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離你還有五公分
我想在今天這一天里,自己的壽命已經縮短了好幾天。
據說所有的恒溫動物在心髒跳動十五億下之後,生命就會劃下句點。
歐仁妮想起了這個說法。
(如果真是這樣,那在這趟旅行拍板定案後,我的壽命不知道已經縮短了多少。)
因為她的心髒一直撲通撲通、撲通撲通地,不知道已經多跳了幾個星期的量。
歐仁妮一面眺望著窗外逐漸遠去的田園風景,一面悄悄移動視線。
鼓太郎就坐在她的對面。
時間是星期六上午,電車有點擁擠。
(沒想到我們居然會兩個人一起旅行……)
而且還要過夜。
這時歐仁妮發現自己映照在車窗上的臉居然是笑盈盈的。
(糟糕糟糕。)
她抿起雙唇,試著擺出煩惱的表情。
不過這麼一來神情就變得更加詭異,簡直像想上廁所卻在忍耐的人。
(唉~~我該擺什麼表情才好………)
正當歐仁妮獨自鑽牛角尖時……
「是在下一站下車嗎?」
鼓太郎發問,而歐仁妮則是「嗯」了一聲。
「這是除靈的工作吧?」
(唉~~不要提這個啊……)
歐仁妮雖然在心里吶喊,嘴巴上卻是這麼說:
「是一位之前很照顧我的人拜托我的。」
是的,這是為了工作。
鼓太郎之所以會跟來,只是因為他想要打工罷了。
就連戀愛的「戀」字都沒有一撇,完全是為了錢,這只是一趟商務旅行。
(這件事我自己也很清楚。)
歐仁妮本身並未抱著什麼期待。
……話雖如此,這仍然是一次利用周末的過夜旅行。
正值青春年華的兩人相對而坐。
(從旁人眼中看來,會覺得我們是一對情侶嗎?)
這個念頭自然而然地從歐仁妮的內心升起,等她發覺時,心頭早已悸動不已。
她的臉笑吟吟的。
這樣的自己讓歐仁妮好害臊。
如果是祈梨,雖然會對戀愛中的自己感到害羞,不過她同時擁有一顆會因此興奮不已的少女心;不過很不巧的,歐仁妮的少女情懷尚未成長到那種地步。
意識到戀愛只會讓她覺得難為情而已。
(我、我得說些話才行……)
歐仁妮將視線往鼓太郎移去。
當看見他臉龐的瞬間、當雙唇映入眼簾的剎那,她回想起前幾天的接吻。
(……………………………………!)
也就是在戰斗中趁勢親下去的那個吻。
她也不知道牙齒撞在一塊的情況能不能稱為接吻。
若是從沒得到對方同意這點而言,說不定已經算是犯罪行為了。
不過對歐仁妮來說,那是一次印象深刻的吻。
光是回想起來,腦袋就咻地一聲瞬間沸騰。
歐仁妮慌亂焦急了起來,她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Kiss、Baiser、口づけ、Bacio、接吻、Kuβ、Bcijo……(注:依序為吻的英、法、日、義、中、德、葡萄牙文的說法。)
無論嘗試換成哪一國語言,接吻依舊是接吻。
也就是說,她根本無法考慮其他事情,而且也不可能思考。
那個吻就是如此重要。
好害臊、好難為情、好不耐煩,就在水蒸氣幾乎要從頭頂冒出的狀態下,她硬是擠出一個問題。
「你跟愛爾米娜和好了嗎?」
話才說出口她就後悔了。
(難得有獨處的機會,我怎麼會問這麼無聊的問題……)
唉……歐仁妮輕聲歎氣。
這時她放在大腿上的手似乎摸到東西,她掏了掏口袋。
那是一個護身符。
——這一定是神明的旨意!是上天要妳告白的啟示!
這是昨晚她的室友珠子所說的話。
「啊~~這一定是命運,根據我占卜的結果,戀愛的成功機率是150%!」
「……這不合常理的數字是怎麼算出來的。」
「我試著把祈求歐仁妮同學得到幸福的心意化成數字。」
「這根本不是什麼占卜吧……」
「有什麼關系,我幫妳在行李里塞一些招來好運的道具吧。」
她擅自打開歐仁妮已經整理好的包包,打算塞東西進去。
像是形狀詭異的三角旗、骷髏貼紙、變色成混濁黑色的藥瓶、無論怎麼看都覺得長相很不吉利的邪神像……
「哇,快住手啊!」
「怎麼這樣~~這是我好不容易才收集來的……」
「我不需要什麼回憶,畢竟這只是工作而已。」
「也有從工作中萌芽的戀情呀!」
珠子的眼眸閃閃發亮。
她簡直把歐仁妮的戀情當成自己的事一樣,她是真心地為對方加油打氣。
「神父是不能結婚、也不可以談戀愛的。」
「別這麼說嘛,請妳帶著這個吧。」
珠子邊說邊抓起一個被丟在一旁的護身符,硬是塞給歐仁妮。
那個硬塞到她手上的護身符寫著:
『母子平安』
「……妳是在搞笑嗎?」
「在挑要送給歐仁妮同學的護身符時,我也是很傷腦筋的,所以我貪心地挑了這個涵蓋健康平安、戀愛成功、家庭圓滿的護身符。」
珠子以百分百的笑容回答。
「…………妳希望我把這個拿來用嗎?」
「是的。」珠子的臉上堆滿笑意。
「我只是一個高中生……」
「我想說這個就算長大成人了也還能用。」她笑嘻嘻的。
「妳沒想過如果被人看見拿著這個的話,會很丟臉嗎?」
「只要把這個掛在書包上,坐電車的時候就會有人讓座位給妳唷。」她笑盈盈的。
「太誇張了!!」
結果在珠子的笑容攻勢下,歐仁妮還是沒能把護身符丟掉………
(給我這個有什麼用……我可是一位神父啊。)
根據歐仁妮所屬教會的宗旨,不分男女一律都得終生維持單身。
就算喜歡上別人也不能付諸行動。
在生命走向盡頭前,都不允許談戀愛。
在世界末日來臨前,都必須隱藏自己的愛慕之意。
她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直到跟鼓太郎接吻的時候。
(我……喜歡鼓太郎。)
若是現在,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如此斷言。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仰慕之情這種東西是可以靠理性壓抑的。
因為我是神父。
因為我有自己的使命。
因為我喜歡的人已經有其他對象了。
然而這種膚淺的說法,只因為一個吻就消失在九霄云外。
接吻根本毫無價值可言,那不過是唇瓣與唇瓣的接觸罷了。
可是在透過雙唇感覺到他的那一刻,恍如綻開般的幸福感充斥全身。
我只有感受到喜悅。
盡管那個吻毫無愛的成分,我還是很開心。
我高興到幾乎流下眼淚。
(那才是真正的我。)
沒有人能對自己的心撒謊。
即使喜歡的人已經有其他對象,我還是喜歡他。
這並無道理可言。
即使再怎麼以言語掩飾,只要一個吻就會粉碎殆盡。
(就算沒有結果也無所謂。)
(即使是單相思也好。)
(只要我能接受自己的心意就夠了。)
這是一種懦弱嗎?
