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SPIN OFF!幸福的櫻色龍卷風 形成過程

時間接近下午四點,放學後的走廊一片寂靜。

陽光從窗戶斜斜射人,一年級的富家幸太一個人站在這里,臉上浮現滿意的微笑。

瘦小的影子落在今天一早設置的特制公布欄,上頭張貼的一長串紙里面有他的名字。

五科總計成績第七名富家幸太——這是上禮拜期中考獲得優秀成績的學生名單。

因為不幸的疾病晚了一個月入學,但是依然不受影響,獲得如此的好成績。導師今天早上的心情也很好,特地把幸太找去說些鼓勵的話,班上的朋友也對幸太刮目相看。

然而——

「嗯……就是這樣吧。」

這股酷勁又是怎麼回事?面露微笑的幸太顯得十分從容。雖然他不是不高興,但也不會因為這樣就雀躍不已。原本他就不是特意過來看自己的榮耀,幸太是學生會總務,身為學生會的;貝,放學之後必須到學生會辦公室集合。要到學生會辦公室集合,就得經過這個走廊——他會來到這里,只是因為這里是途中必經之地。

簡單一句話,他已經習慣了。

如果是第一名就另當別論,「只不過」是第七名而已,對幸太來說,只是「嗯……就是這樣吧。」的小事,當然沒有什麼特別感想。

幸太從小學開始就很擅長念書。低年級在導師的建議之下,進入知名的升學補習班,在補習班里的成績也不錯。看起來應該能夠順利進入前三志願的國高中二貝教育的男校,接受苦英教育。而且在用來判斷能否考上的模擬考中,他也經常拿到好成績,不過他打算多報考幾問當備胎。

既然如此,為什麼幸太現在會站在公立高中的破爛走廊上呢?

這是因為——小學六年級的幸太在永遠忘不了的一月三十一日被腳踏車撞到。在腳踏車尖銳的刹車聲中,幸太瘦小的身體失去平衡,翻過路旁圍欄,從十公尺高的堤防跌入河里。

國中入學考試的時間是二月一日和二日——幸太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是那兩天只能躺在潔白乾淨的床上,與跪在地上的肇事女大學生一起度過。

于是幸太決定要在高中入學考試扳回一城。如果沒有那件倒黴的意外,此刻的幸太應該是在擁有頂尖升學率的公立高中名校里,接受高水准的教育才對。

那件意外——對,如果考試前一天沒有被汽車撞到。雖然汽車的確比腳踏車高級,但沒有人會因為這點感到高興。

頂著裂開的肋骨,幸太勉強趕上中上等級學校的第二次入學考試。平安無事地考完,同時也考上丫。在入學典禮的前一天和家人到外面吃飯,沒想到卻在餐廳里盲腸炎發作,因而住院一個月,錯過最珍貴的同中生活的第一個月」。

命中注定「諸事不順」——也只能這麼解釋了。

只要面臨什麼重要場合,不幸的意外一定會在前方等待幸太。例如十年前公立小學入學考試時,幸太在一開始的抽簽就很干脆地落榜。再往前推,幸太哇哇落地的那天,叔叔的公司開出空頭支票、曾祖父在他三歲的七五三節(注:日本在男孩子長列三歲和五歲,女孩子長列三歲和七歲時慶祝小孩順利成長的節日)皆田天過世。

也就是說,幸太的成績本來就很好,只是因為天生倒黴才會無法發揮實力,只要沒有發生任何不幸,拿到好成績是理所當然的事。只是沒人曉得在入學考試之類的重要場合,會發生什麼倒黴事。

嗯……在晚別人一個月入學的不利條件之下,還能拿到第七名,我是不是應該稍微表現得高興一點?這個成績能讓學生會辦公室里的成員感到幾分驚訝吧?

對了,他們也會經過這里,應該會看到我的名字——幸太的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你這個沒用的家伙!一點干勁也沒有!最重要的是完全沒有男子氣概!」——這是我們的老大,也是學生會長,她每天都在不停抱怨。「幸太,你就不能再有骨氣一點嗎?什麼?你已經盡全力了?真的嗎?」——昨天也用充滿男子氣概的卷舌音,斥責總務工作上的過失。「唉呀,事情都過了,罵他也沒用。」——還是多虧副會長居中介入,才讓我逃過鐵拳制裁。

學生會的人都把我當笨蛋。他們八成認為我是沒用又沒救的倒黴幸太,不過看到我的成績,學長姊多少也會刮目相看吧?不過我也不打算藉由優秀的成績與他們平起平坐。

視線往旁邊一瞄,看到二芳的二、三年級成績優秀學生名單。三年級的第一名——而且還是滿分,從入學以來一直都是第一名,總是交出超乎常人的優異成績單——那個人就是幸太的大哥、全體學生的精神領袖、值得信賴的學生會長。

至于二年級的第一名,正是絕對忠于會長的心腹——學生會副會長。雖然沒有滿分,不過在滿分五〇〇分里拿到四八三分也算是很厲害了。

我「只不過」是第七名而已,很難說是和他們同等程度……不過多少能夠改變他們對我的看法吧?像是「你的表現還可以嘛」之類。

平常走向學生會辦公室時,幸太總是覺得很麻煩,今天卻感到有些雀躍。雖然不太可能聽到那個頑固老大的熱烈暍采,不過至少有一點……

「你多少也該感到不安吧!?」

突然傳進耳里的聲音,讓幸太不禁嚇了一跳。只是這個聲音不是沖著幸太而來。

「我、我也是會感到不安……」

「不要說謊!看你這副嘻皮笑臉的模樣,哪里不安了!?」

有個女孩子和國文老師站在幸太前面。幸太不曾見過那個女孩子,不過倒是記得那位老師是隔壁班的導師。

兩個人似乎剛從走廊盡頭的面談室(別名:說教房)里面出來。

「對不起……」

「這不是道歉就可以解決的問題!話說回來,你啊——」

唉……剛好遇上討厭場面的幸太事不關己地聳肩。

在這所學校里,只要是被老師叫到面談室,十之八九少不了一頓說教。從面談室出來之後,老師還站在門口說個不停,那個女孩真是可憐。只見她很不好意思地縮起背低著頭,站在她眼前的老師故意歎氣說道:

「唉,我還是第一次遇到你這種學生……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我投降。」

真是討厭至極的說法。

垂頭喪氣的女孩伸出纖細的雪白手指,將垂下的頭發撥到耳朵後面。可憐的耳朵紅通通,讓幸太不禁想要別開視線。

「所有科目都要補考,你還真行啊。」

「對不起……啊、不曰正對不起……那個、呃……很、很抱歉……也不對……」

尷尬的沉默——可是看起來老師還不打算放過那個女孩,也不打算離開。

幸太也跟著屏住呼吸,不知不覺地被卷入這件事里。說是不知不覺,全都是因為他聽見那名女孩所有科目都要補考。

幸太盡可能讓自己不被發現,快步走過兩人的背後往樓梯前進。那個女孩也不想自己所有科目都要補考的丟臉事跡廣為流傳吧?我就假裝什麼也沒聽見、沒看見、不發出腳步聲,盡快離開比較妥當。

「我下次會加油!一定會加油的!」

「怎麼加油?接下來的課程,你真的跟得上嗎?再來可是愈來愈難喔?」

真是可憐……即使幸太爬上樓梯,還是能夠聽到背後傳來女孩子拚命的辯白,以及老師惹人厭的語氣。

「無論如何我都會拚命努力!就像這—樣、那—麼拚!所以——啊!」

慘叫聲?

發生什麼事了?「啪!」幸太好像聽到什麼東西掉落的聲音,還有女孩子的尖叫聲。就是這麼巧,打開的窗戶突然吹來一陣風。

正當幸太反射性地回頭之時,踏上樓梯的腳正好踩到翩翩飛來的白色物體,順勢滑倒。一切就發生在那個瞬間。

踩到白色物體的前一秒,幸太見到一串有如幻燈片的鮮紅文字——17、23、7、7、7——喔!三個7,真是幸運……才怪!就在看到了了7的同時,幸太便踩著白色物體滑倒,世界頓時上下顛倒,重心瞬間轉往腦門。

這下糟糕了——幸太邊這麼想邊以慢動作跌倒,淡紅色的三角形映入上下顛倒的視野。對了,突如其來的風把裙子吹起來了……

「唔、唔……」

「慘了,這下子怎麼辦!?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死啊——!」

擺脫失神狀態之後——那是天花板……只能看見天花板。

好像知道發生什麼事,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幸太眨眨眼睛,視線從天花板沿著牆壁往下游走,看到散落在地的白色物體——那是打著可怕分數的考卷。對了,我就是因為踩到那個,才會從樓梯上摔下來。

幸太渾身都因為撞擊而感到劇烈疼痛,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只能發出幾聲呻吟……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分數也太誇張了……「不好了!我去找人來!」語氣討厭的老師臉色大變,轉身飛奔而去。幸太看著老師離去的背影,忍不住伸手——咦、就這麼拋下我不管嗎?「你還好嗎?振作一點!」突然有個柔軟、溫暖又有些濕潤的東西輕輕包住自己。幸太花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那股緩緩傳來的溫度是體溫,柔軟濕潤的東西是人的手掌。

「哇啊……」

「哪里會痛嗎!?很難受嗎!?」

幸太的手被人握住,只見有個黑影迎面而來,牢牢抓住幸太的肩膀,「嘿咻!」抱起幸太的上半身。大大的眼睛里閃著溫柔的波光,如同不知何時見過的春天海洋,非常美麗……

「放心,老師等一下就回來了!」

幸太終于明白自己被人抱住,上半身完全讓人擁入懷里,背後那個充滿彈性的墊子,應該就是大腿。

又過了幾秒,他才注意到眼前的水嫩淡紅色物體是嘴唇。

「唔咕……」

除了疼痛以外的溫暖沖擊,讓幸太的腦袋為之發燒,他終于搞清楚自己此刻的姿勢——丟臉地躺在地上,讓女孩子抱著上半身。

女孩用快哭出來的眼睛俯看幸太——那是一張可愛精致的小臉、垂落的頭發正在搔弄自己的臉頰、鼻子聞到女孩溫熱的氣息,還有壓在肩膀附近的柔軟隆起……

「慘了,喘不過氣來嗎?好!人工呼吸!」

女孩緊緊抱住幸太的肩膀、抬起幸太的下巴,雪白的鼻尖毫不猶豫靠過來——

幸太趕緊把頭撇開,叫人心神蕩漾,帶著溫度的柔軟雙唇就這麼貼上他的下巴。幸太的腦漿幾乎快要溶化在水嫩甜美的觸感里。

「我、我可以、呼吸!」

幸太想盡辦法擠出這句話,模仿蟑螂趴在地上,想讓自己在神經錯亂之前落跑。現在哪還顧得了身體疼痛?就算身體四分五裂也要逃走!不只是臉,幸太全身上下一片通紅,灼熱有如身在地獄,腦袋更是沸騰到快要從頭頂噴出蒸氣。

「怎麼辦……看起來怪怪的……」

全科補考的少女戰戰兢兢蹲在地上,臉頰因為激動的關系呈現美麗的粉紅色,眼里充滿淚水,雙手在胸前擺出祈禱的手勢。

「對了!」她突然大叫:

