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藍田日暖玉生煙

我正要挪步過去,卻見胤禟面露揶揄之色,寒聲笑諷道:“瞧今兒這風刮得,嘿,離譜的怪,向來自詡襟懷坦蕩的雍親王,怎麼?和弟妹說點話還非得避人耳目了?要麼就當著兄弟的面談;要麼就請四哥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糟糕,醋罐九泛酸水了,我只好把已經伸到半空的腿又硬生生的收了回來,在肚子里措辭了半天,方道:“四哥,您有什麼事嗎?就在這里說吧,董鄂洗耳恭聽。”

胤禛聞言,竟如釋重負般的在嶙峋的嘴角處硬扯出了一道生硬的曲線,此時他那挑眉淺曬的冷笑,猶如能見血封喉的毒藥,我甚至不敢迎視他的目光,怕一接觸便會被射個百孔千瘡……唉,可惜我沒有達。芬奇那樣的藝術才華,倘若能將此時的他傳神的描摹下來,就是蒙拉麗莎都難以媲敵……

突然身邊刮過一陣風,等回過神來,只捕捉到一個揚鞭遠去的背影……他究竟想對我說什麼,就這樣莫名其妙的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被胤禟拉上馬車,車走了好一會兒,他突然老神在在的嘀咕:“我記得有人曾告訴我,生命和生命是相互成全的,愛情與愛情是彼此忠貞的,這個人是誰來著?”

我沒好氣道:“是我。”

“哦……”他做恍然大悟狀。

“干嘛?”

“病了,心里好像有一群小螞蟻在啃咬似的,嘶——好生難受!”

胤禟把腦袋撇過一邊!我想了想,貼近他耳門子喃喃輕唱:“多少人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可知誰能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來了又還,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

賊腦袋沒有轉回來,好一會兒,只聽他甕聲甕氣道:“我也一樣。”這個聲音仿佛透過水簾洞發出來一般、散發著潮濕的水汽,瞬間感染了我的眼睛。

……

本想縮在被窩里好好的享受幾天豬的快樂日子,把失去的血盡數養回來,可是……

“額娘,蕪甯可以進來嗎?”

在夢中和忍者斗得正酣的“女俠”被敲門聲倏得拉出了夢境,我蓬松著眼坐起來,哦,原來大格格端著一碗豬肝瘦肉粥來孝順額娘了,當即眉開眼笑表示熱烈歡迎……上個月剛慶祝了十歲生日的蕪甯,身上已經具備了“賣鹽的老婆賣冰棍的娘——賢妻良母”的雛形……嗯……我家大格格有前途。

送走大格格,繼續蒙頭睡,困得要命,一天睡它24個小時好了……

“額娘,平安可以進來嗎?”

我艱難的爬起來擠出笑臉“接待”9歲半的二格格,二格格吃力的抱著她心愛的七弦琴驕傲的宣布:“額娘,平安終于學會‘七十二滾拂流水’了,您聽……”

二格格用‘滾、拂、綽、注’手法作流水聲,確實蠻像那麼回事的!

趕緊奉送上熱情洋溢的表揚和鼓勵:“琴弦一撥,若流水擊石鏗然清透,流水是天地之最清,琴為聲之最清,以最清之聲寫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韻也……平安,你要好好練習喲,額娘看好你!”

“額娘,你就是平安的知音。”二格格抱著琴快樂的離去……嗯……我家二格格將來一定是個才女。

吃力的爬上床,繼續蒙著腦袋去約會周公……迷糊中……似乎有人掀開了被角……我看向偷偷來襲的生物!雄性!但不是胤禟!

