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金色妖精

十年後

歐洲的小國,索貝魯王國。

在依山而建的名門聖馬爾格瑞特學院里奢華的石制教學樓的一角——

「然後呢,聽說海上救助隊趕到時,那艘客船里午餐盤中還殘留著熱乎乎的菜,暖爐也熊熊燃燒著,桌子上排放著玩紙牌游戲用的紙牌可是,可是呢,一個人都沒有哦!

不管是船客還是水手們,全部都消失不見了也有幾個沾上了血跡,有過搏斗痕跡的房間,但居然一個人都沒有啊」

「嗯,嗯嗯。」

在學校花壇里,兩個學生正興致勃勃地聊著什麼。

從呈コ字型的教學樓進入中庭,打開一扇小門,他們正坐在共有三級石台階的第二級台階上。湊得很近的兩人面前,五顏六色的鮮花正當怒放,在春天令人愉悅的微風中輕輕搖曳。

兩個學生,一個是身材瘦小,表情看上去相當認真的日本少年,另一個是苗條的金發的白人少女。

少年是來自島國日本的留學生,久城一彌。少女則是來自英國的留學生,阿貝麗爾"布拉德里。雖然成為同班同學沒幾天,但因為彼此都是留學生,很快就成了可以無所顧忌聊天的

朋友。

阿貝麗爾很喜歡講話,漂亮的臉蛋帶著幽默的表情微微朝這邊傾斜著,金色的短發被風吹了起來。

「但是呢,」

「嗯嗯。」

「聽說當救援隊員調查船內時無意中碰到了花瓶的瞬間,不知從哪里飛過來一顆子彈,差點鬧出人命呢。」

「那是怎麼回事?花瓶事先做了手腳嗎,還是有誰躲在那里,恰好在碰到花瓶的時候射出了子彈嗎,還是」

在一彌異常認真地開始列舉種種假說時,阿貝麗爾的臉頰「卟」地一下子膨脹了起來。她用白皙的手捂住了沒有意識到她表情變化而繼續喋喋不休的一彌的嘴。

「唔?」

「你聽好了哦。從這里開始才是最重要的。真是的,久城你認真過頭了啦,真是無趣。」

「對不起,繼續說吧,阿貝麗爾。」

一彌雖然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但因為對方是女孩子,他還是道了歉。

「聽好了?救援隊正准備聯系警察,詳細調查這艘船時,船底卻開始漏水,還沒來得及詳細調查,那艘客船〈QueenBerry號〉,轉眼間就沉入了海底喲。伴隨著飛濺的水花,

以及巨大的不吉的聲音一起,沉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的海底!」

「那可真是糟糕。」

「但是」

阿貝麗爾就像一彌的爺爺那樣,突然打住,然後又突然提高音調說道。「十年前理應沉沒了的這艘船,〈QueenBerry號〉,在這之後又出現了哦。」

「不會出現的,不是已經沉沒了嘛。」

「你真羅嗦。閉嘴一彌!」

「對不起。」

「在暴風雨的夜晚,大霧對面突然出現的這艘船上,聚集了本應已死去的人們哦。他們花言巧語地蒙騙活著的人上船,把他們作為活祭品,與船一起沉」

因為阿貝麗爾壓低了聲音,一彌也屏氣凝神地等待著。

突然,阿貝麗爾睜大了藍色的眼睛。

「沉了下去!啊!」

「啊!」

「哈哈哈哈!久城上當了。居然慘叫了。還算男孩子,軍人的兒子呢。因為怪談就發出慘叫。哈哈哈哈!」

面對著揚揚自得的阿貝麗爾,一彌說了聲「可,可惡」,低下了頭。

當他還在為自己下意識發出誇張的慘叫聲而後悔時,阿貝麗爾站起了身,拍了拍沾在屁股上的灰塵。制服的百褶裙搖晃著,能看見修長的白腿。

天氣很晴朗,令人目眩的陽光灑在教學樓的石台階上。一彌仿佛覺得刺眼似的眯起了眼睛。

阿貝麗爾很快活地說。

「好了,差不多該回教室去了。不過,久城你還真是意外的膽小呢。看你成績又好,總擺著副很認真的臉,給人一種軍人的兒子的感覺呢。不過,真是意外意外啊~」

被非常天真地得意洋洋的阿貝麗爾嘲笑,一彌的腦袋越來越低。

「我贏了呢。YAHO~」

目送著蹦蹦跳跳走進教學樓的阿貝麗爾的背影,一彌暗自發誓。

(唔,絕對要找到更可怕的怪談,告訴阿貝麗爾。而且一定要讓她啊───地發出慘叫。這個仇我一定會報。賭上帝國軍人三兒子之名!)

雖然很不甘心,但一彌還是跟著阿貝麗爾也走進了教學樓——

一走進教室。那里坐著的全是平時見慣了的,十五歲的白人貴族子弟們。

教室里排著用上等的橡木制造的豪華的課桌。每張桌子前坐著因為襯衫袖口和領帶夾而顯得更加貴氣的少年,或者是精心處理過頭發和指甲的少女們。雪白的肌膚,修長的手腳。

每張臉都顯得神氣活現。

在這其中,異常認真的日本少年,久城一彌非常惹眼。

現在,當一彌一走進教室,同學們都一邊遠遠地圍成群,一邊竊竊私語。

「是死神」

「回來了哦」

聽到優雅的法語小聲議論的內容,一彌更加慪氣——

時間是一九二四年

歐洲的小國,索貝魯王國。

與瑞士的國境是曲線和緩的山脈級及心曠神怡的高原。與法國的國境是悠閑廣袤的葡萄園。與意大利的國境是面向地中海的繁華的港口城鎮。形狀細長的國土一端,是自然環境優

良的阿爾卑斯山脈深處,另一端面向以貴族的避暑勝地而著名的里昂灣。盡管四周都被強國所包圍,但還是在世界大戰中存活下來的索貝魯王國,有著宜人的氣候和富饒的自然,

以及足以引以為豪的悠久莊嚴的曆史。

如果說把里昂灣比喻成這個王國奢華的玄關的話,也可以說它是阿爾卑斯山脈最深處秘密的里屋。在山腳下,坐落著盡管不是這個王國本身,卻同樣擁有著悠久曆史的聖馬爾格瑞

特學院。作為貴族子弟的教育機關,是所全國聞名的名校。被綠色包圍景色宜人的環境,和從空中鳥瞰呈コ字型的莊嚴的石制教學樓,只允許貴族子弟的學生和老師們出入。它同

時也是一所平時大門緊閉,奉行秘密主義的學校。

但是,這所聖馬爾格瑞特學院,在上一次大戰也就是把各國都卷入戰爭的世界大戰結束以後,開始接受同盟國的優秀學生來留學。

來自最東面的島國,十五歲的久城一彌,成績優秀,是軍人世家的小兒子。兩位哥哥比他大很多,一個作為未來學者,另一個作為未來政治家活躍于當世。正是基于這些因素,他

才作為留學生被選拔出來,並在半年前,只身來到了索貝魯王國。

但是,等待著對未來充滿期待的一彌的,是貴族子弟的偏見和蔓延在學院里謎一樣的怪談。

一彌嚴肅的氣質,是天生認真和善良的性格使然。不知為何卻成了怪談的素材,總而言之是度過了辛苦的半年。關于這些以後再詳細說明——

鐵鍾被敲響,開始上課了。一彌和其他學生一樣入座後,不經意地瞄了一眼窗邊的空位。

來到這里半年,一次也沒見過這個位置的主人出現在教室里。一直那樣空著。然而班里的人都像商量好似的,從來沒人坐,或靠近那個位置,也從來沒人在那個位置上放東西。就

像在害怕著什麼。

雖然現在一彌知道自己也似乎在害怕著什麼。

班主任進來了。是一個長著娃娃臉,個子小小的女性。戴著副大大的圓眼睛,溫柔,皮膚有點黑。總是兩手把書或者參考書抱在胸前,小小的頭微微傾著,活像一只小狗。

班主任賽希露老師,站到了講台前,歎了一口氣。

(咦?)

一彌發現老師有點沒精神。

正這麼想著時,從後面的坐位扔過來一團紙,正打中他的腦袋。他撿起來打開一看,里面用英語流暢地寫著〈今晚你一個人能去洗手間嗎~?致膽小鬼久城阿貝麗爾〉

回頭一看,阿貝麗爾正笑眯眯地揮著手。很高興的樣子。這難道是友情的一種表現方法麼?