更多的期望只是奢求,我也想和大家保持朋友關系,我並不想將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愛慕之情被他否定,各式各樣的理論互相爭執,讓我分不清哪一個才是自己真正的心意。
(真想和他牽著手……)
我只有這個念頭。
真想摸摸他。
好想跟他肌膚交迭,感受他的熱度。
比起無法坦率的對話,我想剎那的碰觸更能夠填滿我的心,讓我感到世界充滿光輝。
(如果是珠子,她會怎麼做呢?)
我一邊望著護身符,一邊思考著這件事。
(珠子真的很厲害,總是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
當她希望對方得到幸福時,她會毫不害臊地將那股心意直接向對方表達。
(我就做不到了,畢竟這太難為情了。)
因此對自己而言,珠子的笑容十分耀眼。
我好想變得跟她一樣。
如果能變得坦率,事情會有什麼改變嗎?
歐仁妮在心里思考,當她以手心把玩著護身符時,鼓太郎注意到了。
「護身符?是有人送妳的嗎?」
「呃、啊、嗯……是呀,是珠子送的。」
歐仁妮不想讓他看見那是什麼護身符,于是趕緊收起來。
「我也有禮物要送歐仁妮。」
「咦,要送我禮物!?」
歐仁妮露出無法置信的表情。
鼓太郎從座位上站起,自置物架上取下波士頓包。
(鼓太郎竟然會送我禮物………)
對于這從未預料到的進展,歐仁妮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就像個怕生的轉學生一樣瑟縮起身子。
(他是有說過想送祈梨她們禮物,難、難道我也有?)
(也就是說……)
歐仁妮光是想象,全身的血液就開始沸騰,腦漿似乎也要跟著蒸發。
(怎、怎麼辦……總覺得越來越緊張了……)
自己的壽命也越縮越短了。
「來,這是點心。」
「…………………………」
鼓太郎從包包里拿出來的是一盒點心。
只看包裝紙的話,應該是從不錯的甜點店買來的,不過無論怎麼看都是組合式的點心盒。
(……難道在鼓太郎眼中,我是一個貪吃鬼嗎?)
對于這個相當微妙的禮物,歐仁妮的心情十分複雜。
「謝、謝謝……可是為什麼要送我點心?」
「我請五十嵐、淺海兄弟給我一些建議。」
「他、他們說了什麼?」
「他們建議送朋友吃的,或是之後不會留下來的東西比較好。」
「朋、朋友?」
大受打擊的歐仁妮不禁拉高音量。
「呃,啊,抱歉……應該是朋友以下吧?」
「以下!?」
她幾乎要暈了過去。
「我……我……原來我連朋友都不如……哈哈……啊哈哈。」
「不是的,我在想歐仁妮是不是這麼看我的。」
「為什麼!」
「那個……因為……如果不是朋友的話,那不就代表在那之下嗎?所以……」
「……你、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從她口中吐出十分悲傷、略帶哭意的嗓音。
「因為我的所作所為,在歐仁妮眼中都很莫名其妙吧?」
「我、我又沒有瞧不起你。」
單單是說出這種表達好感的話,歐仁妮就害羞地別過頭去。
在她托著腮幫子凝視的玻璃窗上,映照著自己漲紅雙頰的臉蛋。
「請你不要誤會我好不好。」
「妳說謊。」
「我才沒說謊。」
「那妳到底是怎麼想的?」
「咦~~!?」
「歐仁妮究竟是怎麼看待我的?」
「怎、怎麼看待你………」
口齒不清的歐仁妮說話結結巴巴的。
她的思考回路接二連三地短路,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喜……」
我到底想說什麼啊。
對于突然化身為勇者的自己,歐仁妮嚇了一跳。
「喜?」
鼓太郎的聲音敲擊她的鼓膜。
只有說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說出來了。
「喜……喜……」
下一個字卻擠不出來。
一秒彷佛有永遠之久。
只不過是說出兩個字而已,心髒卻像要炸開一樣。
歐仁妮下意識地緊緊抓住護身符。
「喜歡……」
「喜歡?」
鼓太郎疑惑地反問,就在下一秒鍾。
「一堆破綻(注:日文的「好き」(喜歡)與「隙」(破綻)都是「suki」。)。」
「呃!?」
「你就像是老是出錯、讓人照顧不來的弟弟啦。」
在說完的瞬間,歐仁妮對自己感到絕望。
(珠子,對不起……我做不到……)
這沒什麼。
(我不過是以神父為借口一直在逃避而已。)
她深切體認到自己的懦弱。
即使都已經出來旅行了,如果本人欠缺勇氣也毫無意義可言。
「……那真是辛苦妳了。」
「還好。」
歐仁妮試著露出笑容,心中卻降下了淚之雨。
這時廣播放送著目的地的車站名。
電車逐漸減速。
「我們下車吧。」
鼓太郎站了起來。
歐仁妮也跟著起身。
她突然看見鼓太郎的手。
「………………」
還差一點。
只要稍稍伸手就能碰觸到了,距離剩下短短的五公分。
歐仁妮顫抖著。
如果主動牽住他的手,鼓太郎會怎麼想呢?
