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公元1853年,山西殺虎口稅關前,長長的商隊和長長的走西口的災民,被堵在通道前。一中年稅官正向這兩支隊伍收取關稅,一邊叫道:“而今南方長毛作亂,皇上要養兵打仗,不找你們要找誰要?”這時只見一名通四海信局的信使飛馬而過,連人帶馬一頭栽倒在一家野店前。那扶他過來的鹽車把式將信袋拿過來瞄了一眼,念道:“信寄山西太原府祁縣喬家堡喬東家致廣老先生收啟,十萬火急,限三日到。信資200文,快跑費白銀50兩。”這摔傷的信使向鹽車大哥雙膝一跪:“大哥,求你了,我給你二十兩銀子,請你替我在後天天黑前把信送到!”

幾百里外,山西祁縣喬家堡的喬家正在等待這封信。為了喬家複字號在包頭與同邑的達盛昌邱家爭做高梁霸盤的事,喬家已經耗盡了銀子。致廣太太曹氏只好拿出自己的賠嫁玉石屏風讓喬家大德興總號的曹掌櫃當回銀子來為沉病在床的致廣看病,並打發將于明日去太原府應鄉試的二弟喬致庸的開銷。曹氏忙了半宿,天亮時套好馬車,卻到處找不到致庸。原來致庸一個人躲在存放舊家具的統樓上睡覺去了。致庸三歲喪父,五歲喪母,靠大哥大嫂養大,從小喜愛讀莊子的書,養就了一付夢蝶莊周的心性,對經商和科考沒一點興趣,至于家里生意做得如何更是一無所知。這天他雖然被抱病起身的大哥督促著上了馬車,但一出門他沒有直奔太原府,卻去了祁縣縣城的江家,將江家二小姐江雪瑛約了出來。致庸與雪瑛是堂姑表之親,二人從小青梅竹馬,深相愛戀,只是兩家還沒有提起婚事。致庸膽大輕狂,竟將雪瑛帶上馬車,奔向太原府。途中致庸向雪瑛講了自己的人生計劃,他鄙視誠心正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流人物,為了滿足大哥的願望,他這一生只要考一個舉人,中一個進士,做一任縣令,就回到祁縣,做一個既有錢又有閑的人,“和你這個狀元娘子一車一馬,離開山西,遍覽中華大好山河。譬如看看孔老夫子登臨過的泰山,秦始皇帝令蒙恬修的萬里長城,蘇東坡泛過舟的赤壁,看看徐霞客游記里的黃山,看看那從昆侖山直泄東海的黃河……一年年游遍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名城大邦,然後回到祁縣,在山中建一座別館,兩個人閉門讀書,春天養花,冬日釣獵,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如同一對神仙眷屬,悠哉游哉,不知老之將至。”雪瑛流出了喜淚,可她又擔心因為江家門第不配,喬家不會來求親。馬車走到太原府郊外的財神廟前,雪瑛強拉致庸下車,在財神廟里海誓山盟。致庸游戲道:“在下喬致庸,家住山西祁縣喬家堡,今生今世,非江雪瑛不娶,若有半句虛言,令我求死不得,心痛如割!”

雪瑛也發誓道:“民女江雪瑛,今生今世,非喬致庸不嫁,有違此誓,雖生如死。”

二人天黑前趕到了太原府,沒有住下就去了皮影戲館,與山西太谷大商家陸大可和他的女兒陸玉菡,以及背著一袋花生來應試的祁縣生員孫茂才相遇,彼此留下了深刻印象。

由于南方戰亂,太平軍阻斷長江,山西境內以茶為生的茶民和以織綢販綢為生的織戶流離失所,湧滿了太原府的大街小巷。赴試那天拂曉,由于災民擋路,致庸與茂才趕到時已經晚了,山西貢院的龍口就要關閉。為了讓茂才進入貢院,少年輕狂的致庸同山西總督哈芬發生了沖突。哈芬認為山西人重商輕儒,山西的民風都被山西的商人敗壞了。致庸心中不快,與之大聲爭辨道,“天下四行,士農工商,聖人有云,無農不穩,無商不富,聖人也沒說過重商之風敗壞民風;其二,我中國地大物博,南方北方,出產不同,商旅不行,貨不能通南北,物不能盡其用,民不能得其利。民無利則不富,民不富則國無稅,國無稅則兵不強,兵不強則天下危;其三,立國之本,在于賦稅,全國賦稅,農占其七,商占其三,就全國商人言,山西一省商人又占三分之一。商人行商納稅,乃是強國固本的大事。照哈大人的意思,莫非山西商人全部歇業,不給國家納稅,才是好事?”哈芬變色喝道:“你……大膽!”眾隨從發一聲喊,要將致庸從貢院叉出去。欽差大臣、署理山西學政胡沅浦胡大人卻對說出這樣一番言論的致庸刮目相看,喝令住手,讓致庸和茂才進去應試。代表太谷商家出席鄉試開闈儀式的陸大可對這位敢于為山西商人正名的秀才十分欣賞,而他的聰明女兒陸玉菡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爹,你是不是又為自個兒相中了一個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