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23章 猶恐在夢中

今天是王妃入殮的日子,可是司馬承中卻選擇了亥時才入棺,經過靈堂時我看到里面跪著的丫鬟仆婦,猛然想起我也應該離開了,這種是非之地不應是我久留的。

于是我問大總管說:

“大公子在哪里?我有事想要見他。”大總管告訴我司馬承中一直在自己的書房,順著他的指引,我來到了書房門口,剛想敲門時門卻“吱”一聲開了,一個身穿黑衣身材高大的男子從里面走了出來,擦身而過時他眼神凌厲地看了我一眼,我心下一驚,看到了他腰上的那把彎刀,古銅色的刀鞘嵌著幾顆褐色發亮的寶石,只覺得邪魅非常。

“有事找我?”司馬承中出現在門邊,高大的身影剛剛好鑲滿了那扇門,表情嚴肅,但卻看不出傷感。我點點頭,隨著他進了書房。我的心里這時竟然有了一絲緊張,他坐下來看著我,似在等我說話。

“大公子,慶庭今天來是向您告辭的。”

他帶著冷意的眼神緊緊地攫住了我的臉,我繼續說:

“慶庭慚愧,沒能治愈王妃的病症,如今亦沒有臉面再留在王府,故懇請大公子開恩,放慶庭離去。”

“好,今夜子時之後,你便可離開王府。”他干脆的回答大出我的意料之外,“今夜,該陪葬的陪葬,該走的就走……”

他看著我,忽然陰狠冷絕的一笑,“知道剛才出去的那人是誰嗎?”

“北漠刀王單一刀,一把嗜血彎刀不知殺盡多少高手。我會放你走,等今夜我還了我娘今生的心願……”

我心下劇震,卻又馬上淡淡地笑笑掩飾自己的慌亂,說:

“大公子這話慶庭我從未聽過,大公子保重,不管能否遂了大公子的心願,慶庭在此別過,望大公子今後安康。”微微一躬身,轉身就走,司馬承中又在我身後說:

“你不信我能殺了他?溫柔鄉俱是英雄塚,”他輕笑兩聲,陰寒無比,“天香樓里有的是我的人,不然你以為我是如何得知你與他在雅座相會?我娘為我辛苦經營半生,我總不能連她的遺願都無法達成吧!”

“大公子不怕慶庭泄密壞了公子好事?”停下腳步回頭問他。

“你會嗎?”他冷冷地說,“我和你之間,好像還有個賭約,忘了嗎?”

我沒有忘,他那嗜血的眼神我一直沒有忘記。我佯裝輕松的離開了,回到自己的屋子,把一些屬于自己的物品打包了一下,其實也只有藥箱和一小個包袱。天色漸漸暗淡了下來,我坐在床沿上發呆,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包袱。梅繼堯想必還在天香樓里風流快活吧,渾然不知大難將至,我該不該去通知他有危險?想起那個面帶煞氣的刀客,我心寒如雪,司馬承中這次看來是孤注一擲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他請來的高手若無十分把握他如何敢動梅繼堯?

想到這里,我跳下床,跑到後院的小屋中找杏花,問清楚她從王府到天香樓最短的路程該如何走。然後趁著天黑溜到馬棚,我的小毛正孤零零地吃著它的“晚餐”,對不起了,這次不能帶你出去了。我拉了一匹看似溫順的白馬,看清楚兩邊有無閑雜人等經過後,拉著馬推開了後院的門,走了出去。

一出後門,我馬上跨上白馬,其實我沒學過騎馬,只是想著跟騎驢差不多,一拉缰繩,往馬屁股上狠狠揮一下鞭子,馬嘶叫一聲放開四蹄疾馳而去。

這是通向天香樓唯一的一條路,眼看天香樓快要到了,我心頭那塊大石好像輕了一點。忽然間路的拐彎處出現一騎攔住了我的去路,如果再不收缰繩必然相撞,我大驚失色,一下子勒住了馬缰,待看清楚來人時,一顆心急急下墜如石沉大海。


騎在黑色駿馬上的司馬承中一身黑衣在夜風中張揚,臉上的五官如刀刻般僵硬凌厲,眼里閃著極濃郁的殺氣和深深的痛恨,我怔了怔,手腳冰冷,他不帶一絲感情地對我說:

“你輸了,你要踐約。”

話一說完,他打馬向前,一陣疾風撲面而來,我腰身一緊被他攔腰攬到自己的馬上,他向著王府的方向縱馬狂奔。

轉眼到了王府門口,他一手拉著我下了馬,一直往我住的地方走去,我不習慣被人這樣拖著,可越掙紮他的力氣越大,他一直把我帶到我住的屋子對面那個破舊的院落,用力一腳踢開木門把我拖了進去才放開我的手,我一下子站不穩跌坐在地。

“你不是舌燦蓮花的嗎?為什麼不分辨?我真想聽聽你的假話到底能編得有多動聽,能不能一次又一次地騙了所有的人?”他無情地譏誚著我。

圓月高懸,月色清冷,輝芒遍地。然而院子中衰草連天,偶爾有風吹來沙沙作響,地上凌亂不堪的投下草木樹藤斑駁的影子,一片荒煙迷漫。院子里一排廂房門窗盡是破落不堪,風從窗戶撞進去不時發出嗚咽聲,我忽然覺得手足冰冷。

這個院子,就是杏花所說的那處“禁地”?