上完課,賽希露老師正要出教室,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久城,你來一下。」

被點名的久城,站起來,緊跟著老師來到了走廊上。擔心著班主任特意叫他出來,是否是因為他的成績下降了。

「我想拜托你這個。給。」

遞過來的是剛才上課時用的講義。賽希露老師從走廊外面指著教室窗邊一如往常的空位。

「總麻煩你真不好意思,請把這個帶給維多利加同學吧。」

「這樣啊我知道了。」

一彌點頭時,一個人影竄到了他身邊,抬起頭就看到了阿貝麗爾可愛的臉。短短的頭發被窗外的陽光照著,閃閃發亮。

她湊過來看了看講義。

「誒~老師,這個維多利加,呃,就是一直請假的那個人嗎?」

「是的。不過她有來學校哦。對吧,久城?」

一彌曖昧地點了點頭。

阿貝麗爾很疑惑地歪著頭。

「怎麼回事?那麼,她在哪里呢?」

「植物園。」

「誒~?這個學校里有嗎,植物園?」

「當然有啊。」

一彌不知為何陰起了臉,對覺得不可思議的阿貝麗爾說。

「在很高的地方」

「什麼意思啊?呐,這個維多利加和久城關系很好嗎?」

面對阿貝麗爾的問題,賽希露老師似乎很開心地點點頭。而一彌卻微妙地斜著頭。阿貝麗爾愈發迷茫。

「到底是怎樣?」

「怎麼說呢,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你說明白點嘛。呐,是什麼樣的男孩子?」

「說她可怕呢還是冷淡呢還是過分呢」

阿貝麗爾還是沒聽懂,但她嘟囔了一句「唔,算了」,蹦蹦跳跳地回到了教室——

「那個,賽希露老師,」

一彌叫住了正打算離開的老師。

「嗯?什麼事?」

「您是不是不太開心啊,啊那個,我有點擔心」

聽一彌這麼一說,賽希露老師本來就大的眼睛睜得更圓了。

「你知道得真清楚啊。其實是這樣唔,不是學校里的事。我居住的村子里發生了奇怪的事件。一大早警察就來問我們話,進行許多」

「事件?」

賽希露老師壓低了聲音。

大概因為是身邊發生的事,她的眼睛里蒙上了不安的陰影。

「那是非常奇怪的事件。我也只是聽到一些警察所說的以及鄰居們的閑話。」

「是什麼樣的事件呢?」

「住在村外的老婆婆被不知誰給殺了。而且殺人的手法很奇特」

「老婆婆?」

「好像是。現在雖然隱退了,據說以前是有名的占卜師哦。我記得是叫做羅克薩努的人。聽說以前政治家和企業巨頭都蜂擁過來找她占卜喲。好像很擅長預測未來。」

「老師,占卜這種東西」

一彌正打算說「是迷信哦」,但看見賽希露老師相當疲勞的樣子,還是沉默了。老師繼續說道。

「據說還沒抓到犯人呢。所以我有點害怕。怎麼說也是被奇怪地殺死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賽希露老師向一彌訴說了一些從警察那里聽到的話和在鄰居中盛傳的流言。綜合起來可以大致知道,似乎那個占卜師是在上了鎖的密室里被人射殺了,但找不到凶器,也不知道犯

人是誰這麼一回事。

「雖然有點害怕,不過,只要再忍耐一段時間就好了吧。因為這一陣,那個被譽為名警察的格雷比爾德布羅瓦警官正在大規模地搜查。帶著手下兩個人正調查村子呢。」

「那可真是奇怪」

聽到一彌下意識的自言自語,賽希露老師愣了一下。

然後,

「被殺死的老婆婆也是個奇怪的人。她的房子里,有許多野兔,似乎是被狗什麼的給咬死的,真可憐一定很害怕吧」

她小聲說著,臉色陰了下來。看起來賽希露老師是被這件事本身所流露出來的陰暗詭異氣息嚇到了。老師注意到一彌擔心的神色,立刻恢複了笑容,指著交給他的講義說。

「那麼,久城,這個就拜托你了。雖然有點太高了那個,加油上去吧。」

「好好反正我也習慣了。」

一彌一邊苦笑,一邊點頭。

2

聖馬爾格瑞特大圖書館。

在學校的一角直挺挺地豎立著的這所建築物,鐫刻著兩百年以上的曆史,是歐洲屈指可數的文獻庫之一。因為其石制的外觀十分莊嚴,作為觀光名所也未嘗不可。但由于聖馬爾格

瑞特學院長期以來一直禁止有關人員以外的人進入,所以未曾對世人公開。

一彌沿著一踩就塵土飛揚的小路,來到了大圖書館,走了進去。

角筒型的大圖書館,一面的牆壁都做成了書架。中間是寬敞的大廳,高高的天花板上畫著金壁輝煌的莊嚴的宗教畫。書架和書架之間,就像巨大的迷宮一樣,由細細的木制樓梯相

連,看上去十分危險。

一彌抬頭看了看,不由地歎了口氣。

可以看見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什麼金色帶子一樣的東西垂下來。

「維多利加又在最上面嗎。」

沒辦法,像迷路的人一樣開始攀登樓梯。

不知不覺開始抱怨。

「偶爾能不能呆在稍微下面一點的地方啊。那家伙,每天要爬這樓梯吧,累不累啊」

越沿著樓梯往上爬,地板就越來越遠。

因為看下面會頭暈,一彌緊緊地盯著前面。像個帝國軍人的三兒子那樣,挺直了背,咚咚地繼續往上爬。

雖然途中也有累得喘不上氣的時候,還是繼續努力爬。

「不過為什麼要建成這個樣子呢,這個圖書館」

其中一個說法是,聽說這個圖書館是十六世紀初期,聖馬爾格瑞特學院的創始者,也就是國王建造的。怕老婆的國王,為了和情人私會,在大圖書館的最上面建了一個秘密房

間。又把樓梯設計成迷宮的樣子。

雖然到了這個世紀,在進行一部分的修繕工作時,順便導入了油壓式的升降電梯。由于是教工專用的,與一彌沒有關系。

所以,只好爬。

迷宮樓梯,爬啊爬。

還有很遠。

終于爬到了最上面的樓梯,一彌滿不在乎地喊道。

「維多利加在嗎?」

沒有回音。一彌繼續說道。

「你在的吧。我看見你的長頭發了。喂」

他朝著向大廳垂下的,絲帶般的金色長發的方向喊道。

一縷白色細長的煙,飄向天花板。

一彌踏出了一步。

那里是——

植物園。

大圖書館最上面的秘密房間,並非國王和情人的寢室,被改建成了郁郁蔥蔥繁茂的溫室。生長著南國的樹木和羊齒類植物。從天窗灑進來的柔和的陽光非常明亮。

明亮,但沒什麼人會來的植物園。

這間溫室的樓梯休息平台上,放著一個幾乎一半身子探出的大娃娃。

和真人差不多大,身長大概一百四十公分。身著到處裝飾著絲帶和蕾絲的華麗服裝,長長的一頭金發,像頭巾一樣很隨便地鋪在地板上。

側臉有著陶制品特有的冰冷。

說不清是大人還是孩子,睜開的眼睛,閃耀著近乎透明的翠綠色。

這個娃娃,嘴里叼著煙斗,正啪嗒啪嗒地抽著煙。白色細長的煙飄向天窗。

一彌急急忙忙地走向娃娃不,是走向擁有像娃娃一樣美貌的女孩。

「你好歹也應一聲啊,維多利加。」

少女綠色的眼瞳掃視著排在地板上的書籍。以她的頭部為中心點呈放射狀排列的書籍,從古代史到最新的科技,機械學,咒語還有煉金術從英語到法語,拉丁語還有漢語,書

籍語言也是各種各樣。

毫不做作地瀏覽著這些書的少女維多利加,一瞬間回過神來,抬起了頭。

她看見一彌不滿的表情,只說了一句。

「什麼呀,原來是你啊。」

像老人一樣沙啞低沉的聲音。是與她小小的體格,像妖精一樣的美貌極其不和諧的聲音。

對她那種顯而易見的貴族特有的傲慢態度,一彌一時氣結。算了,每次都是這樣。每次到這里來,總會被維多利加搞得很煩躁。

一見他沉默,維多利加的視線又回到了書籍上。

她一邊一頁一頁地翻閱瀏覽著書,一邊問道。

「死神找我有何貴干?」

「我不是說過不要叫我那個嘛。」

一彌低著頭,靠在樓梯的扶手上。

死神,是一個一彌不怎麼能接受的綽號。本來,這所學校的學生就很熱衷于怪談。再說,有著悠久曆史的這所學校不乏怪談的素材。比如〈春天來到的旅行者會在學院里召喚死亡

〉,比如〈樓梯的第十三級階梯上住著惡魔〉,又比如

黑發,黑眼,從東方來的沉默的旅行者久城一彌,完全被當作了〈春天到來的死神〉。喜歡怪談的學生不太願意靠近一彌。雖然大家到底相信到什麼程度還是個問題,但就像在學

院里共同合作玩某種游戲似的,學生們對于怪談總是相當配合。

所以,一彌總是無法交到親密的朋友,由于賽希露老師的關系,等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成了這所學院的第一怪人,維多利加的聯系人,或者是隨從之類的立場。