他會對自己綻放笑lm嗎?
他會允許自己這麼做嗎?
電車停了下來。
兩人走到月台。
車門關閉,電車再次前進。
「那我們走吧。」
「嗯。」
兩人並肩踏出步伐。
夏目的太陽高掛天際,在滾滾的積雨云上空綻放燦爛的光芒。
兩人的影子鮮明地映照在水泥地上,無論再怎麼靠近都不會重迭在一起。
歐仁妮望著空蕩蕩的掌心。
(明明靠得那麼近……)
雖然只有離他短短五公分的距離,可是無論再怎麼接近仍然遙不可及。
*
地點是鮮少有行人通過的天橋。
吊唁的花束倚靠欄杆放著。
「就是這里。」
歐仁妮開始詠唱咒文。
她讓粒子飄浮起來,一位身穿學生制服的少女現身在空中。
那是幽靈。
……不過她的表情卻是元氣十足。
「我已經聽八神說過了,我的名字是朝比奈優奈,曾經是國中一年級的學生,就是妳要代替我向葛原學長告白對吧。啊,葛原學長是三年級的學生,他是學生會的成員,還是網球社的社長……」
「等、等一下。」
歐仁妮打斷才剛見面就徑自喋喋不休的優奈。
「什麼告白?」
歐仁妮圓睜雙眼,彷佛在表達「我可沒聽說過這件事。」
「所以八神才會找女孩子來幫我不是嗎?」
「什麼……?」
聽她這麼一說,歐仁妮思考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已經中了圈套。
她拿出手機大吼:
「八神先生!你怎麼沒跟我說!!」
『因為……要是我說實話,妳根本不會接受這次的請托吧?』
「唔……」
被說中了。
『畢竟身為男人的我沒辦法接這個工作,拜托妳了。』
「討厭~~~~~~~~!八神先生這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她放聲大吼,然後掛斷電話。
「八神先生就是歐仁妮之前提到的那位嗎?」鼓太郎問。
歐仁妮不耐煩地垮下臉。
「沒錯,他替我處理了留在日本的手續,還幫了我許多忙,可是個性卻爛透了!真是的!明明知道我最討厭這種工作,還故意推給我接!」
在發泄好一會兒後,歐仁妮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她按下自己身為專業神父的開關,拯救無法前往陰間的靈魂正是神父的工作。
「……沒辦法,我就幫妳去告白吧。」
「…………」
優奈以疑惑的眼神望著歐仁妮。
「怎、怎麼了。」
「我不相信妳~~」
「只要告白就好了吧,我會幫妳告白的。」
「我才不想讓妳這種粗魯的人幫我告白~~」
「粗、粗魯……!」
「我有說錯嗎?那妳說給我聽聽看。」
「又沒有對象。」
「有啊,就在妳的旁邊。」
優奈指指鼓太郎。
「咦~~~~!」
「妳試看看吧。」
「這、這有點……」
「妳果然做不來。」
優奈俯瞰歐仁妮,她的眼神彷佛透露出她望著的對象不是一個女人。
「我會說的,我說就是了。」
歐仁妮臉色一沉,將視線從鼓太郎的身上移開。
「我喜歡你。」
「不行~~~~!這是什麼!爛透了!一點感情也沒有!破壞氣氛!妳當了幾年女人了!?我懂了,妳根本沒跟男生告白過吧!!」
歐仁妮的雙頰像是著火一樣漲紅。
「妳、妳是什麼意思,這怎麼可能嘛!我已經十六歲了喔!」
「天知道。」
「妳給我看清楚了。」
歐仁妮望著鼓太郎。
她倒抽一口氣並集中精神。只要想著這是工作就好了,沒錯,這是戰斗,嘴里念出的是咒文,眼前的是敵人。她狠狠瞪著鼓太郎,然後嘟噥著:
「…………………………………………………我喜歡你。」
「為什麼聽起來像在挑釁啊!!」
「我、我已經放感情下去了………」
「妳根本就搞錯方向了!」
從優奈的嘴里發射出有如機關槍的怒罵子彈。
十六歲的歐仁妮完全無法反駁十二歲的優奈。
她女性的自尊被徹底否定、輕蔑、貶低。
即使是歐仁妮也忍不住眼眶含淚。
「可是這種情況,該、該怎麼做……才可以呢?」
她怯生生地反問。
「只要想著喜歡的人不就好了!」
「喜、喜歡的人…………」
歐仁妮的聲音變得尖銳。
「來,告白吧!」
「不,這種事我有點………」
她害怕得腿軟,步伐也跟著慌亂。
「這只是預演而已!妳可是得代替我向葛原學長傳達我的心意耶!妳振作一點好不好!!」
「可是這個對象不太適合……」
「這是我的錯嗎!?」
「如果妳不中意這家伙,那就閉上眼睛,想著自己意中人的長相不就好了。」
(閉上眼睛還不是一樣~~~~~~!)
歐仁妮一邊在心里發出悲鳴,一邊合上眼。
她照著優奈所言,試著在腦海里想象自己的意中人。
她的胸口開始劇烈鼓動,全身逐漸火燙起來。
她開始頭暈目眩,也漸漸站立不穩,難為情到即將靈魂出竅一樣,不趕緊說出口肯定會死,就算說了還是要死,這種二選一的選項該怎麼抉擇呢?
