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棄貓公主的前奏曲 序章

嘶吼聲震撼聖堂。

當時現場的人們應該都見識過了真正的哀號並不象是人類的聲音,而是更貼近原始的響聲。猶如鮮血自喉嚨飛濺般的慘叫,是釋放超越人類痛苦與恐懼極限的破裂音。

尖叫聲有五個,但只有一次。

宛如唱和般,同一時間發出的哀號,在大廳里拖著長長的尾音將那種淒厲傳播至每個角落,再慢慢地消散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橫亙大廳的郁悶寂靜。

誰也沒有動,誰也沒有開口。因為沒有人曉得發生何事,一切來得如此唐突。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人們不安的視線指向五扇白色的門扉。

厚實的門板硬生生地隔開內外空間,門的另一端是五個一模一樣的小房間。房間里沒有其他出口,沒有窗戶,甚至沒有通風口。只要把門關上,里面就是完全的密實。

那里面發生了什麼事?而且還是五個房間同時發生。

門外的人們當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們只能凝望門扉,等待結果出現。然而,甚至無法從外開啟的門扉,以象征聖潔的純白,彈開人們滿腹狐疑的視線。

終于

某種事物從底部地板和門緣接縫處緩緩散開,人們登時倒抽一口涼氣。

深紅色。

鮮豔中帶著黑暗深淵的色彩,在堅硬的地板上無聲擴散。因為濡濕石板的液體量多到令人無法想象,人們甚至無法立刻理解那便是血液。

倘若每扇門湧出的鮮血全都來自同一個人,那麼多的量顯然是絕望的象征。

死亡人們腦海閃過一個極為單純模糊的概念。

然後,在啞然無語的人們注視下,五扇門開啟。開門時間也象事先約定般地分秒不差。與其說不自然,不如說讓人以為那是某種惡作劇。

五個黑暗狹窄的小房間呈現眼前。

五個小房間里分別倒臥著五個紅色男人。

眼、耳、鼻、口,甚至是全身毛孔從所有孔洞汩汩流出的鮮血染紅全身。原本的白色服裝被熱血染成紅色,緊緊黏附在皮膚上。那景象過于慘絕人寰,一點也不象現實。

即使他們已經死了也不奇怪。

但是,他們卻奇跡似的仍在呼吸。

更可怕的是他們竟然開始移動。動作極度緩慢,若不仔細觀察便無法察覺,但他們確實在移動,掙紮著從小房間里爬出。

緩慢地、緩慢地、緩慢

四肢應該再也不堪使用了吧?男人們猶如被擰斷手腳的蟲,不斷地擺動軀體,悲慘、遲緩地在地上蠕動。

可是,排坐大廳的人群卻沒有任何動作。連沖過去扶起他們那種天經地義的想法都已凍結,戰栗深深刺進眾人胸膛。

因為男人們臉上的表情實在太過淒慘了。

不知他們分別在五個房間里看見了什麼、聽見了什麼,沒有人知道。不過,也應該沒有人想知道吧?一旦知道了,便再也無法安穩地度過長夜男人們的表情仿佛如此宣言。假使觸碰他們身體,說不定那種恐懼會象傳染病一樣傳給自己人們內心甚至出現這種愚昧妄想。

眾人文風不動、默然無情地注視男人們宛如蛞蝓,在地上扭動軀體,拖著長長的紅痕來到大廳中央。

一邊口吐血塊,一邊說道:

眾人靜聽

嘔靜聽

盡管白眼上翻,男人們的喉嚨仍舊斷續發聲。或許早已沒有意識仿若意欲擠出所剩無幾的生命,男人們發出聲息,一字一句伴隨嘔血。

神諭

已降下


人群之間首次出現騷動。

以我等主神瑪烏傑魯之名

我等在此宣告第五一一一神諭

神諭,神的話語。

那是無庸置疑的絕對真理,讓肉身人類得以一窺渺茫未來的奇跡,那也正是眾人齊聚于此的目的。

女嬰



睜開早已應無法對焦的眼,殉道者們時斷時續,如同唱歌般地開始講述。異口同聲的五張嘴里,流曳出斬釘截鐵的異樣話語。

那果然是很符合奇跡之名的一副光景吧。

然而

命運之

劇毒

隨著話語的積累,人們的表情也逐漸開始僵硬。超乎預料的內容讓人們陷入驚愕與困惑,內心遭受另一波恐懼的侵襲,他們從片段得知男人們的見聞。

終于

男人們吐出最後一句話,就此陷入沉默。

永遠地沉默了。

死者當然無法言語,只剩下人們眼前沉重的事實。

面對鮮血枯涸的五具干尸,以及甚至無從追究責任所在的不詳事實,人們除了驚慌,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時間是大陸曆五一一一年。

這起事件日後成為萊邦王國王室與瑪烏傑魯教會的禁忌,嚴禁對外公開事件記錄不到半個月即被篡改,第五一一一回聖葛林德神諭就此劃下句點。

少女在林間悄悄行進。

連草木都已沉睡的深夜,少女只能依賴樹梢間的微弱月光。經過長時間的步行,眼睛已適應了黑暗,但即使突然被樹枝或亂石絆倒都不足為奇,因為夜晚的森林,原本就不是人類應涉足的場所。

然而,少女甚至沒有點燈,只是一味前行。宛如怕被他人發現,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不停疾步前進。

少女的臉上寫滿不安和焦慮,明顯看得出她想盡快結束這趟行程的心情。倘若沒有跌倒之虞,她可能早已拔腿狂奔。

少女臂彎中緊抱著一個包袱,似乎是非常要緊的東西。雖然環繞包袱的手臂很輕柔,但攫住布端的指節卻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終于

草木圍成的巨牆倏然消失,眼前一片開闊。

沁涼的水氣混著花草芳香,少女抵達小湖湖畔。

湖面上月光粼粼,朦朧映照四周。那是一副美麗奇幻的景致,但少女卻連欣賞的時間也沒有。

凱洛兒大人。

少女祈禱般地輕喚,琥珀色的瞳孔焦急地四下張望。

她似乎跟某人約好在此碰面,但湖畔只見少女的孤單身影,稚氣未脫的臉龐越顯不安。

凱洛兒大人凱洛兒大?!