並不是因為他喜歡才跟這個高傲的美少女來往的本來應該是如此,但是,不知不覺自己又一次為了見她而爬上了那座迷宮樓梯。維多利加一點沒理會因為這件事而郁悶的一彌

,繼續用沙啞的聲音說。

「久城,你就算再怎麼交不到朋友,總來找我有什麼意思啊。真是吃不夠苦頭的家伙。還是說,你很喜歡爬樓梯?」

「想也知道不可能吧。給,這個。」

一彌氣呼呼地遞過老師給的講義,維多利加只是用鼻子示意了一下地板,仿佛在說「放那兒吧」。

然後像是在唱歌似的說道。

「因為天氣很好,在花壇那里幽會嗎?」

「不,不是幽會,只是在閑聊而已。唔,聽了無人豪華客船〈QueenBerry號〉的怪談,然後等等,維多利加,」

正准備趕快離開這個溫室的一彌,小跑著折了回來。盯著把頭埋在書堆里的維多利加。

「你怎麼會知道,難道說,你在偷看?」

「沒有。」

「那是為什麼?」

「跟往常一樣嘛。」

維多利加閱讀著書籍,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是噴湧而出的智慧之泉告訴我的。」

完全無視正焦急等待接下去的解釋的一彌,一邊抽著煙斗,維多利加像在唱歌似的悠閑地繼續道。

「久城,你這個人一絲不苟,是個認真過頭的秀才。」

「那還真是對不起了。」

「這種人呢,出門的時候一定會嚴格按照禮儀戴上制帽。你的頭發還留有被制帽緊壓過的痕跡。然後是領子上沾的粉色花瓣。是花園里開的三色堇。所以我推測你剛才去過花園。」

「但是,你說是幽會難道不可能是我一個人去過嗎?」

「久城,今天早上你很興沖沖的。上樓時的腳步很興高采烈。」

「啊?」

有嗎?一彌回想道。

自己明明覺得是跟平時一樣上樓的很規范,挺直了腰

維多利加冷淡不屑地說道。

「反駁我說的話也充滿了平時沒有的興奮,我說,不用否認,人類的男人做出上述這種興高采烈動作,原因只有一個,情欲。雖然有失身份,但你是處于因情欲上升而心情愉悅的

狀態中。一個人去花園哪有什麼情欲,因此你一定是和女性在一起。而且並不是你討厭的女性。沒錯,這是智慧之泉告訴我的。」【注:我說似乎是維多利加的口頭禪,

意義不明囧】

「呃,那個,維多利加你能不能注意一下用詞?情欲還說什麼有失身份,真是」


一彌滿臉通紅,抱著膝坐了下來。

像這樣,盡管並沒有親眼看到,維多利加卻能完全猜中當天一彌行動的事已經是家常便飯了,但今天早上這次格外丟臉。

一彌抱著膝,恨恨地盯著維多利加的側臉。

「你可真會猜我服你了」

一段時間內,維多利加沒有回答,只是低頭看書。但一彌的話終于到達了她的腦子似的,她「哦」地點了點頭。

「那是因為啊,我說。我腦中的智慧之泉閑來無事擺弄那些通過五官的過濾而獲得的這個世上混沌的碎片。換句話說,就是將它們重組。要是高興,就可以讓像你這樣的凡人

也能理解,更進一步將之語言化。唔,不過多數因為太麻煩了還是不對凡人說的。」

「那為什麼告訴我?」

「據我推測那恐怕是由于,久城,看見你就忍不住想嘲笑吧。」

說完這句,維多利加就又陷入了沉默,頭愈加深埋在書堆中。

一彌縮了縮肩膀,盯著維多利加的側臉。

把能稱之為一國代表的秀才的久城一彌稱為是像你這樣的凡人,若是別人,一彌是一定不會容忍的,但是被這個,從來沒去上過課的貴族小姑娘維多利加這樣評價,不

知為何他無力反駁。

維多利加是如何成長的,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其實一彌也一無所知。

極其美型,個子非常小,腦子絕頂聰明,以及完全靠不住的這位少女。不知為何起了個男性名字。有點張狂。但搞不好是個天才的少女。

聽幾個萬事通說,她是貴族的小妾所生之類,在家族中不知為何大家都懼怕她,不想讓她留在家里,所以送她來這所學校之類,媽媽是有名的舞蹈家,發瘋了之類,是傳說中的灰

狼轉世而來之類,有人看見過她貪婪地啃食生肉之類不愧是怪談學院,被傳的越來越詭異。

一彌沒有向維多利加提過這類問題,作為帝國軍人的兒子,本來不太能容忍那些有過分好奇心的人,而且維多利加本人實在是過于稀奇古怪了,也不知道該怎麼發問。

即使不知道,也曆經辛苦爬到這個植物園來,被維多利加的毒舌惹到生氣。這是現在一彌的,怎麼說呢日常課程——

「對了,維多利加。看你每天讀這麼多書對吧,」

一彌毫不氣餒地說道。

維多利加沒有回答,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難道打算把這大圖書館的書全部看完嗎?」

雖然只是玩笑,但維多利加抬起頭,很自然地透過樓梯的扶手指著下面說。

「這一面的差不多快看完了。咦?久城,我說,你臉色不太對啊,眼珠都快瞪出來了哦。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嚇了一跳。那你現在在看什麼呢?」