歐仁妮使盡全力將自己的心意化成聲音:
「我、我、我……………………………………喜歡你。」
「別開玩笑了~~~~~~~~~~~~~~~~!!」
優奈的憤怒有如天雷般炸裂。
*
打從心底感到錯愕,這句話正好用來形容優奈現在的表情。
「真不敢相信,怎麼會有這麼沒用的人。」
「對不起……」
優奈愕然俯瞰的視線如箭般射來,歐仁妮毫無辯駁的余地。
「總之先去學校吧,現在葛原學長還在那里。」
鼓太郎一行人前往的是一所國中。
網球場座落于校園的一隅。
坐擁四塊場地的球場正各自進行著比賽,當優奈看見其中一位男孩的瞬間,她的眼神頓時閃閃發亮。
根本不用請她特別說明是哪一位男生。
就像沒有人會抬頭仰望夜空,還問出「哪個是月亮?」一樣。
他每次揮動球拍的動作,都洋溢著宛如香氣的爽朗感。
「那位就是妳說的葛原學長?」鼓太郎指了指。
「呀~~~~就是他、就是他!」
優奈興奮地尖叫,那開朗的模樣根本不像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的確很帥………」
在面對高大男生的自卑感作祟下,鼓太郎彷佛也被征服般地點頭同意。
一旁的歐仁妮向優奈問道:
「只要向他告白就行了吧?」
「就憑現在的妳!?」
她毫不客氣地以參雜憎恨的語氣痛斥歐仁妮。
「不可能,妳倒是說說看現在的妳能做什麼?」
「告、告白……」
優奈的視線十分冰冷,她看向歐仁妮的眼神就像在望著什麼廢棄物一樣。
「妳可是要代替我傳達心意的喔,要是讓妳把告白弄得亂七八糟,那別說是瞑目成佛了,我搞不好還會變成惡靈。」
「唔……」
無從反駁的歐仁妮只能很抱歉似地縮起身體。
「畢竟我能否斬斷對這個世界的依戀,都掌握在妳的告白可不可以成功之上。」
「嗯,這我明白,我會加油的。」
「妳根本不行。」
優奈一口咬定。
「其實我很想請妳馬上就向他告白,可是現在的妳根本派不上用場,妳身為少女的功夫嚴重不足,得請妳修行一下才可以。」
「修行?」
「噯~~」優奈向鼓太郎提出要求。
「可以請你當歐仁妮的男朋友嗎?」
「咦~~~~~~~!」
(事情似乎越來越無法收拾了。)
歐仁妮幾乎就要當場暈倒。
(男朋友……這怎麼可以………)
這並不是什麼演戲、演技的問題。
歐仁妮就連和鼓太郎視線交會也不敢,始終低著頭。
好不容易在咖啡廳里相對而坐,她卻從拿到菜單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用菜單遮著臉。
「要、要點什麼好呢……那就葡萄柚吧。」
「笨蛋~~~~~~~~~~~~~~~~~~~~!」
優奈有如落雷般的憤怒聲又劈頭打下。
「……有、有什麼不對嗎?」
「葡萄柚?如果想補充維他命C,去藥局買營養補給品吃不就好了!用妳的少女心認真思考一下!」
「只不過是點個飲料…………」
「妳給我點這個。」
優奈指到的是加了草莓和冰淇淋的奶昔。
「哇,這好甜。」
「就是甜才好啊,點一道這個,然後要兩根吸管。」
「咦~~!?」
「沒錯。」優奈露出彷佛在作什麼美夢似的燦爛笑容。
「兩個人把臉貼在一塊,一起用吸管喝飲料★」
「我、我會死掉!!」
鏗鏘,歐仁妮這番話讓鼓太郎大受打擊。
「原來妳……這麼討厭我……」
「不、不是這樣!」
真不曉得該怎麼解開這團糾纏不清的線,歐仁妮手忙腳亂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扭扭捏捏地拗著手指。
「我只是需要一點心理准備……」
「我說啊,歐仁妮。」
「嗯、嗯。」
「為了幫助她,我們就好好做一次吧。」
鼓太郎點了奶昔。
「呃……好……」
過了幾分鍾,插著兩根吸管的飲料送了上來。
(鼓、鼓太郎就在我的眼前……!)
她完全嘗不出味道。
「………………」
優奈目不轉睛、靜靜地望著歐仁妮。
「又、又有哪里不對了嗎?」
「沒有。」
優奈不置可否,只是緊盯著歐仁妮的眼眸不放。
「那接下來就請妳寫封情書吧。」
「情、情書!?」
「你們互傳簡訊,這應該沒問題吧?」
「要、要寫什麼……」
「什麼都可以呀,像是自己喜歡或是覺得在意的事情。」
「在、在意的事情是吧,嗯,我懂了。」
不知道下次選舉那一方會嬴。
我真的很在意。
「妳在意這個干嘛~~~~~~~~~~~~~~~~~!!」
「我、我覺得這件事很重要…………」
「戀愛中的少女關心國家大事做什麼!?妳覺得會得到什麼回答!?兩個人一起商量國家的未來干嘹?妳是白癡嗎?妳根本是從傻瓜星來的蠢蛋吧!!」
「嗚~~對不起………」
「鼓太郎,你傳一封象樣的情書簡訊給她。」
照著自己的步調,就當成是一場游截好好玩吧。
就算不勉強找些話題來聊,我也會一直把歐仁妮放在心里的。
如果妳也這麼覺得就好了。
「………………」
歐仁妮的眼睛好一陣子無法從手機屏幕上移開。
(我要把這封簡訊當成一輩子的紀念……)
*
接下來兩人還是被優奈拉著四處跑。
一會兒跑去購物,一會兒又去游樂場拍大頭貼。
過了傍晚,在太陽西沉之後,一行人抵達旅館。
「旅館是八神先生幫我們訂的,我想應該不會是太糟糕的地方……」
當說完話的歐仁妮打算走向櫃台時,優奈悄悄叫住她。
「……我有一件事要問妳,妳打算用什麼名義登記?」
「呃,姊弟……」
「給我寫夫妻。」
「不行、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妳一直都像這樣在逃避吧?」
優奈露出看透一切的眼神凝視歐仁妮的雙眸。
「我會跟他說喔。」
「……說、說什麼?」
「妳今天一直在看鼓太郎傳給妳的簡訊,而且還笑瞇瞇的。」
「妳都看見了!?」
「要是不想要我拆穿妳,就乖乖照我說的做。」
「怎、怎麼這樣……」
盡管如此,要歐仁妮默默照著寫還是讓她很不好意思。
歐仁妮從櫃台取過登記單,朝坐在等待席上的鼓太郎走去。
「那、那個……我想暫時充當鼓太郎的太太……可以嗎?」
說完,她遞出櫃台的登記單。
(唔,這簡直就像在提出結婚登記一樣!!)