“噓——”他沖我眨眼睛,然後鑽進了被窩,舒服的不得了的樣子!唉,我歎了一口氣,幫他把鞋藏好。

除睡無大事……朦朧中,我似乎意識到自個兒是被夢魘住了,可怎麼也蘇醒不過來,黃板牙、酒糟鼻子、吊梢眉和巨靈神都鮮血淋漓,從四面八方就那樣扭曲著、猙獰著撲來,我連滾帶爬的拼命逃竄,卻怎麼也甩不掉那附骨之蛆般的亡命追逐,驚慌失措中一腳踏空,無底深淵向我張開血盆大口,身體飛速下落的驚悸捶打得心髒幾近負荷不住!一只手憑空伸了過來將我牢牢抓住,我懸在半空愕然的抬起了頭,是胤禛!他一身龍騰黃袍,精瞳如電,以勝利者的姿態噙著蝕骨沁髓的笑意:“這回,你還要逼我放手嗎?”……

我猛然睜開眼睛,太陽穴猶在突突的跳個不停,原來,對未來的畏懼猶如荒草,你越是極力忽略它,它越是瘋狂的滋長!怎麼也睡不著了,正頹然的鼓起腮幫子,門卻被砰的一聲猛然推開,五個5、6歲大的男孩子爭先恐後的沖了進來。

“額娘,我們捉迷藏,可弘鼎丟了!”小六弘政淚汪汪的向我報告緊急軍情。

“額娘,弘鼎會不會被野貓子銜走了?”小七弘蟑想到了第一個可能性。

“額娘,弘鼎一定是落進池塘里了。”小八弘相急得直跳腳。


“額娘,弘鼎被壞人拐走了!”小九弘曠漲紅了小臉。

“額娘,我……我要弘鼎哥哥!”小十一弘喜哭的淅瀝嘩啦。

我輕輕的掀開了被子的一角,儼然已經遭到數種不幸的小十弘鼎正蜷成一團,酣睡的跟只小田鼠似的……一時間,小搗蛋們的歡呼聲險些掀翻了屋頂。

……被小家伙們一鬧,這覺是再也沒法睡了,索性到園子里獨自散了一會子步……萎靡的打一個呵欠,困意襲來是抗都抗不住,砰——暈乎乎的一頭撞在了樹上,嗬!原來與我家‘美髯公’親密接觸了呀……美髯公是一棵三年前從別處移植過來的大榕樹,枝葉葳蕤,冠蓋云集,遮天蔽日,濃蔭覆地。倒垂下來的須根千絲萬縷,似長髯飄逸,又如垂柳婆娑。

想了一會兒竟童心大發,噌噌噌爬上了樹,反正呆在自個兒屋里,孩子們免不了一會兒來訪一個,不見吧,會傷到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親近之情,見吧又傷神的很,索性躲在樹上這塊清淨寶地享受一會兒綠色羽翼的庇護。

風兒柔柔的輕撫,葉兒沙沙的低鳴,我穩穩倚著枝葉,時不時的打會兒盹兒,徘徊在清醒與夢境之間的意識流有時真是妙不可言,如潺潺溪水、悠悠白云,輕攏慢撚的洗滌過腦子,眯著眼睛倒真是愜意的很……直到一個熟悉的大嗓門不期然的猛得紮進了耳門子。

“九哥,我真是服了你了,托合齊的兵權一丟,胤礽就真的六神無主,一頭乖乖的紮進了咱們等著他的口袋里,這回這只王八可就永無翻身之地了!”

透過扶疏的枝葉向下瞅……老天,是老八老九跟老十!隨從們都站的遠遠的,看來他們是想借這塊林蔭寶地聊點什麼隱私之類的話題……他們沒有發現頭頂上籠罩在綠蔭中的我,我僵在那兒,一時拿不定主意是說話提醒他們‘上面有人’呢還是繼續‘老僧入定’比較好。

胤禟冷笑道:“他科場舞弊,老爺子幫他藏著腋著;他手下的人貪贓王法,老爺子投鼠忌器;他公報私仇,以權謀私,老爺子聽之任之,奏一本准一本;他密謀兵權,老爺子也只是削了托合齊、耿額的實職,卻遲遲下不定決心治他……哼,咱們如今不過是給他創造了個鋌而走險的機會罷了,是他自個兒利令智昏要狗急跳牆,真是愚蠢……也不放眼大清國瞧瞧,有能耐能私自鑄造出紅衣大炮的,有誰沒受咱們的恩惠,有誰不是九爺的朋友?也不琢磨琢磨,這從天而降的救命稻草是有毒的還是沒毒的?不經兵部,私自秘密鑄造了八門紅衣大炮,這回,他想要老爺子的命,老爺子還肯拱手相送嗎?”

