要過來!我會殺了這小子的,啊啊!?」
「——!」
與佐伯叫喊的內容相比,警察們更加忌憚那明顯脫離常軌的口氣,他們停下了腳步。圍觀人群在慢了一拍之後,也一起朝後退去。
緊張的沉默充斥四周。
佐伯背靠牆壁,一邊用匕首架住作為人質的少年,一邊向四周投以警戒和威嚇的視線。與他對峙的警官們也無言地撂好了架勢,窺探著機會。
此外,不斷增加的圍觀者則遠遠地眺望著他們。盡管為了避免殃及池魚而保持距離,不過卻出于好奇心而沒有逃走。就這一點來說不愧是日本人。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警官之一。
「喂、喂,冷靜……」
「閉嘴!」
佐伯沒等他說完就怒吼道。
「我說了不准過來吧!你們聽不見嗎!?」
「冷靜一點!就算你這麼做也逃不掉的!」
「不做的話怎麼會知道!」
(不,拜托你明白下好不好。)
警官在心中呻吟道。其實只要仔細想想的話,就應該能馬上明白的。可是,這個男人卻持續著無謂地抵抗。
警官不知如何應對,進退維谷。既不能按佐伯的要求從這里撤退,又想不出解教人質的方法。
再仔細一看,人質是小個子的——雖然穿著學生服起碼應該是中學生,不過在體格上卻像是小學生的——少年。
再補充一句,他還是個面容可愛,不穿學生服也許會被當成女生的少年。雖然他沒有因為害怕而哭泣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卻也實在無法期待他能自救逃脫。
(該怎麼辦才好……?)
(……該怎麼辦呢?)
人質少年與警官同時在心中困惑地歎息道。
哪一方不對是一目了然的。盡管自古以來從警察手中逃掉的犯罪者並不罕見,但從男人的角度來看,他因欲加之罪逃脫的可能性低得接近于零
不過與此同時,也看不出他犯下了多麼嚴重的罪行。從手中的女式手提包來推斷,大概是作為搶劫之類的現行犯被追捕吧——
少年不知道自己得出了分毫不差的正確答案,思考著對應的方法。雖然制服他很簡單,但那樣他除了盜竊,還會被加上挾持自己作為人質的罪行。那實在有點太可憐了吧。
滿懷慈悲的少年這樣想著,給了男人懺悔的機會。也就是——
「那個,這樣做是不對的。」
「——啊?」
「我覺得與其加深罪責,還不如老實投降,贖罪之後重新做人比較好
他面對被逼上絕路的犯罪者,曉之以理地勸導著。
「呐……你……」
當然了,佐伯沒有對教育自己的少年表示感謝。
「你在小看我嗎!?你看不見這個嗎,啊啊!?」
和少年的希望正好相反——另外,和警官以及圍觀者的預想一樣——佐伯以激昂、非常熟練的卷舌恐嚇語調喊道,然後又用架在少年脖子上的匕首側面敲了敲他的肩膀。
可是少年依然冷靜得說道。
「不,那個地方我的視線稍微……」
「……」
從角度來看,想要看清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的確有點困難。可是——少年也許應該學習一下「在世上並不是誠實就好』這件事。
「這……這個、小鬼……」
男人以為自己受到侮辱,身體顫抖得連旁人都能感覺到危險。
擔心的警官慌忙朝少年喊道。
「你、不要隨便說些刺激犯人的話啊!」
「哎,可是——」
「怎麼,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少年回頭仰視著恐嚇自己的佐伯,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樣下去的話,我就不得不逮捕你了。」
「什麼……」
「可是那樣會加深你的罪責,也許還會受傷。所以我希望你能放棄無謂地抵抗投降——你覺得如何呢?」
「……」
佐伯已經無話可說,用幾乎要噴出火來的視線瞪著少年。
可愛、會被誤認為少女般的容貌,以及與此相襯的纖細體格。少年怎麼看都不適合粗暴的舉動,毆打他人搞不好還會使自己的手受傷。這樣的人在勸自己投降,希望他放棄「無謂的抵抗」束手就擒。
「哼……」
就算墮落的犯罪者也是有自尊的。不,正因為已墮入深淵,所以自尊心才會異常的高。
盡管他只是以弱者作為對象,但現在也是生存在依靠暴力謀生的世界里。他不可能會笑著饒恕否定那力量的柔弱少年。
「開什麼玩笑!」
佐伯那原本就很脆弱的理性之弦「砰」的斷掉,他用握住匕首的手施力想要割斷少年的喉嚨。
——但是。
「——啊?」
無法動彈。匕首好像在空中被固定了一樣,無論怎麼使勁也紋絲不動。
「——哦?」
緊接著,抓住少年的手臂上突然被施以千斤的重量。
就好像少年的身體突然石化了似的。他無法承受重量朝前傾斜。然後——
「——哎?」
天地變得上下顛倒。
他朝上一看,發現頭便上方看得到地面。身體有了「大概失重就是如此」的朦朧浮游感。
佐伯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慢慢回轉。
也許是因為危機而使得感覺加速,或者是的確很緩慢,回轉速度遲緩得讓人焦躁。那時間慢到能讓他張望四周,從少年抓住自己拿匕首的手臂一事上理解「啊啊,被摔出去了」。
不過,他微微察覺到了戰粟的事實。因為他是被摔出面浮在空中,所以不可能永遠漂浮下去。
前方是堅硬的瀝青地面。對毫無武道心得的自己來說,做出自救動作是不可能的。
從這高度摔到地面的沖擊——光是想像就直打冷戰。
(住、住手)
少年當然沒有聽到無聲的尖叫,強行讓他的後背著地。佐伯因為預感到劇痛而屏住了呼吸——
「嘿……哎?」
和他的預想相反,幾乎沒有接觸地面的沖擊。他感覺到的只是好像在瀝青路面上滾翻程度的,算不上疼痛的輕微刺激。
可是,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少年通過他被抓住的手臂操縱重心,使他摔倒時本該仰面朝天的身體不知何時變成了俯身向下。
在他身體靜止的同時,背上被施加了輕微的重量,接著手臂也被擰住。
——劇痛在那時開始襲來。
「嘎!?」
無以言表的痛苦襲向肩膀和手腕。即使他使勁擺動著剩下的三支手腳,背上的重量也完全壓制住了身體,根本無法逃走。
「請不要抵抗。亂動的話——會折斷的喲?」
「——!」
淡淡的警告封住了他拼命的抵抗。雖然那可愛的聲音聽起來還未迎來變聲期,不過其口氣卻泰然自若得不像是在爭斗之中——仿佛這樣危急的經驗並不罕見一樣。
佐伯被那差距中誕生的異常魄力所震懾,甚至忘記抵抗被凍住了一樣。
(這,這個小子……是什麼人?)
警官心中也湧出同樣的想法。對因為職業關系而掌握逮捕術的他們來說,能夠切身體會到少年的能力早已遠遠凌駕于自己之上。他們意識到那少年雖然還是孩子,卻已經足以被稱為達人的異常。
(那孩子……到底……?)
片刻,他們因為過于驚訝而愣住了,不過注意到少年的眼神時又馬上想起自己的職責。小跑著沖上前去,拿出了手銬。
就在這時。
「唔……唔哦哦哦哦!」
佐伯因為手銬的響聲回過神來,發瘋般地掙紮起來。
「請住手!要折斷了喲!?」
就算少年因為擔心佐伯而發出警告,佐伯也毫無停止的意思。因此,少年判斷這樣下去會骨折或者韌帶斷裂,不由得放松了力道。
佐伯沒有放過那個機會,掙脫了少年的手。
「——啊!」
佐伯撇了一眼因為沖撞的作用而後退的少年,便如脫兔般飛奔而去。
警官們咄嗟間交換了下眼色,決定分兵兩路。一人繼續追捕佐伯,另一人朝少年走去。
「你不要緊吧?」
「——啊,是的。」
少年目送佐伯的背影遠去後,發現警官靠近而轉身微笑著回答道。
然後很愧疚地低頭說道。
「抱歉,讓他給逃掉了。」
「啊啊,不,已經足夠了。你干得很好了。」
「可是——」
「不用在意。逮捕犯罪者是我們的工作。比起那個,你有沒有受傷?」
「是的,不要緊。」
「是嗎,那就好。」
警官打心底松了口氣般點點頭,之後開始履行職務上的手續。
「那麼,可以請教你的名字嗎?」
于是,少年露出非常可愛的微笑說道。
「我叫神凪煉。」
他用果然很可愛的聲音報上了姓名。
與此同時。
僥幸逃脫的佐伯一邊輕快地邁動著腳步,一邊竊笑著。
不過他很快板起舒緩下來的面孔,朝右手腕望去。那里雖然看起來沒什麼異常,但卻時斷時續地傳來痹人心肺的疼痛。
大概是挫傷吧。那是強行擺脫煉的關節技的代價。
(可惡,那個小子是什麼人?明明又矮又一副女生相,卻會使些奇怪的招式……)
佐伯一臉厭惡地在心里大放厥詞道。不過對現在的他來說,就連此事都不過是再次確認自己不可比擬的幸運的一個因素罷了。
(沒錯,我果然是特別幸運的。我就算遇到這種事,都能不被逮捕地逃脫。)
佐伯打心底里如此認為。
這里插句題外話,精神病學里存在一種名為波利安娜(Polly~anna)症侯群的病症。那是以古老小說的女主角冠名的心理疾病。罹患此症的人會把各種事情都看得樂觀。就算是不幸的經驗或者慘痛的失敗,他們也會從中強行發掘出「好的事情」,然後借此認定自己是幸福的。
也許有人會認為「樂觀不是件好事嗎」。可是,盡管失敗的經驗有痛苦的一面,但其同時也會成為人成長的精神糧食。如果將此當作「好事」來接受的話,雖然會使心情平靜,卻無法從中學到任何東西,也不會有所成長。自然也無法培養出上進心。
總之,過于積極的思考方式和逃避現實沒有什麼區別。錯誤就是錯誤,失敗就是失敗。正因為能夠老實地承認它們、進行反省、在心中牢記不再重蹈覆轍,人類才能成長。
——這些只是題外話而已。
因此,佐伯根據自己的幸運而確信警官已經撤離,再次放緩了腳步。他今天也沒心思繼續「工作」,于是打算回家去。
可惜現實卻沒這麼好康。
「……站住!」
正當他悠閑地邁開腳步之時,身後傳來了制止的聲音。他慌慌張張回頭一看,只見緊迫不舍的警官的身影再次出現。雖然只剩一人,但絲毫沒有放棄的樣子。
「可惡。」
在他一臉忌憚地丟下一句話正要逃走時,眼前卻出現了青色的制服身影。
「哇哦!?」
「……哎!?」
雖然佐伯也很驚訝,但警官卻更加驚訝得目瞪口呆。自己明明是在確認煉的平安無事後才追過來,沒想到居然還搶先一步。
不過警官在領悟到意外地對犯罪者形成了夾擊之勢後,確信了自己的勝利。
「不會再放過你了!老實投降吧!」
「唔……」
就算佐伯滿臉憎惡地瞪著誇耀勝利的警官,事態也不會因此改善。他朝身後一瞥,發現另一名警官正快速逼近過來。這樣下去被逮捕只是時間問題。
「唔……唔唔……」
被再次逼得走頭無路的佐伯拼命地尋找著逃走手段——得出了一個結論。
(沒錯,人質!既然剛才很順利,那麼這次也一定會順利的!)
他如此堅信著,開始掃視四周,尋找適合成為人質的弱者。大概是由于剛才的前車之鑒吧,他無意識地擇除了兒童。那麼,其次弱小的是——
(女人!)