「一定是撞到頭了!?啊啊,不過你放心,我立刻帶你去保健室!不能在這里等老師回來,得趕快叫救護車才行!」

「咦!?」

女孩在趴在地上准備逃跑的幸太面前快動作跪下,裙子也順勢翻起,露出雪白到令人目眩的大腿內側,以及深處帶著淡紅色,由單薄布料構成的什麼——不過女孩沒給幸太時間去細想「什麼」究竟定什麼。

「一、二……三!」

「什、什麼!?」

騙人的吧?怎麼可能背得起來?幸太的體型再怎麼瘦小,還是有達到平均標准——可是全科補考女不管這一點,一口氣就把幸太背起來。

「好好抓牢!我馬上救你!嗯……」

一瞬間好像快要滑倒,不過女孩憑藉毅力站穩雙腿,調整平衡之後開始狂奔。

「住住住、等、等一下!」

這樣好嗎……讓女孩子背著不說,而且還是用跑的。難為情的灼熱與丟臉的寒意,在幸太處于錯亂狀態的大腦中此起彼落。眼前這副模樣,不論怎麼看都是沒出息到了極點。

「住手……等、放……」

「沒事的,別擔心!馬上就到了!」

不是有沒有事的問題,如果在這種地方給什麼人撞見——沒錯,例如學生會長,鐵定少不了被她用「你這個王八蛋在干什麼!?竟然讓女孩背著,丟不丟臉啊!?這個心懷不軌的家伙!」之類的話狠狠痛罵一頓。

「對不起,都怪我的考卷亂飛,才會害你受傷!對不起!對不起!」

女孩根本不聽幸太說話,完全發揮人類遇上緊急狀況時所展現的潛能,並且流著眼淚,自顧自地說道。然後——來了來了——幸太的預感在呻吟,那種熟悉的感覺讓他不禁發抖。

就算請她放我下來,女孩子也一定不肯妥協。

如果不希望被「那個人」撞見,「那個人」絕對會出現。

現在驚訝有什麼用?這就是我的人生來吧,轉過那個彎……3、2、l……

「呀啊!」

女孩發出小聲的尖叫,失去平衡一腳踩空。幸太祈求「好歹把我摔到地上——」可是如果真的這麼順利,他就不叫天生倒黴鬼了。被女孩背在背上的啟太就這麼撞到牆壁。

眼前——果然,果然出現了。

八成是正要去教職員辦公室吧?手里拿著成堆文件的人停下腳步——修長的站姿、細長美麗的雙眼皮眼睛驚訝大睜、雪白的肌膚加上美麗的紅唇、纖細清爽的身材、有如洋娃娃的端整長相,簡直是和風美女的化身。

「你們……到底在搞什麼!?」

不過聲音卻像是可靠的大哥,眉問皺起的皺紋也很像頑固的黑道老大。沒錯,站在我們面前的,正是世界上我最不想在此時遇見的人——學生會長獰野堇。幸太忍不住仰天長歎。不過這種程度還不算倒黴——

「這、這是有原因的……姊姊!」

「咦咦咦——!?」

幸太驚訝的哀號響徹放學後的走廊。

***

幸太直到此刻仍舊無法相信——這對兄妹……不,是姊妹怎麼長得這麼不像。幸太忍不住來回比對兩人的臉。

狩野櫻把小拳頭擺在嘴邊,以沒出息的表面抬頭看向哥哥……不,是姊姊。

狩野堇雙手抱胸不發一語,臉上露出有如石頭的嚴肅表情,在妹妹身旁坐下。

在保健室醫生的交代之下,躺在白色病床上面休息的幸太戰戰兢兢舉起一只手:

「那、那個……會長待在這里,我沒辦法專心休息……」

「你閉嘴。」

低沉的一句話,讓幸太想要鑽進被單里,櫻則是抖了一下。全校學生的精神領袖、學生會的老大狩野堇不發一語,視線落在雪白手中的幾張紙上面。

幸太也忘記自身疼痛,「唉呀唉呀;」歎著氣。

「狩野姊妹」——學校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家都知道這位老大有個妹妹,而且就讀同一問學校。雖然大家都知道,但是沒有太多人提起妹妹的事。畢竟再怎麼說都是堇老大比較了不起,也比較有名,與堇在一起,無論什麼女性都會顯得相形失色。至于「狩野姊妹」之所以蔚為話題,也只是因為眾人感到很意外「那位堇老大競然和平民一樣有個妹妹!」如此而已。

實際比較之下,對妹妹的印象也只是「長得不像」而已,或者甚至可以說這兩個人根本完全相反。

相對于全科滿分的堇,櫻的成績是滿江紅;相對于清爽和風美人的堇,櫻……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就是有張甜美可愛的臉孔;從兩人的體型來看,修長的堇有如鶴一般,櫻則是帶著柔軟起伏的曲線——雖然手腳意外地纖細。

幸太的視線不知不覺栘到櫻的身上。不是因為看膩了堇,也不是因為堇現在看起來就像一個老頭……該怎麼說?這種感覺很難用言語形容,總之幸太就是很在意櫻身上散發的奇妙溫暖。那個溫度正好與體溫相同,不曉得是從哪散發出來的?是通紅的耳垂?還是因為剛才的騷動松開的胸前領結?還是不安戳著嘴唇的指尖?真是叫人在意。

幸太突然在意眼前的一切,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多聞一下、多品味一會兒。這股欲望刺激幸太的感官神經,讓他無法栘開視線。

「喂,櫻。」

聽到堇的聲音,正在發呆的幸太也忍不住屏氣凝神。

「嗯、嗯……」

「你……考這是什麼分數?」

與平日總是讓幸太嚇破膽的豪爽不同,堇的聲音異常僵硬。她的手上拿著櫻印有幸太腳印的滿江紅考卷。

櫻尷尬地屏住呼吸,縮著肩膀說不出半句話來。看得出來她不敢直視堇,只是俯看露在裙子外面的膝蓋,一動也不動。

「英文17分,國文23分,數學、理化、社會都是7。就是因為這些考卷四散一地,又突然吹來一陣風,把考卷吹到樓梯上,所以幸太才會踩到滑倒。是這樣啊……」

「嗯……」

堇的視線沒有看向點頭的櫻,反而是轉向幸太。

「不愧是天生倒黴鬼,普通人哪會遇上這種事?」

「哈哈,謝謝……」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我家的笨妹妹害的,真是抱歉。」

堇起身向幸太深深鞠躬。對于堇充滿男子氣概的作為,反倒是幸太慌了手腳:

「別、別這樣,會長……你這個舉動,只會讓我覺得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壞事……」

「你這個家伙,真是完全不懂別人的用心良苦。」

堇瞪了幸太一眼,不過看來她還是堅持要道歉。

「就是這麼一回事。大致看來好像沒受傷,不過之後如果有什麼後遺症,盡管和我說,醫藥費當然由我們家全額支付。真的很對不起,梢後我會寫封信向你父母道歉。喂、你也給我低頭賠罪。」

「啊、唔……嗯!」

櫻從椅子上跳起來,來到堇的身旁低下頭:

「都是因為我的緣故,才會發生這種事,真的很抱歉!你好像還撞到頭,我們還是快點去醫院吧……?」

「撞到頭?真的嗎?哪里?」

皺起眉頭,一臉嚴肅的堇靠近幸太進行檢查。她的手輕輕伸向幸太的頭發,纖細的手指用力戳著幸太的頭頂。

「那、那個……」

「沒有傷口也沒有腫起來……糟糕,這下子反而麻煩。」

「沒有,我就說沒有撞到頭,是肩膀著地……痛痛痛痛痛!會長,頭發快被你拔掉了!」

堇的粗魯動作就像好久不見的親戚大叔。好不容易逃離魔掌的幸太趕緊從床上坐起。

「不對,撞到了!因為摔下樓梯之後,你的樣子就變得怪怪的!還有呼吸也是,你不是有一段時問喘不過氣來嗎?」

櫻拚命說明,還按住坐起來的幸太肩膀,「安靜休息!」讓他再度躺回床上。

「喘不過氣?」

老大眉問的皺紋更深了。櫻用力點頭說道:

「所以我幫他做了人工呼吸。」「沒做成。」

「……」

堇的兩邊同時傳來立體音效,讓她一時之問說不出話。

「……人工呼吸?」

臉上的表情就好像見到什麼討厭的東西。

「是啊。」「沒做成。」

唉——堇長歎了一口氣,抬起頭來說道:

「你們不要一起說話!我又不是聖德太子(注:日本飛鳥時代的皇族,據說能夠聽十幾個人同時說話)!」

「呀——!」

「痛痛痛痛痛!」

堇的右手使勁捏住櫻的鼻子,左手扭著幸太的鼻子。

「搞什麼……那種事隨便都好。如果幸太的腦袋沒事,我倒想問問,你的大腦是怎麼了?喂、櫻,你打算拿什麼臉帶這種分數進家門啊?」

「那、那個……」

「什麼那個這個!?我在你快要睡著的時候說過吧?問你考試准備好了沒?然後你說要一大早起來念書,我還叫你起床對吧?早上四點把你叫起來,結果你吃完早餐之後,又跑去睡回籠覺對吧?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好幾次、好幾次了吧?」

「對、對不起……」

「別光是道歉!我是叫你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堇粗魯地將整疊考卷丟回櫻的面前,全身僵硬的櫻縮成一團。幸太不禁覺得她很可憐,于是模仿平常總是幫自己解圍的副會長插嘴:

「唉呀,會長,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這是我們家的事,你不要插嘴。」

「既然是你們家的事,就請你在家里吵——啊、沒事。」

看到堇險惡的視線更甚以往,幸太干脆地收回自己的話,除了繼續沉默躺在這個尷尬的地方,別無他法。

「那、那個,姊姊,我……」

櫻戰戰兢兢地開口。

「怎樣?」

「那個……我、我不是故音i的……」

幸太也在這個時候,目睹堇的太陽穴冒出閃電形狀的青筋。現場的空氣瞬間蒸發,真空帶來的寂靜僅僅維持了幾秒。

「笨蛋,如果是故意的,我會放過你嗎——!真是個大白癡!」

「咚!」大哥的鐵拳往櫻的腦門揮去。

「唔哇……」

一陣讓人不禁為之退縮的悶響。櫻發不出聲音,只能抱著頭從椅子上滑落在地。

「嗚、嗚……噫、噫……」

櫻花了幾秒鍾才從地上起身,掩著通紅的臉跑出保健室,另一只手還用力按住腦門。

「唉呀……直過分……」

幸太歎了口氣,眼里充滿責備的神色:

「你平常都這樣嗎?對方可是女孩子喔?真是可憐……狩野同學的成績會變成這樣,跟會長的暴力行為應該脫離不了關系。」

「哪有那種蠢事!?真是的,那家伙就是太驕縱了,才需要有人出面嚴格教訓她!」

「可是動手打人,未免也太……真是可憐。」

「你很袒護她嘛。」

「該怎麼說,我也是長期遭到會長的虐待,所以覺得有股自己人的親切感。」

喔——堇故意說了一聲,同時窺探幸太的臉。她的眼中一如往常充滿父愛,同時又帶著領導者的眼神。該不會是想到了什麼新點子吧?她的嘴唇隱約露出微笑,同時說道:

「……這是你說的。」

「說、說什麼……?」

來了來了——今天第二次的倒黴預感,讓啟太的頭皮一陣發麻。

2

是的,果然來了——這麼說應該很沒禮貌吧?