老八依舊云淡風輕:“十弟,胤礽被廢已成定局,咱們在這里高興高興就成,在外可不能得意忘形的滿嘴胡沁;九弟,這回搏弈,咱們贏了第一局,後面的路還長著呢,目光要放長遠一些,待一切塵埃落定,八哥保舉你封王爵進工部。屆時咱們弟兄放開手腳,得償平生所願!”

“八哥未免也太謹慎了些,論人望、論才干、論勢力,現在誰能跟咱們匹敵?”老十已經樂得找不到北了:“老大老二都翻了船,老三不過是個書蟲,成天和清流的那些個窮酸文人之乎者也,傷春悲秋。哼,百無一用是書生,就算老爺子瞎了眼選他做太子,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五哥毀了容貌,六哥早歿,七哥身有殘疾……只剩下老四勉強拿得出手……那又怎樣?他這個親王,還不是當初借老爺子生病時大獻殷勤,舔老爺子的肥腚得來的,更何況十三早被咱們擠兌了下去,他孤掌難鳴,可憐巴巴的一條光棍能掀起什麼風浪?所以嘛,老四如今也不得不心灰意懶了,什麼‘千載勳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什麼立志做‘天下第一閑人’,哼,算他有點自知之明……”

胤禟突然狠狠一扇子敲在老十頭上。

胤誐抱著腦袋委屈道:“你干嘛打我?”

老九又兩扇子追加了上去:“老子打你個糊塗頭,叫你腦袋成豬頭;打你個糊塗嘴,讓你張嘴變犬吠。”

身為敦郡王的老十被九貝子欺負的左躲右閃,抱頭鼠竄道:“我哪里說錯了?好端端發什麼火呀?”

胤禟咬牙道:“你說話過不過腦子?早晚撕了你這張嘴……胤祥是咎由自取,什麼叫被咱們擠兌了下去?他自己少不更事膽大妄為,行差踏錯招來災禍,咱們只是制造了些蛛絲馬跡,指引皇阿瑪察覺到他的那檔子上不得台面的破事而已……還有老四,整個一個‘男子的里褲—裝蛋’!心機最深的就是他!圓明園里,那個叫福海的前湖,水域面積至少是後湖的9倍,可他呢,在那麼寬的福海里只堆砌了三個小島叫‘蓬萊三島’,逢人便指著說自己多麼向往做個逍遙自在的世外神仙;卻在不大的後湖整整構築了九座島嶼,你知道寓意著什麼嗎?寓意著天下九州!他骨子里從來沒停止過覬覦天下,卻又刻意做出一副超凡脫俗、與世無爭的樣子,什麼心灰意懶,他在韜光養晦!”

胤禩笑道:“九弟看的透徹,可惜老四和太子不一樣,不務矜誇,有膽有識,凡事都占著個理字,的確不容小覷。不過,這人凡事都愛挑刺較真,又刻薄寡恩,這些年來辦差數他辦的最多,而人也得罪的最多,朝上哪個官員不畏懼他三分,你說,百官推選皇太子,會自討苦吃,選個難伺候的主子嗎?而皇阿瑪以寬仁治理天下,會願意將江山交給一個秉性嚴苛的偏執之人嗎?……胤禟,弟妹的身子骨可好些了?昨兒送來的參茸丸可用了些?”

胤禟頹道:“她這兩日懶得跟貓似的,老是睡不夠,又說什麼陰虛火旺的人不適合用人參進補,甯肯喝點豬肝瘦肉粥……這小姑奶奶忒不好伺候。”

胤誐得意了:“早就警告過你了,女人可以寵寵,但萬萬不能動真心,八哥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可你呢,比八哥有過之而無不及……對了,聽說老十四這兩日都杵在府里湖吃海喝養精補血呢,咱們也湊湊熱鬧去?……走啊九哥,摟福晉也是天黑以後的事,別扭扭捏捏的像個娘們……”

一行人逶迤而去,我癱在樹上心里百折千回:十三的事,老九果然脫不了干系,權謀算計,勾心斗角、博弈傾軋,難道能當飯吃,能當枕頭睡,能當衣服穿嗎?可這些個皇阿哥們,怎麼個個都跟上了癮一樣戒不掉呢?