如果說他的決定里沒有混雜進欲望,那是假話。實際上,佐伯選擇人質的基准除了弱小外,更加重視容貌。
于是,他把目光集中在了三名少女身上。大概是放學後在游玩吧。她們穿著同樣的制服,看來很要好的樣子——每個人都有出類拔萃的容貌的美少女。
一個人是留著齊肩的SauvageHair(美容用語,一種柔軟精致的發梢燙發),感覺很文靜的少女。另一個人是有著一頭利落的短發,給人以中性感的強勢少女。
第一名少女也許是最合適的人質人選。她看起來似乎和暴力徹底無緣,散發出只要稍微強硬地威脅一下,就會老實不再抵抗的柔弱氣息。
但是,佐伯卻無法從第三名少女身上移開視線。
她是比前兩人更惹人側目的楚楚可憐的美少女。直到腰間的豔麗黑發,毫無瑕疵的白哲皮膚。她不像那些老于世故的女子高中生一樣濃妝豔抹,頭發也順其自然沒有挑染,周身洋溢的美感無人能及。
佐伯對那少女一見鍾情,變得目空一切。因此——
「哎——呀啊!?」
少女因為突然的襲擊發出悲鳴,就連驚訝的叫聲都很可愛。不過他當然沒有手下留情,用手臂挽住少女的細頸,將她微微提了起來。
「不要過來!」
他接著對想要靠近的警官們威嚇道。他笑嘻嘻地露出確信自己優勢的笑容,嘲諷似地說道。
「我不會多重複了。亂來的話這個女人會怎麼樣——你們應該清楚吧?」
「你……到底想加深罪責到什麼地步!?」
「直到徹底逃脫為止。這是當然的吧?」
「怎麼可能逃掉——」
「會逃掉的!」
佐伯打斷警官的說服大叫道。
「我絕對不會被逮捕的,我絕對會逃脫的。絕對、絕對……」
大概是腦袋燒壞了吧。佐伯用陷入狂熱的語氣重複著。警官們從其反應察覺到男人的精神已經陷入了危險狀態,考慮到人質的安全用眼色交換著意見。
與此同時,朋友被抓作人質的少女們——
「——哇啊」
「哎呀哎呀。」
打量著被挾持的朋友,各自發出了毫無意義的低吟聲。
可是不知為何,那聲音里卻毫無擔心朋友的成分。卷發少女的聲音就好像完全沒有理解狀況一樣,顯得柔和而沉穩,甚至還微微混雜著愉快的聲響。
另一人的聲音雖然顯得沉痛,但那眼神明顯沒有看著被囚禁的少女,而是望向男人一方。
「不可以殺人喲,綾乃。」
那玩笑般的話語是兩人針對人質少女的真心勸導。
「要是不想這女人喪命,就馬上消失!我可不是在嚇唬人!」
「……」
少女——神凪綾乃一邊因為被陌生男人緊抱的厭惡感渾身顫抖著,一邊拼命地用自制力克制著自己。
還不能反擊。因為如果現在借著憤怒實行報複的話,她可以確信最後是沒辦法以正當防衛來收場的。
雖然本人沒有自覺,不過綾乃因為有著過分的潔癖,所以性格上很著重操守。除了家人之外的異性,只有一人可以未經允許接觸她且平安無事。而且那並不是因為他被寬恕,只是由于他擁有能抵擋綾乃攻擊的力量才平安無事而已。
雖然現在已無需多言,但還是強調一下,神凪綾乃這名少女是最不適合作為目標的人類。不單是作為搭訕的對象,作為人質也是一樣。
「沒聽見嗎,警察們!好吧,那麼——」
綾乃把佐伯的脅迫當作耳邊風,深呼吸使自己冷靜下來。
本來以她真正的實力,被這種程度的犯罪者抓住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但遺憾的是,時機實在是太糟糕了。
綾乃今天已經擊退了一次搭訕男。
雖然對她來說,用書包正面直擊顏面撩倒對方是相對較輕的對應法。但男人的臉還是被打得一塌糊塗(比喻上、物理層面上都是),甚至還發生腦震蕩倒地不起。
就算那對綾乃來說是「家常便飯」,可通常擊退搭訕者卻鮮有人做到這個地步。再加上還被無奈的兩名友人——篠宮由香里和久遠七瀨調侃,所以綾乃才會考慮著稍微控制一下付諸武力。這是在十幾分鍾前的事情。
因為她腦袋里裝著此事,結果才大意地對佐伯的襲擊反應遲緩了。
(不要太過火——不要太過火——)
綾乃一邊自我暗示般重複念叨著,一邊開始了行動。她輕輕抬起腳,快速擺動膝蓋以下的部位。用路夫鞋(一種矮幫休閑皮鞋的商標。這種鞋鞋面類似北美印第安人的鹿皮鞋,只是鞋跟寬面扁。)的鞋跟狠狠地敲在了男人的脛骨上。
「嘿嘎!?」
佐伯發出奇妙的悲鳴朝後仰面倒去。不過取笑其狼狽似乎有些殘酷了。
那和女生單純的胡亂踢腿不同。在外行眼里只是輕輕的一踢,其實由于准確無比的精度而有著旁人所無法想像的威力,一擊就踢裂了脛骨(小腿雙骨之一,位于小腿的內側,對支持體重起重要作用。)。
「啊咕……嘎……」
綾乃朝因為劇痛而呻吟的佐伯施以追加攻擊。根據正確的防身術理論,接下來應該擺動後腦勺給其鼻尖以頭錘。不過她這次卻並未那麼做。
要是那麼做的話,作為女人生命的頭發就要一瞬接觸卑劣犯罪者的嘴巴了。要是沒有其他辦法還可以忍耐,但現在有著充足的選擇,所以沒有忍受侮辱的必要。
于是她為了能在打擊時一舉兩得地彈開對方,開始了快速的半回轉。然後借助離心力用手肘直搗對方的腎髒。
不過她並未做出擊碎腎髒的危險舉動,只是更像推擠般彎曲手肘——然後一鼓作氣揮出。
「咕啊哦!」
似乎從某處傳來像是肺部的空氣被瞬間排空般的悲鳴——漸漸遠去。
「很好,完美!」
綾乃誇耀著自己非常成功地手下留情,並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雖然那是極具魅力的笑容,但這次卻幾乎無人注意到她。
的確罕有比美少女的笑容更加養眼睛的存在——可真將人打得飛上天的情景,卻更具沖擊性的吸引了周圍的視線。
綾乃對某種重物撞擊各種物體落下而發出的「霹靂哐啷』聲置若罔聞,朝由香里和七瀨走去。
兩人一起露出苦笑,迎接朋友的歸來。
「毫不留情呢——」
「才沒這回事呢。」
綾乃對由香里的評價鼓起臉頰反駁道。
「我可是照你們說的,確實手下留情了呀。不但沒有擊碎只是打裂脛骨,肘擊也只是單純的推擠。雖然很誇張的打飛了人,可實質上的損傷卻幾乎沒有喲。」
可就算綾乃詳細說明了「手下留情」的內容,兩人的表情還是沒變。
「算了,對綾乃而言,那也許算是手下留情了呢。」
「是啊,這也算是一種進步。不過下次也要記住普通人程度的手下留情喲,綾乃。」
「那是什麼意思啊,把人家說的像猛獸一樣——嗯?」
生氣的綾乃因為背後——佐伯墜落地點附近傳來的響聲,皺起眉頭回眸望去。
結果映人她跟簾的,是拖著一條腿搖搖晃晃起身的男人,以不屈的斗志前進的情景。
綾乃像是立下大功般挺起胸膛說道。
「你看!他已經精神得可以起身走路了!」
「啊,真的。那個人真結實呢。」
「的確。世上居然存在被綾乃打倒後還能夠站起來的人。」
「嗯,人家也好驚訝。」
「喂。」
七瀨馬上對發表不負責感想的好友吐槽道。而綾乃臉上則浮現出苦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
「不,我雖然把威力抑制到不會住院的程度,但的確打算擊倒他。沒想到他還能夠動彈啊。」
「——那怎麼辦?要抓住他嗎?」
「不用啦,我沒必要那麼做吧?」
綾乃似乎已經沒了興趣,用提不起干勁的語調回答道。
「我雖然佩服那男人的抗擊打能力,但是腿骨碎了還全力奔跑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喲。放著不管也會被警察逮捕的啦。」
「那倒也是呢。」
由香里點點頭,朝一瘸一拐前進的佐伯望去。那移動速度就逃走來說實在太慢。就算警官有些疲憊,犯人想擺脫四肢健全的他們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由香里才判斷事件已經算是解決了。可是——
「哎呀?」
她看著佐伯的前進方向,眼睛里突然閃耀出惡作劇的光輝。
「呐、呐,綾乃,看那個。」
「哎——啊!』
「喂,難道說。」
不單是綾乃,朝相同方向望去的七瀨也同時發出了驚愕的聲音。
「那個犯人,最後似乎還有一次表現的機會呢。」
兩名少女看著一臉愉悅、可以說打心底感到愉快般嘀咕的好友的笑臉,只覺得背上竄起一股寒意。
(我會逃走的……會逃走的會逃走的會逃走的……)
佐伯一邊固執地重複著,一邊拖著傷腿繼續前進著。
他還沒有放棄,甚至連自己已經窮途末路都沒有察覺到。因為自己是「特別」的,就算不能奔跑,也能夠找到從警察手中逃脫的辦法。
(——沒錯,人質!只要抓到人質,警察就無能為力了)
他對兩次的失敗毫無反省,依舊頑固地如此相信著。說的好聽點叫做矢志不渝,說得不好聽是思考僵化。
——不過也許已經沒有「下一次」了。
總之,痛苦、疲勞、緊迫感——佐伯眯起因為各種原因而恍悔的眼睛,搜尋起適合作為人質的人。兒童不行,女人也不行,那麼——
(對了!如果是成年男性的話,一定可以順利抓作人質的!」
那就好像各種出路都被封死、如熱鍋上螞蟻般的投手在四處碰壁後,靈光一閃想出「對了,還沒投過直線球呢。」似的絕妙主意。
也許他還保留著最低限度的理性吧。他無意識中捧除了滿身肌肉或者一臉凶相的男人。他的自標是瘦小而軟弱、似乎一威脅就會從錢包里掏錢的男性。
幸運的是,他很快就找到了。
那人的身體似乎沒什麼肌肉,臉上露出毫無緊張感的微笑,全身散發出懶散的氣息。而且他還挽著明顯與其不相襯的美女,露出一臉懶散的神情。
真是絕好的對象。佐伯是如此確信的。
「很好,呆在那里不要動!」
他大聲叫著加快了速度。不過因為腿已經骨折,所以其速度充其量不過是小跑程度罷了。
即使如此——在普通人看來,那也是具有相當威脅性的情景。
畢竟這個男人剛剛才被真真切切地打飛,如同遭遇交通事故般狠狠摔到地上。可他卻沒事似地站起身來,用折斷的腳搖搖晃晃的前進,甚至還抱著明顯的惡意想要襲擊他人。
對被襲擊的一方來說,那就好比被僵尸逼近一樣吧。就算能站穩腳跟也不可能笑得出來的。
實際上,那男人一動不動地呆站著,對佐伯的襲擊沒有任何反應的樣子。
——可是。
「呀嘿!」
佐伯在朝男人撲去的瞬間,就如同反彈的皮球般朝相反方向飛去。他的身體反彎曲成弓型,下顎直指正上方。那慘不忍睹的樣子讓人不禁想將其與背景合成為「垂直伸向天空的彩虹」。
圍觀者們注視著佐伯劃出拋物線「啪嗒」一聲落地之後,將視線移回了應該是被害者的男人身上。
男人正慢慢放下不知何時高抬過頭頂的腳。其表情依舊缺乏緊張感,實在不像是剛剛擊退暴徒之人。
「哼——」
男人微微嗤之以鼻,用仿佛看著路邊石頭的冷漠視線朝佐伯望去。然後,他用同樣無所謂的口氣說道。
「那家伙是怎麼回事?像個乒乓球一樣飛來飛去的。」
「……這可不是將其打飛的其中一人應該說的話喲,和麻?」
一旁的美女用無奈的聲音責備男人——八神和麻。她隨後朝著走近的三名少女望去,露出一個妖豔的微笑。
保持著緊抱和麻胳膊的姿勢。
「哎呀,你好,綾乃。」
「你好,橘警視。」
走在前面的少女異常用力地回答道。警視廳特殊資料整理室室長、橘霧香警視像是回應她似的,更加使勁地摟住了和麻。
綾乃的太陽穴浮現出巨大的青筋。雖然她也許想要隱瞞,但其正在生氣之事已經是一目了然的了。對本人以外的其他人來說,那個理由也是顯而易見的。
「在這種地方見面真是奇遇呢。」
「……是啊。」
綾乃簡短回答後,悄悄朝和麻看去。那個男人即使霧香淒上來也不閃開——連打算閃開的影子都沒有。
「……今天是因為工作?」
雖然是直接了當地質問,不過霧香馬上理解了綾乃童思。她極具挑釁性地回答道。
「不是。雖然算是勤務時間,不過我邀請和麻與工作毫無關系。我們正打算用公費去吃飯呢。」
「你這個不良公務員!」
綾乃如預想般立刻和霧香卯上了。她因為與台詞明顯不同的理由大怒,豎起眉毛逼近過來。緊接著,她也狠狠瞪了和麻一眼說道。
「還有你也一樣!人家一說要請客,就搖著尾巴跟上來——就是因為你這種低劣的性格……」
綾乃毫無顧忌地走上前去,打算予以更加嚴厲的彈劾。但此刻——
「唔……啊……」
在兩人之間插入了意料之外的人影。那個人就是盡管被打得漸瀝嘩啦,卻憑借異于常人的體力最終複活的「特別幸運」之男——佐伯龍二。
他到底是干什麼來了——是不知悔改的想將兩人之一抓為人質嗎,或者單純只是想要逃走嗎?那也只有他本人才知道。
可是在情緒激昂地逼近霧香的綾乃看來,那明顯只是個障礙物。
「閃開!」
所以綾乃毫不留情地將其打飛。佐伯腰部吃了一記右直拳,旋轉著飛了出去。
——朝前方。
「喂喂。」
和麻一腳將旋轉著逼近的物體踏了回去。
「不要過來!」
綾乃邁出一步,再次將其給打了回去。而和麻則紋絲不動,悠然地揚起了右腳。
你來我往持續了幾個回合。因為綾乃每次出手都會拉近距離的緣故,其頻率也隨之逐漸加速。然後終于仿佛乒乓球一樣,變成甚至能看見殘像的高速往複運動——
噗哧!