「昨天真的、真——」

午休時間的一年A班,滿是便當的味道與人們的喧囂。狩野姊妹里的妹妹不敢跨過教室與走廊的界線,只是乖乖站在門口。

「——的很對不起!」

使盡全力向幸太道歉,就連腦血管都快要爆開。界線這一頭的幸太,可是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被別班的女孩子叫出教室。班上有不少視線看向他——那個可愛的女生是誰?幸太認識的人?班上同學鬼鬼祟祟地用手肘互頂,似乎沒有人發現這個擁有柔和輪廓的女孩,就是「那位大哥」的妹妹。

「沒關系,別再道歉了,那只是意外。再說……你看,我也沒有受傷。」

「是嗎?」

呼——櫻喘了口氣,總算松開緊握的拳頭。

「啊啊,太好了……我還在想富家同學如果出了什麼事,就要負起責任招你入贅……」

「呃、耶……」

「不過富家同學應該比較希望可以自己選擇另一半吧。啊—好險沒事。」

思思。櫻先是點點頭,才用白皙指尖將垂落臉頰的柔軟秀發撥到耳朵後面。幸太發現她的耳朵上有個看似耳洞的小黑痣,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連忙栘開視線。這個時候,櫻突然將一個包裝漂亮的小盒子遞到幸太眼前:

「這個是慰問品,是我媽媽親手做的餅干。雖然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甜食……」

唔!看到那一幕的幸太瞬間喘不過氣——大概是嘴唇干澀的關系,櫻用桃紅色的舌頭舔了一下豐潤的雙唇。那個嘴唇的柔軟,幸太的下巴再清楚也不過。

「啊……謝、謝謝……沒關系,我壹I歡甜食……」

「哇!太好了!」

櫻馬上露出有如花朵盛開的笑容,淡紅色的圓潤臉頰鼓起,眯起的眼角浮出細紋,那是有如孩子般無防備的笑容。幸太也被她感染,不禁面帶微笑。站著說話的兩人之間,開始出現健康的溫暖氣氛。

「其實我原本想要自己烤餅干,可是姊姊卻罵我:『你還想讓幸太更加不幸嗎?』我烤的餅干,有七成機率會成功喔。」

「幸太一定會吃到三成失敗的。」耳邊隱約聽到堇的聲音,幸太也深表贊同。不過他原本也不知道原來烤餅干竟然有成功率。

「反正被罵的也不是只有這件事……」

哈哈哈。櫻笑了,笑聲帶著淡淡的歎息。

「那個……你該不會回家之後又被罵了吧?」

「嗯,我已經習慣了。害得富家同學受傷,還考出那種成績,當然會被罵……姊姊還說無法理解為什麼我明明沒有請假、都有好好上課,還會考出那種成績……她都已經說到不想再說了。」

櫻輕靠在教室門邊,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這個姿勢讓襯衫胸前的扣子出現微妙的空間,里頭白色的驚人隆起一瞬問——不,恐怕還要再久一點——在幸太眼前大放光芒。

「啊……」


不只是瞄到,而是整個看到——來自視網膜的雷擊震撼大腦。一名走過門口的男生也張開嘴巴注視櫻的胸口,結果就是一頭撞上教室的門。那個家伙的腦袋八成也是遭到雷擊。櫻完全沒注意到自己闖的禍,心情低落地低著頭:

「姊姊從小頭腦就很好……所以她無法了解我為什麼會考出那種成績……」

「啊、是啊,你說得沒錯!」

不同于平常的幸太激動地用力點頭,不過他並非想藉此減輕自己的罪惡戚。

「會長根本就是天才!什麼都很行的天才,所以她不懂做不到的人的心情!」

「對!對對對!就和你說的一樣!富家同學,你居然能夠理解我的心情!?」

「嗯……」

帶著微笑的櫻,用柔軟濕潤的雙手抓住幸太的手,用力握住貼在自己胸前。幸太的手背透過襯衫的布料,感受到棉花糖般的觸感。不停震動的腦袋,仿佛整個浸在溫熱的果醬里,又甜又濃稠,而且愈來愈呆滯。

「姊姊無論什麼時候都是那麼完美!她根本不了解我身為平凡人的心情!她以為大家都和她一樣理所當然能夠辦到!」

「嗯……思思嗯……唔……」

櫻將幸太的手貼在自己胸前,眼睛泛起淚光激動訴說。幸太就像壞掉的人偶一樣頻頻點頭,眼前像是覆上一層薄膜,陶陶然的嘴巴半開。臉上的表情雖然放松,但身體卻是僵硬有如鋼鐵。

「啊、對對對、對不起!我真是太厚臉皮了!討厭、好丟臉!」

臉頰上的桃紅色變得更深,櫻終于放開幸太的手,難為情地抬眼看向幸太:

「可是能夠認識富家同學真是太好了,我之前都沒有對象可以商量姊姊的事……不過這樣又會給富家同學添麻煩吧?對不起。」

櫻一面搖晃玲瓏有致,充滿女人味的身體,一面滿臉笑容看著車太。

「也不會,沒有什麼麻不麻煩……」

這是出自內心的真心話。

「真的嗎?謝、謝謝……!富家同學真是溫柔。」

「不不不……沒有……沒那回事……」

「啊、對了,這是姊姊要給富家同學的信。好險,如果忘記拿給你,我又要被罵了。」

會長給我的信?為什麼要寫信給我?嚇到呈現半癡呆狀態的幸太也只能收下很有男子漢風格的簡單信封,信封上面的字很漂亮。寫信也沒有關系,可是明明每天放學之後都會見面,為什麼要特地用寫的?

「那我回教室了。改天見羅,富家同學。」

「啊……嗯……」

櫻滿臉笑容揮手,踏著輕快的腳步沿著走廊離去。目送她的背影,幸太忍不住出聲歎息,像少女一樣握起剛才經曆過一場幸福的雙手,一點一滴回味方才的觸感。多麼不設防的女孩啊!除了這一點之外,她似乎比想象中還要來得開朗可愛,真是個好女孩。能夠認識你真的很開心——這是我應該說的話吧?

幸太的臉上掛著曖昧的微笑,准備打開老大寫來的信,不過手卻因為之前的預感而顫抖。雙手顫抖的同時,原本沉浸在果醬里,陷入癡呆的大腦打了一個冷顫,再度啟動電源。快來了快來了快來了……錯,搞不好已經來了。

不想看。這是幸太的直覺反應,但是又不可能不看。明明沒有打算拿出來,一張信紙卻從傾斜的信封里掉出來。

『昨天妹妹的作為真的很抱歉。除此之外,我都不曉得原來你每天都遭到我的凌虐。成績優秀、能夠耐得住學長姊虐待,輕易對初次見面的異性感到親切,你這個人的器量之大,真是讓我佩服。因此我要優秀的你幫助櫻補考。要是有一科沒能及格,就是你的責任。』

***

「為什麼?」

「喂、幸太太慢了!」

「為什麼是我?」

「北村,前陣子的筆記在哪里?」

放學後的學生會辦公室里,回響著牛頭不對馬嘴的奇妙對話。

二年級的書記和總務兩人組都假裝沒聽見、沒看見,埋首在各自的工作里。同樣是二年級的學生會副會長北村佑作將筆記遞給堇,在眼鏡後方露出苦笑:

「會長,幸太好像一臉不滿喔。」

「啥?」

聽到北村的話,堇這才看向幸太,十分不爽地皺著眉頭:

「你是死神嗎?干嘛擺出那種臉?」

「我的臉色這麼差,還不是會長害的。那封信是什麼意思?」

「喔、櫻那個傻瓜沒有忘記把信給你啊。」

堇露出雪白的牙齒微微一笑。幸太轉過頭,不願面對不吉利的預感。

「問我什麼意嗯,就是信上的意思。櫻的事就拜托你了。唉呀,真是叫人吃驚,我看到公布欄上的排名了。你的成績還不賴嘛!明明比其他人晚一個月入學,還能夠拿到那樣的成績,真是厲害!喂、全體掌聲鼓勵!」

「……」

啪啪啪啪……在四個人的掌聲之中,唯有幸太還是一副死神臉孔,沉默不語。這個贊美明明比自己昨天想象的還要好,可是他卻一點也不高興。堇望著幸太的臉,用力叉開雙腿,采出身體朝著車太說道:

「我就跟你說,別臭著一張臉,看了就討厭。」

「有誰遇到這種獨斷獨行的事不會臭著一張臉的?」

「你討厭櫻嗎?」

「咦!?不、那個……不討厭。說真的,我真的……不討厭……或許我還覺得很開心,可以敦狩野同學念書……」

「那不是很好嗎!」

啊哈哈哈哈哈!堇用力大笑,還不忘使勁在幸太的背後拍一下,挨了這一掌的幸太差點站不穩。平常的幸太並不討厭堇這種豪爽的強迫態度,可是眼前的情況沒有這麼簡單。

「可是問題不在這里。我有意見的是『要是有一科沒能及格,就是你的責任。乙既然會長都放話了,到時候鐵定有什麼恐怖懲罰。再說她是會長的妹妹,你自己敦就行了吧?」

「啊、不行不行,我不行,每天都忙得要死。更重要的是由我來軟,櫻又要撒嬌了。」

「那也不一定非要我數吧?」

「你沒有信心嗎?」

「沒有。」

干脆拒絕的幸太直接走到辦公室角落的專屬座位坐下。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座位的旁邊多了一個沒見過的簾子,不過那種東西不用管它。

「會長自己也知道不是嗎?你也很清楚狩野同學的成績吧?三個7喔!我雖然不想這麼說,但是我還是要說,只不過是期中考就考出那種成績,根本就是沒救了。」

堇揚起眉毛:

「沒救?」

我好像說得太過分了——幸太雖然這麼想,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明哲保身。

「沒錯。對會長的妹妹說這種話的確很不好意嗯,可是真的只能說是沒救、絕望。」

「……這可是你說的。」

說什麼?幸太還來不及發問,堇已經大步走過辦公室,一口氣拉開神秘的簾子。

「咦!?」

面對這個尷尬場面,幸太根本說不出話來。坐在嚇得往後仰的幸太面前,待在那個特制讀書區里面的人——

「沒、沒救……絕望……說、說得也是……」

眼里帶著淚水,身體不斷顫抖的人,正是狩野櫻。坐在椅子上的櫻望著幸太,臉上淨是路人看了也不禁同情的表情。

「沒救……!」

「滴答!」淚水滑落臉頰。

「啊啊啊啊!我、我不是那個意嗯!不、不是……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我、我也跟姊姊說過不要啊!這樣只會給富家同學添麻煩!我說了啊!可是卻被姊姊騙來這里……沒救!絕望!」

仔細一看才發現櫻的下半身被繩子固定在椅子上。怎麼會有這種事!?幸太連忙沖過去:

「會長,你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啊——真是……竟然用繩子綁著……學長姊既然看見這個情況,為什麼不阻止她!?」