急欲驅走不安似的連聲呼喚,背後冷不防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櫻唇,少女立時陷入驚恐

別出聲!


低沉而穩重的聲音命令道。

唔?

就在此時,少女眼前的虛無開始搖晃。

部分風景猝然軟綿綿地歪曲起皺,就象在畫布上劃過一刀,從中撕開一般。歪曲徐徐朝周圍擴散、消失,然後風景縫隙中產生的空間,凝結成一名纖纖女子。

女子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長衣,長長的銀發編成麻花辮。年紀約莫二十五、六歲吧?有一種令旁觀者不禁為之肅然的高貴氣質與知性美,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但沉穩的態度顯示她已是成熟之人。

女子用紅寶石般的瞳仁靜靜凝視少女。

捂住少女嘴巴的手掌一松。

凱洛兒大人

少女低喃回頭。

一名高大男子閉著單眼對她一笑。

男子身穿多功能型硬革鎧,腰上插著一把罕見的單刃刀通曉各種兵法者稱之為太刀的一種長刀。

男子年紀約莫三十出頭。黑發黑眼,五官分明,但給人一種粗獷凶惡的印象,應該是夜路上最不想遇到的臉孔類型吧。

不過,頑童般在暗夜閃爍的眼珠緩和了那種印象,教人沒來由地喜歡上他。

玉馬大人。

少女松了一口氣。

對不起啦,克蕾爾。嚇到你了?

被稱為凱洛兒的女子用孩童般的口吻說完,走近少女。

是、是呀心髒都差點要蹦出來了呢!

少女驚魂未甫地撫著胸口點頭。看來這對男女剛才用了幻影系的魔法隱身。

辛苦你啦!

女子溫柔輕撫少女的頭,從她手里接過包袱,朝里面一看,露出單純的笑靨。

真可愛。

是嗎?

被稱為玉馬的男子也探頭望向包袱。

喔,真的呢叫什麼名字?

沒有名字。

少女的聲音透露著陰霾。

是嗎?

男子歎了一口氣,眼光轉向森林另一頭少女一路走來的方向。樹梢後方的夜空掛著一輪明月,以及一棟象是要跟它一爭長短的銳利巨影。

即使身處林間,亦可穿越樹梢望見那棟巨大的建築從它異常宏偉的外觀也可窺知其主人之權勢。真要說來,這片廣大的森林也不過是那棟建築的附屬品而已。

接下來就交給我們,你快點回去比較好。

少女對女子順從點頭,男女悄然邁步離去。

少女對兩人背影說道:有有話要傳達給您。

兩人同時停步,但只有男子回頭。女子宛如拒絕接受那些話,倔強地注視前方。

萬事拜托。


沒有答複。

只有男子默然頷首。

少女深深一鞠躬,旋即轉身朝來時路離去。男子交互眺望少女和女子的背影,忍不住又是一聲歎息。

你就不能原諒她嗎?

當然不能。女子的聲音細若蚊呐。想不到她竟如此冷漠。

仿佛被人出賣的悲鳴。

她有她的立場,先別妄下論斷。她既然會冒著生命危險把這孩子托付給你,也是出于對這孩子的愛,是吧?

如果我女子突然緊咬下唇。如果我知道有人要殺害夏儂跟拉寇兒,一定不顧一切跟他們拼了用我這雙手。

不是每個人都象你這麼堅強。

我也不是那麼堅強啊!你也不是,人類都很脆弱,既可悲又可憐。可是,就是因為就是因為這樣

女子的話語中斷。

男子伸手環住低聲飲泣的女子,推著她向前走,女子仿佛任由他推著前進但過了一會兒,她又撒嬌地倚著男子的肩,湊近他的臉頰說道:

我們得替她取個名字。

是啊。

男子微微側頭,盡管他也同意,不過取名看來並非他的專長。

最好是受大家喜愛的名字。

唔嗯男子頸部左搖右晃,冥思苦想。我還是搞不太懂怎樣的名字叫奇怪,怎樣的名字叫普通哪。

男子說話帶有一種異國腔調,女子輕睇男子一眼。

話說回來,你第一次聽到我的名字時,好象還大大嘲笑了一番嘛。

都跟你說了我那時沒惡意嘛,而且你自己不是也說我的名字很詭異嗎?

我那時還是小孩子,可以被原諒的喲。

反正我就是對小自己十歲的小朋友出手的壞蛋啦!

男子鬧脾氣般地將頭扭向一旁,女子笑著補上一句:

不過,這次我們倆都變成大壞蛋了。

你是指誘拐犯,還是

女子苦笑聳肩,她自己可能也不太明白吧。

嗯,這件事也不急,名字再慢慢想吧,畢竟這孩子的人生才剛開始呢。

如此說完,女子對著包袱里酣夢中的嬰兒微笑。

男子也滿足地頷首。

說的也是。

兩人舉步離去。

步履雖然寂靜,但卻顯示出兩人堅定的意志。

常理、地位、名譽、自己的過去向那些從背後禆睨他們的羈絆告別的意志。

就這樣,奇妙物語在此暫時落幕。

直到十四年之後,這些片段的神秘事件再度被揭露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