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LOVE'N'KILL 搖籃之中

Omenage897threvolution8thday

沙藍德德無政府王國首都艾爾甸第十三區

RSW

「彷徨之魂區」

chapter.7

搖籃之中

「嗚……」瑪利亞羅斯打了個冷顫。這股惡寒是怎麼回事?彷佛正被某個沒人性的邪惡變態凝視著,又好似被當作不純不潔且不可饒恕的詛咒目標一般,總之是種非常討厭的感覺。

瑪利亞羅斯環顧四周,確認附近有無變態或咒術師;但即使偶然與別人四目相交,也沒人對他投以教人發寒的惡心視線。是他多心嗎?但居然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的本能告訴白己絕不是多心。

身旁的由莉卡見他坐立不安,嬌俏地歪了歪腦袋,望著他的臉。

「怎麼了?」

「啊,不,沒什麼。」話才說完,又是一陣惡寒。「……應該沒什麼。」

「你不要緊吧?斥不斥身體不出服——」

「我想應該不是。我對身體狀況的變化很敏感,又不愛逞強。」

「那就好。不出服就說出來,別客氣喔!」

「嗯。」

瑪利亞羅斯點了點頭,由莉卡回以百萬達拉的微笑,將頭轉回前方,瑪利亞羅斯亦效法她。前頭是卡塔力,身後是皮巴涅魯,多瑪德君依舊窩在家里,莎菲妮亞在修行中,胡子一如往常地關在祭壇,不知在研究、實驗還是探究;因此今天的ZOO仍如最近的模式一般,只有四個人。

然而,除了他們四人以外,此處——第十三區D13出入口前卻集結了大批侵入者、類侵入者、臨時侵入者及看熱鬧的人。

「——呃,承上所述……」

面對雙眼閃爍著欲望、好奇與興奮的人群,站在公文包上的男人清了清喉嚨。

那男人身穿暗紫色的寬領襯衫與黑白豹紋西裝,七三旁分並挑染淡金色的黑發遠看之下卻像是黑白交雜。他的單眼鏡閃著詭譎的光芒,肩上坐了只灰貓,正在說明這個企畫的主旨與概要;那副模樣嘛,說得好聽點是像個騙徒,說得難聽點便像個詐欺犯。

不過,雖然創世之翼的方尼﹒法蘭克等人幾乎沒派上用場,他仍舊依約付清了酬勞;由此可見他的確是個有錢人。

在拉夫雷西亞第三帝國,也的確有個被譽為娛樂小說巨匠的作家——筆名正是路易卡塔魯西斯。

據說該國的第三皇子是路易卡塔魯西斯的狂熱書迷,不但延攬他加入自己的顧問團,還上秦皇帝,賜予他士爵爵位。所謂士爵,在古代是用來賜予立功沙場、獲認為榮譽帝國騎士之人的稱號,雖非貴族,地位卻等同于貴族;在現代則是用來賜予對帝國的政治、軍事及文化發展有所貢獻,並誓言終身效忠皇帝之人的一爵位。換句話說,路易﹒卡塔魯西斯既是作家和設計師,也是准貴族。

這個路易卡塔魯西斯和那個路易卡塔魯西斯是否為同一人物,尚無法確定。

不過,仔細一想,這根本不重要。

不管這個男人是巨匠、拒捕、捕魚、漁師、半漁半農、半魚人或卡塔力,都無所謂。

[『剪刀手』、『壓榨魔』、『拳姬』'『超食漢』,牠們的腦袋各值兩億達拉,合計便是八億達拉。今天應此次臨時招募而來的各位朋友,要以獨占賞金為目標而相互競爭也可以,共同作戰亦無妨——總之,討伐蜥蜴四兄妹,便是本企畫『獵蜥蜴』的主旨與概要。」

——只要真的能拿到這筆錢。

試想,順利的話便能得到八億達拉。有了八億達拉,一生吃喝玩樂也享用不盡;不,或許對于有錢人來說並不見得,但對于瑪利亞羅斯這種平民而言,無疑是天文數字。過去他曾被三億達拉迷了心竅,吃了很大的苦頭;但八億可是兩倍以上啊!