「唉呀,因為是會長嘛。」

「會長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嗎!?」

「是啊……就算是把白說成黑、把右當成左、把學妹綁在椅子上……」

就在堇的信徒北村悠哉回答時,幸太已經解開繩子成功救出櫻。可是櫻沒有打算起身,只是坐在不再束縛自己的椅子上,睜大淚汪汪的眼睛。不僅如此——

「狩、狩野同學……?哇!」

她還伸手用力抓住幸太制服的袖子。

「我原本不覺得……事情有這麼嚴重……」

「很嚴重好不好!笨蛋!」堇立刻破口大罵。可是櫻沒有聽進耳里,只是自願坐在讀書區里,抬頭專心望著幸太:

「富家同學!我……我會加油的!」

「什、什麼……?」

就算你這麼說——就在幸太猶豫之時,堇已經有所動作。她快手快腳攤開折疊椅,擺在櫻的書桌對面。

「唉呀,太好了!櫻總算有干勁了,這也是你的功勞!」

「呃……」

幸太的膝蓋被人從後面一頂,失去平衡就要摔倒之時,椅子正好從後面靠過去,幸太「咚!」一聲坐在椅子上。「等一下!」幸太打算站起來,雙手卻被緊緊抓住。她用柔軟濕潤的雙手握住幸太的手,趁著幸太一時神智不清的機會說道:

「富家家同學,拜托你!請教我念書!」

「就算……你……這麼說……」

「拜托你!我一定會加油!一定不給你添麻煩!我只能依靠富家同學了……求求你!」

櫻的眼中帶著淚水,目光直視幸太。染成櫻色的眼角、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頰,全都陷在粉紅色的光芒里,她的輪廓看來蒙朧、甜美……感覺好像接下來就會開始脫衣服。沉迷在這種氣氛里的幸太有種莫名的覺悟,腦中不禁浮出一句話——自己送上門,不吃不是人。

「嗯、嗯……啊!?」

他已經不知不覺點頭了。

「你答應了!?謝……謝謝!真是謝謝你!」

完了,幸太回過神來已經太遲。堇站在幸太背後,以強而有力的手抱緊幸太的肩膀:

「抱歉了,幸太。到補考的日子還有十天左右,這段期間的總務工作就由我兼任,你在放學之後就來這邊監督櫻。如果你半途放棄,或者櫻有哪一科沒有及格——」

「我、我反對暴力!」

「不足!——接下來我就連續留級兩年,和你分到同一班,一起享受校外旅行的樂趣,讓你的人生一團糟。」

「太慘了,你還是打我一頓吧。」

「運動會也和你一起,校慶也在一起,照片里面都是我們兩人的合照。拍畢業照那天一起請假,好讓團體照旁邊擺上我們兩人的合照。我要讓你的高中時代回憶,全部都和狩野堇有關系。順便告訴你,到那個時候我已經成年了。」

「……太可怕了。」

「那就給我好好加油。」

堇的眼睛輕眯成一條線,臉頰露出充滿男子氣概的微笑。另一邊的櫻則是盤起頭發、握緊拳頭「好、念書了!」惡狠狠地瞪向眼前的課本。

幸太在一家都喜歡強迫別人的狩野姊妹包夾之下,除了覺悟也別無他法。

3

用厚重簾子分隔出來的狹窄學生會辦公室角落。

「嗯……嗯、嗯……」

「啊……啊、啊……!那邊!那邊是……」

惱人的喘息,緊緊靠在一起的兩人滿頭大汗。

「那、那邊不行、不……啊——!狩、狩野、同學……!」

「不行嗎!?呀啊、呀啊!富家同學,這邊!這邊——!嗯!」

簾子的一角無聲掀起。

「有、有什麼事嗎,會長?」

「姊姊,怎麼了?」

「沒事。我只是在想你們在做什麼……」

只見堇清爽端整的雪白美貌帶著不舒服的表情窺探簾子另一頭。幸太與櫻面對面坐在堆滿敦科書與參考書的小桌子兩邊,兩個人的眼神都很嚴肅。

「做什麼……不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真是的,人家好不容易專心了。」

「抱歉……」

堇的臉再度無聲縮回去。呼——櫻喘了口氣,拿起手帕擦拭滿是汗水的額頭說道:

「啊;好熱喔,富家同學。我們稍微休息一下,去買個飲料吧?」

幸太用手背擦過同樣汗涔涔的額頭,認真地搖頭說道:

「不可以,狩野同學……竟然出這種錯……至少在把這邊弄懂之前,還要再加把勁。」

「好、好吧……」

並不是幸太不熱,畢竟季節來到六月,今天放學之後比平常還要濕熱,舊校舍又沒有冷氣,再加上這個硬是隔出來的半坪空間里,空氣幾乎無法對流,此時的讀書區就好像三溫暖一樣。

即使如此,幸太還是無法離開座位。因為櫻的程度實在糟到不行。

「這邊可以看著說明照做,你就按照它寫的方式再算一次吧。」

「嗯!嗯……唔~~嗯……」

櫻一手支撐發熱的臉頰、一手拿著自動鉛筆、眼睛看著參考書;幸太則是看著櫻的動作。因為天氣熱,于是櫻也解開領結、打開扣子,幸太正好可以看到櫻流著汗水的胸口。現在不是這種時候。不可以。

櫻的自動鉛筆停止移動。她的確是一邊看著說明一邊解題——

「嗯……富家同學……這里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邊是……這樣、根據這個……所以這樣。」

幸太一面開口說明,一面不停快速計算。

「呼……?嗯……?嗯~~?喔!」

「哇啊!不小心就算完了!」

「好厲害!可是太快了根本看不懂。」

這樣不是辦法。不行,櫻跟不上。

櫻並不是不認真,只見她拚命地用手指跟著幸太解答的算式,自己在筆記本上用同樣方法再算一次。可是即使如此——

「啊!啊啊!」

「思?」

「那邊!那邊!」

「啊——!」

還是算錯了。不只數學,連英文、古文、理化、社會都一樣。教她念書到現在才第二天,幸太已經開始覺得累了。這樣下去補考有可能五科全過嗎?現在的狀態真的只能用沒救、絕望來形容。

「幸太、櫻。」

簾子一角再度掀起,堇探頭進來:

「時問到了,差不多該結束了。」

「咦!?已經這個時候了!?我們才做一題!?」

幸太大受打擊,在他對面的櫻尷尬地搔頭。筆記本上只有一道數學題目的算式。

「會長,請把鑰匙借我,我想再陪她念一下。出去的時候我會把門鎖上。」

幸太無視流下的汗水如此說道,「喔喔!」堇立刻挑眉說道:

「我第一次看到幸太這麼有干勁。你平常開口閉口總是『唉』、『辦不到』、『沒辦法』、『為什麼是我』……讓我想要好好磨練你的耐力,沒想到你也是有毅力的嘛!」

「唉。」

堇討人厭地嘟起嘴巴模仿幸太的模樣,可是幸太沒那個閑工夫搭理她。他現在最在意的就是眼睛看到櫻計算錯誤的地方。

「拜托幸太真是太好了。抱歉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交給你了。」

幸太匆匆從堇手上接過學生會辦公室的鑰匙,立刻開口訂正:

「狩野同學,那邊!」

「咦……啊……嗯……」

就在櫻感到不解而煩悶時,學長姊全部離開辦公室,接著只聽到門關上的聲音。

一片寂靜的空間里,只能聽見櫻手上自動鉛筆寫字的聲音。

「嗯、咦……?」

聲音停了。

「嗯……對不起,富家同學。這里我好像還是不懂……」

一看才發現她又卡在和剛才同樣的地方,于是幸太再算一次給她看。

「唔——嗯……然後……」

她不再出聲,重複和剛才相同的舉動。既然不能丟下櫻不管,我該怎麼辦——我應該怎麼教她?

「等……一下……」

「嗯……」

幸太盯著櫻的計算過程,不禁陷入沉思。

若是硬把人類分成「堇類」和「櫻類」,幸太一定是屬于「堇類」。如果幸太有指導別人的才能,或許就不用這麼辛苦,可惜就是沒有。為什麼櫻會在那邊出錯?為什麼她會不明白而頻頻吃苦?老實說幸太真的不明白。雖然打算以仔細研究的方法教她,櫻只是傻傻坐在那里,看不出來她有任何理解的模樣。幸太一開始就卡在到底要怎麼說明櫻才會明白。一旦幸太遇到問題,櫻當然也是一頭霧水。如此一來再怎麼說明思考方式,也只是白費工夫。即使記住一個思考方式,要做下一題時又不會了。

「這樣實在沒什麼效率……補考是下禮拜……」

櫻聽到幸太不自覺的自言自語,眼睛雖然看著筆記本,還足滿懷歉意說道:

「真對不起,都是我太笨……」

「不,是我的敦法不對。」

「才沒有那回事。再讓我自己試一次。」

心不在焉的幸太看著櫻回到第一個步驟開始計算,突然想到——這麼說來,櫻現在雖是這樣,入學考試應該考得不錯吧?要不然怎麼進得來這間高中?這問高中的水准其實還滿高的——雖說幸太的第一志願水准更高。

「狩野同學,你考高中時有去補習班嗎?怎麼准備考試的?」

「自己念的。」

「騙人!?」

「無論是朋友還有老師,大家都說是奇跡。」

「如果每次考試都發生這種奇跡就好了……」

「唉呀……我也很希望……高中入學考試時,我真的用功到了連自己部不敢相信的地步。在學校念書、回家後只睡一個小時,醒來後馬上念書、晚上吃過飯洗過澡就一直拚到半夜一點、睡到四點起來繼續,然後再去學校……就是這樣不斷循環一整年。」

「喔、嗯……」

在那之後只不過經過兩個月,就已經變成現在這個差勁模樣……雖然這麼想,但是幸太不敢說出口。即使沒有說出口,不過腦袋還是忍不住思考,這就是所謂的「彈性疲乏」吧?