「有很多啊,我說。」

維多利加打了個哈欠,像貓一樣弓著背伸了個懶腰。

「啊,真無聊。用于重組的混沌不夠啊。再怎麼看書還是不夠啊,我說。」

「可是,一般只要看完一本,腦子就會滿滿的了啊。」

一彌指著眼前攤開的法語書籍說道。突然,連連打哈欠的維多利加一下子來了興致。

「對了,久城,我來解釋給你聽吧。」

「解釋什麼?」

「關于這本書啊。這個呢是講關于古代占卜的書,我說。」

「占卜?沒興趣。」

「無所謂。」

「呃?那為什麼要跟我說?」

「因為我無聊。」

維多利加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點了點頭。

她按住嫌麻煩想開溜的一彌,開始強迫他聽。

「據這本書上說呢,我說。占卜是從古代開始伴隨人類欲望而產生的東西。例如古羅馬帝國。人們根據動物的腸和肩胛骨燒後產生的龜裂來占卜吉兆。這種習俗難以置信地持續到

了十一世紀,但在基督教的宗教會議上被禁止了。還有打開書,根據當頁上所寫的內容進行占卜。書籍占卜也很早就產生了。古代人用荷馬史詩占卜,但基督教徒開始使用聖經。

所以這個也在宗教會議上被禁止了,不過喂,久城,不許睡!我會因為無聊而死的哦。」

「啊是,對不起。」

「總而言之,所謂占卜屬于異端。但是就算被不同政府,不同宗教所禁止,它還是在民間繼續存活。這之中經曆了好幾個世紀。也有人秘密混在教會里擔任聖職的這種例子。你明

白為什麼吧,我說?」

「不知道」

維多利加從嘴邊拿開煙斗,噗噗地吐出幾縷煙,然後懶洋洋地說道。

「你猜猜啊,我說。」

「怎麼可能猜得出來。」

「古代羅馬帝國皇帝瓦林斯對自己的地位感到不安,于是找來了占卜師,讓他們占卜會威脅到自己地位的人的名字。他們用的是在平地上畫上字母表,上面放上餌料,然後放上雞

來占卜的方法。結果,雞吃掉了畫著〈T〉〈H〉〈E〉〈O〉〈D〉這幾個字母地方的餌料。皇帝把它們解釋為狄奧多列斯這個名字,把帝國內有這個名字的人全部處決了。可是

,在這位皇帝之後統治帝國的人名字卻是狄奧多西斯,也就是說弄錯人了。」【注:將這幾個字母按不同順序拼出名字】

「讓人不安的故事。」

「你給我認真地聽。我會因為太無聊而睡著的哦。」

「對不起。」

「根據我查閱各種書籍,其中可信度最高的是一件叫做〈魔法之鏡〉的物品。列奧納多"達"芬奇的畫〈使用魔法之鏡的魔女〉中描繪的這面鏡子,就是水晶球占卜的前身。准備好

注滿葡萄酒的銀壺,注滿油的銅壺,注滿水的玻璃壺,連續進行三天三夜的占卜。通過銅壺占卜過去,通過玻璃壺占卜現在,通過銀壺占卜未來,這些都將顯示在魔法之鏡中。」

維多利加直直地指著的書籍的那頁上,畫著全身被紅布裹住的女人在三只壺的前面,高舉著金色的手持鏡的說明圖。穿著白色服裝的男人們虔誠地拜倒在地上,額頭幾乎觸地。

維多利加翻著書,繼續著她的陳述。

一彌因為害怕被罵,只得老老實實地聽著。

回想起在自己從小生活的國家,婦女總是乖乖地跟在三步以後,所以像這種一邊走在前面,一邊回頭氣憤地催「快點!」類型的女生,自己好像沒有很好地受到該如何與之相處的

訓練。

一彌想,任何事都是修行呢,修行本該吃苦。好困。

「還有,預言者摩西把魔棒占卜記錄在民數記里也很耐人尋味呢。為了知道應該成為以色列人民的首領出生在哪個民族,准備了寫上了各自民族的十二根棒來占卜。」

「嗯~不過說起來還真是意外啊。」

「什麼意外?」

「維多利加居然相信占卜這種事啊。」

「當然不可能相信。」

「哈?」

維多利加從呈放射狀堆放如山的書堆中,抽出了另一本書。翻開那本書打算給一彌看,但一彌一看到上面貌似全是很難懂的德語,立刻轉身打算逃走。維多利加小小的手伸了過來

,按住了一彌。一彌放棄了。

「這本書又是什麼?」

「是心理學,我說。我這不是為了向腦筋死板,不成器的秀才你解釋嗎,人類為什麼相信占卜。」

「哈?」

「占卜,會中。這當然不是客觀的事實。而是作為主觀的事實,會中。也就是說,認為它會中。這是從紀元前開始就從未間斷的,占卜這種迷信所持有的本質的力量。那是,

我說,希望占卜會中的這種集團心理在支撐著它。換句話,這就和這所學院里的怪談游戲是相同的,全部人都是無意識的集合體,是同一時間產生的共犯者。」

「唔」

「我給你列舉三個使這種現象發生成為可能的原因。第一,只有算中的占卜才會為曆史所記載。就是說,一個算中的占卜背後,隱藏著好幾個不中的占卜。第二,通過觀察對方的

神色,說對他的願望,這種占卜師的技術。還有第三,算出無論如何都能解釋得通的答案。」

「嗯?」

「舉個例子,久城,假設你呢,在來到這個國家留學之前,占卜了留學後的生活。如果結果是吉,留學期間,成績好的時候就會想算中了。如果結果是凶,遇到壞事時也會想

算中了。」

「唔」

「剛才講的皇帝瓦林斯也是如此。雞所選出的五個字母,應該有無數種組合。但是,皇帝內心懷疑名叫狄奧多列斯的青年。所以才把占卜的結果和這個名字聯系了起來。所以

說,占卜實際上是在內心已經決定好如此行動,但需要一個助動力的這種心理所支持的迷信。也就是,相當于責任回避裝置的啊!」

「什,什什什,什麼?」

正在滔滔不絕的維多利加,突然抱住自己金色的腦袋呻吟起來。一彌飛奔了上去。正擔心她是不是最終發瘋了,維多利加卻憤憤地瞪著一彌。

「向你這種凡人一解釋,我更無聊了。」

「對,對不起啊。」

「悶,胸悶啊。無聊到胸悶啊。那麼,你該怎麼負責,我說?」

「我說你啊!」

正欲發作的一彌,突然想起了什麼事。

「對了,維多利加。說到占卜」

他想起了賽希露老師那里聽來的事件。

對了,附近的村里,老太婆被詭異的手法所殺害之類的好像說是在密室里被射殺,沒有找到武器。被害者叫羅克薩努,職業似乎就是

「昨天,在附近村里,有個占卜師被殺了哦。」

一聽這話,維多利加小小的肩膀陡然一震。

抬起頭,那天早上第一次,認真地從正面看著一彌。

像絲線一樣細細的閃亮的金色發絲,畫出微微的波浪型,散落在地板上。

仿佛能看清血管的近乎透明的雪白肌膚。

而翠綠色的眼眸,就像活了太久太久的長壽老人一樣悲傷。不知道望著何處的深邃眼神投向了這里。

一彌看著維多利加的眼睛,不覺後退了幾步。

維多利加平靜地開口了。

「混沌麼。」

如此小聲說完後,朝一彌的臉噗地吹了口煙。

「咳,咳,咳呃,讓我詳細點說,這個麼」

一彌在維多利加身旁坐下。一邊擦著眼角被煙熏咳出來的眼淚,一邊開始說道。

「我只是剛才跟賽希露老師站著說話時,稍微問了一點情況而已。而且賽希露老師也不過是從警察和鄰居們的閑話中聽來的總之,那個老婆婆是在世界大戰前夕,購買了一幢

窄小但環境不錯的房子開始居住在這里的」

占卜師,羅克薩努。

有人說她八十歲,有人說她九十歲,這麼一個滿是皺紋的老太婆。她和一個印度男仆及一個阿拉伯女仆住在那所房子里。聽說事件就發生在她孫女來探訪她的昨晚。

「先等一下,我說。為什麼男仆是印度人而女仆是阿拉伯人呢?」

「聽說是喜歡用有異國感覺的下人。而且,因為是個很博學的老婆婆,日常的印度語啦,阿拉伯語啦,還是能聽懂,所以並沒障礙。哦,女仆只會說阿拉伯語,但男仆英語和法語

都說的很流利哦。」

老太婆羅克薩努在那晚是在自己的房間里被殺。子彈貫穿左眼,當場死亡。

犯人不明。雖然懷疑是那天晚上在場的男仆,女仆或孫女之中的一個,卻都無法認定為嫌疑人。

「為什麼呢?」

「呃,我記得,聽說是因為門窗都從內部上了鎖,也找不到作為凶器的手槍。三個人都聲稱自己清白。」

「唔」

維多利加像是在催促一彌似的,抬頭看著他。一彌因為她的視線有點躊躇。

剛才跟賽希露老師談話所得到的情報,只有這些。並且,賽希露老師好像也不知道進一步的情況了。就算他繼續追問也只會讓老師煩惱。

正如此想著,大圖書館的門口附近,傳來了誰的腳步聲。透過扶手,一彌看見剛才賽希露老師稱之為名警察的格雷比爾"德"布羅瓦警官急匆匆地走進來。

(又來了。)

盡管很厭煩,一彌還是戳了戳維多利加的肩。

「接下來的你還是問那個發型奇怪的人吧。」

「嗯?」

能聽到德布羅瓦警官乘上了教工專用的油壓式升降梯。

咯當,咯當!

發著粗魯的聲音,鐵籠子升了上來。

然後就看見了警官的手下,戴著兔皮獵帽的年輕男子二人組。兩人看似關系不錯,手牽著手蹦進了圖書館。他們的任務貌似是在下面待機,仰頭看著這邊,很快活地揮了揮空著的

那只手。

被本地警署硬纏著而當上警官,喜歡犯罪事件的貴族青年格雷比爾德布羅瓦,他們倆經常被這位只按自己的興趣來查案的警官搞得暈頭轉向,十分辛苦。

一彌剛剛把視線從那兩位部下身上轉移回來,咯當,隨著巨大的聲響,升降梯到達了。德布羅瓦警官的身影出現在植物園前面小小的大廳里。

茂密的綠色和從天窗下來的柔和的陽光對面,站著一個有點奇怪的男人。

三件一套的套裝,華麗的蟬形寬領帶,手腕上銀色的袖口閃閃發亮。完完全全的一副貴族打扮的年輕美男子。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是發型。濃密的金發不知為何,前端朝上固定成了尖尖的流線型。要換一種方式,那會是非常有可能成為凶器的腦袋。

他交叉著手,斜靠在門口,擺好了這個自認為滿意的姿勢後,開口了。

「喲,久城!」

「你好。」

德布羅瓦警官心情不錯地走過來,只親切的和一彌打了招呼,卻好像完全沒有看見維多利加的存在。維多利加也看著一旁,抽著煙斗。

「你,你呢,曾經憑著跟我一樣聰明的頭腦救過我的命,哎呀,那還真是麻煩的事件呢,回想起來」

「解決那次事件的好像是維多利加」

「我想讓你聽一下這次的事件呢。跟你說一說好像頭腦也會敏銳起來呢,我這名警官的頭腦。」

一彌以前曾經在上學途中遇上了殺人事件,而被當作嫌疑犯差點被這個德布羅瓦警官逮捕。當時救出了苦惱于會被遣送回國或以殺人罪被制裁的一彌的,就是這個植物園里

邂逅的不可思議的美少女維多利加。

當然了,維多利加並不是因為擔心一彌才救他的,只不過是她口中的智慧之泉將那次事件判斷為應該重組的混沌的碎片,從而說出了真相而已。事實上,直到完成推理,她也

從來沒根據這個推理結果而替一彌申辯他的清白。是一彌自己向德布羅瓦警官解釋了維多利加的推理才贏得了清白。

回想起那個時候,現在還讓他冷汗直冒。

但是從那以後,嘗到甜頭的德布羅瓦警官,每次遇到疑難事件,就會來到這個植物園,詳細地向一彌說明事件。一旁聽著的維多利加把混沌的碎片重組之後,警官下到地面

,事件就解決了。

也就是說,他並不是什麼名警官。說起來,不過是依靠著維多利加這個人型便攜百科全書而已

「警官,請你直接跟維多利加說吧,我聽了也不知道啊。」

「你說什麼?這里不是只有你和我嗎?」

「」

一彌吃驚地看著這兩人。

聽說維多利加和德布羅瓦警官好像那次事件之前就認識。但是,兩個人絕對不會對視,而且德布羅瓦警官好像對于自己要借助維多利加的力量的事也有點發怒。既然這樣就不

要依靠她嘛,一彌想。不過他又

維多利加突然抬起頭來,對一彌說。

「有什麼關系呢,久城。我在這兒看書。你們就繼續聊好了。偶爾我自言自語,你也不用介意。就算那些正好成了提示,也與我無關。」

「呃,可是這樣的話」

「好了,那我要說了哦。喂,你看著我啊。」

德布羅瓦警官精神百倍地挽起袖子。

一彌無奈地決定聽下去。

德布羅瓦警官從懷里掏出煙斗,用有點做作的動作熟練地叼在了嘴里。一彌呆呆地盯著警官嘴里,煙斗里冒出的嫋嫋白煙漸漸消失在他流線型的劉海中。

維多利加也跟平時一樣,看著旁邊,也同樣叼著煙斗抽著煙。

警官吐出了嘴里的煙,開始說話。

「這個名叫羅克薩努的占卜師,于昨晚被殺。房子里的人用過晚餐後,都各自悠閑地做自己的事。占卜師一直在自己的房間里呆著。房間在一樓。男仆當時,據他本人說,在把放

養在院子里的野兔抓回兔屋。」

「野兔?」

維多利加突然問了一句,德布羅瓦警官嚇了一跳。

他朝一彌點點頭。

「這個占卜師,養了很多野兔和一只獵犬。聽說經常把野兔放出來,讓獵犬咬死。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據說被殺的野兔和讓其頤養天年的野兔是分開喂養的,至于是按什麼標

