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節:海角七號(5)

栗原南並不清楚這些曆史,佐藤先生也沒有多說什麼,只留下了聯絡方式,說會再來探視父親,但之後才過一周,父親就走了,佐藤先生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再見到佐藤先生時,已經是父親的告別式了。

中部國際機場建成後,名鐵常滑線因為銜接名鐵空港線的關系,列車的班次和等級都增加不少,車上有許多各國人士,提著行李箱,顯然是要前往機場的,像栗原南這樣單獨乘車的中年婦女幾乎沒有。離開名古屋市區後,大型工廠、集合住宅漸少,接著的是成片的二層樓平房,越接近常滑,平房的頂上有了瓦片,最後是許多平房的牆壁成了木造。

常滑其實變了許多,自從中部國際機場落成,常滑銜接機場那側開始有物流公司進駐,緊接著是大型商場,還有相關各行各業也興旺了起來,但在另一側,常滑仍是那副凝結在時空中的樣子。

哦?剛剛那對台灣情侶也在常滑下車了,他們正攤開「煙囪散步地圖」看著,真的是觀光客。常滑從戰後以來就是陶瓷工廠聚集之處,全盛時期林立的煙囪隨時都噴著黑煙,小時候,父親就在其中一家工作,父親一開始只做粗活,搬運磚頭、花盆,日日都弄得渾身髒汙,後來,老板發現他字體清秀,于是改讓他為高檔瓷器上釉色花紋,有時負責題字,醫生說,父親的病,有可能是當年的工作接觸了太多重金屬所致。

現在,當年的窯只剩下其中一些還有開工,市政府就把停工的陶窯煙囪當成了觀光資源。路旁左右堆置著陶瓷制品,一個個浴缸套迭在一起堆放著,不遠處是好幾迭的花盆,那兩個台灣人往海邊去了,大概是想去看看賽艇吧,不過他們顯然不曉得賽艇不是每天都有的,栗原南左轉,把他們拋在身後。父親的住處,也是她的老家,就在眼前。

門牌上寫著「栗原」,原本應該有「敏雄」、「佳子」、「南」三個名字在下頭的,現在一個都沒有了。

推開門,一股不好的回憶湧了上來,家里還是像小時候那麼的狹窄,走道上連個轉身的空間都沒有,不過父親總是把它整頓得一絲不苟……一直到他病倒前。已經半年以上沒有人居住,櫥櫃、桌面上免不了上了一層薄薄的灰,栗原南對灰塵過敏,摀起鼻子,左右看了看,決定先走上樓。

樓上是父親的書房,放滿舊書的櫃子,緊貼著小得可憐的衣櫃,父母親的臥房小到放不下,只好擺到書房來,一張小小的書桌,上頭擺著父親愛用的鋼筆,還有一台早已壞掉的打字機。

父親一直有在寫一些詩,或是短文,文筆相當優美,偶爾會投稿,若是刊上了,他們就能用稿費加菜個一兩餐,她結婚離家之後,聽說有位出版社老板賞識父親,于是父親就到名古屋工作了一陣子,後來泡沫經濟崩潰,出版社倒閉,父親又回到常滑,靠著存款、母親幫傭,與零星做一些潤稿校字工作度日,但每次父親與她見面,總是穿得很體面,還塞錢給她,說東京物價高,要她吃好一點。直到後來,她才知道父母一直過得這麼清苦。

父親從台灣「引揚」回國之後,輾轉了好些地方,最後才在這個常滑港找到安身之處。父親來到常滑以前的事她一無所知,包括他曾到過台灣,他如何來到常滑的,父親絕口不提,母親也所知甚少,直到在告別式上,佐藤先生語帶感傷的回顧了父親的一生,栗原南才知道,原來常滑並不是父親的故鄉。

她打開衣櫃,里頭也沒幾件衣服,栗原南歎了口氣,但衣櫃底引起了她的注意,木頭的接縫似乎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