「雖說用同樣的方式也可以……可是我實在提不起勁。」

嘿嘿——櫻笑了,並且用力仲個懶腰,發出像貓一樣「嗯~~!」的聲音……惱人的歎息。兩人停止對話,四周一片寂靜。

對了,現在只有我們兩人獨處——注意到這點的幸太,看見櫻濕透的夏季制服下面隱約透出的內衣蕾絲。他趕緊挪開視線,因為心跳加速的聲音似乎會被聽到,再說在這種密閉空問看到那個,接下來……(自我克制)。

幸太企圖掩飾心中的動搖,連忙開口說道:

「如、如果選擇普通一點的學校,考試就不用這麼辛苦……糟糕,我真是沒禮貌……」

我說錯話了。

幸太帶著歉意搔搔頭。「沒關系、沒關系。」櫻只是露出盛開花朵一般的可愛笑容,揮手說道:

「你說得沒錯,我自己也知道。老師也常常這麼說……發生奇跡雖然很棒,可是後面就糟了之類的話。即使如此,我無論如何,不管有多辛苦還是想進這問學校。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能夠忍受辛苦,才能夠無論有多困,只要坐到書桌前,就會攤開參考書。」

「……」

總覺得訴說這番話的櫻身後,隱約有個男人的身影。幸太不禁沉默不語——感覺很可惜,在這里教她念書的自己好像待錯地方……現在適合用輕松的語氣發問嗎?問她是不足為了和男朋友上同一所學校。

可是櫻干脆地推翻幸太的猜測。

「因為我無論如何都想和姊姊念同一所學校。」

「會……會長?」

「是啊。」

櫻爽快地說完之後,立刻眯起褐色的眼睛——現在這樣的確有一點像堇。雖然說在堇的臉上看不到微微泛紅的渾圓臉頰與放松的幸福嘴唇,因為那是櫻才有的甜美風格。

「導師原本建議姊姊到更好的學校,如果考上將是創校以來的最高紀錄。可是三年前的秋天,家里的生意不太好……我們家是開店的。所以姊姊才會決定選擇這問給予特殊待遇的學校。老師都很反對,就連校長也來過家里好幾次,說現在還來得及、另一問學校也可能提供獎學金。可是姊姊……你也知道她就是那樣……她說這問學校距離家里比較近,可以幫忙家里。她選擇的是一定不會增加爸媽經濟負擔的道路。」

「啊、嗯……我似乎可以理解。」

少羅唆,你們不要隨便插手,我已經決定了。幸太眼前不由自主浮現堇以男子漢的卷舌音,用驚人的氣勢壓過老師的姿態。

「爸媽也哭了,他們說都是因為自己才會讓堇做出這種選擇,所以他們開始拚命工作,結果來年的生意也變好了。而我……則是在心中想著這是最後的機會。」

「什麼機會?」

微笑的櫻露出潔白的牙齒,眼神比堇要來得溫柔:

「能夠和姊姊念同一所學校的最後機會。」

真是個壞妹妹——櫻對著攤開的筆記本低聲喃喃自語。

「姊姊從以前就很厲害,不論做什麼事都很順利。我們兩個從小總是穿同樣衣服、老是膩在一起,可是上學之後就開始出現差異。姊姊越跑越前面,跟不上的我覺得無趣就會放棄。不論小學還是國中,姊姊都是『大家的狩野堇』,不是我的姊姊。上同一所學校,參與同樣的活動時,姊姊總是講台上面的人,我只能待在台下,和大家一起抬頭看著台上。我老是跟不上、老是被拋下、老是被取代、沒辦法和她並肩、沒辦法待在她身邊。我的姊姊不見了——國中時代的我經常這麼想。所以我認為這是最後一次能夠和她念同一所學校、和她有共同點的機會。因為以姊姊的程度考得上的高中,我絕對考不上,只是沒想到姊姊選了排名較低的學校,雖然這問學校對我來說還是很困難,但也不是完全沒機會。如果是這間學校,只要我全力以赴,絕對有可能考上。」

「這樣啊……」

「我很清楚大學絕不可能同校,所以這次真的是最後的機會。只有一年也好,我想和姊姊上同一問學校,我想和姊姊有共同點,不只是住在同一個家里……我想和她看同一個世界……這種妹妹也許會讓姊姊覺得丟臉……可是我還是想和她在一起。」

櫻所說的話,幸太可以理解。

只是對于獨生子的幸太來說,這麼想和堇待在同一個地方的執著心情讓他感到陌生。這麼想和姊姊在一起嗎?幸太試著回想那些有兄弟姊妹的朋友,卻想不起有任何人曾經表達過類似的想法。

「我也不是不了解……只是你真的那麼想和自己的姊妹在一起嗎?」

「我最喜歡姊姊了!」

極為簡單的回答,讓幸太不禁說不出話來。

「我最喜歡姊姊了。我也知道我們的程度差太多,程度差這麼多,等我們成為大人之後的差距也會更大,到了最後就會分道揚鑣。像姊姊這麼厲害的人不可能留在狹小的日本,她會出國、她的世界會愈來愈寬闊……這也是大家的希望。她會在距離平凡的我幾萬公里、幾百萬公里的地方,成為『大家的狩野堇』……她就是為此而生的。」

我無法說櫻的話「太過誇張」,因為就連我也是每天生活在堇超越一般人的頭腦與領袖魅力之下。

「所以至少現在!只有現在,我無論如何……無;論如何都想要待在姊姊身邊!不管她怎麼生氣、怎麼討厭我,我都要跟著姊姊!我不想後悔!如果不這麼做,等到確定分開的那一天,我就沒辦法笑著目送姊姊離開了!」


咚!櫻敲著桌面用力說道:

「一定要辦到……!補考一定要過!如果在這種地方失敗,就非得轉學不可……!」

櫻咬著嘴唇,視線再度看向筆記本,氣勢十足地拿起自動鉛筆開始計算。

「那里、每次都錯那個地方!」

「嗯!啊、啊啊……!嗯唔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超級戀姊情結——簡單來說就是這麼一回事。

可是幸太不覺得厭煩,也不感到討厭。如果今天換成是我,櫻的心情我也很能理解。

對于此刻的幸太來說,堇定「可靠的大哥、豪爽的師父、老愛作弄人、給人添麻煩,基本上還是超級厲害的學姊」。只是今天我也像櫻一樣這麼喜歡堇、想待在她身邊……不對,假如我愛上堇、想要成為她另一半;假如我希望和她並列、希望她愛上我、希望和她處于同等地位——這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跟不上她的自己是多麼渺小、多麼令人煩惱?被拋下的恐怖又是多麼可怕?

幸太能夠充分體會那種感覺,因此他想要為了櫻更加努力。堇的威脅當然恐怖,但是現在不只是為了那個原因,而是幸太想要盡全力拯救櫻。

外頭天空終于完全暗下來——

「情況如何?」

北村掀開簾子,探頭進來發問。

「北村學……啊、汗臭味!」

同時兼任壘球社社長的北村,總是在學生會的工作結束後立刻跑到壘球社。現在身穿髒兮兮練習服的北村,面對幸太沒禮貌的發言,只是爽朗地笑著說道:

「抱歉抱歉。因為我看到燈還亮著,所以趕快送慰問品過來。」

「哇啊!謝謝!」

「啊、真是不好意思。」

北村遞給櫻和幸太一人一罐果汁與飯團。他的眼鏡用透氣膠帶黏在鼻子與太陽穴上,實在叫人在意。

「喔、英文……好懷念啊,和去年我們考的內容差不多出自同一個地方。」

「你還記得?」

「是啊。不過這個也寫得太亂七八糟了。」

北村沒有觸及櫻的分數,只是看著錯誤百出的考卷笑了。竟然記得一年前的考題,未免太厲害了吧!?對了——幸太突然想到:

「學長,這個你懂嗎?我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可是我不曉得要怎麼說明才能夠讓狩野同學明白……」

幸太指著題目詢問北村。雖然是英文作文,但是他搞不懂櫻為什麼會犯下這種錯誤,現在的幸太實在不知道如何說明。

「哪一題?啊、原來如此。這個嘛,你知道什麼叫及物動詞與不及物動詞嗎?」

「嗯……這個嘛……我知道字典上面有這樣寫,不過……因為看不太懂,所以一直當作沒看見……」

「問題就出在那邊。聽好了,及物動詞就是——」

兩人聽著北村簡單說明了幾分鍾,幸太不禁感動不已。他原以為自己很清楚的概念,這時候才總算恍然大悟、真的了解。

「……大致就是這樣,懂嗎?」

「啊啊……」

「啊啊……」

兩位一年級生盯著北村為了說明而寫下的內容出神。國中時模糊知道的SVOC(主詞+動詞十受詞+補語)句型有了活生生的意義,讓兩人的思緒煥然一新。

「我懂了……原來足這樣!」

櫻再度看向問題。在她對面的幸太也點了幾次頭表示贊同:

「總覺得……比老師的說明還要簡單很多……啊、原來如此,這樣就懂了。學長,你真的很厲害……」

幸太不但憑著自己原有的聰明腦袋了解教導的重點,也抓到之後如何讓櫻容易明白的說明方法。幸太的眼里帶著尊敬,抬頭望向北村。

「沒那回事,我一點也不厲害。我是因為完全聽不懂老師的說法,只好拚命吸收,好不容易才弄懂的。真正厲害的人無論老師怎麼說明,只要聽一次就能完全明白。就像會長。」

「不,學長也和會長同個等級。」

幸太看著北村心想,如果北村想要追求堇,一定沒有問題。就是要像這樣的男人,才能夠待在堇的身邊。

「如果是學長,一定跟得上會長。」

櫻撕開飯團的包裝,也跟著點頭說道:

「沒錯沒錯。北村學長跟姊姊很像……雖然姊姊不會這麼溫柔地軟我……」

可是北村卻瞪大眼睛,一面搖頭一面說道:

「怎麼可能?要追上會長,我還差得遠了。」

「怎麼會呢?」

「就是會。我的程度還太差。」

幸太突然想到——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北村學長露出這種表情,這種似乎感到寂寞、無所依靠的表情。

***

幸太與櫻的讀書會,接下來也在「啊啊、啊啊啊!」「那邊、那邊!啊、狩野同學,那邊~~!」「富家家同學!討厭!啊——!」「這邊——!」「那邊——!」「那邊——!」這種充滿情色的對話中繼續。有時會獲得北村的協助,有時會被堇嫌吵,總之每天都在學生會辦公室不停用功。

總算注意到只有放學之後的讀書時間不夠,于是兩人在早上七點到第一堂課開始前,會約在教室里讀書:到了規定的離校時間,就接著去站前的麥當勞讀書;午休時間櫻也會特地跑到A班問幸太問題,幸太也會一一仔細解答。

找出一個又一個問題,再將它們各個擊破。櫻把胸前的鈕扣打開一顆、兩顆,雖說只有一點點,不過這樣有助于她在考試前的動腦思考。

而且幸太也抓住櫻的想法,得以找出她容易出錯的地方先行講解,還一次又一次承受櫻因為暑氣而潮紅的肌膚、塗了唇膏的光澤嘴唇,以及豐滿柔軟胸部的桃色沖擊。

短暫的十天一轉眼就過去了。

「啊、好、太好了,狩野同學——!」

「思啊啊、富家同學唔啊啊啊——!」

「哈!」

「呼!」

然後——

4

終于到了補考的日子。要哭要笑,天二兄就見分曉。

「就在前面那個角落。特地要你過來真是對不起。」

「沒關系,我一點也不在意。」

放學的讀書會結束之後,幸太與櫻一起走出校門,搭乘公車搖晃十五分鍾,下車之後再步行五分鍾。

商店街的轉角聚集一大批為了准備晚餐而騷動的主婦,他們總算抵達狩野家。不過——

「這里就是狩野同學家啊……」

真是太過出乎意料,幸太忍不住呆立原地——幸太的眼前是正在爭搶限時特賣商品的人潮。幸太還以為狩野家是純和風豪宅(根據堇的印象),或者是度假小屋風格的可愛西式透天厝(根據櫻的印象),沒想到兩者皆非。

「嗯,我家是開超市的。」

主婦群集的店面,招牌上寫著「狩野屋」。這問貼近地區民眾、規模不大卻很受歡迎的超市,就是堇與櫻的家。

櫻領著幸太繞過店面後方,爬上樓梯就看見小小的玄關。櫻拿出系著綿豐玩偶鑰匙圈的鑰匙打開門。

「我回來廠——我帶富家同學回來了——來吧,快進來。」

「啊,打擾了。」

襪子是新買的,准備萬全!于是幸太脫下鞋子——

「喔——你們真慢啊。」

不同于平常的堇出現在玄關,只有口氣還是和平常一樣充滿男子氣概,至于打扮——長頭發在耳朵下方綁成馬尾,白色上衣搭配柔軟材質的長裙,臉上還掛著盛開花朵般的微笑。

「真是不好意嗯,幸太。你跟父母親報備過了嗎?」

「已經說了……話說回來,會長……你這副打扮看起來好有女人味。」

「呵呵呵,對吧?我在家里可是穿裙子喔。」

露出男子漢笑容的裙裝大哥讓幸太換上拖鞋,帶領他進入屋內。住家的部分收拾得很乾淨,而且意想不到的寬敞。堇和櫻各自擁有自己專屬的房間,感覺起來光是櫻的房間就有四坪大小。

「來,請進。」

幸太有些不好意思地進入櫻的房間,立刻聞到一陣乾淨的香味。鋪在地上的地毯是米色底色配上粉紅圓點花樣,窗簾與床單也是粉紅色系,很有女孩子的風格。幸太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覺四處張望,連忙停止丟臉的行為。

「你坐在這邊等一下,我去那邊換衣服。」

櫻說完之後,就給幸太一個少女風格的抱枕,並且從衣櫃里拿出家居服走出房問。她拿衣服的時候,有件蕾絲順勢掉在地毯上。那是什麼?幸太試著看清它的真面目,可是心頭為之一震……那不是內褲嗎?

