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29節:血玲瓏 第五章(2)

她把毛毯裹得緊緊的,好像那是一件鋼鐵的盔甲。她不止一次地想把丈夫叫醒,分擔她的淒苦和她的覺醒。可一看夏踐石熟睡的模樣,就又不忍心了。看醫書上描寫自己親人的病症的語言,那些毫無感情色彩的話,特別是指出嚴重後果的論述,真是字字剜心。先生是個書呆子,假如一家注定有一個人要看這些可怕的文字,就讓自己承擔好了。她也不是勇敢,只是不能想象,丈夫在這種精神酷刑前崩潰的慘狀。到那時候,她自顧不暇,還要撥出精氣神支撐先生的信念,豈不更苦?如果一家注定有一個人要下地獄,就讓自己承受吧。

在黎明灰色的晨曦里,夏踐石冷不丁醒來。身邊的羽絨被鋪得熨熨帖帖,一如昨夜他睡下時的模樣。

繡文哪里去了?她竟一夜沒睡嗎?

夏踐石披衣起身,走到書房。

厚重的窗簾,像一道謝了的大幕。濁黃的燈光,打出一個慘淡的圓暈。在燈的暗影中,紙人一般坐著卜繡文。一條粗糙的毛毯,浮動著斑駁的花紋。豎起的絨毛在燈影的映照下,格外粗粝。

“繡文,你這是怎麼了?”夏踐石驚懼不止。

“我在想……”卜繡文用一種灰燼般的語調說話。

“想什麼?”夏踐石追問。

“想我們什麼地方出了差錯?早早一生下來,我就按照《嬰兒指南》上面指示的去做,什麼時候喂奶,什麼時候喂橘子水,簡直分秒都不差的。到了該添加菠菜泥的時候,我就到處買菠菜,魚肝油鈣片,什麼都沒缺過……以前的人,帶孩子肯定沒有這麼細心……”夏踐石打斷她說:“以前的人,粗放,孩子照樣長得歡蹦亂跳。現代的人,活得這樣精細,怪病卻層出不窮。”

卜繡文說:“我聽醫生說,早早這樣的病,幾百萬當中才有一例。就讓我們趕上了。”

夏踐石苦笑道:“幾百萬當中的唯一,這就是概率了。一個苦難的大獎。”

卜繡文下意識地捂住那些書,好像如此就能把概率攔在里面。

“你在看這些書?”夏踐石瞥見雜亂翻開的書籍。

“是。不看害怕,看了,更怕。”卜繡文回答。

夏踐石用手摸著書上的插頁,那是一枚骨髓穿刺針的結構圖,針中套針,仿佛一種巨蠍的利器。

“你……不要看了。”卜繡文伸手遮擋。

“你以為我要看嗎?不!我才不看呢!我是教書的人,我不看書!書上寫的都是無數人試驗過的真理。可事情都有個例外是不是?我們的女兒就要爭取一個例外。書上說我們不能活了,我們偏要活一個樣子出來!是不是?是不是!”夏踐石在安眠藥的協助下,睡了一個深沉的覺,說起話來很有分量。他有力地搖晃著卜繡文的雙肩,並把自己的力量輸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