半晌,我滑下了樹,六神無主的瞎走亂撞,瞅什麼都像經過薄莎過濾般朦朧……“九爺是‘毒蛇’,平時蟄伏盤踞,一旦發狠便心毒手辣、入骨三分……那是因為他沒有讓你看到他的全部,他只給你看他最好的一面。”……劉氏的話突然在耳邊縈繞不絕,我是真的不了解他,我也是真的害怕去了解全部的他!

……

太陽燃燒出血色的溫暖,園子里的花草懨懨的耷拉著,流泄出沮喪的芬芳,忽見不遠處小三和小四同心協力的撐著一把大傘,大傘撒下的陰涼籠罩著兩個小人兒和一株茉莉花。

我板起臉:“這個時辰,應該在書齋聽先生授課才是,你們在花園里做什麼?”

小四嘟嘴道:“上課的時候,三姐姐說想泡茶和額娘一起喝,小四覺得,摘幾朵園子里新開的茉莉花,放進碧色的茶湯,就像翡翠大媽的肚子上住著幾粒潔白的珍珠姑娘,多美啊,而且喝過後就能吐出茉莉花一樣的香氣了。我們怕花謝了嘛,才告病出來的。”

小三紅著臉補充:“可到園子的時候,只找到花骨朵兒,我們又擔心花骨朵兒被太陽曬暈了沒有力氣開花,所以,只好撐傘擋住陽光。”

就這樣為一株柔嫩的花撐開一把傘,就這樣安靜的等待一朵花開,人類的思維也可以這麼純粹,這麼可愛麼?……一時間綿密的‘酸楚’從空氣中集聚,絲絲縷縷,如梅子細雨浸染過全身……我轉身走的飛快,腦子里亂轟轟的,胤禟已經泥足深陷,如果曆史沒有變化,這個家將在十四年後徹底分崩離析,該怎麼做?才能搶在隕落之前,為屆時剛剛成年便慘遭變故的孩子們,尋得一把值得信賴的保護傘……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趕著馬車到了十三阿哥府前。


我發起愣來,怎麼會神經兮兮的跑到這里來了呢?……沉吟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正要撥轉馬車回家,卻見十三懶洋洋的倚在府門口正似笑非笑的往這邊看:“我家弘墩跑來告訴我說九嬸在府門口發呆,我還將信將疑,怎麼,十三阿哥府的大門好看嗎?”

我正琢磨著該說點什麼好呢?卻聽後面車廂里傳來小四熱情的聲音:“很好看!十三叔比大門還要好看。”

小四什麼時候鑽進去的?我訝然,卻見那小家伙已經跳下馬車,跑上去讓十三叔抱,然後對著十三的耳朵開始小聲的嘀咕上了。

十三抱著她轉身進了門……我正要跳下馬車跟進去,卻見這兩人又出來了。

“走吧。”十三將小四放進車廂。

“去哪兒?”

“小四說你今兒反常的緊,害得她很操心。這里離西郊的妙峰山不遠,現在又正好是澗溝里千畝玫瑰盛開的季節,抓緊一點,還趕得上看日落。”

……

濃似猩猩初染素,照得深紅作淺紅……長空赤霞盡染,如地上的花海萬傾;地上弄灼呈妍,似流霞成波,錦衾相覆!數十萬朵玫瑰朧朧而下上,鱗鱗而重疊,兀然盛怒,如將憤泄,近處爛然如披,遠望絳煙飄渺。

山谷被馥甜的氣息寵溺的包裹著,身臨其間,只覺醺醺然陶陶然,如解凝結,百脈融暢。

十三摘了兩朵玫瑰,一朵給小四,一朵給我,我輕輕的撫摸著富有天鵝絨質感的花瓣,將鼻間埋進那柔和的絲光……時光仿佛一下子倒流了10年,小四儼然化做了幼年時嘉彤的俏影,少年時的十三,幼年時的嘉彤和我,喉頭好痛,我哽咽著脫口而出:“十三哥……”

後面的話消弭在空氣里,看著十三的側影我抿嘴苦笑,昔時對一碗米飯是硬是軟是新稻是陳谷也能爭論上半天的我們,如今竟是尋不出話說了。

十三凝了會神,突然展顏道:“我額娘是蒙古人,她的長調如醇酒天籟,我學一段給你聽聽,你仔細數數,里面有多少個美?”