歐仁妮放在單子上的手不斷顫抖。好難為情,真想馬上抽回自己遞出的東西。
「不願意的話就盡管拒絕,還是別這麼做吧,我們冒充姊弟就好了。」
「有什麼關系?反正這樣比較自然。」
鼓太郎邊說邊寫上自己的名字。
歐仁妮在一旁寫下『藤井美鶴』。
美鶴是歐仁妮名字中的第一個字。
(哇~~我在寫什麼呀……)
這只不過是文字,這只不過是漢字罷了,透過原子筆寫下的名字簡直像蘊含魔力的咒文一樣,將歐仁妮迷惑得悸動不已。
「那我拿去櫃台啰。」
「等一下,在那之前先用數字相機拍……」
「數字相機?」
「沒事!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糟糕,歐仁妮知道幸福過頭的自己已經開始不聽使喚了。
女服務生走了出來,引領他們前往房間。
就在這個時候……
歐仁妮突然發現有人牽著自己的手。
是鼓太郎。
(咦……!?)
「太驚訝的話會被服務生懷疑的。」
鼓太郎笑了笑,牽起他們交握的雙手。
「可、可是……」
「我一直希望能跟歐仁妮感情好一點。」
(咦~~~~~~~~~~~~~~!)
歐仁妮快樂得幾乎要飛上天。
(這是夢,這一定是在作夢………)
*
走運的日子無論做什麼都一帆風順。
歐仁妮來到露天溫泉一看,里面空無一人。
她決定將身體洗乾淨、泡進澡盆,然後伸展身體獨占這片天空。
天空由黃昏步向夜晚,描繪出鮮明的濃淡層次。
歐仁妮凝視著自己的掌心。
望著那讓鼓太郎牽過的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今天怎麼會那麼幸運……」
單單回想起來,她的臉就自然而然地綻放出笑容。
「是因為護身符嗎?」
「是托了我的福吧。」
這是優奈的聲音。
「妳、妳看見我剛才的樣子了嗎!?」
「………妳在訝異什麼啊,我身為幽靈,神出鬼沒很合理也很符合邏輯吧?」
「所以……妳、妳都看見了嗎?」
「妳喜歡鼓太郎吧?」
歐仁妮使勁搖頭。
「騙人。」優奈丟出這句話。
「我、我才沒有騙人。」
「我會幫妳加油的。」
「……妳、妳是指什麼啊?」
「少裝傻了,天亮之前我會讓你們兩個獨處。」
「不、不用了,不必這樣!」
歐仁妮手忙腳亂地揮舞雙手。
「不用放在心上,反正我又不能吃不能睡,天亮之前我會找個地方打發時間,妳就好好加油吧。」
「什、什麼加油,妳是要我為了什麼加油……」
「當然是告白呀。」
「妳不要擅自決定!我又沒有期待那種事……」
「幽靈給妳的忠告之一,想做的事如果不把握機會實行,等到事後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呃……等、等一下!」
歐仁妮雖然出聲要優奈留下,不過她還是馬上消失無蹤。
「要我們兩個獨處……怎麼這樣……這怎麼可以………」
歐仁妮緊張得不得了,她將身體泡進澡盆直到嘴唇附近。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她的吐息激起水泡。
(在我抱著這種心情的時候……竟然要我們獨處……)
她抬頭仰望天際,群星開始一眨一眨地閃爍光芒。
*
她洗完澡後回到房間一看,晚餐已經准備好了。
歐仁妮發現從未見過的餐具,于是向鼓太郎詢問。
「那是酒瓶,是用來熱日本酒的……呃,我有要他們送酒來嗎?」
在思考了一會兒後,鼓太郎突然想起原因。
他想起兩人是用夫妻的名義登記的。
「原來如此,旅館把我們當成大人了……」
「哇,真好喝。」
「不可以喝啊!」
「喝一杯有什麼關系。」
「呃,妳怎麼剛說完就馬上倒第二杯了。」
「我?我才沒醉呢~~」
「哇,妳說話已經牛頭不對馬嘴了。」
才喝了一杯而已,歐仁妮的雙頰就抹上一層淡淡的櫻花色。
剛剛經過溫泉滋潤的身體,加上充滿光澤的肌膚,歐仁妮整個人給鼓太郎一種無法言喻的妖豔感。
「真是的,我們現在也算是在工作,不可以喝酒。」
鼓太郎探出身子,想要搶走歐仁妮手上的酒瓶。
「不給你~~」歐仁妮搖搖頭。
「你要是再使壞心眼,那我就藏起來啰。」
「藏哪里?」
「藏這里。」
歐仁妮瞬間掀開了一下浴衣的衣襟。
「哇~~!」
看見鼓太郎驚訝後退的模樣,歐仁妮很愉快似地竊笑著。
「給你欣賞吧?」
「我、我不管妳了!」
鼓太郎覺得自己被捉弄了,他別過臉回到自己的座位。
「啊~~不可以發脾氣啦。」
這次換歐仁妮站起來走到鼓太郎的身旁。
她拉過坐墊坐下。
呵呵呵,她露出小孩子般的天真笑容。
「我來幫你倒酒吧?」
「我不是因為想喝酒才發脾氣的……」
「啊,你臉上有飯粒。」
啾。
歐仁妮靠在鼓太郎的肩膀上,將他臉上的飯粒取下。
不過不是用手指,而是用嘴唇。
「……………」
「真好吃~~」
在嚇得說不出話來的鼓太郎身旁,歐仁妮露出十分幸福的表情。
那是鼓太郎從未見過的開朗笑容。
「對了~~我來喂你吃魚吧,嘴巴張開~~」
「我、我自己會吃。」
「那就喂我吧。」
「啊~~」歐仁妮張大嘴巴。
「妳又不是小孩子了……」
「啊~~」
歐仁妮開始撒嬌,就像小孩子在耍賴一樣。
鼓太郎雖然想要裝作沒看到……
雖然心里這麼想……
但是她的表情實在太可愛了,鼓太郎還是忍不住喂了她一口魚肉。
*
吃完飯後,兩人鋪起棉被、看著電視,悠閑地消磨時間。
歐仁妮一臉愉悅的模樣,拿著空的免洗筷包裝套不知道在做什麼。