“我錯了。”我看著他,心里的懼意稍稍壓下了一些。他顯然沒有想到我會這樣說,眼里閃過一絲詢問,我說:

“我真傻,你怎麼能殺的了他呢?他五歲時你都殺不成他,我真是白白地擔心一場了。”

“司馬繼堯五歲時,我娘給他服下一種可以使心髒麻痹的慢性毒藥,大概不到半年他就會死去,所以後來他離奇出逃,我娘也沒怎樣放在心上,因為,他已經是一個半死的人了。

“直到王府的印綬離奇失蹤後,我娘才陸續派人尋找他,結果,三年後在豫南城發現了他的蹤跡,那些殺手追殺他,他卻跳進了江里,幾日後浮起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形體相仿的尸體,那些殺手貪功好賞,于是謊報他已經遇溺,這才釀成了今天的惡果。

“我殺不死他?天香樓里我設了一道埋伏,酒不醉人人自醉,熏的是迷煙,品的是無色無味的毒酒,賞玩的是暗藏殺機的美人;天香樓門前,我娘親生前在太尉府豢養的十三死士在等著他;你剛才到的天泉大街,早有漠北刀王在沉穩以待……”他蹲下身用兩指捏起我的下巴,森冷地說:

“我真是很好奇,到底你是司馬繼堯的什麼人,竟會連命都不要而去通知他?可是你又很笨,不像那些精明的密探,被人盯梢了都不知道!”

我輕輕地笑了起來,雙眼清澈明淨地看著他,他怎麼可能知道我和梅繼堯的關系?我伸出手撥開他的手指,指著他的心說:

“大公子,我看你才是中了心髒麻痹的慢性毒藥!你不相信人世間有赤誠以待的朋友兄弟之情,甚至你母親疑心太重而諱疾忌醫你也只是換了一個大夫又一個大夫,你母親之死你就是幫凶,你想殺了宣陽王陪葬?我看陪葬的人應該是你吧!”

“啪”的一聲,一記耳光打得我幾乎昏了過去。我抹去嘴角流下的血,說:

“就算你殺了他,就算你坐上了宣陽王的位子,你仍然改變不了你孤獨一生的命運,就算你披上了蟒袍玉帶,你仍然是六親不認絕情絕愛的怪物!”

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提到廊上重重地一扔,我痛得幾乎要昏過去。


“十五年前,就在你所處的這個位置,我娘讓人活生生地把宣陽王正妃杖責致死,而司馬繼堯就被綁在廊前的柱子上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那時,他才五歲……我們之間沒有親情,只有死結,你知道如何解開死結嗎?”司馬承中森冷的眼神中透著無以複加的狠絕。

“死結死結,只有死,才能了結!”

他扯下我的腰帶把我綁在廊上的柱子上,我已經無力掙紮,他俯身貼在我耳邊說: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從暗室里把你救出來嗎?你以為我為什麼願意吃你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菜?你覺得我為什麼要和你打這個賭?……你輸了,其實我也輸了,你說得對,我就該是個絕情絕愛的人!

“你真的叫慶庭麼?庭兒,我們就來看一看,你到底輸得值不值!”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折子點亮了,扔到廊子那邊一堆干草上。火苗一下子騰起,更兼有陣風助勢,迅速地蔓延到周圍,我無力地垂下頭,心想這回生還無望了。值不值?我問自己,想起那個又可惡又可恨的師兄,想起自己逃婚擱了他的面子,又想起了那天他給自己剝蟹的專注神情……心下歎了口氣,當作是一次過把欠他的都還清了吧。

司馬承中轉身離去,我聲音嘶啞地說:

“大公子。”

他身形一頓,回頭看我,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我又說:

“若宣陽王還活著,請轉告他,慶庭是咎由自取,與他無關,日後勿以我為念……”

司馬承中轉身消失在我的視線之中。

空氣彌漫著燒焦的味道,周圍越來越炙熱,這一片院落也只有在這樣的熊熊烈火中才依稀有了熱鬧喧囂的感覺吧,昨日的繁華,今宵的頹敗,人世間的種種因果流轉,人似乎無力挽回些什麼。今年我十六歲,花一樣的年華……看著那明亮得灼目的火光,不知道死了之後的我是否會後悔,為了一個自己不怎麼喜歡甚至一直想要避開的人葬身火海。

要死,最起碼也先得轟轟烈烈地愛一場吧,真是遺憾啊!

我恍惚中又看見了豫南城那熱鬧歡樂的燈會,有個身穿月白錦袍手執紙扇的少年郎牽著一個五歲小女孩的手去看燈會,他把她的手捉得是那樣的緊,仿佛一不小心她就會飛走了一樣。那些走馬燈一盞一盞在黑夜中發出璀璨的光芒,驅散了黑暗,小女孩不會言語,可是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一直在甜甜地對他笑著,映在他眼里是否也如那盞盞走馬燈一樣,足以驅散他心頭的陰霾?

然而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堅決地放開了她的手,讓她一個人坐在那孤單黑暗的屋簷下無聲地哭泣……

……

一陣撲鼻而來的血腥味,喚醒了我殘存的一點點意識,我努力地張開眼睛想看清楚面前的人,樣子很模糊,只看見了白色的袍子上盡是大片大片的殷紅血跡,觸目驚心,我張開嘴想喊那兩個字可是身子虛脫得好像不屬于我一樣,只得任由他把我緊緊地抱在懷里,我的眼皮重重地下垂,他低聲對我說:

“晴兒,不要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