不能看!幸太用力扭過脖子,僵硬地閉上眼睛。可是……如果只看一眼……反正沒人在……我只是想看清楚是哪種款式的內褲……不行不行不行!我到底在想什麼!?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可是只看一眼……幸太的內心正在激烈交戰,最後只剩下欲望兩字。就在他稍微睜開薄眼皮的瞬問——

「喝紅茶好嗎?」

「哇啊啊啊!」

「你一個人在吵什麼啊?」

捧著托盤的堇出現在眼前,原本坐著的幸太跳起來大約三十公分。感到納悶的堇盯著幸太,跪在矮桌前面准備放下托盤——

「唔!」

鏗!茶具差點掉落在地。看樣子她似乎是看見妹妹掉在地上的內褲了。

「我、我什麼都沒做!?那是狩野同學不小心掉的!」

「我也不認為你有勇氣去偷內褲……」

似乎什麼都知道的堇挖苦了一句。于是她輕輕撿起內褲,塞回衣櫃深處。大概是幸太多慮,她的背影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

「幸太……剛剛的事你就當作沒看到吧。」

「當、當然……不用你說我也打算這麼做。」

聽到幸太的話,堇轉過頭來:

「雖然是我硬是把櫻推給你照顧——」

堇用很不像她的不干不脆口氣說道:

「——很抱歉妹妹這麼沒有防備,那個家伙一點自覺也沒有……我知道你不是會莫名其妙誤會的笨蛋……不過我還是以姊姊的身分向你道歉。」

「不、不用……也沒什麼好道歉……原來會長也覺得她毫無防備啊?」

「是啊,一點防備也沒有。」

在微妙的空氣中,一陣活力十足的腳步聲往房間飛奔而來。

「對不起,富家同學久等了!啊、姊姊,廚房的點心可以吃嗎?」

滿臉笑容的櫻,雙手抱著一大堆點心。接下來要和異性熬夜念書,身上卻穿著充分展露身體曲線的寬松V領衫和長不及膝的迷你裙,這身家居服未免太沒有戒心、太耀眼了。露在外頭的纖腿、胸口、脖子,都是一片白皙。

「……」

「……」

「咦?怎麼了?為什麼你們兩個都不說話?」

「……」

「……」

「咦~~?什麼什麼?到底怎麼了?怎麼了嘛?」

補考前一天,今天晚上要在這里——狩野家過夜,並且進行最後沖刺。對櫻來說是賭上勝負的夜晚,對幸太來說也是一決勝負的夜晚。

和什麼東西一決勝負?

當然是V字領。

過去從來不曾深入思考V字領的威力——至少幸太是這樣。

「嗯……嗯、嗯、嗯……嗯。」

櫻皺著眉頭,認真地盯著英文,一只手「啪啦啪啦!」翻動旁邊的字典,將筆記本拉到手邊,從鉛筆盒里拿出橡皮擦,雙手不慌不忙地在矮桌上移動,在念出答案加以確認的幸太面前,將剛才寫的翻譯擦掉。

這個時候,位于V字領中央,櫻毫無防備的胸口直朝幸太襲來。就連櫻靜止不動,那白皙到嚇人的肌膚與鎖骨的陰影,部是捕捉幸太視線的陷阱,叫他栘不開雙眼。除此之外,隨著櫻的手部動作,部讓隆起的柔軟雙峰不停晃動,強烈主張自己的存在。雙峰晃動時中央完美呈現的乳溝陰影,一下子寬……一下子窄……

「啊、嗯……原來這是慣用句……這是什麼?betwenAandB……是……」

被夾在……A(右)和B(左)中間……像那樣波濤洶湧……

「好,寫好了。富家同學,這邊我翻好了!」

A(右)和B(左)有如兩個不同生物……互相交錯的……上下……左右……

「富、富家同學?」

「如果……被between……」

「……我是不是搞錯了呢?」

「唔……!」

幸太終于回過神來——都要怪眼前的視覺效果,提升了between的沖擊。櫻跪起身子伸出手,想要拿幸太面前的筆記本。乳溝從正前方逼近,幸太已經快要說不出話,當下感覺自己眼前的空間開始扭曲。

不行——已經到了極限。

「那、那個……狩野、同學……」

「思?」

正在認真看著翻譯內容的櫻,聽到幸太的聲音便睜大眼睛,抬起頭來問道:

「什麼事?」

她完全不把幸太的詭異視線當成一回事,臉上的笑容絲毫不帶陰影。呃……幸太說不出話來,只能尷尬地咬著嘴唇。我該怎麼對眼前的櫻說明?你從剛才開始,胸口就被我看得一清二楚,可不可以去換個衣服?

任意以猥褻眼神看著她的人是我;對認真念書的櫻,心生妄想的人也是我;溶化的腦漿快從耳朵流出來的人還是我。很色的人不是櫻,是我。所有的過錯全都是我。

可是——話雖如此,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幸太知道自己根本幫不了忙。心里雖然想要專心,但是精力與體力卻被眼前不斷搖晃的「棉花糖大樓」A棟與B棟吸收。

「富家同學,怎麼了?想上廁所嗎?」

「不、不是……」

不行,我說不出口。

如果說「去換衣服!」不就意味到目前為止,我都是用肮髒下流的眼光看著她嗎?她應該會說:「咦!?原來富家同學一直這樣看我嗎?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告訴我胸部走光了!?如果你告訴我,我就會馬上換衣服啊!你一定是盯著我的胸部想些下流的事吧!?既然這樣……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啊……」無力,渾身無力。

「不是的!」

「不是想上廁所,那就是……啊、是肚子餓了吧?這麼說來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媽媽不知道回來了沒?」

櫻露出微笑並且雙手抱胸,受到擠壓的棉花糖大樓幾乎要從V字領里頭跑出來。幸太的大腦已經溶化變成液體。

「情況如何?晚餐差不多好了,休息一下吧?」

「啊、姊姊。」

「會、會長……」

沒敲門的堇直接把頭探進門內,幸太不由得定眼望著她。堇似乎察覺到不對勁,于是挑眉用眼神問道:發生什麼事?

櫻背對幸太,轉向打開房門的姊姊說道:

「今天晚餐吃什麼?我和富家同學肚子都餓了;啊、廚房傳來好香的味道,這個味道是……漢堡排嗎?」

櫻認真嗅著空氣中的味道,並且加以確認。

在櫻背後的幸太趁機拚命用肢體語言向堇求救,在胸前比著V三忌指「狩野同學的V字領七、雙手比出胸部的隆起(意指「胸部快要跑出來」)、手指著自己(意指「我已經」)、激烈搖晃腦袋(意指「不行了!」)。

堇到底懂不懂——幸太雖然感到擔心,不過這只是杞人憂天。再怎麼說對方可是狩野堇,她不僅迅速理解現況,還看出幸太瀕死的表情——好像是這樣。

「喂、櫻。」

「思?什麼事——?」

「你的臉色看來不太好,是不是覺得冷?啊、果然沒錯,這邊好冰。」

堇一面把手擺在櫻的脖子上,一面煞有其事地說道。

「咦?是嗎?可是我並不覺得冷……」

「不行不行,明天就要考試了吧?萬一感冒就糟了。來,把這個穿上,而且拉鏈一定要拉起來。」

堇拿起掛在椅子上的薄外套遞給櫻,半強迫地要她穿上,並將拉鏈拉到最上面。

「這、這樣有點難受……」

「這樣才好,著涼就糟了。喂、幸太,你要好好盯著她,別讓她把外套脫了。」

「是……遵命!」

明明就不冷!櫻一臉不滿。在她身後的堇若無其事地對幸太豎起大拇指。真是可靠……堇不愧為精神領袖!幸太也豎起大拇指回應,一邊打從心底感謝眼前這位值得依賴的大哥。這樣一來,總算能夠集中精神專心念書。

「我去問問晚餐還要多久——」

「啊……」

看到櫻搖搖晃晃起身,幸太忍不住低吟一聲,堇也當場遮住臉。

輕快走出房間的櫻,裙子往上翻到屁股附近,淡橘色的可愛內褲也毫不保留地呈現在兩人面前。

***

「……!」

突然驚醒,幸太連忙擦拭嘴邊。

夜愈來愈深,胸部的乳溝與翻起的裙子總算被理性趕出腦袋,幸太好不容易才能夠認真讀書——可是他記得自己的眼睛只閉上幾秒鍾,沒想到一看時鍾已經過了三十分鍾。

「對、對不起!狩野同學,我睡著了!」

「沒關系、沒關系,反正我在背書……你要不要到我的床上小睡一下?」

「不用不用……啊,嚇我一跳……怎麼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幸太的肩上還披著櫻的毛衣,櫻的體貼讓幸太感到萬分抱歉。明明是來敦櫻功課的人,竟然當著她的面睡著了。

不太高興的幸太正想搔頭,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麻了。應該是趴在桌上睡覺壓住的關系,而且是難看地張開嘴巴睡著,喉嚨干得不得了的幸太干咳幾聲。

「來,給你。雖然有點冷了。」

「啊、謝……咳咳咳……咳……謝謝。」

櫻將茶壺里的茶倒進馬克杯遞給幸太,臉上帶著一如往常的笑容,但是眼中泛著愛困的淚水,下眼皮微微泛紅,大概是為了驅除睡意而塗太多曼秀雷敦的關系。真是對不起!幸太在心中道歉,並且把腦袋切換到念書模式。

「我睡著的時候,你看到哪里了?」

「到這邊。」

兩個人小聲交談。幸太的眼睛循著櫻的筆跡,可是櫻突然用手指向幸太的臉頰:

「呵呵,這邊有痕跡。」

幸太連忙伸手磨擦臉頰,可是這麼做當然擦不掉打瞌睡的證據。櫻以沙啞的聲音笑過之後,視線再次回到筆記本上。自動鉛筆動個不停,看來暫時沒有幸太出場的余地。

留神一看,窗外的天空已經開始微亮。

幸太一邊磨擦臉頰一邊計算——距離天亮還有三小時。再過三小時就是清晨。

天一亮就是補考的時候。

櫻低垂著長睫毛,讀著筆記本角落幸太記下的重點。

睫毛落在臉上的倒影很美;她的嘴唇上面有個小痣:專心時有咬自動鉛筆的習慣——這一切幸太都很清楚,因為幸太已經看了很久櫻低著頭的模樣。

現在咬著下嘴唇的模樣也是。

左手撥弄頭發的動作也是。

還有……突然抬起頭來四日相對時的害羞微笑。

「嘿嘿,我們的視線對在一起了,富家同學。」

「別看我,看這邊,這邊。」

這個時候,幸太一定會邊敲櫻的筆記本邊這麼說。「好——的,老師。」櫻也會擺出滑稽的嘴型回答——這一切是最近的十天里,幸太處在比任何人都接近的位置看到的一切。

這個時候他才了解,等到補考結束之後,自己再也看不到這樣的櫻,就要和嘴唇上面的小痣、極近距離的微笑眼睛說再見了。

再也不會因為櫻不設防的舉動而大受打擊。

再也不會聽到堇在茶余飯後炒熱氣氛的八卦。

我就要和名叫狩野櫻的女孩分開了。

好寂寞——幸太無聲呢喃,真切感受著心中那股情感,仿佛還很遙遠……他希望那種感覺別這麼快到來……

「富家同學,這邊有點問題……」

「思?哪里?」

對于櫻的問題,幸太比平常更認真回答。因為這次說不定是最後一次。

黎明近了。

***

「對不起,富家同學,我家的櫻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

「啊、沒什麼,小事一樁。」

「真的不用送你回家嗎?」

「我想把放在學生會辦公室的東西帶回家,所以到這里就好。」

咳咳——幸太輕咳幾下,打開後座車門下車。狩野姊妹的媽媽開著上面寫著「狩野商店」的車載他過來。

「櫻,到了喔……櫻!」

「……」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櫻睜開通紅的眼睛:

「我睡了五分鍾嗎?」

「傻孩子,你從出門就一路睡到學校,已經睡了二十分鍾羅。」

「已經到了!?」

櫻驚訝地環顧四周,發現車子停在校門前面。「太好了!」隨手做了一個勝利姿勢。因為堇在出門前告訴她:

『記憶會在睡覺時固定在腦袋里,所以上車之後最好睡一下,就算只有一兩分鍾也好。這樣你的記憶才不會支離破碎。』


「喂、別做那種傻事,快點拿著東西下車吧!沒忘什麼吧!?要感謝富家同學喔!?人家可是很努力幫你喔!?如果補考有哪一科沒過……你知道吧!?」

「我知道我知道……富家同學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下車的櫻臉比平常更白,眼皮下面掛著黑眼圈,嘴唇干燥,頭發也有些蓬亂,仿佛忘了把平日的濕潤甜美帶出門。

「要補考了,得加油才行。」

看著櫻的幸太同樣面無血色。他再度咳了幾聲——沒辦法,喉嚨好干。

今天是學校休假的禮拜六,也是不及格學生的決戰日。補考就在今天正式登場。

站在不見人影的校門前面目送狩野家的車子離開,櫻用力握住拳頭:

「我會加油的!富家同學至今為止這麼努力教我,一定沒問題的!」

「沒錯沒錯,就是這股氣勢……咳!咳!」

「咦?你、你還好嗎?」

櫻一瞼擔心看向幸太。「沒事沒事……」幸太揮揮手,帶著幾分逞強挺起胸膛。大概是快感冒了吧……啊、沒錯,這一定是感冒的關系。

這股背後竄起寒意的感覺,與平常的「那種預感」不同,應該是感冒病毒的關系,而且一直咳個不停。

「對不起,昨天還勉強你陪我熬夜。」

並肩走在一起的櫻感到過意不去,不禁垂著眉說道:

「今天還特地陪我過來,真的很謝謝你。」

「沒什麼,反正我也要順便來拿忘記帶的東西……」

「無論怎麼對富家同學道謝都不夠。真的很謝謝你,謝謝你。」

就說不用謝——幸太面露微笑:心里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為我准備晚餐,每過兩小時就來關心一次的狩野爸媽、似乎也跟著我們一起熬夜的大哥、在下眼皮塗抹曼秀雷敦,展現驚人專注力的櫻。櫻雖然向我道謝,其實我只是想回報櫻的努力,也想回報櫻的爸媽和堇的支持而已。

這一切都是為了今天的補考。

只要有一科不及格,就會遭到學校毫不留情的留級處分——昨天晚上狩野姊妹的爸媽說得很清楚,如果留級還不如轉學。一年級剛開學就這樣,誰知道得花上幾年才能畢業?

都已經這麼努力,入學考試時的櫻比現在更加努力,所以幸太無論如何都不希望櫻轉學。他希望櫻能在堇就讀的這間學校繼續努力。

無論如何——

「富、富家同學?」

「呃?」

「富家同學真的沒事嗎?看你一直在發呆,會不會是發燒了?你的臉有點紅。」

幸太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只是呆站在鞋櫃前面,連室內鞋都沒有拿出來。擔心的櫻皺著眉頭,幫幸太拿出室內鞋。

「啊、抱歉……因為我不常熬夜,所以有點累。」

「嗯——真是對不起。今天要好好睡覺喔。」

兩人一起定上樓梯,櫻接著要前往舉行補考的一年級數室,幸太則要到舊校舍的學生會辦公室,把放在那里的字典與教科書收拾乾淨。他的口袋里帶著在堇的許可下帶回家的學生會辦公室鑰匙。

「好,我要加油!」

「思。總之就是保持冷靜。」

「了解!」

幸太目送櫻定進教室,心中不停祈禱——加油!到了這個地步,我也只能為你加油。

加油,狩野櫻。

***

「咳咳咳咳!」

幸太突然激烈咳嗽,忍不住趴在樓梯上。看來這下子真的是感冒——幸好不是什麼不好的預感。

他從天亮前打個瞌睡之後,就一直覺得喉嚨很干,只是症狀好像愈來愈嚴重。

咳嗽不止,頭也愈來愈沉重,還覺得很冷,幸太這才注意到自己冷得發抖。他跌跌撞撞爬上空無一人的舊校舍樓梯,同時用手貼住自己的額頭。

「啊……這已經是標准的感冒了。」

幸太一個人自言自語,還歎了一口氣。他的額頭不停發熱,還流著黏膩的汗水。幸好明天是禮拜天。

他忍受隱約的不舒服,總算抵達四樓,搖搖晃晃走在沒開燈的走廊上,在學生會辦公室前面停下腳步。正當他打算拿出鑰匙而翻找口袋——

「唔……」

眼前頓時一片黑暗,身體靠著走廊上的老舊置物櫃。這下子真的糟了。幸太的腦袋像是被人用力搖晃,整個世界轉個不停,太陽穴也在隱隱作痛。他雖然想要站穩腳步——

「唔——!」

這次不是暈眩,而是老舊置物櫃撐不住幸太的體重而開始晃動。眼看岌岌可危的置物櫃快要倒下,幸太想辦法先穩住櫃子。快點把東西拿一拿,雖然對櫻很抱歉,不過看來我只能先回家,沒辦法陪她考完全程了。寫張字條放在她的鞋櫃好了……幸太發出痛苦的喘息,打開門鎖踏進學生會辦公室。

不同平日的學生會辦公室寂靜無人,里頭有個用簾子隔開的讀書區,里面有張破爛的桌子與兩張椅子……幸太開始感到幾分感傷,但是身體的不適不容許他在這時候發揮纖細敏感的性格。

他又咳了幾下,伸手拿起擺在桌上的讀書用具——要是沒有這些東西,就沒辦法寫禮拜一要交的作業了。

「好了……」

幸太踏著蹣跚的腳步往門的方向走去,准備走出學生會辦公室。就在這時候,他的背後感到一股寒意。「是是是,我知道,感冒對吧?」幸太任由身體不停顫抖——

櫻的聲音突然中斷,看樣子電池沒電了。昨天晚上打過好幾通電話回家,還有打給北村,所以用了不少電。可是也沒必要挑在這個時候沒電啊……

「話說回來……這下子怎麼辦……」

幸太放下失去作用的手機,用手抱住昏沉的腦袋,視線慢慢傾斜。等他注意到時,已經倒在地上站不來。幸太回想自己剛才犯下的錯誤——如果告訴櫻就好了,叫她來救我……不對,要告訴她我被困在學生會辦公室里,叫她去找老師……可是我又不希望櫻多想什麼……這下子真的慘了。

等到被人發現,應該是補考後的事吧?櫻或許會因為擔心而過來找我吧?如果沒有,大概就是明天……不對,是後天……後天放學之後……如此一來,堇就是第一個發現我的人。

真希望被發現的時候,我不會已經變成一具尸體。可是既然是我,事情又很難說。萬一真有什麼不幸,總是很容易降臨在我的頭上……啊啊,我已經無法思考了。

恐懼與不安都被高燒溶化,幸太傻傻望著轉個不停的天花板,耳里聽著遠處傳來的鍾聲。補考開始了。

「加油……加油……狩野、同學……」

加油、加油、加油。

加油。

視野逐漸蒙朧,有如覆上一層白幕,眼前出現櫻的笑容。

隨風飄落的盛開花辦仿佛是在下雪,櫻在淡粉紅色的龍卷風里自在跳躍。

是嗎?原來櫻是龍卷風女王……好厲害——逐漸理解這一點,幸太不禁笑了。

堇很厲害,但是櫻也很厲害。她能夠支配心型的粉紅色甜美花辦,她是櫻色世界的女王。龍卷風中心是粉紅色心型,這就是名為櫻的女孩。

比誰都性感、比誰都可愛、直率、一心三嗯,還有戀姊情結……幸太也變成一片粉紅色心型花辦,隨著櫻色龍卷風飛上天。

富家同學!

沒錯,她叫我的方式也比任何人來得甜美溫柔,有如糖雕一般精致——富家同學!富家同學!富家同學!

咚咚咚咚!

「富家同學!富家同學——!你被困住了嗎?拜托你回答我!」

「咦……?」

咚咚咚咚!響個不停的驚人聲音,把幸太從夢的世界拉回現實。我到底昏迷了多久?完全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只知道一件事。

「富家同學————!別這樣、拜托你!拜托你回答我!」

櫻正在門的另一頭哭泣。

現在應該是補考的時間。

「狩……狩野、同……」

「富家同學!」

幸太想要起身,可是身體動彈不得,全身肌肉都像灌了鉛一樣疼痛沉重。即使如此,他還是想辦法爬到門邊。

「補、補考……」

「身體不舒服嗎!?沒事吧!?有沒有怎樣!?」

幸太從僅僅數公分的縫隙看到櫻正在哭泣的蒼白臉頰。騙人的吧?這是騙人的吧?別開玩笑了,別這樣……幸太想要大叫,如果發得出聲音,就算喊破喉嚨也要大叫。

「快去、考試……快點、快點回去……」

可是現在只能發出有如蚊子的微弱聲音。

「現在不是考試的時候!我馬上救你出來!總之先把這個櫃子弄開……」

櫻從視線范圍消失,只聽見走廊傳來「嘿咻!」「嘿喲!」的聲音。不過置物櫃頂多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看不出有分毫移動。

「馬上就好……我馬上救你出來,你等我!我一定會救你出來!」

怎麼——怎麼會這樣?