運動隨著可能有損聽力的聲音一同靜止了。兩人同時使出的中段踢,因為中間的佐伯,形同夾心三明治般得到了均衡。
「嘎……啊……」
兩人的腳一松開,佐伯就邊吐血邊旋轉著癱倒在地。
這次他再沒能站起來。可綾乃壓根就沒把可憐犯罪者的死活放在心上,跨過其身體再次朝兩人走去。
「聽好了!?說起來你們——」
可惜面對自己一對一都從未贏過的人,同時以兩人為對手是不可能獲勝的。
「綾乃,要是這樣生氣的話,誰都明白你是在嫉妒喲。」
「再說了,把礙事的人打倒後踏過去的家伙,有什麼資格談論做人的道理啊。」
無法有效的反擊,只會被單方面詰問得走投無路而已。
由香里和七瀨站在附近,同情地守望著毫無還手之力的好友。
「哎呀哎呀,綾乃走投無路了呢。」
「那當然了。綾乃居然主動去找那兩人吵架,就算無謀也得有個程度啊。話說回來——」
七瀨瞥了一眼正輕微痙攣的佐伯,沉痛地搖了搖頭。因為意外展開而愣住的警官終于上去逮捕了他——應該說是保護吧。怎麼說呢,從各種方面看都太遲了。
「雖然不知道你干了什麼,不過如果老實束手就擒的話,下場也就不會這麼淒慘了。
「——世界上,真有這種特別倒黴的人存在呢。」
別樣的愛
這是某天放學後的事情。
正當神凪緩乃一如平時地和篠宮由香里與久遠七瀨二人逛街時,突然看到前方的二人組有點眼熟。
一個是年齡二十歲出頭,表情嚴肅,面容姣好的美女。另一人跟在她斜後方,是個身高近兩米的大漢。
二人地位差別,就算是生人也一目了然。不僅是二人的站位,比起跨著手袋健步如飛的女人,男子雙手中總共提著6個印有商標的紙袋。
不管怎麼看,這男子都算不上是女子的戀人,而只是個拿行李的。或者還要更低,說他是傭人或奴隸也不為過。
綾乃雖想假裝沒看見,但對面女子早一步看到了她。二人尷尬地對視了一會兒。綾乃先開口了。
「……你好,倉橋小姐。」
「……好久不見了,綾乃。」
對面女子——倉橋和泉的話里略帶苦澀。而男子——熊谷由貴也隨之慌忙低頭行禮。
「你、你好、綾乃小姐。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你以為自己在相親啊,蠢貨。」
熊谷結結巴巴地還沒說完,和泉就打斷了他。還順手給了他一肘。
「嗚咕!?」
這一記肘擊毫不留情,直搗心窩而去。男子不禁弓下身子呻吟了起來。
「這蠢貨又說蠢話了,對不起啊。」
「啊……不,其實沒什麼。」
看著無比冷靜的和泉,綾乃只好尷尬地笑了笑。
——看著蹲在一旁的熊谷痛苦地呻吟著,綾乃不禁冷汗直流。
「啊、那個、今天不是公干吧?」
綾乃想努力扯開話題,而和泉依舊冷靜地答道。
「嗯。好久沒歇過班了。」
「這樣啊,那——」
綾乃偷偷瞟了熊谷一眼,想起了以前他們的上司橘霧香的話。
「這是和熊谷先生,約會?」
「——哈?」
但和泉卻滿臉不可思議地反問道,馬上把臉拉了下來。
「我為什麼要和這東西約會啊?」
「……不是嗎?」
「當然不是。他只是我抓來拎行李的,沒有任何其他意思!」
被對方貶得體無完膚,下仆——也就是熊谷滿臉消沉。
綾乃看他實在可憐,就試著打圓場道。
「呃——這麼說來,熊谷先生也不上班?」
「啊,是的。我們倆,那個,綾乃小姐你也知道,單獨出動也沒什麼意義,所以就把值班表調到一起了。」
因為理由實在有點那個,熊谷回答得很尷尬,而那木訥的臉也若有所思地紅了起來。但下一瞬間,他頓時面無血色,一片慘白。
要說為什麼,是因為和泉用冷酷至極的眼神和聲音威脅道。
「你說『我們』?」
「呀……」
熊谷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蜷縮著巨大身軀瑟瑟發抖。而和泉則毫不留情地斥責道。
「我就算沒有你跟著,也能獨力完成任務!只有你一個人就什麼都干不了!」
「是、您說的是!萬分抱歉!」
熊谷站著答道。且不提他的嗓門,但是身高近兩米的大漢被一個矮他一頭有余的女性如此訓斥,就足以吸引周圍人的目光了。
綾乃小聲忠告道。
「啊——,倉橋小姐?那個——是不是有點太惹人注意了?」
「——唔。真是失禮了。」
和泉輕輕行了一禮,中斷了對熊谷的訓斥。然後,側身轉向了綾乃一側,瞥了一眼她的同伴。
「嗯?你們是——」
「你好,倉橋小姐。上次真是謝謝了。」
由香里老練地招呼道。
「不,別在意。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和泉也自然地回答道。
二人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和泉是警視廳靈異事件對策班、特殊資料整理室中注冊在籍的術者,而由香里是身為執炎術師牛耳的神凪一族少當家的綾乃的好友。經常有意參與相關事件。
這兩人會認識可以說是水到渠成之事。而綾乃對和泉的看法也不像對她的上司霧香那樣複雜,一行人間籠罩著一股安靜祥和的氛圍。
「那個,在這種地方說話也不太方便,我們不如換個地方吧?」
大家談笑正酣時,熊谷提議道。
這本是善意的提醒,但和泉卻用穿透眉間,直插腦際的尖銳視線瞪著部下。
「熊谷,你多嘴什麼?」
「哎哎!?我不是這個童思……」
熊谷雖然試圖辯解,但和泉眼中的怒意卻沒有絲毫緩和——熊谷額頭上浮出了點點冷汗。
「聽好了,熊谷。你平常給我添了很多麻煩。」
「是、是……」
和泉的聲音如此平靜,簡直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熊谷只得勉強點了點頭。
「為了讓你能補償自己罪過的萬分之一,我才屈尊讓你來給我拎行李的。盡管如此,你卻放棄了這一任務,想去和女高中生風流快活了?」
「哎?不敢,我設說過這種話啊……」
「——啊?」
熊谷雖想表示抗議,但卻在對方的驚人氣勢下敗下陣來。
「萬分抱歉……是我錯了。」
這卑躬屈肆的樣子著實羨煞旁人。
「你知道就好。我們走,還有很多很多東西要買呢。」
和泉滿足地點了點頭,踢著大漢的臀部催促他快走。
「是,屬下明白。」
跟著熊谷走出兩步,和泉回頭對呆立當場的綾乃她們說道。
「就此告辭。」
「啊,嗯——加抽吧。」
雖說自己也不知為什麼加油,但綾乃還是這麼說道。和泉冷冷地笑了笑,這才帶著熊谷離開了。
「倉橋小姐和綾乃你還真像。」
二人消失後過了一會兒,由香里突然感歎道。
「哈?」
聽了這句大出意料之外的話,綾乃不禁瞪大了眼睛。但是,由香里的表情像是在述說理所當然的事實一般冷靜,不帶絲亳猶豫。
「那個……哪里像?」
「那還用我說?」
由香里的視線像教師在看著笨學生,臉上寫滿了驚訝。雖說對她的態度有點不滿,但綾乃還是努力尋找著自己與和泉的共同點。
(我們哪里像了——)
她在心中把和泉的特長一一列舉了出來。
長相自然是沒話說。雖說跟神有點凶,使男人不大敢接近,但相比遠遠偷看的人還是不少的。
能力上也很優秀。雖然沒有神凪家這般出類拔萃,但她作為陰陽師無疑是第一流的。
而接下來這一點幾乎不為人知——她還有一氣之下差點槍殺老人的過激面。
兩人認識的時間不長,綾乃只知道這些。以上內容哪一點和自己一致呢——?