「完成了。」
那是用紙做成的一對戒指。
「鼓太郎,左手伸出來。」
鼓太郎乖乖照做,于是歐仁妮將戒指套進他的小指。
呃!鼓太郎發覺戒指的涵義,他嚇了一跳。
「這次換我啰。」
歐仁妮邊說邊伸出左手。
「你應該知道吧?要套無名指唷。」
她伸長手,硬是要鼓太郎幫自己戴上戒指。
「這樣好嗎?」
「沒關系,今晚鼓太郎是我的老公。」
一說完話,歐仁妮就彷佛要開始什麼神聖儀式似地合上眼睛。
鼓太郎將戒指套上歐仁妮的無名指。
「哇。」
歐仁妮的眼眸閃閃發亮,她陶醉地望著紙戒指。
「鼓太郎,謝謝你。」
「沒什麼,只不過是幫妳套上去而已,不需要道謝。」
鼓太郎重新端詳戒指。
並不只是把紙揉成一圈而已,而是像紙撚一樣揉得又圓又牢固,認真說起來,這個戒指的制作方式還真是熟練。
「這是修道院里流行的游戲。」
「游戲?」
「嗯,就是扮新娘的游戲。畢竟修道院里只有女孩子,所以我們會自己做戒指戴著玩。」
「女生跟女生嗎?」
「有什麼關系。」
歐仁妮以幸福的表情一再望著鼓太郎替自己戴上的戒指。
「這種想嫁給自己意中人的心情,鼓太郎是不會懂的。」
由于這時歐仁妮的眼神宛如在作著美夢一樣,讓鼓太郎不小心就把心里的話說出口。
「……既然如此,那別當神父不就得了。」
「咦?」
「反正都已經打倒比戈了,況且離開教會還是可以幫助別人吧?這樣一來妳也可以結婚了。」
「……………………………………………………」
歐仁妮緊抿雙唇、沉默不語,然後垂下視線。
她望向放在大腿上的左手,直直地凝視無名指。
「要我不當神父是不可能的。」
她喃喃低語。
「因為如果不當神父,我的夢想就無法實現…………」
歐仁妮注視鼓太郎。
似乎……有淚光在她直射而來的眼眸中一閃而過,在下一秒鍾……
「……沒有啦,我是開玩笑的。接下來要做什麼呀~~?」
歐仁妮露出笑容站起身,在鼓太郎還沒回答之前,她就先跑到牆邊了。
「我們來玩捉迷藏吧。」
她關掉房間的電燈。
「鼓太郎當鬼唷。」
「咦?」
「抓到你了。」
砰地一聲,鼓太郎被歐仁妮一頭撞上。
他的眼睛還沒適應黑暗。
視野還籠罩在一片漆黑之中,鼓太郎全身感受到她的體重。
「鼓太郎好暖和。」
她的氣息搔弄著鼓太郎的喉頭。
「我溫暖嗎?」
歐仁妮一把抱住鼓太郎。
隔著單薄的浴衣,鼓太郎感覺得到歐仁妮的肌膚。
從發間微微傳來的洗發精香氣與肌膚柔軟的觸感,讓他陷入一種兩人裸身相擁的錯覺。
歐仁妮也一樣。
她將臉埋進鼓太郎的頸子,仔細聆聽他的聲音。
血液在身體中流動的聲音、喘息聲、胸口的鼓動。
他的氣味、他的熱度,在漆黑的房間里,她的五官都被鼓太郎填滿了。
內心則是從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了。
「在這世界上我最喜歡你了。」
心意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鼓太郎喜歡我嗎?」
耳邊傳來鼓太郎的回應。
「我好高興。」
歐仁妮恍如作夢般閉上雙眼。
她希望夜晚永遠不要結束。
因為只要不睜開眼睛,就不會從夢里醒來。
如果身旁永遠沒有別人,就一直兩人獨處,那該會有多幸福啊。
(如果我是第一個喜歡上鼓太郎的女生……)
(如果我是第一個向他告白的……)
是否就不必將自己的心意封印進黑夜中呢?
如果……
*
「嗯……嗯……」
陽光從窗外射進,刺眼的光線讓歐仁妮微微睜開眼。
「天、天亮了……?」
腦袋昏昏沉沉的,她首先想起自己喝了酒。
大概是因為酒的緣故,歐仁妮只有朦朧的記憶。
可是唯有心情好得不得了。
她滿臉笑意,覺得自己十分幸福。
(我昨天到底做了什麼……?)
用免洗筷的包裝套制作戒指、關掉電燈、然後……然後……
(我對鼓太郎說了什麼?)
歐仁妮馬上回想起來,火焰從她的臉上噴出。
然後她的臉色瞬間鐵青。
(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接著歐仁妮環顧房間,鼓太郎不在,到處都找不著他的身影。
她望向窗外。
鼓太郎在中庭里。
等到回過神的瞬間,歐仁妮已經飛奔至房間外頭。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歐仁妮的腦中閃起警示燈。找到他是很好,然而自己去中庭到底想做什麼?要用什麼表情和他說話?
(要是他一臉厭惡的話,我該怎麼辦………)
鼓太郎對于昨天的告白是怎麼響應的?歐仁妮已經記不得了。
(我怎麼會做出這種傻事……)
她不禁一直往壞的方向想。
不斷忍耐、保密至今的珍貴心意,卻因為一次酒醉就付諸流水。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我這個笨蛋。)
歐仁妮跑下樓梯來到中庭。
「啊,歐仁妮。」
「早、早安……」
看見鼓太郎露出預料之外的笑容,歐仁妮嚇了一跳。
該如何解釋他的笑容好呢?可以有所期待嗎?
(對了,愛爾米娜還不是一樣。)
一股勇氣從她的心頭湧起,不過同等的懦弱還是浮現在歐仁妮臉上。
(可是,如果是我誤會……要是連朋友都當不成了………)
(趁現在還可以把那當成是開玩笑,現在還來得及。)
怯弱的心拼命要自己逃避。
可是優奈那一席話、她的鼓勵也在自己的心頭浮現。
(我得鼓起勇氣!)