不可以這樣。

為什麼是櫻?

為什麼要把這麼努力的櫻給卷進來?為什麼偏偏選在這個時候,讓櫻遇上這種事?

所有的不幸都由我來承受就好了。

幸太的氣息因為高燒而紊亂,連擦去眼淚的力氣也沒有,眼前的景物怱明怱滅,時間也這麼一分一秒過去。

不要這樣、住手、快點回去考試——幸太連喊叫都辦不到,實在是糟透了。意識朦朧的幸太不禁感到絕望。補考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櫻真的趕不上了……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這一切都怪我……

她明明那麼努力……

「用杠杆原理!把這個夾在那邊!」

飄浮在搖晃的世界里,幸太好像聽到某個熟悉的聲音。

「真是沒用的東西!好了,把那個交給我!」

充滿男子氣概的卷舌音、豪爽的怒罵聲與可靠的腦袋。

「會長讓開!讓我來!預——備……!」

還有那位學長穩重、堅強、溫柔的聲音。

可是為什麼?怎麼會?

「要倒了!」

沉重的聲音震撼地面。飛奔進來的人果然是——

「幸太!」

可靠的老大……精神領袖……擁有清爽端整美麗容貌的會長,還有最適合待在會長身旁的眼鏡副會長。

「喂!振作一點!北村,你去教職員室找人過來!」

北村像是一陣風跑出去。站在門口的櫻緩緩往下滑,跪倒在地。

「富家同學……對不起,富家同學……!都是我勉強你才會變成這樣……怎麼辦?對不起!對不起……」

「別管我……快去……考試……快點……」

堇趕緊伸出纖細卻有力的手,支撐幸太的脖子,伯幸太無法呼吸而拾起他的下巴。幸太繼續說道:

「……狩野同學……快去……」

「算了!算了!考試已經開始三十分鍾……這一科已經來不及了……」

「不能算了……不可以……不可以算了……不可以算了……」

「我就說算了,反正已經來不及了,而且就算進了教室,也不知道寫不寫得出來……」

「快去考試……去……考試……」

傾斜的視線角落,幸太瞥見堇踏出充滿男子氣概的腳步,抬頭挺胸走到門口的櫻面前。

「喂、你給我去——!」

「呀!」

幸太不禁懷疑自己眼睛看到的景象——剛剛應該是高燒造成的幻覺吧……堇一巴掌把櫻打飛,撞向走廊的牆壁。

「你給我醒醒!這個渾蛋東西!快點去考試!你可是我的妹妹!少管別人說什麼,不過是考試而已,快去考給他們看!」

「可……可是、可是都已經……」

「什麼反正可是都不管!你給我聽好,櫻,你是我的妹妹,不論幾次我都要說——你、是、我、的妹妹!我們的父母都一樣,我辦得到的事,你沒有理由辦不到!你認為我要多久時問可以寫完考卷?」

「姊、姊姊的話……五分鍾!」

「那麼你也可以在五分鍾之內寫完!快點給我去考試!還要我一巴掌打飛你嗎!?幸太也說了——他叫你快去!」

「啊……」

寂靜的瞬間。

「嗯、嗯!我……我去!我現在就去!」

真是……太亂來了……幸太連小聲抱怨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斜眼盯著堇,耳邊響起櫻的全力沖向考場的腳步聲。

「你用什麼眼神看我?給我乖乖躺好,你的臉色夠難看了。」

「唔……」

幸太痛苦地閉上眼睛,隨後就陷入半夢半醒的狀態。在逐漸融化的現實中,幸太最後只能低聲說道:

拜托,讓我再夢一次粉紅色心型花辦隨風起舞——

***

聽說堇是因為擔心櫻,所以才會搭乘公車來學校。「因為櫻和幸太一起走,根本不曉得她會被幸太連累卷入什麼倒黴事」——這是堇的說法。如今幸太也沒資格提出反駁。

北村則是因為社團活動來學校。根據他個人表示,他是在半路遇到堇,便一路跟在她後面。他們兩人原先打定主意要在學生會辦公室里待到補考結束,沒想到正巧碰上這場騷動。

「喔,原來如此。」

狹窄的學生會辦公室里,頓時充滿詭異的空氣。

「什麼叫做『喔,原來如此』?你沒有其他更應該說的話嗎?」

「唉,就算你這麼說……總之就是要我道謝吧?」

「北村,動手。」

「咦?你說真的嗎,會長?」

「真的。」

等等等——幸太慌慌張張從專屬座位上站起。堇交給北村一條牢固的細繩,到底要用來干嘛……?幸太腦里只能想到「絞首」這個用途。

「幸太,麻煩過來這邊一下。」

「就算她叫你殺人,你也做嗎!?」

「非常樂意。」

聽到副會長毫不猶豫的發言,書記總務兩人組只是互望一眼——與我們無關——然後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今天的幸太和平常不同,他可不會只是說一句「這問辦公室里面全是怪人」就退縮。

「富家同學,過來這里!你還在生病,不能亂來!」

「嗯,謝謝!」

在可怕老大身邊的人,露出一臉開心的笑容。

「真是……算了,看在櫻補考全部過關的份上,今天就放你一馬。」

「是,謝謝。」

微笑的櫻手里拿著考卷,五科全部都超過及格分數的七十分,英文和國文更是超過八十分。這些考卷剛發下來,高燒未退的幸太硬是靠著毅力上學,一整天慘白著一張臉擔心櫻的成績。因此櫻為了幸太,放學之後特地過來學生會辦公室報告結果。

真是太好了。幸太看著櫻,嘴角也自然而然露出笑容。那麼一來努力總算有所收獲,真是太好了。

雖然心里想著「太好了」可是幸太也注意到自己心底有什麼讓他覺得牽掛。那就是類似補考當天清晨朝陽的藍色——BLUE。這麼一來,與櫻一起念書的日子也結束了。

他心里隱約希望櫻能夠再考不及格,如此一來兩個人又能夠一起念書。可是他立刻拋開這個想法,在心中訓戒自己。

怎麼可以有這種想法?我絕對不希望櫻受苦。因為不希望,所以……幸太看著櫻的側臉,想要開口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按捺下來。

我想和你在一起。

這—句話怎麼樣也說不出口——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嗯,不過我也沒想到能夠全部及格,這一切都是多虧富家同學的幫忙。還有北村學長,也要謝謝你。」

櫻先是向幸太鞠躬,接著也向北村鞠躬,這個動作讓她背後的胸罩線條展露無疑。然後她再次轉頭向幸太說道:

「富家同學,如果不嫌棄,希望能夠再來我家。我想老爸老媽一定也想謝謝富家同學。」

要說父親和母親!即使遭到老大厲聲糾正,櫻還是用柔軟又溫暖,體溫三十六度的于,緊緊握住幸太的雙手。

「嗯、嗯……我念曰去……」

該不會——幸太的手感受到一陣溫暖的預感。

該不會、該不會在那天黎明憂郁分離的兩人,會因為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又有所連接?

只是——再來我家——這麼簡單。

「我一定會去。」

幸太一面回答,一面點頭。

「謝謝!我好期待喔!富家同學,不是只有念書……如果你不嫌棄,我們一起做些更開心的事吧!」

櫻的臉頰微微泛紅,在她面前的幸太也頻頻點頭。

為什麼櫻這麼簡單就弄懂我不懂的事呢?原來這麼說就可以了——「和你分開我會寂寞,所以今後也要在一起。」

「我……想和狩野同學、一起出去玩。我一直在想要怎麼對你開口。那個……如果你願意……的話……」

幸太試著鼓起勇氣開口,櫻的臉頰也染上櫻色魔法。

「嗯!」

櫻和幸太四目相對,用力點頭答應。心型龍卷風造成的幻象,輕而易舉攫住幸太。

腦袋突然一陣熱,該不會是感冒還沒痊愈的關系吧?可是全身的粉紅色……?幸太快被溫暖的幸福龍卷風卷起,可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不過,幸好狩野同學的數學及格了。我想這是你哥……啊、你姊姊的功勞。」

「嗯,你說得沒錯……姊姊,謝謝你當時一巴掌把我打飛出去。」

「嗯。只要你再繼續傻傻發呆,要我打飛你幾次都行。」

「哇啊、真的嗎!?我好開心!」

這樣根本就是被虐待狂——不過勉強算得上是美麗的姊妹情深。櫻帶著滿足的微笑,再度看向幸太,只是眼里瞬間閃過一絲惡作劇的神色: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富家同學打飛我。因為我實在太沒用了。」

她一邊說一邊抓起幸太的右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唔……」

我怎麼可能做得出那種事!?怎麼可能對可愛又柔軟的棉花糖動手?

「那、那種事我辦不到……不如就讓獰野同學打飛我吧。」

「咦?不要不要,我辦不到啦……應該是富家同學打飛我才對。」

「不不不,是狩野同學才對。」

「不行不行。」

「啊、啊。」

「呵呵。」

他們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只是……兩人面對面用手推著對方而已。幸太在櫻的帶領之下,進入粉紅色的世界里。

「喂!」

就連堇的聲音也傳不進完全癡呆的幸太耳里。

「你們兩人的感情還真好……喔——原來可能變成這樣啊……那麼一來,如果將來你們有什麼萬一……我就會變成幸太的姊姊了。」

「咦——!?唉呀、討厭!姊姊在說什麼啊!這樣會書富家同學很傷腦筋的!」

聽到狩野姊妹的笑聲,幸太突然回過神來。剛才……堇說了什麼?我記得是……幸太試著挖掘淺層記憶——啊!想起來了!他看向堇,伸手指著她說道:

「大、大舅子!?」

學生會辦公室瞬問一片安靜,真是太巧了。

「啊、說錯了,是大姨子……」

「我說幸太……」

堇強有力的手緊緊摟住幸太的肩膀。

「什、什麼事……」

「你覺得,我會贊成你們兩個『有什麼萬一』嗎?」

「這、這個嘛……我還真的不知道。」

「猜猜看吧?我贊不贊成呢?我會支持你們?還是不會?你聽到哪個答案會高興?」

當然是不管哪個答案,我都希望你不要管我們——正想這麼回答的幸太咽下口水,一股熟悉的冰冷觸戚襲上他的背。

要來了要來了……不對,應該是已經來了……

***

北村是在某個周末前的禮拜五,接到老大下達的指令。

「既然會長這麼說,我當然照辦。只是……這樣子幸太有點可憐……」

「你太天真了,幸太可是天生倒黴鬼,和他一起到處晃,難保櫻不會被卷入什麼莫名其妙的事件。我這可是關心他們。又沒叫你加以妨礙,只是叫你看好他們,如果發生什麼狀況就出手協助,這也是為了幸太好。而且我也和你一起行動。明天一點……不對,十二點半車站前面集合,知道嗎?」

「……」

「這個表情是怎麼回事?」

「沒、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是不是需要找問午餐不錯的店……」

「笨蛋!我們當然要跟在幸太和櫻後面,進去同一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