「不知道。我們哪里像了?」
綾乃想了一會兒,干脆放棄了。
「呵呵呵——,那就是——」
對于這一直接的問題,由香里露出了天真無邪令綾乃感到極為不祥的笑容。綾乃慌忙想堵住她的嘴,但還是慢了一拍。
「對意中人不坦白!」
少女離聲宣告道。
「什麼……!?」
綾乃沒能理解話中含義,沉默了數秒。
但她很快領會到,對方的意思是——和泉對熊谷的態度與自己對和麻的態度如出一轍。
「等,等一下!我對和麻沒有那種意思的——哎……?」
話已出口,綾乃才感覺到不對勁。
「等一下,由香里。」
「什麼事?」
「你憑什麼認為倉橋小姐喜歡熊谷?」
有關和泉不討厭熊谷的事,綾乃確實從霧香那里聽說過。
但一介外人應當很難從日常態度中看出這一點的。
要看出那從根本上否定對方存在意義的咒罵,還有早巳超出體罰部下范圍的暴力行為其實是在掩飾自己的害羞,而且反襯了她對對方的好感這一點,實在是非常困難。
「——哈?」
但對于這看似理所當然的提問,由香里卻像聽到什麼不可思議之事一樣瞪大了眼睛。
由香里一時怔住。七瀨把手放在她肩上,滿臉無奈地安慰道。
「對方是綾乃嘛。這也難怪。」
「不過!我可作夢沒想到會嚴重到這個地步啊!」
由香里帶著哭腔喊道。而七瀨沉痛地搖了搖頭,之後——
「……我說,你們兩個」
綾乃被兩人過剩的演技氣得額現青筋,吼道。
「有話就直說,別遮遮掩掩的。」
「綾乃你太遲鈍了!」
「要你管!」
對方的說法過于直白,綾乃面紅耳赤地叫了起來。
這場鬧劇惹得旁人紛紛前來圍觀,一行人只好邊走邊繼續說。
「那我可就問了。」
由香里猛地豎起食指,指著綾乃問道。
「假設將來,綾乃會和討厭的男人一起工作。」
「——嗯」
「這樣一來,綾乃你會連休息時間都想和那個男人在一起嗎?」
「那怎麼可能。……啊啊」
綾乃這才恍然大悟,深探地點了點頭。
如果和泉真討厭熊谷的話,——就算只是拎個行李——在休假時也不會留他在身旁的。
無論她口頭和態度上表現得如何冷酷,內心都是希望把他留在身邊的。今天的巧遇也正驗證了這一點。
「不過呢……」
由香里一邊說明,一邊批判地歎了口氣。
「什麼?」
「我直說好了,綾乃你在戀愛方面,簡直和小學生一個水平。」
她話音未落,只見綾乃額頭再次青筋暴起,但最後還是勉強忍住發火。
「……雖然我是很想說點什麼,但你還是進入正題好了。」
「嗯。如果是綾乃這個年紀的女生的話,只會讓人感覺『好純情耶』,有機會就想捉弄你一下。」
「……………………接著說。」
「但如果像倉橋小姐這種『成熟的女性』還這樣的話……說實在的,就不太好看了。」
無論做什麼,都有其適合的年齡段。不管是男女老少,如果大幅度超出這個范圍的話,大抵都會被社會所捧斥。
和泉的這種行為,說白了就和壞小子捉弄喜歡的女孩是一樣的。因為是小學生所以才能一笑了之。如果成人後還繼續這樣的話,就不能稱為天真,而叫幼稚了。
「啊——、嗯。不過……」
雖然並非出自本意,但綾乃還是知道了不為由香里她們所知的內情,所以沒法對這一意見表示贊同。
「那個人——不,那兩個人是有特殊原因的……」
就算和泉在精神面上如何成熟,戀愛經驗如何豐富,想必也很難對熊谷坦白吧。
就算再喜歡對方——不,正因如此,要她在工作時做那種事——
「~~~~~~~~~~~~!」
不小心想起了當時——知道他們之間存在的另外的關系時的窘相,綾乃登時滿臉飛紅。只見她一邊發出極似悲鳴的聲音一邊使勁搖著頭,拼命想從腦中拭去那令人羞赧的記憶。
「啊,綾乃臉紅了。」
她這異樣的反應,卻逃不過在某些特殊方面洞察力驚人的由香里。
「看你的反應。是在想什麼色色的事情吧?」
「是那兩個人的事情嗎?可他們都是正常的成人,做些該做的事情也是應該的嘛。」
「嗯。不過如果是因為這個而無法坦白的話,問題可能不在私生活方面,而在工作上。」
「……你說什麼傻話呢?」
七瀨詫異地問由香里道。
「他們是警察吧?為什麼要在工作時做那種事啊?難道說他們有偷偷在風俗店打工嗎?」
「——然後呢?」
由香里意味探長地笑了笑,側臉瞅了綾乃一眼。
綾乃察覺到話題正轉向不妙的方向,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
「認識綾乃後我調查了很多——魔術啊,超自然現象里有很多不正經的東西吧?」
「……比如魔女的宴會?」
「不只是黑魔法系,那些正經的也有。呐,綾乃,佛教里也有通過做愛而使人頓悟的流派吧?」
對方問得如此直白,綾乃不由得歎息道。
「你這概括真是一塌糊塗。如果要說利川流的話,他們也是被作為邪教而受到打壓的。」
「唔——不過把做愛納入修行中的流派還是很不少吧?比如房中術什麼的。」
「——!?那、那是……」
被對方一語中的,綾乃無論如何都無法掩飾內心的波動。
由香里和七瀨看到再次滿面羞紅的好友,面面相覷。
「看來是被我猜中了。」
「——是這麼回事嗎?之所以說剛才那個大個子單獨派不上用場,是因為事前不打上一發就使不出力量?」
「而女方就是倉橋小姐嗎?這倒確實讓人沒法坦白呢——」
「給我等等!」
見二人一下就導出了近乎完美的答案,綾乃只好慌忙叫停。
「你們毫無根據地瞎猜什麼呢!?」
「難道我說錯了?」
「……無可奉告。」
「綾乃,你這就等于肯定了。」
「少啰嗦,給我閉嘴。不准再深究這件事了——」
砰!
「——砰?」
綾乃話剛說到一半,突然傳來一聲爆破音。就在她茫然地環顧四周時,由香里不懂不慢地說道。
「是槍聲吧。」
「我說,也不用這麼急著下結論吧。說不定是有人放了個爆竹呢?」
「不過,你看。」
由香里指向了寓這兒不遠的飯店。只見幾對男女從飯店出口處飛一般地逃了出來——店內又傳來了幾次與剛才相同的爆破音。
伴隨著一陣騷動,人潮紛紛從店門內湧出。沒過多久,數輛警笛長鳴的巡邏車團團包圍了飯店。
「嗚哇,這到底是怎麼了?」
「不知道。」
由香里滿腹好奇地問遭,面綾乃只是漫不經心地隨聲附和。但是——
「啊,霧香小姐。」
「哎!?』
隨著由香里的聲音,綾乃懂忙轉移了注意。放眼望去,只見一個妙齡美女正和身著制服的警官說著些什麼。毫無疑問,她正是警槐廳特殊資料整理室室長,橘霧香本人。
「——哎呀,這不是綾乃嗎?」
就在綾乃注意到霧香時,對方也注意到了她。美女微笑著一招手,三人迅速湊上前。
「發生什麼了?」
「只是個銀行強盜罷了。無計劃的犯罪自然導致了失敗,而他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逃進那里做困獸斗罷了。不用你出手。」
「——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聽了對方的疑問,霧香輕笑著搖了播頭。
「不是的。我也只是恰巧路過,因為有點在意才來問問情況的。」
綾乃看了看警察們。他們雖然都忙得團團轉,但卻投有一人來向霧香請示。
就算偶爾有人瞄向這邊,眼神中也毫無敬意。有的只是對礙事之人的厭惡和敵意。
看來霧香所言非虛。也就是說,這次輪不到綾乃出場了。如果事件不在自己的特長范圍內——比如犯人拿槍頂著人質的話,綾乃也就沒轍了。
「這樣啊,那還請專家們加油了。」
「就這樣。」
事情本應就此結束了。正當她轉身要走之時,隨著砰的一聲巨響,飯店的牆壁被一下吹飛了。
「——!」
由香里和七瀨被驚得張口結舌。而綾乃和霧香用迅速擺出了警戒態勢。
「剛才那是什麼?炸彈?」
「……不是的。」
綾乃冷冷地答道。
是的,那並不是物理現象。不,雖說隨之而生的沖擊波並投有背離物理法則,但爆破的發生源就不一樣了。
不僅是綾乃,就連一直游山觀景一般的霧香都滿臉凝重,也證明了事態的嚴重性。
從剛才一瞬間起,這事件對她來說已經不屬于「管轄范圍之外」了。
「——也就是說」
「嗯,確實是屬于魔術沒錯。但是——」
綾乃認識一人擁有極為相似的「力量」。在她這等高手看來,那力量也是「相當強大」。而且——
雖然她心下幾乎已經確信,但還是問霧香道。
「呐——我剛剛還見過熊谷先生。」
「——什麼時候?」
「十分鍾以前吧。他正和倉橋小姐在一起。」
「這樣啊……和泉那家伙,我明明千叮嚀萬囑咐,不要隨便解開封印的。」
霧香心下很不是滋味。
「那果然是熊谷先生?」
「嗯,肯定沒錯。」
霧香話音未落,爆破聲再起。這次是屋頂被吹飛了。只見各種建材高高飛起,其中還有一個人。
(——人?)