准分的就沒人知道了。只能說她是個奇怪的老太婆了吧。」

「原來如此。」

這也是維多利加的話。但兩人明明在對話卻彼此都不看對方。一彌夾在中間很無奈。雖然這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了。

「女仆在隔壁房間打掃。孫女正好在樓上的房間,音量很大地開著錄音機在跳舞。這時,槍聲響了。大家都吃了一驚,聚集到了房子的走廊上。擔心占卜師的女仆敲門,大聲叫,

但是沒有回答。門上了鎖。男仆慌了神,拿來了斧子提議把門砸壞。因為門是用坐著輪椅的老太婆也能輕松開合的輕薄材料制成,所以他認為應該一斧頭就能很容易地砸開。但這

時,孫女卻發出尖叫,極力反對。說是因為老太婆死後房子就是她的,所以不許破壞這種該遭報應的理由。男仆住了手。但因為女仆是外國人,不明白孫女所說的話,她拿來了隔

壁房間防身用的手槍,其他人沒來得及阻止就打壞了門鎖。因此勃然大怒的孫女打了女仆,兩人扭作一團。期間,印度人男仆就一個人進入了房間。據男仆所說當時,占卜師

倒在自己的輪椅里,身子就快滑下去了。左眼被射穿,當場死亡。窗子也從里面上了鎖。現場找不到凶器。」

「唔。」

「完全搞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警官正如此抱怨,幾乎同時,維多利加說。

「什麼呀,原來如此。」

實在太無聊似的打了個哈欠後,她伸長細細的胳膊,像貓一樣伸了個懶腰。然後又打了一個哈欠。

德布羅瓦警官用既吃驚又忿狠的眼神瞪著維多利加的側臉,然後猛地移開視線。

「反正犯人顯而易見。當時在窗下的男人很可疑。但是證據」

「犯人是女仆哦,格雷比爾。」

維多利加的哈欠打到一半,含糊不清的說道。警官一時語塞,吃驚地看著維多利加。然後慌張地移開視線,看著一彌。

「什麼,喂,這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知道!你這樣晃蕩我的腦袋我也不知道!」

維多利加平靜地說道。

「女仆只會說阿拉伯語不是嗎?能聽懂的只有占卜師吧。」

「誒?」

一彌和德布羅瓦警官保持著爭執的姿勢,看著維多利加。

「怎麼回事,維多利加?」

「很簡單。都稱不上是混沌。聽好了?女仆敲門,用阿拉伯語喊叫。因為沒有回應而到隔壁房間拿了手槍,回到走廊,射壞了門鎖。」

「嗯嗯。」

「在那時候她叫了什麼,明白的只有她本人和占卜師。」

一彌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維多利加。

「為什麼要喊叫?」

「恐怕,她是這麼說的,雖然我不知道當時她把孫女還是男仆之中的誰說成了壞蛋。『想殺主人您,您聽到剛才的槍聲了吧?不要靠近窗戶,到門這邊來,我現在救您出來。』」

一彌和德布羅瓦警官面面相覷。

「什麼?這是為什麼?唔」

因為警官開始抱頭苦思,一彌代替他發問了。

「那個就是說,當時占卜師還活著嘍?」

「當然了。」

維多利加平靜地點了點頭。

正打算再次埋頭書本,她突然像注意到什麼似的抬起頭。

一彌和警官完全摸不找頭腦地盯著她。天窗灑下的陽光,照在兩人的頭上。溫和的風吹拂著,郁郁蔥蔥的溫室里的樹枝,還有德布羅瓦警官的劉海,都在風里搖晃著。

一段沉寂之後,維多利加「唔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認識到兩個人都沒理解,她一臉不耐煩地說。

「看來語言化的工作還不夠麼?」

「完全不夠,拜托你了,維多利加。」

「也就是說呢,殺死占卜師的不止一聲槍聲。那只是假相。女仆是當著以為發生了事件而趕來的目擊者們的面,堂堂正正地射殺了占卜師,我說。大聲用阿拉伯語叫嚷著,欺騙了


占卜師,讓她以為安全而來到門口,通過門鎖射中了占卜師。至于會射穿了左眼,恐怕是因為當時占卜師正准備從鎖眼觀察外面情況吧。而此時鎖眼那一面,卻是槍眼哦,我說。」

「等一下,那第一聲槍聲,久城?」

「警官先生,在推理的不是我是維多利加!」

「第一聲槍聲麼」

維多利加又一次打了個大哈欠。

「是在隔壁房間開的哦。為的是讓占卜師害怕,以及把屋里的人集中過來。不過至于是朝哪里開的我就不清楚了。你查一下隔壁房間吧。應該能找到新造成的槍痕。」

「原來如此。」

德布羅瓦警官站起身來。

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整理了一下三件一套的套裝下擺。用手理了理流線型的頭發,准備走向升降梯。像逃一樣。

看著那個背影,一彌有點義憤,說道。

「警官!」

「什麼事?」

「你是不是該跟維多利加道聲謝呢?她幫助了你的調查啊」

「你在說什麼啊?」

回過頭來的警官的臉,極其傲慢。聳了聳肩,抬了抬下巴,瞪著一彌。慢悠悠地把煙斗拿開,噗地朝一彌臉上吐出一口煙。

「咳,咳,咳」

警官一邊走出去,一邊快速地說道。

「久城,我呢,只是擔心幫助過我的日本少年,在那件事後過得是不是好而來看望他而已。你看上去不錯我就放心了,除了會說些奇怪的話之外」

「格雷比爾,」

維多利加抬起頭,平靜地叫住了他。

已經走進鐵籠子的德布羅瓦警官,不安的回過頭。像是看著什麼強大的人物一樣,盯著小小的維多利加。

那一瞬間,好像是大人和孩子的立場好像發出鮮明的聲音,同時被調了個個的不可思議的景象。

一彌靜靜地看著這兩個人。

「犯人的動機之謎,應該就藏在第一發子彈射到的東西中哦。」

「怎麼回事?!」

「這個麼,你就自己去想吧。」

咯當!

升降梯開始動起來。

德布羅瓦警官漂亮的臉,很不甘心地扭曲著。就這樣,鐵籠子緩緩落下,警官的身影消失在地上。

「唔啊~~!」

維多利加打了個大哈欠。並且,像貓一樣地一下子倒在地上,咕嚕咕嚕地打著滾,一邊開始撒嬌抱怨。

「一轉眼就結束了。又開始無聊啦。啊啊啊啊~」

「呐,維多利加,」

一彌非常不爽。

自然維多利加不可能介意一彌的心情,繼續在翻開的書堆上打滾。

「那個奇怪頭的警官,一定又打算獨占功勞哦。明明總要借助維多利加你的力量。」

「你介意?」

維多利加好像很意外地問一彌。

一彌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不喜歡他的不講道理。況且,來求人幫忙還那麼糟糕的態度。」

維多利加看上去覺得很有意思似的,依舊打著滾。一彌突然問。

「對了你和警官,認識?雖然好像看上去關系不太好的樣子」

維多利加沒有回答。

一彌放棄了,縮了縮肩。

突然,維多利加站了起來。

「久城,你,試著跳一下舞!」

「哈?」

「別發呆了,快站起來。然後馬上給我跳舞!」

「為什麼?!」

維多利加理所當然地點著頭,說。

「為了打發無聊。」

「我不要。回去了!啊,下午的課馬上要開始了,那個」

「久城,」

被維多利加那雙綠色的雙眼盯著,一彌就像被蛇盯著的青蛙一樣動彈不得。她噗地朝他吹了口煙,一彌又開始咳了起來。

「咳喂,維多利加!」

「久城,快點」

維多利加用不可置否的眼神盯著一彌,說道。

「跳!」

「是。」

一彌使勁回想,開始跳起了家鄉夏季祭典上的舞蹈。作為軍人的兒子,他還從來沒有像這樣又唱又跳,像沒了魂似的呢。

「嗯,這叫什麼舞?」

「是禦盆舞。你也來?」

「我怎麼可能想來。啊,真無聊啊。」

「你這個人,真的很過分啊。」

「我還是睡覺去吧」

植物園中,回蕩著維多利加的歎氣聲。

3

然後,第二天早上

在聖馬爾格瑞特學院男生寢室他自己的房間里,一彌跟往常一樣早上七點半准時起床。他在一臉困意,閑逛在洗漱間和走廊里的少年們的斜眼中,洗了臉,梳好頭發,坐在了食堂

里的老位置上。非常撩人的紅發宿管阿姨,把早餐放在桌子上。正打算把面包和牛奶,水果組成的早餐送進嘴里時,一彌「啊?!」地叫了出來。

坐在角落里,翹著二郎腿,抽著煙,讀著早報的宿管嚇了一跳,抬起頭來。

「發生什麼事了?!早飯里面混進了什麼東西嗎?」

「不,早餐很好吃。不是的,那則新聞?!」

一彌從宿管那里借來早報,貪婪地閱讀著。

新聞上面刺眼地標著這樣煽情的句子

〈又立了一大功!德布羅瓦警官。

漂亮地解決了占卜師羅克薩努被槍殺事件!!〉

跟以前一樣,德布羅瓦警官又把維多利加的推理據為自己的功勞。新聞繼續描寫了阿拉伯女仆被逮捕的事,那個女仆非常美麗的事,以及是否由于這方面的因素,警官也在充滿

干勁地調查取證的事。還有

「啥?!」

得以繼承占卜師遺產的孫女恐怖地和那女仆扭打的那個向德布羅瓦警官獻上了充滿感激之情的熱吻這個還好接受點並送上了豪華游艇作為謝禮。以及,

警官大聲笑著宣布這周末就打算乘坐上這艘游艇出游。和

「游艇?!」

一彌把早報還給了宿管,重新坐回座位。

呆呆地思考了二,三秒。

(那個感激的吻和豪華游艇,本來是應該贈送給維多利加的東西啊真是不能原諒這種錯位的事可惡,那個鑽頭發型的臭警官!)