歐仁妮硬是壓抑住自己胸口喧擾的不安,然後望向鼓太郎。
「昨、昨天那件事,我……那個……有點……可能嚇到你了……」
不過那是我真正的心意。
雖然想這麼說,但是哽在喉頭的言語卻無法化為聲音。
「我跟你說,鼓太郎……!」
「我知道,那是假扮情侶的練習吧?」
「咦…………」
「妳是因為被優奈痛罵一頓所以生氣了吧,竟然還喝了酒。」
「……………………」
歐仁妮陷入愁云慘霧之中。
「鼓太郎覺得昨晚的事全都是在演戲?」
「如果是真的,那我會很焦慮。」
「原來如此,你會覺得焦慮啊………」
她望著鼓太郎的眼神越壓越低。
歐仁妮不敢再看他的臉了。
啊哈哈,歐仁妮笑了起來。
「看來我還太嫩了,居然會被鼓太郎看穿。」
「我當然看得出來,畢竟我們認識那麼久了。」
「我還想說要是你當真了該怎麼辦,真是太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
歐仁妮只丟下這句話便轉身背對鼓太郎快步離去。
沒什麼,擔心根本是多余的,緊張也只是在白費力氣。
(原來他打從一開始就覺得我在開玩笑………)
(即使我是如此認真,無論我是抱著什麼心情說出那些話………)
(還是什麼都沒能傳達給他………)
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
歐仁妮根本不想回去房間,于是她坐在距離旅館中庭遠處的長椅上,心不在焉地眺望天際。
這時候,優奈的臉遮住她的視野。
「昨天玩得還開心嗎?」
優奈一邊笑嘻嘻地露出笑容,一邊漂浮在歐仁妮的面前。
「真是棒透了。」
歐仁妮向優奈道出事情的經過。
「我很蠢吧,真是太空虛了。」
「接下來才是該好好努力的時候啊!加油!」
「不用了,反正我在鼓太郎心中似乎已經定型了,總覺得無論我再怎麼努力也只是徒勞無功………」
「真是的!只不過是一、兩次不順利,妳這麼沮喪做什麼!說不定下次就成功了!」
「不可能。」
「妳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因為鼓太郎已經有女朋友了。」
歐仁妮沮喪地垂下肩膀。
「我晚了一步才喜歡上他。」
「這跟先來後到無關!」
「也有另一位女孩就像妳說的那樣,不過我做不到,畢竟我太懦弱了。」
她並不是否定愛爾米娜,而是認為自己根本就做不到,這是歐仁妮一直以來的想法。
「所以我一直覺得單戀就夠了,然而只不過喝了一點酒我就忍耐不住,看來單戀也好的想法只是在逞強而已,真是難看。」
「一點也不難看!每個人都是一樣的!這有什麼關系!」
「我真的好希望他能喜歡我,真的、真的很希望,我深切體認到這一點。」
「妳是女孩子呀,這也是人之常情。」
「再這樣下去,不知道哪一天我會踩不住煞車給祈梨她們添麻煩。」
「有什麼好麻煩的?妳只是晚了一步喜歡上他而已啊!」
「這理由已經夠充分了,一般來說這樣就會被叫成狐狸精了。」
「或許是這樣沒錯,可是讓歐仁妮一個人忍耐根本是錯的。」
「並沒有錯,這就跟尋寶一樣,當然是先搶先贏。」
「這種事我無法接受!」
優奈朝歐仁妮步步進逼。
「我也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的,可是,如果連歐仁妮都不能好好珍惜自己戀愛的感覺,那又有誰會願意守護歐仁妮的心意呢?歐仁妮不可以自己一個人獨自悲傷!我絕對不認同!」
「謝謝妳,可是沒關系的。」
歐仁妮從長椅上起身。
「我沒能忍住自己單戀的心意,所以我的戀愛到此結束,這就是我的決定。」
「妳根本做不到!」
優奈斷言。
「對自己撒謊只是白費力氣而已!」
*
「……我根本辦不到。」
歐仁妮坐在長椅上。
這里不是旅館的中庭,而是購物中心的樓梯間。
今天本來應該是特訓的第二天,不過因為優奈大鬧別扭,一行人雖然出門了,卻演變成三人分開行動的狀態。
歐仁妮覺得自己沒臉見他們。
「竟然對已經過世的女孩固執己見,我真是差勁………」
「知道就好~~」
「優奈!?妳躲起來偷看嗎!?」
「別說得那麼難聽,我是來為剛才的事情道歉的。」
優奈噘著嘴站在歐仁妮的面前。
她別過臉、手插腰的態度,看起來也很像在擺架子。
「妳這樣子………真的是要來道歉的嗎………」
「妳才是吧,明明就覺得自己對不起我。」
「對、對啦,不行嗎?」
歐仁妮也噘起嘴別過頭。
「……………………」「…………………………」
彼此都緊閉著嘴沉默不語。
噗,忍不住先笑出來的是優奈。
「討厭,打從剛才我們就一直在做同樣的事情。」
「是啊,就像在照鏡子一樣。」
「對不起,歐仁妮,我根本沒資格說得那麼了不起。」
優奈說完話就害羞地低下頭。
「我一直很想向學長告白,但是卻遲遲不敢行動,等到發現時,我已經從這世上消失了。所以當我看到喜歡的人就在身邊卻不告白的歐仁妮,我就覺得很不耐煩,簡直像是看到過去的自己一樣,于是不自主地想多說幾句………」
「我才要道歉,妳抱著這樣的心情給我建議,我卻愛理不理的,對不起。」
「別這麼說,這股心意是歐仁妮一直珍惜、培育至今的,我卻一直煽動妳做些會破壞心意的事情,關于這點我有好好反省………」
「不要這樣,這又沒什麼。」
歐仁妮害羞似地擺擺手。
「我真的很膽小,很害怕傷害別人或被別人傷害,所以才會選擇忍耐。我不想被鼓太郎討厭,也想跟鼓太郎喜歡的女孩維持友誼,所以我什麼都做不到,很好笑吧?」
「我明白,女孩子會把朋友看得超級重要的。」