還不等綾乃反應過來,那人已經升至最高點,在重力作用下筆直下墜。
從他那無力垂下的右手間,一把常人不可能有的手槍落了下來。看來他就是犯人了。不過也已經是過去時了。
但對付那種昔通罪犯是警察的任務,綾乃此刻無暇為他分心。只見她忠告霧香道。
「橘警視——接下來是不是由您的權限來控制局勢比較好?」
「……呐,可以打擾下嗎?」
這時,七瀨突然插嘴了。綾乃驚訝地看了過去,只見平時那個處變不驚的好友正表情僵硬地注視著自己。
而站在她身邊的由香里也罕見地滿臉驚恐,怔怔的一動不動。
「怎麼了?」
「不……聽說這一切都是剛才那個大塊頭干的?」
「嗯,那又怎麼了?」
熊谷是在資料整理室里物理攻擊力最強的超能力者。甚至有人說,他的念動力能擊穿戰車裝甲。
「那、那麼說來……」
這回答完全出乎了少女的預料。只見她聲音嘶啞地小聲道。
「那兩人就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犯人面做了?」
「…………………………………………哈?」
隨著一聲高叫,這回該綾乃目瞪口呆了。
幾秒鍾,她沒能領會好友話中的含義。但幾近凍結的大腦還是回想起了剛才的事情。
——是的。她們倆已經看出熊谷的能力和房中術有著緊密聯系了。
但是,盡管如此,綾乃還是被友人這誇張至極的反應搞得一陣眩暈。
「我說你們……在這種情況下,就不該問點別的嗎?」
「哎——?在我看來這很重要啊?」
由香里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他們當然不能在犯人面前做,所以肯定是偷偷移動到廁所啊廚房之類的隱蔽之處去努力了。所謂魔法師,雖然看起來既拉風又無所不能,但背地里原來這麼辛苦啊。」
「………………」
由香里說得越來越起勁,綾乃痛苦地蹲地捂耳,極力抗拒著內心想要逃避現實的沖動。
雖然她也知道,自己必須站出來說點什麼以保護術者的名譽。但現在看來,一切解釋似乎都毫無意義了。
「綾乃……」
就在此時,一個略帶責備的低吟傳人了耳中。綾乃轉頭一看,霧香那輕嗔薄怒的俏臉登時映入眼中。
「雖然也說不上是什麼機密,但我認為還是不要隨便對外人說這種事比較好。」
「不,其實不是我說的……」
「啊,綾乃什麼都沒說哦,是我們從她的臉色上看出來的。」
雖說由香里代結結巴巴的綾乃道出了原委,但霧香的臉色還是沒什麼好轉。
倒不如說,她更加驚愕了。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單憑臉色理解到這一步啊?從某種意義上說你還真是厲害得緊。」
「……請別再說了。」
綾乃有氣無力地應道。霧香見她實在可憐,就沒有繼續追究,轉而把目光投向了另外兩人。
「看你們好像誤會了什麼,我就給你們訂正一下好了。那兩人不得不做那種事不是在使用力量之前,而是在之後。所以你們想像中的那種事情還沒發生呢。」
聽了說明,由香里和七瀨互換了一個眼神。只見兩人掩飾不住滿心的好奇,說道。
「這麼說來……」
「這才要開始?」
「……嗯,算是這麼回事吧。我把話說在前頭。你們可不許偷看哦?」
霧香叮囑好像恨不得馬上飛奔進酒店的少女們,又把視線轉向了綾乃。
「呐,緩乃,接下來想請你幫個小忙。」
「幫什麼?」
「封印熊谷君。」
「我、我才不要呢!」
綾乃立刻否定。霧香被這過激的反應嚇了一跳。只見綾乃滿面通紅地向後退去。
「我、我可不會什麼房中術,也不打算學!」
「啊——原來是這樣。」
霧香知道綾乃誤會了,不禁苦笑道。
「不是的。我不是要你幫忙進行封印,而是事先准備。」
「說是事先准備——我又能做什麼呢?」
綾乃訝異地皺緊了眉頭。封印熊谷的過程在之前曾——雖說絕對不是親眼所見——但好歹見識過。她不認為自己能幫上什麼忙,或者說,就算能幫上也不想出手。
看綾乃仍舊一副作勢欲逃的樣子,霧香只好繼續糾正道。
「我說綾乃,上次不如說是純屬意外。平時他可不會這麼乖乖被封印的。」
「——哎?」
「你倒想了,他那副脾氣,平時還被封印在深層意識之下,一動都不能動。好不容易被放出來一次,辦完事馬上要他回去的話,你以為他會乖乖就范嗎?」
「啊——原來如此。」
這番話說服力極強。綾乃這才點了點頭,同時理解了霧香的意思。
「也就是說,熊谷先生膽敢抵抗的話……」
「嗯,為了方便和泉進行封印,只留他一條命就好。」
雖然霧香這話說的沒有一點人性,但綾乃卻毫不在意。畢竟這與房中術完全是兩回事,是她最拿手的了。
「好咧——。待我去去就來。」
綾乃輕描淡寫地答道,斗志昂揚地走進了飯店。
店內,局部性的暴風仍在到處肆虐。
桌椅都不成樣子地散落著,牆壁和天花板上各開了一個大洞沒來得及逃走的客人正縮在牆角瑟瑟發抖,而且——
「快給我回來,你這蠢貨!」
「少開玩笑了!好不容易出來一次,誰會乖乖地回去啊!」
一對男女在桌椅飛散後盒發空曠的大廳中央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著。
兩人都著實氣勢驚人。特別是男性一方,每次大吼所放出的擊波,毫無忌憚地四下破壞著。
周圍還有很多客人。再這麼下去的話,遲早會出現無辜犧牲者的。
「我說——」
緊盯著對峙中的兩個人,七瀨小聲問道。
「那男的是誰?」
「當然是熊谷先生。你們不是才見過嗎?」
「真是他本人嗎?你確定不是雙胞胎兄弟之類的?」
由香里進一步追問道。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
是的——在對峙的那對男女中,女方一眼就知道是倉橋和泉。但那個男的——
不僅身高接近兩米,而且被嬰兒看到的話,已經不是哭不哭的問題了,肯定會被他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停止呼吸。更為恐怖的是,他那驚人的氣勢足以讓亡命流氓都嚇得落荒而逃。
雖然長相一樣,但面前的這家伙和熊谷卻完全不像同一人,也難怪別人不相信。可綾乃還是淡淡地重複道。
「真是他本人。——不過人格有點變了。」
「……雙重人格?」
「嗯。」
而後,綾乃側臉對霧香說道。
「客人的避難就拜托你了。」
「明白。」
綾乃緩緩走到了熊谷面前。
「綾乃小姐——」
「嗯?你家伙……」
綾乃無視了熊谷的搭話,仰視著遙遙在上的熊谷臉部。
「我先警告你,現在馬上乖乖被封印的話,還可以少吃點苦頭。」
「………………………………有意思。」
嘎吱一聲,熊谷咧嘴笑了。
「我早就想和神凪的炎術師一戰了。還有那個風術師也是。」
「如果想找和麻的話,我勸你還是免了。那家伙和我不一樣,出手沒有深淺,搞不好會死哦?」
「哈——求之不得!」
熊谷大吼一聲,全力放出了沖擊波。區區一個人類,在這無形五色的力量下無疑會瞬間粉身碎骨。但綾乃正面一道金色火焰一閃而逝,沖擊波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什麼——你莫非是用火焰接下了沖擊波——?」
「雖說也能辦到,但我沒那麼做。」
熊谷半信半疑地低吟著。但綾乃卻把他的話全盤否定了。
那是為什麼呢——焦谷不再多想,一味猛放沖擊波,企圖硬碰硬地壓倒對方。
但一切都被對方抵消了。無論熊谷注入多大的力量,火焰只會隨之熊熊高漲。原本天下無敵的沖擊波,甚至連綾乃的頭發都沒能吹動。
「力道的確驚人——但也僅此而已了。」
熊谷那驚人的破壞力在綾乃看來簡直不足掛齒。
「只要這力量無法超越物理法用,你就永遠都無法傷到我一根毫毛。」
炎術師的火焰會燃盡一切,可燃與否根本就不是問題。就算是靈和妖魔那種不存在物理實體的對象都不在話下。
沒錯,他們可以驅使自己的紅蓮之火隨心所欲地燒掉本不可燃的水和土壤,乃至火焰。然後——
「你這家伙,難道說……是把我的沖擊波給燃掉了嗎……?」
綾乃對戰粟的熊谷報以微笑,瞬間化為一道疾風。她看准了熊谷一瞬間的猶豫,一個箭步潛進了對方懷中,肘部大開大合,直奔對方的心窩面去。
正中心口的這一擊,把對方的巨體震開了十厘米有余。熊谷完全失去了知覺,隨著一聲巨響重重跌落在了地上。
「漂亮。身手又長進了嘛,綾乃。』
「這點事情還不簡單。」
聽了這元氣十足的回答,霧香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但她馬上恢複了指揮官所特有的冷靜透徹。
「和泉,我會暫時阻止別人進入的——動作快點。」
「是。」
和泉與熊谷格外迅速地回到了等在店門外的一行人身邊。
和泉的服裝、發型乃至妝束都投有半點散亂的痕跡,嚴肅地敬了個禮。與此對照,熊谷則有些憔悴。這理由再明白不過了,所以誰都沒有追究。
「這次完成得好快啊。」
「這次得以『快速解決』,都虧了對方來得比較快。」
因為這句致命的評價,本已憔悴不堪的熊谷把頭垂得更低了。綾乃她們雖然很同情他,但卻不知該說點什麼,只得作罷。
「那麼,和泉——你為什麼要擅自解開熊谷的封印呢?」
為了打破這沉悶的氣氛,霧香把話題引向了事件的緣由。
和泉偷偷瞄了熊谷一眼,萬分抱歉地說道。
「是熊谷突然強硬地主動要求,我被他的氣勢所懾才解開了封印。實在是愧對諸位了。」
「——哈!?」
聽到這做夢都沒想到的,或者說根本不可能的說明,霧香不禁驚訝地叫出了聲。
熊谷很溫和——正因為他過于溫和,所以才無法接受自己那破壞性的力量。為此,他才在自己的內部造出了另一個好戰的人格,將戰斗部分全權交給了他,取回了精神的平衡。
但如果他主動提出要使用力量的話,事情的性質就完全變了。被他另一個人格折騰得頭疼不已的人們,特別是迫不得已而使用了房中術進行封印的和泉的犧牲,都變得毫無意義了。
「這是什麼意思,熊谷君?」
「呃……那、那是因為……」
霧香的口氣決不容回避。熊谷雖然害怕,但還是明確地答道。
「那個……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和泉——不,倉橋巡查部長恐怕會有危險的。」
「什麼——」
一行人都被這句說得堂堂正正的夫妻情話驚得合不攏嘴——和泉更是羞怒交加,僵在當場動彈不得。數秒後她才醒過神來,柳眉倒豎,破口大罵道。
「你,你這個大蠢貨!!公私不分也要有個限度啊!再說了,比起那個犯人,另一個你要危險得多!」
「哎?我倒不這麼認為。」
「怎麼不會!對那家伙來說,能封印他的我可是最礙眼的存在了!每次解除封印時,我都以為自己死定了——」
「沒有那種事。」
熊谷打斷了和泉的話頭,如此說道。他的口氣和以往不同,充滿了絕對的自信。
「——你憑什麼能一口咬定?」
「就算人格不同,他畢竟也是我。那樣的話,他就絕不會傷害你的。」
「!」
這次,和泉完全無語了。只見她臉紅到了脖梗,嘴一張一合地想說點什麼,但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對面,熊谷那真摯的眼神一刻都沒有移開。
一股讓當事者之外的人們自覺退避的甜蜜氣氛慢慢侵蝕開來。
「好,到此為止!」
但就在這時,霧香果斷地插進了兩人中間。只見她無論態度還是口氣都像極了教師,一邊拍著手一邊分開了兩人。
「不要在犯罪現場營造甜蜜氣氛了。會給工作人員添麻煩的。」
「不……室,室長!我——」
「是、是啊!我們不是那種關系……」
熊谷的抗議聲越來越低,完全消失了。要說為什麼,只見和泉從斜下方透來的視線中充滿了勝于雄辯的不滿之情。
