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紫蝶黃蜂兩相宜

懷著感恩的心情上去接過冰盆,聽到外面有人低聲道:“格格少安毋躁,四爺已設法周旋,格格可有別的需要,小的設法去辦。”

我想了想回道:“請轉告四爺,董鄂在這里能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不必掛念,謝謝四爺的好意,董鄂銘記于心,你回吧。”

……取起冰塊,冰在腫癢交加的地方,果然舒服了許多……‘冰人’命人送來的冰塊,卻溫暖了我沮喪的心。

里面黑漆漆的透不進陽光也漏不進風,除了神游太虛,自得其樂以外,沒有任何可以消遣的東西……

“狗奴才,耷拉著腦袋蔫不拉嘰的,有你這樣當值的嗎?”外面傳來了老十的大嗓門。

“十哥,這里月色不錯嘛……那個誰啊,別在那兒把頭磕的跟搗蒜似的,爺瞧著別扭,去,搬兩把椅子來,爺要在這里賞月!”吊兒郎當的不是十四是誰,我聽見看守的小太監一溜煙的跑開了……布幔被扒了上去,一個人影貓著腰迅速鑽了進來,布幔又被外面的家伙扒拉著恢複了原狀。

雖然黑不隆冬的看不清臉,不過用腳趾頭也能估摸出個八九分:“你瘋了嗎?還不快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老爺子圈你,咱們就圈他兒子……曖,你知道《文心雕龍》里,我最喜歡哪一句嗎?……”見我不搭話,他也不介意,繼續自說自話:“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然動容,視通萬里……嗯哼……所以,老爺子能圈禁咱們的軀殼,卻圈禁不了咱們的思想……”見我還是不搭話,他竟也不惱,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態……

“九哥,那看守的小太監快回來了,我和十哥會命他站的遠遠的守著,你就按原定計劃行事……置之死地而後生……”什麼原定計劃?什麼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個老十四在打什麼啞謎?……“那個誰啊,喏,給爺搬那邊去……”

旁邊的老九儼然已經化做了一頭冬眠的狗熊,不吭聲,不動彈,有呼吸……說說話解解悶也好啊……沒動靜……頑石!……算了,敵不動,我先動罷:“喂,你正在想什麼呢?”

“張衡。”

“哪個張衡?”

“說了你也不懂。”

“我只知道一個發明了漏水轉渾天儀、候風地動儀和自動記里鼓車的張衡,可惜東漢那幫統治者太昏聵,導致這些寶貝最終都失了傳。”

“是啊,令人扼腕!……你也知道張衡?!”聲音里透著驚喜。

我翻了個白眼:“我還知道愛因斯坦呢。”

“愛因斯坦是誰?”

糟糕,一時嘴快,怎麼向一個古人解釋啊,狹義和廣義相對論,我自己都還沒弄明白呢,敷衍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木匠了……你想張衡做什麼呀?”

“人們說天是圓的如張開的大傘,地是方的像一面棋盤……但張衡說天和地的關系就像雞蛋中蛋白和蛋黃的關系,地被天包在當中……”

“那你怎麼看?”

“我也吃不准,不過我在欽天監里的天文檔案中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宣夜說’,它說宇宙是無限的,宇宙中充滿著氣體,所有天體都在氣體中漂浮運動。星辰日月的運動規律是由它們各自的特性所決定……”

“那你每次瞅著星空發呆,都在想這些嗎?”

“也不是……我就愛雜七雜八的胡思亂想……”

“比如說……”

“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麼豬啊狗的一生出來就是一窩小崽子,可雞啊鴨的卻先下蛋,然後再孵出小仔兒,究竟哪種方式更好一些?”他停頓了一下:“小的時候,因為我的怪問題太多,徐元夢、顧八代他們便對皇阿瑪說,九阿哥雖天資聰穎,但想法常常叛經逆道,長此以往,恐有誤入歧途之憂……所以,後來我就把這些想不明白的東西擱在肚子里慢慢琢磨,不敢講出來討皇阿瑪的嫌。”

“胡說八道!什麼是經?什麼又是道?動不動就之乎者也,聖賢有云,將古人的語錄奉為亙古不變的經典,不敢有絲毫的突破和懷疑,也不去做新的思考和嘗試,循規蹈矩,迂腐之極!……我也常天馬行空的瞎琢磨呢。”

“瞎琢磨些什麼?”