「像我這種人,就算連一個情敵也沒有,大概還是不敢告白吧。」
「歐仁妮看起來的確很像那種人。」
「沒能響應妳的期待真的很抱歉。」
「沒關系,我覺得歐仁妮這樣也很好。」
「為什麼?」
「鼓太郎過來了。」
在她示意的視線前方,可以看到鼓太郎在窺探這里的情況。
「其實是鼓太郎拜托我來看妳的狀況的。」
「騙人。」
「是真的,比起跟學長一句話也沒說過的我,歐仁妮要有希望多了。所以不用著急,妳只要一點一滴地坦率面對自己的心意就好了。」
一說完話,優奈便朝鼓太郎的身旁飛去。
兩人宛如在接力一樣,這次換成鼓太郎走過來。
他的手上又拿著不知道是哪家蛋糕店的小盒子。
里頭裝的是法式閃電泡芙。
「來。」歐仁妮接過鼓太郎遞上的點心。
「………你又想用吃的來討好我嗎?」
「如果是琴子,她的心情馬上就會變好了……對妳行不通嗎?」
「那是因為琴子喜歡你啊,其實她只是在找機會跟你和好而已,不管是不是蛋糕她都無所謂。」
「歐仁妮不願意跟我和好嗎?」
「唔……」
「因為妳從早上開始就一臉無精打采的。」
「這跟鼓太郎……沒有關系……」
「只要歐仁妮覺得沮喪就跟我有關,我會擔心的。」
「擔心?擔心我嗎?」
看到歐仁妮一臉驚訝的模樣,鼓太郎彷佛叮囑似地說:
「那是當然啊,不然我要在意什麼?」
「我……是會讓你在意的女生嗎?」
歐仁妮有些緊張地發問:
「就一個女孩子而言……我有……魅力嗎?」
「有啊,當然有。」
「你騙人。」
「沒有自知之明是最要不得的,所以妳才會做出昨晚那種舉動吧?」
咦?歐仁妮倒抽一口氣。
「鼓太郎……你對我心動了嗎?」
「那是當然的,如果不曉得妳是在演戲,我會十分焦慮的。」
「如果我在祈梨之前先遇見你,你會喜歡上我嗎?」
「呃……」
鼓太郎結結巴巴的,臉也紅了起來。
雖然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反應,不知為何,歐仁妮卻感到雀躍不已。
「笨蛋,你想得那麼認真做什麼。」
歐仁妮微微一笑,然後站起身。
「去叫優奈吧,我們三個人一起去玩。」
「……我覺得現在還是別這麼做比較好。」
「為什麼?」
「那個人,就是網球社的那位……」
歐仁妮望向鼓太郎看去的方向。
在國中的網球場上見過的那位男孩,正從通道的對面走來。
不會錯的,那種彷佛會散發出香氣的爽朗感,正是優奈心儀的學長——葛原隆一。
他身旁帶著一位同年齡的女孩。
「怎麼會…………」
一旁傳來優奈的歎息聲。
葛原與鼓太郎他們擦身而過。
優奈的目光一直追著葛原不放,然而葛原卻看不見身為幽靈的優奈。
「等等,葛原。」歐仁妮展開行動。
「等一下。」優奈阻止了她。
「為什麼!?」
「這樣太不吉利了,難得的約會怎麼可以拿死掉女孩的傳言去騷擾他。」
「妳在說什麼喪氣話,一點都不像是優奈的作風。」
「不是的,因為我看到了,我看見那女孩望著學長的眼神。」
她指的是走在葛原身旁那位少女的目光。
「她看起來很想和學長牽手,視線不停地飄來飄去,這一定是她期待已久的約會。她的表情看起來好開心,一定是從好幾天前就一直期待今天的約會了,我不想打擾他們。」
「可是這樣一來,優奈妳……」
「說得也是……要是什麼都不做,我大概也無法安心瞑目吧……」
「對了。」優奈有個提議。
「既然如此,那鼓太郎也沒關系,我就勉為其難接受鼓太郎,來!吻我吧!」
「吻妳?怎麼吻!?」
「我要借用歐仁妮的身體,然後讓你親我。」
「我、我嗎!?」
「妳不願意幫我嗎?」
「不,這個嘛……如果優奈想這麼做,我是可以………」
「那就馬上開始吧。」
優奈立刻鑽進歐仁妮的體內。
她在心里用只有歐仁妮聽得見的聲音低語。
『就此告別吧,我玩得很開心唷。』
『咦,可是鼓太郎還沒吻妳啊。』
『妳真笨,這個吻是我送給歐仁妮的禮·物。都特地請鼓太郎獻吻了,要是我奪去妳的知覺,那還有什麼意義。』
『可是這樣一來優奈就不能上天堂了……』
『應該可以吧,跟歐仁妮聊了這麼多戀愛的話題後,我釋懷很多。』
『真的沒問題嗎?』
『可是呀,如果歐仁妮還是一直這樣拖拖拉拉的,那我搞不好會因為太在意妳而變成妖怪喔。』
『唔……』
『開玩笑的,加油喔,歐仁妮,我會永遠替歐仁妮的幸福加油打氣的!』
這是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宛如掌心掬起的清水逐漸滴落一般,歐仁妮很清楚優奈的意識已經從自己體內瞬間消失無蹤。
但是她並沒有對鼓太郎說明。
「來吧。」
歐仁妮合上雙眼。
啾,那是猶如蜻蜓點水般的親吻。
不過這也是他主動獻給自己的吻。
「這件事我就先替你對祈梨她們保密吧。」
歐仁妮雖然試著以有點傲慢的語氣宣言。
然而她卻無法阻止自己雀躍的心情從嘴角溢出。
被看穿也無所謂,在這麼想的瞬間,她自然而然地眉開眼笑。
(我應該也可以有個「兩人之間的秘密」吧。)
在說服自己同意的視線前方,可以看見鼓太郎的手。
總覺得現在的自己有勇氣去牽他的手。
「我們走吧。」
歐仁妮拉起鼓太郎的手邁開步伐。
滿心的喜悅無法停止。
就像是腳長了翅膀,幾乎要飛上天際。
(我只要做自己就好了。)
所以在這個時候,手牽手的距離是最合適的。
至于明天的事,就留到明天再去想吧。
當心里一湧起這個念頭,她的身體又隨之輕盈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