和泉有點鬧別扭的意思,用不亞于眼神所表達的不滿情緒的口氣問道。
「……不是嗎?」
「呃呃啊啊!?」
熊谷過于狼狽,以至言語能力都出了問題。可是——
「我——說——了——,就到此為止!」
霧香再次打斷了這愈演愈熱的氛圍。
「和泉,你們可以走了。剩下的交給我,去隨便換個地方卿卿我我吧。」
「雖然我們沒有卿卿我我——但這樣好嗎?」
「好啦快走吧,旁人都看著呢。」
「————————那屬下就先告退了。」
和泉臉上瞬間露出了擔心上司的表情,但還是行了一禮轉回身去,牽起熊谷的手走開了。
「和、和泉小姐,這樣好嗎?」
「室長都這麼說了,你還多嘴什麼?」
「可是——沒什麼。」
「再說了,因為剛才的騷動買的東西全完了,得從頭買起。加油干吧,拎行李的。」
和泉嘴上這麼說著,卻主動走到了熊谷身旁,撓住了對方的臂彎。兩個身影互相偎依著化為一體——漸漸遠去了。
目送著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由香里低聲道。
「抱歉綾乃,是我錯了。」
七瀨也說道。
「是啊,那人和綾乃完全不一樣。雖說可能類型相同,但她比你可要高出好幾個等級。」
「是啊,說你們一樣真是太失禮了。綾乃也要學著像人家那樣撒嬌才行呢。」
「……你們少管。」
綾乃恨恨地留下這句話,哼地一聲回過了頭。
她正努力不讓那兩個人看到自己的表情。雖說只有一點點,但自己羨暮和泉與熊谷的事實可絕對不能被她們知道。
——當然了,這在旁人看來已經是一目了然了。
學園的風景
放學後——臨近寓校時間,幾乎無人的聖陵學園走廊上,一男一女正並肩走著。
此時。
「等等,神凪。」
兩人的背後傳來呼喚聲。被點名的少女——神凪綾乃,輕輕地,以微米以下的幅度皺起雙眉並回頭。
「……什麼事,山南老師。」
雖然苦惱于那聲音的主人和自己猜測的完全一樣,但綾乃還是迅速戴上了優等生的面具。在她那能夠籠絡大半數老師的笑容面前,這個名叫山南的男人的表情卻沒有一絲緩和的跡象。
山南憲忠,四十五歲,在聖陵學園執掌教鞭,同時也擔任生活指導。
一絲不苟的三七分發型和銀邊眼鏡,誰都沒有見過他的笑臉。並且與他不可通融的形象一致的是,其性格也相當嚴謹直率。
這樣的老師不會受學生喜歡,說他是學校最受冷落的人也不為過。顧帶一提,對于他的評價,綾乃也站在大多數人那邊。
「我不是在叫你。」
山南的目光仿佛直接穿透了少女的笑臉,聚集在另一個男人身上。
「神凪,中途退學的你現在還有什麼臉在學校里到處亂晃?這里不是無關人員能隨意進出的地方,快點出去。」
「什……」
就算退一萬步講,說這樣的話也非常失禮。綾乃愣了愣,偷偷注視著男人——「八神」和麻的臉色。
意外的是,他並沒有生氣,相反,還露出一臉愉快的笑容,注視著那個面無表情的山南。
然後,這個曾經的聖綾學生,向恩師輕輕低下頭。
「啊,好久不見了山南老師,看來您還是和以前一樣精神,這太好了。」
「我沒讓你和我打招呼。」
「打招呼是與人交往的基礎啊,站在一個教導者的立場上,老師的態度是否有些不合適呢?」
聽到和麻這如同譏諷——或者說,就是譏諷——的台詞之後,山南沉默片刻道。
「那好。『好久不見,還好嗎?』——這樣你滿意了吧?快離開。」
沒有一絲感情地打完招呼後,山南繼續剛才的話題,要求和麻離開。
「很抱歉,山南老師。」
為了讓和麻不要再繼續說下去,綾乃急忙插嘴。她一臉凜然,做出一副乖巧的優等生模樣。對于和麻故意裝出的莫名其妙的表情,她堅決選擇了無視。
「他進學園得到了理事長的批准。雖說現在不能告訴您其中的原因,但如果您無論如何都想進行確認的話,我們可以和您一起去理事長室……
山南用沒有感情的目光注視著輕輕歪著頭向他征詢意見的綾乃,隨後,忽然又將目光移到了和麻身上。
「就是就是,我背後可是有理事長撐腰,你一個老師根本沒資格教訓我。」
這時,和麻得意洋洋地向山南示威。因為他的語氣太過幼稚,綾乃差點被他惹得大笑起來。
「——」
山南冷冷注視著和麻。
而面前的和麻,正孤假虎威似地,毫不掩飾地對山南報以藐視。
和麻明顯在向山南挑釁,綾乃在心里大呼不妙。根據自己所聽到的傳聞來看,「神凪」和麻在校期間,與山南的關系並不好。
難道說,現在他想要報複——
(受不了,這家伙真是……)
如果放任不管雙方很有可能就這樣撕破臉,為了回避這一情況,綾乃再次擋在和麻面前。
「總之,就是這樣的情況——請您理解。」
「……既然理事長已經批准,那就沒辦法了。」
山南畢竟是個成熟的成年人,對和麻幼稚的挑釁視而不見。但他還是有點不甘心似的,向和麻開口道。
「但是,聽好了神凪——」
「打斷一下。」
和麻輕輕抬起手,打斷了山南的話。
「您的話有些錯誤,所以我訂正一下。現在我的姓氏是八神,以後請這樣稱呼我。』
「——你結婚了?」
「不,只是篡改了戶籍而已。」
和麻冷笑道。
這人一點都沒有成年人的穩重。
「……」
山南用一種極端鄙視的目光冷冷地瞪著這個自己曾經的學生。
「看來,你已經墮落得不像話了。」
「沒有,您言重了。」
「謙虛什麼,沒人在誇你。」
「我知道。」
「……」
或許是判斷到不必再理會這種人,山南干脆無視了一臉訕笑的和麻,將目光移到綾乃身上。
「神凪,我不管你和你身邊這東西是什麼關系,但和社會上的垃圾在一起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在事態變得無可挽回之前,希望你能和他劃清界限。」
「……謝謝您的忠告。」
「八神,我不知道你是到學校里來干什麼的,但沒事了就趕緊給我離開。要是惹出哪怕一點亂子,我絕不會饒你。」
「知道了。」
山南沒有與報以冷淡回答的和麻道別,默默地轉過了身。
他的腳步依然有條不紊,每一步步幅都相當均勻,本人的存在簡直就意味著「規律』。和麻與緩乃,只是沉默不語地目送他的背影離開。
在山南的身影在視野中消失的那一刹那,綾乃立刻丟棄了優等生的面具。隨後,仿佛誰和她有殺父之仇似地狠狠踩了一腳地面,憤怒地吼道。
「啊——受不了了!一開口就嘰里咕嚕的沒完!為什麼我的朋友還得輪到老師來做鑒定!你就那麼偉大嗎!?」
「啊,那家伙還是老樣子呢。」
而相對的,和麻卻沒有生氣,反而輕松地自言自語起來。綾乃用充滿了責備且憤恨目光死死瞪著搭檔。
「什麼嘛,你不生氣嗎,他都對你說出那種話了!」
「沒什麼啊,那是他的工作。」
「譏諷別人是他的工作!?」
「我是說,讓人遵守校規。」
和麻淡然回答。從他的語氣和表情來看,他根本不像是因為那是對方的職責范圍所以不得不忍耐,而是真的沒有介意。
「……難得那麼寬容。」
「我又不是每天都得見到他,這一點和你不同。」
「——原來如此。」
確實,現在的和麻早就與學園脫離了關系,只是個外人。所以就算遇到了什麼令自己不愉快的人,只要想著以後都見不到的話自然就會寬容了。
「那麼,你在上學的時候討厭山南嗎?」
「嗯,冒出想要殺他的念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特別是放學後,我在沒人的教室里勾引女孩,正要進行下一步的當口被他撞見的時候,我真的是,特別想二話不說把他揍暈——」
興致盎然地闡述著自己「糜爛」往事的和麻,在察覺到綾乃對他投來的犀利目光之後,頓時停了下來。
「下一步?」
綾乃一字一頓地問道。她的氣勢,只要是感覺稍微敏銳一點的普通人都能看得到她背後出現了臨近爆發的火山幻影。
「下一步,打算干什麼?」
當然,和麻的感覺相當的敏銳,但他卻不會因為害怕對方發怒就放棄「揶揄少女」,反而會一口氣將想說的說完。也就是——
「打算OOOO咯。」
他毫不避諱地說出了在公共出版物上決不能出現的四字詞語。
「什……」
頓時,綾乃臉上的表情消失了。似乎大腦在拒絕理解這個詞語汙穢的含義。
但那也只是在一瞬間。綾乃立刻從虛脫狀態複活了過來——這並非她的本意——她蒼白的臉漸漸燒得通紅。
自不必說,這是因為羞恥——以及極端的憤怒。
「你……你這個下流的東西!」
還沒等大腦反應,綾乃的右手已經揮了過來。
「哦。」
但這記仿佛要擊碎世界的右直拳,卻被和麻歪了歪脖子輕松躲避了。接著第二擊、第三擊也是同樣。
「去死,你給我去死!你這個性犯罪者!會走路的猥褻物!」
「你說這話也——啊,也不算過分,但至少我也沒勉強過她們啊。我要求你道歉並做出訂正,嗯。」
「你有沒有良心!用死向那些被你弄哭的女孩謝罪吧!!」
使出渾身氣力的右上段回旋踢。如果擊中的話整個頭都會踢爆,但和麻卻還是輕易地避開了——
「嗯?」
忽然,他看向綾乃背後。
「咦?」
綾乃也跟著看了過去。不知什麼時候,後方站著一個身穿西裝的年輕男性。雖然他相當英俊,但雙眼卻像是看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東西似的,瞪得滾圓。
「——!」
綾乃以人類的最快速度將抬起的腿放了下來,同時還利落地按下了弄亂的裙擺。不過當然,剛才的一幕不會因此而不存在。
「神、神凪……?」
低喚綾乃姓氏的男人的語氣中,明顯帶著動搖和不安。
應該說這是當然的吧。不光是學校第一的美少女,且身為無可挑剔的優等生,神凰綾乃居然會在走廊上使出上端回旋踢,這讓人無法相信。不如告訴他這是白日做夢,或許更有說服力。
「櫻,櫻井老師?啊,這,剛才那是……」
綾乃懂慌張張地想要解釋,但要立刻讓她想到什麼適當的理由也實在太過牽強。在親眼見證的事實跟前,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所以綾乃也只能一臉郁悶的沉默了。
「啊,那個——」
男人——現代國語教師,櫻井雅司似乎終于接受現實似的,露出一臉苦笑注視著綾乃。
「沒想到你還是個挺活潑的孩子嘛,神凪,我有些吃驚。」
他的語氣中沒有惡意,並沒有因為被騙而感到憤怒和失望。但即使如此,綾乃還是為守護自己一直以來建構的完美形象做著毫無作用的努力。
「不是這樣的,都是這個男人他——」
在話剛出口的瞬間,她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頓時臉色煞白。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和麻,對方卻沒有和她想像中一樣露出冷冷地責備自己的表情。他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只是若無其事地將目,光投向自己的正前方。
「啊?你是——」
反倒是櫻井對綾乃的話產生了明確的反應。這本是自己所期待的,但是,總覺得——
(——?有點不對勁。)
櫻井沒有理會綾乃的疑惑,而是徑直注視著和麻,忽然笑了起來。
「還真是神凪。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雖然對方很熱情,但和麻卻一言不發。櫻井沒有介意,忽然將目光移向了綾乃。
「——?神凪?」
為了向對方疑惑的目光作出回答,綾乃盡可能用一種很不情願的語氣小聲說道。
「他勉強算是我堂兄。」
「是這樣啊,我還想呢,這麼少見的姓應該不是偶然吧。」
「是的,還有,他之所以會進學校是因為——」
「啊,沒關系,不用這麼拘束。」
櫻井笑著制止了綾乃的說明。
「以前是這里的學生啊,不算是無關人員。神凪——我相信你。」
「謝謝您。」