[……蒼鷹,叱詫在蒼穹/俯覽,駿馬蹄飛揚/暖日晴空云皎潔/風吹草低現牛羊/鴻雁撩過寶石藍的湖泊/縷縷炊煙似溪流向天空流淌/縱橫的河川是高原滄桑的血脈/孛爾帖赤那,原野上寂寞的蒼狼……

馬頭琴顫音如泣/花兒炯娜芬芳/父親深刻的皺紋/母親潔白的乳房/姑娘鮮豔的嘴唇/漢子驃健的雄姿/……

陽光云靄/明月繁星/清風晨露/蒼山瀚海/兄弟的情義/妻子的奶茶/長者的教誨/天下的太平……]

這舒緩悠長、粗獷率真的歌聲,以顫抖波折的節律,蘊藉深沉的音域,倘徉在夕陽西墜、玉兔初生的玫瑰谷,如月光瞬間刺穿了我的胸膛,天上的云忘了移動,地上的風忘了呼吸……一曲畢了,奪人魂魄的余音猶在九曲回腸里縈繞……

“一共有六十個美,十三你真的很吝嗇,以前從來舍不得唱給我們聽?”

“這是我爭奪皇阿瑪寵愛的秘密武器,可惜再也用不上了,索性大方一點,讓你一飽耳福,為什麼突然跑來,為什麼來了又不肯進去?”他用蒙古語問我。

小四不滿了:“十三叔,我聽不懂。”

我摸了摸女兒的頭,也用蒙古語問他:“你告訴我,四阿哥和八阿哥,誰會是最後的贏家?”

他飛快的看了我一眼,隨即將目光移向初升的新月:“雖然前景很渺茫,可我希望不是八哥。你呢?認為是誰?”

“我不知道,可是未雨綢繆總是沒錯的……十三,咱們做筆交易吧,如果老八贏了,我來保全你和四哥的子女;如果老四贏了,你便要保全胤禟的,還有老八老十和老十四的孩子,讓一切恩怨就終結在我們這一代,好嗎?”

小四嘟著嘴抗議:“額娘你們在說什麼?小四也要聽。”

十三敲了敲小四不安分的小腦袋:“成交!需要定契約嗎?還是發個什麼‘黃天厚土,實鑒此心,若違背誓言,天人共戮’之類的誓言?”

我搖頭:“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

不禁相視而笑,他道:“為何今天失魂落魄的?”


“我不能說。”

“那我只能猜著勸慰你了,皇阿哥里面沒有良善之輩,而開弓也沒有回頭箭,要贏,得付出代價;輸了,也是咎由自取……既然你已經嫁給了這樣的人中的一個,就別用自己的標准去要求他,也別試圖去剖析他的靈魂是純潔還是汙濁,是高尚還是墮落……你只要記住,難得糊塗,畢竟,你的男人不是用來折磨和改造的,是用來愛的……好妹子,我希望你能把握住幸福。”

我凝視著十三:“你究竟做了什麼受到如此重罰?”

他閉上眼睛:“我不能說。”

“那我也只能猜著勸慰你了,逝去的人留在這個世間的唯一方式,是活著的人的記憶,當你思念她們的時候,她們便能通過你的眼睛再一次閱讀這個生前的世界。愧疚只會將我們折磨得形銷骨立,壽年不永,如果我們也早早死了,還有誰能記起她們,她們還能通過誰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的變換呢?……十三,你為什麼肯死心塌地的幫老四,卻不選老八他們呢?”

十三狡黠的笑:“一是我去世的額娘教我的,你信不?二是四哥值得我仰視……那你呢,為什麼跟老九,卻不選四哥呢?”

