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節:海角七號(6)

栗原南蹲了下來,探了探那個縫,發現那是個夾層,她把木板拉開,里面赫然有個黑漆漆微微發著光的盒子。

這是什麼?栗原南疑惑的把它端了出來,黑漆上有著金色松針紋,相當雅致,她對著桌面吹一口氣,把灰塵吹開,然後才把盒子放在桌面上。要打開嗎?里頭一定是什麼寶貴的東西吧。雖然她知道父親過世,這一切都是屬于她的了,但還是有種莫名的罪惡感。她輕輕開啟盒蓋。

出乎意料之外的,盒子里頭放著一名年輕女子的陳舊黑白照片,以及一迭信。

台灣恒春郡海角七番地

小島友子樣

如果栗原南在遠嫁他鄉前——還是十幾歲的少女時——找到這些信,她一定會大為震驚,但是她已經是四十幾歲的中年婦女,談過戀愛,結了婚,自己的兒女也都長大了,所以她只是微微驚訝,很快接受了信盒中暗示的事實……這幾封信顯然是寫給父親的愛人,但那個年輕女子卻不是母親。

父親的愛人叫小島友子,也就是照片中的女子,遠在台灣。她有著一頭俏麗的短發,站在海濱浪花之中。

但是,這幾封信卻從來沒有寄出去,一直塵封在這個盒子里。

在告別式上,她知道了父親在她年幼記憶所知以前的人生,他的歸鄉、他的流離、他的朋友,但是,父親在認識母親之前,有著什麼樣的愛情故事,卻是她從來都不曉得的,彷佛是父親人生中有著一大片空白。

她突然間覺得自己跟父親從來沒有這麼靠近過。很奇妙的感覺,父親過世了,她反而似乎越來越了解他。

栗原南忍不住想打開信——父親在天之靈,會體諒我的心情吧?——她心跳加速,感覺就好像是少女偷翻父母日記似的。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友子

太陽已經完全沒入了海面

我真的已經完全看不見台灣島了……

妳還呆站在那里等我嗎?……

***

從台北到桃園,一路上水泥建築物彷佛沒有間斷似的。阿嘉記得樂團曾經接待一位丹麥友人,自桃園到台北一路走省道觀光,結果他以為桃園到台北整個是一個大都市。當他聽到台北縣市相加有六百多萬人口時,更是驚嚇得嘴都合不攏了,因為整個丹麥人口都還不到六百萬。

想到這,阿嘉不禁笑了笑,差點撞上轉彎中的連結車。

建築物少了,田野多了,然後是建築物又多了,台中市,他曾經在此度過大學歲月,在此第一次組樂團,吉他……他心頭刺痛了一下。

油門一扭,心思又專注在眼前的道路上。他喜歡騎車,尤其是像這樣永無終止的騎著,彷佛可以將一切如排氣管噴出的大片白煙般全拋在身後。

不知騎了多久,不知不覺騎過了農田,騎過了工業區,騎過了橋梁,騎過了魚塭。

台灣的最南方,恒春。

阿嘉的打檔車穿過西門之下時,天色已經又暗了。一場始于西門町,終于西門的旅程。

多年沒有回來,上著白漆的老家依舊。那木格子門,門上的毛玻璃,仍然和以前一模一樣。

推開門,他沒有喊「我回來了」,生活規律的母親一定早就睡著了。阿嘉徑自走上狹窄陡峭的木梯,上到閣樓,他的房間。

一開燈,他突然間愣住了。

原本,他以為他的房間會堆滿雜物,至少會堆滿灰塵。要不,床、櫃都會用大塊布罩起來,或是至少他的東西會被收到一個大箱子里。但是並沒有。

他以前的擺飾,他的鬧鍾,那只立扇,都還好端端的在原位,彷佛隨時等待他回來似的,他忍不住一腳踩下電風扇開關,它嗡嗡的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