綾乃端正地行了個禮。雖然同樣是那副好學生的態度,但她的笑容和對山南時的禮節性微笑不同,顯得充滿了好感。
「對了。」
櫻井忽然將明快的笑容對准了和麻。
「本來我還很擔心你突然退學之後怎麼樣了呢——不過看來你現在過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多謝。」
和麻簡短回答道。
接著,櫻井與綾乃又聊了一會兒便笑著離開了。目送他離開的綾乃也一直面帶微笑。
然後,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她才大大地舒了口氣。
「哈,雖然被人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一面,但幸好是櫻井老師。如果是山南的話,肯定又要說教個不停了」
「那家伙還在這學校啊。」
和麻不帶感情地淡然說道。綾乃聞言,責備的問道。
「什麼嘛,你討厭櫻井老師?」
「沒有啊。」
「那就對了,櫻井老師和山南那種人不一樣,很通情達理的。」
「是啊,幾次違反校規他都放過了我。」
見和麻表示認同,綾乃愉快地笑道。
「對吧!他可是個好老師,很受歡迎的,特別是女學生。」
「哦,原來你喜歡那種類型的啊。」
「——啊?」
綾乃笑著窺視和麻的臉,她那惡作劇似的笑容中,又似乎帶著幾分高興。
「吃醋了?」
「吃什麼醋?」
在聽了和麻毫不猶豫地反問之後,綾乃立刻氣鼓了臉。
但和麻沒有在意,而是繼續平淡地說道。
「嗯,應該不是那家伙吧。」
「當然了,櫻井老師從來不會害學生。」
綾乃信心十足地斷言道。然後,她忽然壓低聲音。
「我覺得,山南有些奇怪。」
「……不管怎麼想他都很奇怪啊,不是嗎?」
「因為受害者都是那種在聖陵里很囂張的學生。如果是山南的話,應該早就讓他們退學了才對啊。」
「是啊。」
雖然和麻的回答顯得很沒有誠意,但這絲毫沒有動搖綾乃的信心。
「對,那家伙絕對是那種如果擁有了權利,就會說出『裙子短一厘米就判死刑』的人。他的人生價值就在于讓人遵守規則,哪怕違反了一點點規則,他也會希望違規的人立刻從學校消失。」
綾乃將平時積攢的怨恨一股腦兒發泄了出來。
「所以,那個惡魔一定是依附在了山南身上,肯定沒錯!」
這幾天,在聖陵學園發生了數起原因不明的昏睡事件。由于一開始的受害者都是些素來品行不端的學生,所以校方推斷他們是因為晚上玩得太晚以至于睡眠不足引起的貧血,但這樣的例子越來越多。
雖然有些遲鈍,但終于意識到了事態嚴重性的學校向警視廳特殊資料整理室發出了調查委托(和委托神凪家不同,這是免費的),結果——
「是惡魔。」
這種妖魔會附在人身上,將這人心中的邪惡增幅後使其無理由行凶,是種相當麻煩的妖魔。其中某些強大的家伙還不光是這樣甚至能給被依附的人類以超常的力量。
——也就是說,學園里的某人被附身了。
雖然還未明了究竟是誰被附身了,但能夠進行推測。
這種惡魔的能力能使被依附人類心中的邪念增幅,卻不能無中生有。
于是就此推斷出,受害者擁有「素來品行不端的在校女學生」這一共通點。不可能只是巧合。
也就是說,惡魔應該是附身在了憎恨——哪怕只有一點——這些被害女學生的人身上。
所以,綾乃在確認妖魔應該確實存在之後接下了這份委托,並將山南列為了嫌疑人。
「……總之先看看再說吧。」
和麻干脆地無視了她的意見。
「等等,你這是什麼反應,?我的推測難道不對嗎?」
「我說,這不可能吧。」
「怎麼不可能了!?」
綾乃逼問,但和麻卻只是輕笑著並不作答。明白繼續追問也只是白費力氣的綾乃只得自己換了個話題。
「我說,你感覺不到妖魔的氣息嗎?」
「這種寄生型妖魔原則上都很擅于隱藏,如果它不使用力量的話,我基本上是感覺不到的。不過,只要費點力氣能將整個學校強行淨化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就知道他會得出這種結論,綾乃根本不用問就預料到了。每當這種時候,她都會憎恨自己為什麼會對這男人理解得如此透徹。
「不過你還是會說太麻煩啦,沒義務這麼做啦之類的話吧。」
「是後者。我既然接下了工作就不會偷懶。」
不過之後和麻又加了一句「我的工作不過是綾乃的護衛而已」。
從理論上說這種主張完全正確,所以她也只得狠狠瞪著和麻,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這時。
「嗯?」
和麻忽然將目光對准了窗外。綾乃也跟著看了過去,但並沒有什麼異常的感覺。
「怎麼——」
「有點要緊事,很快回來。」
打斷了綾乃的話自顧自地說完之後,和麻從窗口——順便說一下這是三樓——跳了下去。
「……」
綾乃在原地呆站了數秒。她的視野中,是那個腳步輕快走向校門的男人——以及出現的很不是時候的,警視廳特殊資料整理室室長,橘霧香的身影。
兩人碰面後沒有停頓,直接向校外走去。而且,還非常親密地挽著手。
就這樣,身為護衛的男人,理所應當似的離開了自己地工作場所,並將應該由他保護的少女丟在腦後。
「……這算什麼嘛。」
憤恨的低語從牙縫中擠了出來。
「我既然接下了工作就不會偷懶。」
大約三十秒以前的台詞在耳邊複蘇。可他都做了些什麼——
(居然大模大樣地翹班?)
綾乃死死地握住窗框,睥睨著下方的校園。當然,那個把自己的工作扔在一邊的混蛋男人已經不見了蹤影。但,即使如此——
「這個……笨蛋!!」
少女難以抑制這樣呼喊的沖動,但又有誰能責備她的不是呢。
綾乃腳步輕快地在走廊中前行。她的舉手投足甚至每根發絲都是那樣憂雅,沒有任何瑕疵,絕不會讓學園第一美少女的稱號蒙羞。
但是。
至少——只要是比魚市上的冷凍鮪魚稍敏感一點點的人都能察覺到,這個完美無缺的美少女,此刻的氣息相當不同尋常。
又像是火熱又像是冰冷,總之,帶著兩種完全相反的,令人不安的氣息。
是的——綾乃現在平靜而劇烈地憤怒著。如果能用數值來表示的話,已經沖破了最高限度。
當然,她憤怒的對象是——
(那個笨蛋,那個笨蛋!那個笨蛋!)
一邊在心中惡狠狠地詛咒著,綾乃一邊優雅地行走著。雖然她掩飾心中狂躁怒火的本事令人稱贊,但有時,無法隱藏的憤怒也會偶爾泄露,令半徑十米之內的空間變為異界。
如果她現在的樣子被別人看見的話,只怕校內人士對她的評價會有極大的修正。雖說已經過了離校時間,但從沒有遇到任何人這點來看,不知該說是上天的垂憐,還是她最高限度的發揮了人類生存本能。
總之,綾乃為了尋找能讓她泄憤的敵人,獨自在校舍里繼續探索著,但沒有發現任何的異常——
「——!?」
忽然她感覺就在前方,有一陣瞬間湧出似的強烈妖氣。
「寄生型妖魔擅長隱藏」——回憶起剛才和麻說過的話,她立刻沖了上去。
場所就在正上方。她一口氣爬了三樓一腳踢開門,到達樓頂一共用了大約二十秒——但。
已經結束了。
夕陽映照下的陽台——一個女生正倒在地上。她還有呼吸卻沒有了意識,綾乃明白,是妖魔吸取了她的生氣導致她迅速衰弱了下來。
「哼——」
因為沒能及時趕到,綾乃狠狠咬緊了牙。她繼而將憤怒化為了力量,她發誓這女生會成為最後一個受害者。
是的,畢竟沒有時間逃脫,嫌疑人就在旁邊。那是綾乃剛剛遇見過的兩個男人——山南和櫻井兩位老師。
「果然是你啊……」
但在綾乃眼中,櫻井並不是敵人。所以她將目標鎖定在山南一個人身上,徑直逼了過去。
「喂喂,你等等。」
忽然,耳邊響起了本不該在這里的第四個人的聲音。
山南和櫻井驚愕的環顧四周,而相對的,立刻明白過來聲音主人的綾乃,立刻將冰冷的目光對准了人口的相反側。
在陽台設置的放置跌落的圍欄上,直直地站著一個男人,如果一不小心就會一頭栽到樓下去——不用說,這男人就是扔下工作跑到其他女人身邊的混蛋——八神和麻。
「都現在了,你來干什麼?」
沒有理會綾乃冰冷地譏諷,和麻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片似的東西扔了出來。那東西隨風不偏不倚飄到了綾乃的手邊。
綾乃急忙接了過來,注視著手中的東西。
那上面是一對男女,或許是被放大了照片,畫質顯得有些粗糙,但即便如此還是能看清兩人的臉。那女生,穿著聖陵學園的制服。
「這是——」
「某個愛情旅館的監視探頭拍下的。那女人是最初的受害者。」
「——!」
聽了這話,綾乃反射似地抬起頭,瞪大雙眼看著某處。
——她所注視的,是照片上那個帶女生進旅館的男人的臉。
「……櫻井,老師……?」
「什麼……!?」
兩人同時呻吟似地小聲驚呼起來。但其中一人是出于驚愕,而另一人,則是出于動搖。
「——讓我看看。」
山南走近綾乃身邊接過照片,仔細地對比了櫻井的臉和照片上的人,沉痛地歎了口氣道。
「櫻井……你。」
「等、請等一下!這、這是誤會……不,是那個男人誣陷我!」
櫻井拼命辯解道。
「那家伙想要陷害我!所以,請您想一想,那個高中中途退學的廢物和我,哪個才值得相信!」
但與他激動的辯駁形成對比的是,頓時冷寂下來的場面。
他還役有發現,想將罪過推給他人來保全自己這一行為,讓他顯得卑劣無比。
綾乃知道自己對櫻井的評價正在迅速下降,她開口向和麻詢問起來。如果能肯定的話,這應該就能成為決定性的證據了。
「和麻——你剛才是為了拿這照片才和橘警官見面的嗎?」
平靜的語氣,但這句話的威力給了櫻井等同于爆炸的沖擊。他的臉色頓時變了。
「警官……警察!?」
櫻井的語氣變了。這已經很能說明情況了,因為他此刻明顯心生畏懼。可是,還有個疑團沒有解開。
和自己的學生去開房且算不上什麼新鮮事(不過不是好事),但為什麼又要害她呢?而且還害了其他很多人。
櫻井和受害者們之間,還有些什麼尚未明了。
「……不是我的錯。」
忽然,櫻井喃喃自語起來。聽了這句與反省和自責無關的話語,山南立刻緊鎖眉頭。
「你還在說這種話。」
「真的!我被那女人騙了!那女人說喜歡我,所以我才想回應她的感情……但之後,那群家伙忽然沖進房間,不由分說地拍了照片……」
「這是——」
雖然他說的相當暖昧,但根據這些完全能夠推測當時的情景也就是說,櫻井和那女人——一開始她向他表白,然後他帶她去了旅館。在床上做了各種各樣的事情之後,那些人——其他受害者?——沖進房間拍了照片。
恐怕一開始這就是她們的預謀吧。最初的告白是假的,不過是為了讓櫻井上鉤設下的餌——當他上鉤之後,學生們抓住了他的把柄,然後她們便能夠以此敲詐勒索了。
「——美人計?」
綾乃呆呆地說出了這個陳舊欺詐手段的名稱。
難以置信。雖然類似案例以前的確實聽說過,但設想到女高中生們,會對本校的老師下手。
「如果光用錢就能解決那倒也算了。但她們居然還要求我提前告訴她們考題還有篡改成績……為什麼我得受這群小鬼的擺布!?」
「因為你中了色誘計嘛。」
和麻冷靜地說道。但櫻井卻充耳不聞,依舊用那種狂躁的語氣繼續吼道。
「不可原諒!這怎麼能原諒!?那種蔑視社會的小鬼們必須受到懲罰!我要殺了她們——讓她們一直一直痛苦,直到痛哭流梯地懺悔之後再殺了她們!」
他自說自話著——孩子似的任性地控訴道,在場的所有人都顯得非常無奈。但現在不是苦惱這些的時候,因為他已經得到了能實現他這些任性願望的力量。
通過妖魔附體。
「我要殺了她們!!」
伴隨著這聲怒吼,櫻井單手抓起了倒地不起的女學生。他細瘦的手臂沒想到居然有那麼大的力氣。
然後他使出更為違背常理的力氣,將少女猛地扔了出去。不知為什麼,他瞄准的居然是——綾乃。
「啊!?」
綾乃慌了神。雖說要避開並不困難,但如果真的避開,女生肯定會從屋頂上飛出去。一想到這兒,綾乃終于下定了決心——或者說,她要救她。