“比如你進來之前,我就在想,咱們眼里的世界五顏六色,多姿多彩,那鳥和魚眼里的世界,是彩色的還是黑白的,和我們是一樣的嗎?”

“魚眼里的世界,我不清楚,但禽鳥一定辨得出顏色,你想啊,雄孔雀比雌孔雀豔麗吧,雄雞比母雞鮮豔吧,雄鴛鴦比雌鴛鴦漂亮吧……倘若禽鳥分辨不出顏色,那些雄的生的那麼好看不就浪費了嗎?”

……我愣得一愣,不禁笑道:“有道理!”……

外面似乎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兩人趕緊噤了聲,接著有人從通洞處塞進來一個食盒模樣的東西,“董鄂格格,你睡著了嗎?”是胤祹試探的輕呼。

我趕緊湊近通洞:“還沒有,是十二阿哥吧,董鄂沒事,不用擔心……對了,都一個月了,白海棠的病好些了沒?”


“效果不錯,白化的部分已經淡了許多……董鄂,我給你帶了點零嘴兒,餓了就吃點吧……你,再忍耐一下,會有轉機的……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你……真的沒事吧?”

“沒事!”聲音突然有點哽咽了:“您別擔心,就一副臭皮囊被關在這里了,我的靈魂,其實早飛到三山五岳之外,玩的樂不思蜀呢,您,快回了吧……”

……

十二終于走了,我的心卻糾結起來,久久難以釋懷:胤禛,胤祹,董鄂欠你們的情,恐怕只能以別的方式來報答了……

“董鄂,你喜歡胤祹嗎?”

“喜歡!”

“那,你喜歡四哥嗎?”

“喜歡!”

“那……那我呢?”

“不喜歡,討厭的要命!”

……

“董鄂,其實我……我也不想的……犯那麼多混,干那麼多荒唐的蠢事,連自個兒都厭惡自個兒……我只是想忘記一個人,真的……”

“那何不忘個徹底?”

“可以忘個徹底,但絕不會是你……咱們重新開始吧,胤禟指月發誓,願做北辰星,千年無轉移!”

“這里根本看不到月亮!”

“心中月勝天上月!”

“好!”

“你說什麼?”

“好!”

“再說一遍!”

“你找抽啊?”……

把頭枕在胤禟的肚子上,心滿意足的聽他哼唱詩經里的《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原來愛是種任性,不該做太多計算和考慮,錯就錯罷,願意就好,接下來會怎麼樣呢?康熙和太後會成全我們嗎?……今夜且醉今夜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對了,剛才十四阿哥說什麼‘置之死地而後生’,什麼意思?”

“哦……那兩個混小子思想齷齪,說什麼這兩年來我太荒唐,不討太後的喜歡,肯定爭不贏四哥和十二弟,所以叫我先來生米做成熟飯……哎,你別掐我呀……我哪是那種人呀,要娶,也要光明正大的娶,就是挨重罰我也認了!”

“胤禟,你曾說最羨慕徐霞客,可以遨游天地,暢覽四海,可身為皇子,不奉旨辦差是不能離開京城的……去請旨考察黃河源頭吧,還可以勘測記錄沿途的水文和風土,帶上我一塊去!”

“皇阿瑪能答應嗎?”

“應該能吧。”我暗自發笑:是一定能,曆史上的第一次黃河科考便是康熙主持的……懷著對未來的憧憬,神智漸漸模糊……

光線!……怎麼會有光線呢?……我努力的適應著光線的變化……啊,天哪……血液在瞬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