“一是因為即使用愛情做名義,我也絕不給人做小;二是四哥永遠是皇子的威儀,而胤禟躺在椅子上的時候,像堆散漫的土豆,還會含著半口水就捧腹大笑。”

山谷中傳來得得的馬蹄聲,十三大笑:“我猜,是你的土豆到了。”

……

‘土豆’跑來了,十三回去了,小四睡著了。

‘土豆’脫下琵琶襟的海虎絨馬褂蓋在小四身上,臭著臉坐在了我身旁:“我不是故意派人跟蹤你的,因為以前發生那麼多事,你又不是吃一塹長一智的那種人,所以派人暗中保護而已……董鄂,你欠我一個解釋。”

月光如泣如瀉,他僵硬如一尊冰冷的希臘神砥,‘難得糊塗,這個男人不是用來折磨和改造的,是用來愛的’,我低下頭反複咀嚼十三的話……無意識的把玩著手中的玫瑰:多麼想變成一只蜘蛛精,吐絲將意中人包裹成繭動彈不得,然後拖進盤絲洞去過小日子……

“回話!”他狠剜了我一眼,突然一把將玫瑰從我手中抽走,我低呼一聲,左手食指被花刺劃破,血當即就湧出,凝結成血珠子往下滴。

“我不是有意的!”胤禟急忙握住我的手指吮血。

我急怒攻心,口不擇言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一直覺得我這小姑奶奶忒不好伺候不是?我都聽到了!”話一出口我就恨不得將自個兒的嘴巴縫上,想想又補充道:“當時我剛好在樹上乘涼,我也不是有意的。”

胤禟從我懷里掏出絲絹包紮好手指,想抱我卻被我推開,他沉吟了半晌:“鴻蒙初開,天界和冥界彼此敵視,可是,一尊准天神和一位准冥仙卻不期相遇,墜入愛河,他們決定背叛天庭和冥府,在人間結為夫妻。天庭做出了懲罰,准天神的腳踩在哪里,哪里就立即生出荊棘刺得他鮮血淋漓;冥府發出了詛咒,准冥仙失去了美麗的容顏,瞬間變得丑陋不堪……”

“然後呢?”我豎起耳朵等待下文。

“准天神知道准冥仙甚為愛惜自己的容顏,便毀去了所有的鏡子,不讓她知道變丑的現實;而准冥仙決定背准天神到湖泊里去生活,這樣他就不用再承受無數利刺椎腳的鑽心痛楚……可是,抵達湖泊的時候,准冥仙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她痛苦極了,掩面而跑……准天神急忙拔腿追趕,荊棘不斷劃破紮進他的雙腳,他的鮮血滴在荊棘上,荊棘便開出朵朵怒放的血玫瑰……”

“然後呢?”追到沒有啊,賣什麼關子嘛。

“准天神重返天庭,司掌‘月老’一職,用紅線栓成無數伉儷;而准冥仙回到冥府,做了‘孟婆’,喝下她熬的湯,一對對怨偶忘記前世的恩怨情仇,在來世重新開始……只有天下有情人全都終成眷屬了,世間最後一對怨偶也握手言和了,月老和孟婆才能再一次團聚。”

我開始仔細回味這個故事的起承轉合,卻冷不防的被他偷香成功:“葶兒,甯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擋人姻緣衰八代……咱們可不能生分慪氣,否則害得月老和孟婆天各一方,多缺德啊!”

我一下子反應過來,敢情這家伙在編故事哄人呢,虧我還聽得扼腕歎息入了戲,正要怒發沖冠,卻見一直趴在那兒睡得無比香甜的小四突然快樂的跳起來撲進胤禟的懷里:“我全聽到羅!我全聽到羅!額娘笨笨,阿瑪好聰明!”

我差點氣暈,敢情這小家伙一直在裝睡想偷聽大人談話呀……蹲在地上畫圈圈,這對父女倆,哼!今兒算是變相得到了十三的承諾,而且,就算今後家道中落,五阿哥和十二阿哥也不會對孩子們袖手旁觀的……

再找回小五,再尋求……也許,未來也不會那麼壞呢……

胤禟湊到我耳邊呢喃:“終于肯笑了,想什麼呢?”

我舉手指著月亮:“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阿九,只要人還沒有作古,便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