綾乃壓低身子,准備接下這個飛過來的身體。
但不管怎麼說,對方的速度實在太快,加上自身的重量,那個飛來的女生已經化身成了武器,想要接住她,其實已經和想要接住一顆射出的炮彈沒什麼兩樣了。
結果可想而知,行動失敗。並且由于沒能抵消劇烈的沖撞,綾乃頓時被女學生擊飛到了空中。
「嗚……」
由于沖擊,從肺部被擠出的空氣變為了呻吟,但綾乃還是努力把握了現狀。
雖然自己的身體飛了起來,但所幸高度並不高,這樣的話,雖然會重重撞上圍欄,但卻可以避免從陽台落到地上。
而女生卻因為沖撞高高地飛了起來,她的飛行軌道變為了拋物線。照這樣看她確實會從陽台落下,但速度卻很慢。和麻的話應該能輕松地救起她吧——就在綾乃這樣想的時候。
「嘿。」
原本應該重重撞上圍欄的身體在千鈞一發之際被軟軟的東西接了下來。綾乃驚愕地回過頭,眼前果然是那張役有任何緊張感的臉。
「什……!?」
「嗯?——啊啊,不用道謝,這是我的工作。」
和麻若無其事地說道。
「你、你這個笨蛋!為什麼要救我!?」
「我是你的護衛嘛——」
「你不救她她就掉下去了!」
「那沒辦法,戰斗總會有人犧牲。」
他毫無反省之意地回答。
這人根本沒有半點人道主義觀念。
「而且,我也沒必要專程去救她啊。」
「——啊?」
綾乃不由驚訝地順著和麻的目光看去。只見田欄邊,山南正以一種隨時都會跌落的姿勢探出身子,抓住了那個飛出去的女學生。
由于這一幕太令人意外,綾乃頓時愣了。
「為、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那家伙怎麼可能拋棄學生呢。」
而相對的,和麻的語氣非常輕松,井沒有一絲童外。
綾乃的頭腦混亂了。
這意味著什麼呢。自己所喜歡的櫻井,是那種能若無其事和學生去開房的淫亂教師。而看似以欺負學生為樂趣的山南,卻能為了學生不惜身陷險境——
「哼……」
綾乃不滿地撅起嘴睥睨著和麻。她很不甘心,因為這樣一來顯得自己看人的眼光非常不准。
和麻沒有在意,而是將手放在綾乃肩頭轉過了身。
「這先放在一邊,你現在該看的地方不是那兒。」
轉換方向之後,映人眼簾的,是不依不饒地向那個所幸沒有喪命的女生方向走去的櫻井的身影。
「快點解決。我會看著山南的。」
「不過是一個護衛,別命令我。」
綾乃邊抱怨邊按他的話去做了。她飛身擋在櫻井面前擺出了戰斗架勢。
櫻井此刻再次戴上了那個「親切教師」的面具,柔聲對綾乃說道。
「神凪,你和那女人不一樣,是個誠實的好孩子,拜托你相信我,不要妨礙我。」
這種勸說拙劣而幼稚。如果他真心認為這種話能得到綾乃的認同,或許只能說他在妖魔的影響下已經變得不理智了。
(不,不對。大概……他一直都是這樣的。)
綾乃覺得自己終于了解了櫻井的本性。
從不說刺耳的話,通情達理,像朋友一樣親切的老師——但換句話說,不指正學生的錯誤,放棄將學生引人正途的職責只為賺取人氣的老師,是最差勁的老師。
這樣一想就什麼都明白了。櫻井的言辭和態度,都不是一個老師應有的。
剛才的話語可能多少受到了妖魔的影響,頭腦變得有些迷糊了。但即使如此——這種輕薄的言論,確實是平時的「櫻井老師」會說出的話語。
已經沒必要再和他說什麼了。綾乃靜靜地聚集起力量。少女周身的空氣,開始像火炎一般晃動了起來。
因為綾乃的法術尚未成熟,所以不會使用只將依附在人類身上的魔性去除的法術。但她的力量很強,和曆代宗主相比都不遜色。
也就是說,哪怕只用還未明確具現化出火焰之前的「熱氣」,就能毀滅那些弱小的妖魔了。用這種方法的話,人類——至少——死不了。
「哈!」
綾乃猛地沖了上去,用手肘猛擊櫻井的胸骨下方。攻擊力與向對方體內注入的熱氣給人體造成了巨大的傷害,熱氣中的淨化之力也同時煎熬著寄生在他體內的惡魔。
一擊中,再一擊。還有一擊,跟著又是一擊。
一氣呵成的連續攻擊,四秒間便突破了十下。雖然並非每一擊都是必殺技,但其中的威力足夠打倒敵人。由于攻擊力過于強大,櫻井很快失去了戰斗力,他體內的妖魔也在瞬間被燒得灰飛煙滅。
咚,櫻井重重倒地,戰斗也繼而結束。綾乃微微喘息著,低頭看著這個倒在地上的男人。
(這男人,不知道還記不記得自己所做的事情。)
聽說被這類惡魔附身的人會失去被附身時的記憶。但不管怎麼說,一旦這件事公開的話還是不可能逃過懲罰的吧,而且霧香她們不是那種會將被附身者放置不管的人。
也就是說,不管怎麼樣櫻井都逃脫不了了。對這一結論綾乃很滿意,于是她扭頭看向和麻。
——接著。
「八神……快拉我一把。」
「嗯?你難道不能憑借身為教師的熱情和對學生的『愛』,發揮出那種在火災現場的逃生本能嗎?好不容易讓我看到這幕感人的救人場景,你就表現給我看看嘛。」
和麻就像之前對綾乃所說的那樣,一直「看著」山南。他坐在圍欄上,用手撐著臉頰,一臉令人生厭的壞笑,而且顯得非常愉快。
「和、和麻……」
見綾乃板起了臉,和麻更加得意了。
「你不能命令我吧,首先應該說『拜托了』,說說看。」
失去了意識的人類非常的重,而山南能拉著那個女生支撐到現在也確實值得敬佩,但這男人卻在拿他打趣。
今天一天,各種不滿和不快堆積在綾乃心中,加上這一幕,頓時超過了她的忍耐極限。于是她向和麻投以足夠泄憤的重重一擊。
「你在干什麼!」
綾乃憤怒地放出了等離子彈。她幾乎使出了全力,而且和麻也沒預料到會受到攻擊,所以他沒能躲開。雖然用風做出了防禦,但他還是沒能抵消這重重的一擊,頓時從陽台上摔了下去。
然後——
「哇!?」
使用高等魔術構成的火焰,是不會脫離熱量的設定范圍的。
所以,向和麻襲去的火焰不會直接危害到山南和那女學生——但其帶來的的爆炸和沖擊,把身為普通人的山南嚇了一跳,一個不留神便沒能保持住平衡。
「——啊。」
最後,當著綾乃的面,繼和麻之後二人也摔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綾乃懂了,察覺到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她跑向圍欄邊,探出身子向下望去,出現在視野中的是——
失去意識的兩人漂浮在高地面大約一米的高度。
而他們身邊,站的是那個輕佻的男人,此刻他正抬頭望著陽台露出一臉得意的笑容。那表情就像在說「你得好好感謝我」。
「哈啊啊啊啊啊啊……」
綾乃頓時舒了口氣,她坐在地上深呼吸起來。
也難怪,由于自己的失誤差點害死兩個人。現在她根本沒這個心情去抱怨和麻的態度,只是單純地松了口氣。
太好了——她衷心覺得。這樣就都結束了。
是的,的確結束了,這個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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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數小時後。
「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嗯,對不起。」
被綾乃的舉動激怒了的山南對她進行了四個多小時的說教,一直說到她差點哭了才算結束。
山南在面對超自然力量而震驚之余依舊保持著自己教育熱情,綾乃對此佩服得五體投地。從今往後,看來她再也沒法在山南面前抬起頭了。
——這只是個小插曲。
除此之外的插曲,還有一個。
「你這個笨蛋!!」
「哇,對不起。」
回去之後,當然,還有神凪重悟的說教在等著她。
後記
大家好,我是山門敬弘。
這次依然是短篇集,就像上次的預告所說的那樣幾乎投有做任何修改,和刊登在雜志上的內容是一樣的!
——呃,抱歉。
不過呢,這樣一來短篇也寫得差不多了,我在想,下次是不是(終于)該出長篇了。不過究竟什麼時候出,現在還沒有頭緒。
請耐心等待。
接下來,是近況報告。
我出院了。
雖然曾遇到比較糟糕的情況,但好歹捱過去了,移植之後到現在為止過了半年,沒有複發的征兆。
據主治醫師說,這是十年一遇的奇跡。
總之,一年半的住院生活終于打上了休止符。
不過這還不算是完全治愈,至少之後的五年這病還會伴隨著我。
而且因為藥的副作用,惡心想吐的感覺總是不能避免,起身兩小時以上就會覺得頭暈目眩,體力也降到了最低限度(體重輕了三十公斤),因為還不能完全擺脫病床上的生活,所以要再次開始執筆寫作,或許還必須等上一段時間。
但就算是這樣,好不容易過了一道坎也的確是事實。
今天我開始有了一種微弱的希望,想著是不是不用死了。
其實在一開始,醫生告訴我病名的時候,我就很認真地做好了死亡的准備。
我得知通常白血球數三萬以上就算是重症,而我被檢查出白血球有十三萬。
流行性肺炎並發,意識陷入昏迷。
被告知找不到合適骨髓配型。
本以為化療結束,但一周後再次複發——
……就這樣列舉下來,我才發現,自己的命挺硬的。
但這也是前半段。移植後也遇到過差點死掉,或是不如死了更輕松的情況,這里就不說出來汙染大家的視聽了。
但因為諸多的幸運以及許多人的支持,我還活著,如果能繼續活下去,我會很開心。
不過,如果這樣寫完,等書出版之後,複發再住院的話,那就會很好笑了吧(笑不出來啊)。
好了,再寫下去就成住院記錄了,接下來我們換個話題來進行各話解說吧。
「幸福的一天」
標題作。
本意是描繪「在鬼屋嚇得戰戰兢兢的纏乃」的可愛之處,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這樣的短篇很少見,綾乃擁有了幸福的結局。不過呢,如果不幸福的話就和標題不符了,所以這是無奈之舉。
「覺」
第一篇(應該沒錯吧?)第一人稱角度的作品。「覺」感覺是個相當有味道的角色,只出現了一話就死了有點可惜。
不過從敵人的視角來看,和麻是相當殘忍的。是誰啊,弄出這麼個主人公來(不就是你嗎)。
「兩個和麻」、「黑與白」
前後篇。第二個描寫和麻殘忍一面的故事。
向我提供這個主意的是納都花丸。聽到這點的時候負責人都哈哈大笑起來。他還說什麼走歪門邪道又虛偽但實際上是個好青年啦,這樣才像和麻啦之類的話。誰弄出這麼個主人公的啊(以下略)。
「別樣的愛」
已經閱讀過的各位應該已經明白了,和泉與熊谷是「聖痕」世界中最強的白癡組合。
讀完以後或許會有「真受不了」的感覺,不過作者還是寫得很爽的。
——我怎麼會寫出這種故事來啊。
「特別的男人」
這是個自認為非常幸運的倒黴男人的故事。
你說再寫些別的?嗯?(越來越不負責的後記。)
啊啊,這麼說來,責任編輯終于說出了那句好久沒說的「不通過」了。已經過了截稿期但還是命令我重寫,可見原來的一定非常糟糕啊。哈哈哈(干笑)。
「學園的風景」
突然寫出這種說教的故事,讓人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就是要這種感覺。
現在我覺得,與聖陵學園相關的一系列設定,還必須好好斟酌一番。
不過要在DragonMagazine上重新開始連載應該還得過很久吧,或許沒有刊登的機會了。
好了,我的靈感也差不多用完了,請允許我就此告辭吧。我本身寫得就慢再加上生病,工作幾乎沒有進展,但如果各位願意不離不棄地等待我,我會非常開心的。
那麼,希望我們還能再見。
山門敬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