一彌站了起來——

「維多利加!」

早上等待著沖進聖馬爾格瑞特學院大圖書館,爬上狹窄的迷宮樓梯的一彌的,是不知為何空無一人的植物園。看看鍾,還是早上八點前。維多利加一定不久就會來的吧

一彌又花了幾分鍾爬下迷宮樓梯。爬到一半,看見專用的油壓式升降梯咯當咯當漸漸升了上來,似乎有教職員乘坐了上去。

跑出大圖書館時,與正好來校的學生撞了個滿懷。

「啊,」

「對,對不起啊,是你,阿貝麗爾。」

短短的金發,修長優雅的手腳讓人有點目眩,這樣的一位英國少女站在他面前。看到她手里的照片飄落到地上,一彌蹲下去,撿了起來。

是一張年輕男子的照片。

雖然照片上的人笑的很矜持,但那張臉實在是過于美麗,洋溢著任誰都無法抗拒的清爽的魅力。一彌頓時沒了好心情。

「早上好,阿貝麗爾這個,是誰啊?你的戀人嗎?」

「啊哈哈哈!真討厭,久城,這怎麼可能呢!」

阿貝麗爾大笑起來,拍著一彌的背。好痛。沒想到女孩子說不定是腕力很大的呢。

「痛痛」

「這個呢,是奈德大人。」

「哈?」

「你不知道嗎?奈德巴克斯塔大人。英國的舞台劇演員。現在人氣超高的。外表一看就很帥,不過,別看這樣,人家可是演技派呢。」

「唔,你是他的戲迷啊。」

「不是!」

阿貝麗爾搖頭。

「只因為是英國的朋友送給我的東西,所以很珍稀而已。」

「這樣啊」

阿貝麗爾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收進口袋後。

「那待會教室見!」

「呃,嗯!」

「要不要再給你講些可怕的傳說?」

「不用了這次我來給阿貝麗爾你講講可怕的傳說。」

「膽小的你嗎?」

一彌咣地被嚴重打擊到了,但阿貝麗爾絲毫沒有注意到,開朗地揮了揮手,離開了。

(竟然說我膽小)

整理好心情,一彌也走了出去。

出了學校,朝村子走去。走進坐落在人和馬車,還有最近開始常常有小汽車來來回回的大道上的本地警署。

磚制的矮小建築,外牆掛滿了常春藤,看上去岌岌可危的古老的房子。正面入口的玻璃門上有好幾處裂紋,地板上鋪的青色瓷磚也到處都被劃破了。

三樓最大的那個房間比警署長的房間還大,到底因為是貴族的兒子麼坐鎮在那里的格雷比爾德布羅瓦警官,吃驚地抬起頭看著雖然被牽著手大吵大鬧的兩位部下阻止

,卻還是一個勁想沖進來的一彌。

房間的四周都做成了架子,明明是警署卻不知為什麼,擺放著許多高價的西洋人偶。真是完全暴露出主人稀奇古怪的愛好的房間。

「喲,久城。」

「警,警官你這個混蛋!」

「哈?」

出什麼事了?署內的警察都聚集過來,雖然更給牽著手不允許人通行的兩位部下增添了負擔,還是饒有興趣地觀看著有名的貴族警官和沖進來的日本少年大眼瞪小眼的情景。

「我看到了今天的早報,怎麼回事啊,那算?」

「呃,那個麼」

德布羅瓦警官開始慌慌張張地找起了借口。

「那個吻不是我死乞白賴求來的哦,是對方非要而且沒想到比我年紀大很多,其實並不是什麼讓人開心的」

「沒問你吻!」

「誒?」

「豪華游艇!還有遺屬的感激之情。那些本來不是給你,而是該送給別人的東西吧。維多、利、加唔!?」

就在一彌即將吐出維多利加這個名字之際,德"布羅瓦警官以跳遠的跳躍力撲向一彌。他一下子捂住一彌的嘴,用充血的眼睛瞪著一彌,眼神仿佛在說給我閉嘴~。

起哄者們交頭接耳,互相問著: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警官一邊用兩只手分別捂著一彌的嘴並架著一彌的脖子,一邊快速地移動到門邊,伸出腳使勁地踹上了門。

然後終于慢慢地松開了一彌的嘴。

「呼」

「你說話給我小心點。差點露餡了!」

「喂,我說你啊。」

「啊,真是!我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個讓人頭疼的男人。我敗給你的熱情了。」

「哈?」

「周末的乘坐游艇出海的計劃,當初本打算我一個人盡興地以男人與海的主題與大自然嬉戲的。沒辦法,也請你們來玩好了。」

警官非常誇張地歎了口氣。然後半坐上桌子邊緣,把架子上的一個西洋人偶抱在胸前,一臉憐愛似的開始撫摸起她長長的頭發。

他毫不理會正用看到變態一樣的眼神遠遠看著自己的一彌,一個人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她的嘛」

「她?」

「那個,維多利加的事。那家伙的外出許可特例,如果由我稍微張羅一下的話,應該能批下來吧。不管怎麼說,畢竟我是格雷比爾德布羅瓦警官。幫你們盡一下力倒

也不是不行。唔」

一彌疑惑地問道。

「外出許可是指?」

「啊,沒什麼那就周末見。詳細的事情我之後會聯系你的。」

德布羅瓦警官抓著人偶的一只手,朝著一彌再見似的揮了揮。一彌覺得很不舒服,逃出了那個房間——

「所以,你和他約好了周末見麼?」

聖馬爾格瑞特大圖書館。

面對著再次爬上迷宮樓梯的一彌,不知何時開始占據了植物園,抽著煙斗的美少女維多利加說道。

眼前的地板上,呈放射狀地攤開著許多艱深的書籍。維多利加頭也沒抬一下,金色的頭發像頭巾那樣隨意散開著,沉浸于讀書中。

從她一邊傾聽一彌講話,一邊不停地翻動書頁的樣子看來,應該是完美地同時進行著艱深的閱讀和與人對話。

「嗯,是的。」

「和格雷比爾?」

一彌很得意地挺了挺胸。

「雖然沒能堅持到要回游艇的所有權的程度,總之可以說是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對吧?」

維多利加慢悠悠地抬起頭,好像有點吃驚似的看著義憤填膺,陶醉在勝利中而神采飛揚的一彌。

如同活了太久的長壽老人般,蒼涼地綠色眼眸。

如同老嫗般嘶啞,但通透的聲音。

「我能問你一件事麼?」

「好好,什麼事?」

「久城,你,喜歡格雷比爾麼?」

「怎麼可能!那種家伙,我最討厭了。想起來都要吐!」

「那我再問你一件事。珍貴的周末時間,要和那個最討厭的格雷比爾共度,久城,我說,你會開心麼?」

「當然不開心啊?」

一彌呆了一會兒,抱著頭就地蹲了下去。

「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來著?」

絲毫不理會垂頭喪氣的一彌,維多利加從書堆中抬起頭來,懶洋洋地抽了口煙。

柔和的陽光從天窗灑下來。

看著那道陽光的維多利加的皮膚被照得白皙無比,仿佛發出光芒。

「原來如此就是說,我能被釋放了麼,從這個監獄里。要拿到外出許可,格雷比爾是這麼說的啊!」

她謎一般的嘟囔,垂頭喪氣的一彌並沒有聽到。

「與警官周末旅行怎麼會變成這樣呢?不,大概對方也挺頭疼的,要說起來,也是各打一耙吧。不過至少他那個發型能不能給我改一下啊。要和這種發型的人走在一起,

總有點微妙的覺得丟臉啊」

回過神來,只看見維多利加站了起來。

身高大約一百四十公分。垂落著長長的金發,白皙的肌膚襯托著翠綠的瞳孔。此番光景,說是人類,反而讓人產生一種看到一個精巧的人偶在動一般的奇妙感覺。

一彌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雖然極少能看到維多利加站起來的樣子,但偶爾她這麼做時,每每一彌都會為她身材的嬌小震驚。一彌在少年中身材算是比較矮小的,但維多利加的金色腦袋僅到一彌的胸部或者

腹部附近。像個孩子似的抬起頭,維多利加說。

「做好旅行的准備工作。」

「可是,離周末還有好幾天呢。」

「」

維多利加不知為何一副很不甘心的表情。接著沉默著向前走。

然後

按下了教職員專用的油壓式升降梯的按鈕,穿過打開的鐵柵進入了鐵籠子。

「誒誒~」

「怎麼了,久城?」

「維多利加,你,為什麼乘升降梯?」

回過頭的維多利加,從嘴邊拿開了煙斗。

「因為有許可。這是教職員和我專用的升降梯。怎麼了?為什麼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沒什麼,我只是又以為你也是爬那個迷宮樓梯以為我們共同經曆過那種痛苦」

