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14節:紅處方 第五節(1)

第五節

紛遝的腳步聲。

開門的是席子。之後進來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士,身材奇瘦,面色慘白,不堪一擊的樣子。脖子上系的黑色真絲領帶,領帶結打得小而緊湊,好像一條上等絞索。

原來席子只是一個探路人,真正的吸毒者在後面。

范青稞極力維持自己的鎮靜,好像漠不關心的樣子。

男子進來後,大敞著門。尖利的冷風湧進來,滕大爺咳嗽了一聲。

范青稞討好地站起身去關門,竭力顯出自己不是多余的人。生怕被攆走,失去聽到真正吸毒者自白的機會。

剛到門前,門被更大幅度地推開了。咫尺間,一張美麗絕倫的女人臉,裹在襲人的香氣里,嬌滴滴地從門扇後旋出。雪白的脖根,淹沒在名貴的貂皮大衣毛叢中,冷眼一看,好似人面狐身的妖魅。

您好,滕大爺。又來麻煩您了,真不好意思。女人熱情地打著招呼,放射珍珠光芒的紅唇,迅速地變換著形狀,將一張粉面點綴得無比生動。然後嬌喘無力地一屁股坐下,兩條長腿絞成藤蘿狀,竟是不可思議地柔軟。

不客氣。只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老醫生毫無感情地回答。

女人看見先前來的男人還拘謹地站著,頤指氣使地招呼,你坐啊,一回生,二回熟。滕大爺是最好的老爺子,不見外。

先來的男人用半個屁股坐下。

滕大爺,這是我丈夫支遠。女人說。

老醫生矜持地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說,莊羽,看病是不允許化妝的。這次是你住院,還是他住院?

莊羽放肆地笑起來,說,法國的化妝品,真是品質非凡,居然連滕大爺都騙過了,看不出我是不是複吸。洋貨就是神,連您這樣的老姜都上了當……哈!好了,說真格的。席子,面巾紙。

退在一邊的席子,遞過來一團云彩般柔軟的紙巾。

日本進口的,純木漿制的。莊羽隨手揚了揚紙團,扭到白瓷洗手盆前,開始卸妝。

紅的黑的水流了一會兒。

莊羽回過頭來。

范青稞緊緊咬住智齒牙關,免得自己驚叫出來。

片刻前那個嬌豔的女人,被白瓷盆陰險地吞沒了,還給人間一個灰暗干枯的紙偶。莊羽的臉面,仿佛塗了劣質染料的陶器,在陽光曝曬下,被殘忍地褪成蒼老的土灰。

莊羽用紙巾拍干水珠,神經質地坐下。

除了范青稞少見多怪,其他的人都司空見慣的樣子。

滕大爺又打開寶藍色簿子,翻開前面某頁看了看,皺著眉頭擺開記錄的架勢。

莊羽說,還那麼一本正經地干嗎呀,我是二進宮了,一切還不從簡?

滕大爺說,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情況是在不斷地變化著,你要是嫌煩,就不要複吸。這一次,多長時間了?

半年多了吧?是不是啊,支遠?我一天醉生夢死的,活一天算一天,整個一棺材瓤子,誰記得清。

瘦男人正襟危坐,答道,4月18日,我記得很清楚。

哎喲,你這個人可真逗,這也不是什麼好日子,也不是你我的生日,也不是金婚銀婚紀念日,也不是你老爹老媽的忌日,你記那麼清干什麼呀,真是沒事找事……女人憤憤地嘮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