「那當然不可能。花十幾分鍾爬那種樓梯的傻子也只有你了,久城。這麼一說」

維多利加看了遠處一眼。

「今天早上我乘升降梯上來時,你是在樓梯上吧。因為你看上去很著急地爬下去,所以我沒跟你打招呼。」

「勞煩一定要跟我打招呼!我正是因為找你才來的啊!」

沒理會倍受打擊的一彌,鐵柵嘎吱嘎吱地關閉了。

一彌慌忙叫。

「讓我也坐一下。」

「那可不行。這是為教職員和我准備的東西。你就極其痛苦地,兩腿發酸,嘿咻嘿咻地爬下樓梯吧。對于每天只學習的你來說,是難得的運動哦。盡量徒勞地花費體力吧。」

一彌咣的一下受到了打擊。在自己出生並長大的島國,由于兩個哥哥不僅成績優異,身體也經過嚴格鍛煉,一彌每次都會被家人說,你也給我去跑步,或者做伏地挺身,而圍

繞著家附近跑步。說起來,自從來到索貝魯王國以後,並沒有做什麼像樣的運動。順便說一句,留在國內的哥哥們身材高大,腕力強勁,以前經常兩人一起制伏附近的壞孩子。長

大以後,擅長打架的大哥成為了學者,跑得很快的二哥成為了政治家。該說是各得其所呢,還是什麼呢

維多利加假惺惺地對思緒漸遠,呆站在原地的一彌笑了笑,揮了揮小手。

「那麼,吾友,咱們下面見。」

「誒?等、維多利加啊啊啊!?」

咯當!

鐵籠子無情地載著維多利加一個人開始下降。

4

于是,時間流逝,那周的周末

陰沉的天空很不湊巧地覆蓋著聖馬爾格瑞特學院安靜的校園。位于平緩的山腰上的學校一隅,矗立著學生宿舍。說是學生宿舍,其實那里是貴族子弟就寢的場所。用上乘的橡木制

成的兩層建築,每間房間都有絲綢的窗簾隨風飄揚著。內部除了有每個學生自己的寬敞房間,連裝著枝形吊燈的大食堂都有,簡直是盡善盡美。


在這樣的學生宿舍前,一彌和維多利加兩個人正在爭論著什麼。

「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行李的,你好奇怪啊,維多利加!」

「這些啊,可是用我的智慧,再三考慮後,挑出的旅行最低限度的必需品」

維多利加似乎有點信心不足。

一彌則氣紅著臉,指著她放在地面上,幾乎比身體還要大幾倍的旅行包。

「只不過是游艇一天一夜的旅行,為什麼需要這麼大的行李啊?這麼一來,你不就成了離家出走的少女了嗎。這簡直是能裝得下我們兩個人的大小了嘛!」

「我說需要就是需要!」

似乎鐵了心一樣,維多利加重複道。

一彌仍不想買帳。

「而且,為什麼比我來這里留學時的行李還要多啊?我可是從最東邊遠渡重洋而來的!我想想乘了大約一個月的船。對了,維多利加,你自己能拿得動這個包嗎?」

「當然拿不動。」

「那?」

「久城,你來拿。」

「怎麼可能!」

一彌不顧驚惶失措上前阻止的維多利加,打開了巨大的旅行包開始檢查里面的物品。雖然維多利加不停抗議「你怎麼能隨便翻人家的行李」「我的隱私」之類的,這種情

況下,已經誰也沒辦法阻止一彌了。

悠閑地路過的賽希露老師看到這樣的兩個人,吃了一驚,盯著看了好一會。

「你們兩個人關系總是這麼好呢。不過你們在干什麼呢?」

「來得正好。老師,來,接著。」

抬起頭的一彌拿了不知什麼東西扔給賽希露老師。老師吃驚地接住了。維多利加一副傷心的樣子。

「那是我的望遠鏡!」

「那種東西游艇上有啦。啊,這件救生衣也用不著。還有這些替換衣物的小山也是,有一件就夠了。唔為什麼會裝著餐具的!?還有椅子什麼的!?你是難民嗎!?」

最終,行李減為小小的維多利加也能背得動的一個小挎包,兩人平安地出發了。巨大的包交給了賽希露老師代為看管。兩人開始向村子走去。

「久城,你這個人」

維多利加一副悵然若失的表情。

「真是個廢品處理商」

「我哪有。」

「有人說親密的朋友,在去旅行時會暴露出意外的缺點,從而友情破裂」

「你在說什麼啊?啊,維多利加,快跑起來,當時可是我提出要坐五十四分的列車的。」

「唔」

兩個人沖進了村里唯一的車站。這是一個以三角形頂的圓形時鍾為標志物的小車站。每次蒸汽火車到站時,小小的車站都會顫抖起來,腳下都能感覺到震動。

一彌買了票,正打算通過檢票口時,維多利加呆呆地看著他。

「維多利加,票呢?」

「票?」

「在這里買啊。快點,把錢包拿出來。」

一彌說完,打開遞過來的錢包,里面居然被鼓鼓囊囊地塞滿了紙幣,他慌慌張張地合上了錢包。

一彌用自己的錢買了她的票,拉起她沖向列車月台。

兩個人像兩只竄過廚房地板的小老鼠似的,啪嗒啪嗒地在准備旅行的大人們中間穿過。他們要乘坐的那輛蒸汽火車,在月台中間,正好剛剛開始發動。

一彌回過頭,拉過維多利加的手。她披散著金發,小小的身子拼命地奔跑著。抬起維多利加小小的身子讓她乘上車以後,一彌自己也跟著跳上了車。

載著兩人的火車,加速,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音漸漸離開了小小的站台

站在門附近,抓著扶手的維多利加,金色的長發被風吹拂著,像棉花糖一樣膨脹起來。她驚訝地睜大著翠綠色雙眼。

火車漸漸加速。

在村莊延伸的葡萄田中,轟隆、轟隆,起初看得見站著的一個個人影漸漸地速度就快得無法靠眼睛識別了。

一彌催促站著不動的維多利加朝位子走去。維多利加乖乖地跟了過去。

到達了預定的包廂座位。在硬邦邦的座位上坐下,休息了一會以後一彌叫了起來。

「你干嗎帶著那麼多錢出來啊?」

「當然是因為有必要。」

「根本不需要那麼多!而且如果那種錢包被人看見,你會很受小偷歡迎的。啊,真是的,嚇了我一跳咦,維多利加?」

維多利加像小孩子一樣,兩只小手支在窗欞上,盯著窗外的風景。

一彌提心吊膽的偷偷瞄著她的臉。

從一大早就開始不停對她說教,會不會是生氣了啊一彌開始擔心起來。但維多利加的臉上絲毫沒有怒氣,只是吃驚地睜大翠綠色的眼睛,凝視著窗外。

繁茂的綠色,覆蓋著群山的雄偉景象。

接著,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建築物和道路。然後漸漸變成了城市的街角。

他們已經下了學校所在的山,進入了城鎮。維多利加用熱切的眼神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而且,時不時地轉移一下視線,直勾勾地盯著發出轟隆隆聲音的車輪和吐出黑煙的煙囪等等。

(好像是第一次坐上火車的人呢)

一彌閉上了嘴,不自覺地看著此時專注地盯著窗外的維多利加的側臉。

目的地車站,位于地中海沿岸熱鬧的城市里。與位于阿爾卑斯山腳下的那個小村莊相比,非常有活力,根本不像屬于同一個國家。這是一個就連車站的月台,也飄蕩著微微海

水腥味的大型港口城市。

一彌催促著維多利加下了車,站到了月台上。和村里的車站不同,有好幾條月台,天花板非常高,仰望著它簡直會讓人入神。似乎一不小心會在車站里迷路。

大人們一副已經習慣了旅行的樣子,行色匆匆。提著龐大行李。身穿紅色制服的搬運工橫穿過大廳。

許多人走向那幾條月台,又有許多人從那里下車。人和人無數次交叉,這就是大城市的車站。但是孩子的身影很少。來往的人群,偶爾會向站在那里,僅僅兩個人的一彌和維多利

加投去不可思議的一瞥。

下了月台的維多利加,還是不停的東張西望。好不容易找到檢票口的一彌打算和她一起走到那里去,可是維多利加好像很興奮地,饒有興趣地到處亂走,這讓一彌很頭痛。一彌下

定決心,緊緊地握著維多利加的手。

很小的手。比起學校的同年級生,更像是帶著年幼的妹妹。

「不要和我走散了哦,維多利加。」

「」

維多利加繼續東張西望。一看到她覺得神奇的東西就問:

「那是什麼?」

「是冰激凌店。」

「那個呢?」

「賣報紙的喂,你往前走啊,會被人拐賣掉的哦。」

一彌幾乎是抱著維多利加小小的身體,出了通道。

寬敞的大路上,畫著好幾道行車線,馬車、汽車川流不息。人行道上滿是人潮,用習以為常的步伐,穿過馬車、汽車飛馳而過的大道。馬車停下就坐進去。沿著人行道排列著豪華

的店鋪。櫥窗里裝飾著高級的點心,華麗的洋裙,帽子還有扇子之類。

還是能聞到微微的海水味。大海離這里很近。

一彌站住了腳,啾地吹了聲口哨。咔嗒咔噠的四輪馬車就慢慢駛近他們,停在了兩人面前。維多利加吃了一驚。

「魔法?」

「這個本來就是這樣叫的。快點,坐上去啦。」

即使坐上了馬車,維多利加依舊轉頭看著外面,很稀奇似的觀察著路上的人群和建築物。一彌告訴了車夫他們的去處以後,問道。

「我說,難道維多利加你沒怎麼出過門嗎?」

「」

維多利加沒有回答。突然從她的側臉上感覺到有點不愉快的一彌沒敢繼續追問下去。

與警官彙合,到達里昂灣的海灘時,一彌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了。

5

面對著地中海的巨大碼頭的一角。

停泊著貴族、有錢人的豪華游艇和充滿異國情調設計的客船。各種膚色的船客們也陸續上船又下船。

靠在岸邊一艘嶄新的游艇上,站著一個年輕男子。

橫條紋的海洋風襯衫,配上一條活潑的白色喇叭褲。脖子上圍著一條小紅圍巾,頭發一如既往地豎起,充滿攻擊性。是格雷比爾德布羅瓦警官。

警官看見了他們倆的身影,很高興地揮起了手。

「喲~伙伴!」

一彌筋疲力盡,無力地擺了擺手。

德布羅瓦警官輕快地縱身跳下,在一彌他們面前,擺出了單腿向前,充滿激情的姿勢。然後突然,前途一片黑暗似的說道。

「好苦惱啊為什麼我要和你們一起度過周末呢?」

「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游艇不錯?」

「是布羅瓦號。對了,久城,」

警官突然變得一臉嚴肅。

為了讓站在一旁的維多利加也聽得見,他蹲了一點下來這樣一來兩人的身高還是相差四十公分以上小聲說道。

「上次的事件關于在隔壁房間里找到的那發子彈」

「又來了,警官你又要來求維多利加,你」

維多利加阻止了正欲發怒的一彌。一彌看著維多利加似乎是想聽下去的樣子,沒辦法,沉默了。

「被打到是鏡子。射得粉碎哦。聽說是占卜師羅克薩努曾經用于占卜的,一面很有年頭的古鏡。」

「魔法之鏡嗎」

聽到維多利加的嘟囔,德布羅瓦警官大吃了一驚。

「房間里有許多占卜用具。比如」

「注滿葡萄酒的銀壺,注滿油的銅壺,還有注滿水的玻璃壺對吧?」

「呃?」

警官就像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看著維多利加。

維多利加聳聳肩。

「這些都是占卜用具,格雷比爾。」

「你對這種事情就知道得清楚嘛,怎麼買票就不會了呢?」

一彌忍不住插嘴,但兩人都沒理會他,一彌受到打擊。

「然後關于上次那個阿拉伯女仆」

「嗯。」

「是個美女。」

「警官,這件事報紙上也有寫道。」

一彌又插嘴了。

「那個女仆對于動機所說的都是些不明不白的話。因為我們只能找到些奇怪的阿拉伯語的翻譯員,所以很難衡量他們到底理解了多少意思。翻譯們說,她是這樣說的。」

德布羅瓦警官停頓了一下,平靜地說。

「她說:〈這是箱子的複仇。〉」

維多利加抬起頭。

與警官對視了一下。

看到兩人視線正面接觸,這還是首次。一彌屏住呼吸想看看接下來會如何,但什麼也沒發生。

這時,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奇怪的叫聲。

「警官~~~!」

「官~~~!」

三人抬頭望去,只見平時那男子二人組從碼頭那里跑來。

這兩人組都戴著兔皮的獵帽。兩人親密地手拉手跑過來。

是德布羅瓦警官的部下。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德"布羅瓦警官挺起胸,用手指嚴厲地指著二人說道。兩人停下腳步。

「警官,好姿勢!」

「很精明!!」

一彌斜眼瞪著這兩個沒話找話贊美警官的人。

(就是有了這對家伙的縱容,才會養成如此怪異的警官。也不會想到改改發型)

一彌想,維多利加一定此時也想這麼說。可一看,她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一彌四處張望,她已經跳上了游艇,正埋頭研究它呢。又來了,看起來又被她的好奇心支配了。

「警官糟了,阿拉伯女仆她!」

「逃跑了!」

「什麼!?真、真的嗎!」

德布羅瓦警官跳了起來。

他正打算跟兩位部下跑回去,忽然想起了什麼,跑了回來。

「喂,久城!我先告辭了!游艇你們可以乘坐,但不許駕駛。因為只有我有駕駛執照。」

「誒!?只能乘坐?不能駕駛?那會很無聊吧?」

「我知道!但只好忍耐!」

警官斬釘截鐵地說完,就和兩位部下手拉手跑走了。

一彌呆呆地目送著他們的身影。

(不許駕駛。還讓我忍耐哈~?)

一彌泄氣地回頭看向維多利加那邊,她正從游艇上走下來,綴滿蕾絲的連衣裙頃刻間髒得無與倫比,如絲般閃亮的金發也亂七八糟。

她只是瞄著德布羅瓦警官離去的背影,毫不在意。

「喂,我說,這艘游艇曾經屬于占卜師羅克薩努的孫女所有吧?」

「嗯,聽說確實是這樣。」

「孫女是繼承了羅克薩努的遺產吧,那也就是說,這艘游艇原本是羅克薩努的東西了?」

「沒錯。」

「唔。對了。」

因為不能駕駛游艇而大失所望的一彌只是機械地回答著維多利加的提問。維多利加注意到了這點,心頭火起,把剛才就一直攥在手里的什麼東西塞到一彌眼前。

是一封白色信封。

「這是什麼?」

「在游艇里找到的。是邀請函。寄往羅克薩努家的。」

一彌有了興趣,打開了信封。

兩人坐在游艇船舷處,讀著里面的那封用流暢的法語書寫的信。

內容是招待去豪華油輪的邀請。招待羅克薩努在這附近停泊的一艘客船里享用晚餐。日期是今天晚上。

「有點不太對勁的地方啊。」

「是啊」

一個是晚餐的菜單。用特意加大的藝術字體,加了這樣的話。〈主菜是野兔〉

野兔。

這是占卜師羅克薩努在自家養了許多的動物。

據說被獵犬咬死的那些

然後,還有一點。

晚餐的標題。

「~箱庭晚餐~」【注:箱庭,庭院式盆景】

「箱子,這個詞剛才也聽過吧?」

「嗯,是啊。」

一彌和維多利加互相對視。

維多利加的表情與平時叫著「無聊」「無聊死了」,糾纏著一彌時截然不同。也說不清是哪里不同,但根據經驗就能明白。

一彌回頭看了看游艇。

嶄新的豪華游艇。

雖然很漂亮可是不許開動,這有點無聊。

維多利加向他點頭示意。

「去看看?」

「嗯。」——

兩人靠邀請函上的地圖找到那艘客船時,太陽已經下山了。他們向停泊在微暗岸邊的那艘客船出示了邀請函後,被允許上船。

兩人似乎已經是最後的客人了。船立刻駛離岸邊,頂著海浪的巨大聲音開始前進了。

(咦?)

這是一艘異常安靜的船。從它停泊在岸邊時,如果不細看的話,就由于它那似乎要融入黑暗的顏色,而讓人幾乎誤以為那里沒有船是一艘如同黑色幻影的船。煙囪特別粗,在

夜空下,恐怖地聳立著。一彌不由自主地有點發抖。

(咦?這艘船的名字)

一彌突然陷入了沉思。

(感覺好像在哪里聽過唔想不起來了,算了。)

船破浪行駛著。

遠處傳來隆隆雷聲。看起來天氣會變糟。

在船身上,寫著這樣的名字。

〈QueenBerry號〉。

獨白

又冷,肚子又餓。

雖然索貝魯本該是富裕的國家,但對于蹲在冷冰冰路邊的孤兒來說,這里無異于被凍住的森林。

從機構中逃出來,第三天。

一直以來乞討,或者偷些剩飯來吃,但已經到了極限了。

突然被一個有力的大人的手腕扣住了肩膀,提了起來。

被發現了,要把我帶回機構了。孩子如此想著,但身上已經毫無力氣抵抗。

她被塞進了裝著鐵柵欄窗的馬車。

就像把小動物關進籠子里一樣,孩子想道。

雖然很暗,但孩子那已經習慣黑暗的眼睛還是看見了和自己同樣被關進來的幾個小孩子。每個人都穿著破衣服,冷得瑟瑟發抖。男孩子比較多,也有女孩子。

馬車開始走了起來。馬蹄踏在石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音。

駕駛座上傳來剛才那個大人的聲音。有兩個男人,在商量著什麼。

「已經確認是索貝魯的孩子了。」

「身份呢?」

「這個麼,是孤兒吧。即使不見了,也沒人會找。沒關系。」

(怎麼回事?)

孩子不由豎起了耳朵。

「接下來去哪里?」

「還差兩個人吧。無所謂,沒多久就能齊了。」

「真是簡單。」——

因為冷得受不了,向身邊的孩子靠了靠,很暖和。

馬車搖晃著。

(會被帶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