當然,一顆頭兩億×四=八億,並不見得能拿到全額;但就算只有兩億也很驚人。由ZOO四人平分兩億,一人可得五千萬達拉;不,瑪利亞羅斯的份是瑪利亞羅斯的,卡塔力的份還是瑪利亞羅斯的,所以瑪利亞羅斯可分得一億達拉,最多可得四億。

太酷了!

這正是所謂一獲千金啊!雖然前天曾親眼見識蜥蜴四兄妹的可怕之處,但瑪利亞羅斯還是難以抗拒這個誘惑。

當然,他知道要拿到牠們的腦袋並非易事。見了張貼于市內各處的告示或互通消息而聚集到此地的逐利之徒,包含ZOO在內共有七十余人;其中有些看來本領高強,就戰力上而言再牢靠不過,但競爭率也相對提高。

即使如此,仍有挑戰的價值。畢竟我方可是有神速的皮巴涅魯,屆時可視狀況使些狡猾的小手段,請他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開始則先待在後方,慎重地觀察情況,若是覺得危險,逃到地上即可。

「另外,關于『獵蜥蜴』的過程——」

在瑪利亞羅斯的雙眼燃著野心之火,嘴里偷偷竊笑之際,路易﹒卡塔魯西斯的說明依舊持續進行著:

「之後會在拙作中加以介紹。誠如招募要點中所示,屆時將請各位提供姓名、年齡、身分、容貌等個人資料;不願提供的朋友,很抱歉,請勿參加。此外,我和裘弟也會同行,請各位見諒。我們會善加注意,以免礙手礙腳;當然,萬一我不幸完全死亡,便不會支付賞金,或該說是無法支付。因此若想要賞金,就請好好保護我和裘弟。有沒有其它問題?」

「有幾件事想確認一下。」

集團的正中央,有個留著略長黑色卷發,褐色皮膚的偉岸男子舉起手來。

瑪利亞羅斯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不知他樣貌如何。那人身穿暗色系輕防具,裝備似乎是力求輕便,但腰問及背上卻掛滿了長劍、短劍、投斧、小型弩等武器,且非隨意亂放,而是精心安置,以免妨礙行動;那粗厚的嗓音聽來亦是相當沉穩,想必有點本事。可是個有名人物?

正當瑪利亞羅斯尋思之際,卡塔力轉過魚臉來告訴他:「那是鐵之心髒協會的會長,羅德利戈﹒法柯涅。」

「……哦!就是他啊!」

「對。在艾爾甸為數眾多的實地主義奇珍搜集家之中,法柯涅老爹的本領可是排得上前五名。老爹這次率領整個公會參加,應該是最大的競爭對手。」

「嗯……原來如此。」

鐵之心髒協會是專攻地下區的硬派公會,會員們個個戴著刻有「鐵之心髒」四字的粗大戒指,潛入地下區獵殺奪寶,過著艱苦奮斗的每一天。

會長羅德利戈法柯涅三十七歲,正值壯年。他已經干了二十年以上的侵入者,經驗老到,過去得手的財寶不計其數;據說燎原穿刺劍「劫火」的姊妹劍——凍土穿刺劍「凍甚」的發現者及所有者便是他。

法柯涅開始對路易﹒卡塔魯西斯提問,態度宛若在場侵入者的代表人一般。

「首先是關于頭顱的問題。你說一顆頭值兩億,要是『不巧』頭顱成了兩半,各由兩人帶回,該怎麼辦?這是筆大錢,參加的人也不少,發生這種意外不無可能。」

「這種情形嘛……」路易﹒卡塔魯西斯以手指捏著自己的下巴。「經我確認後,由取得最接近原形頭顱的人獲得賞金。不如采用具體一點的方法,以重量決定吧?萬一正好等分,沒辦法,只好除以人數均分,小數部分就充作裘弟的飯錢。」

「若是擊斃時方法不當,拿不到頭顱該怎麼辦?」

「請各位將此行當成一種游戲,取得蜥蜴四兄妹的首級便是這個游戲的優勝條件,優勝者可獲得獎賞。過去在我的祖國拉夫雷西亞第三帝國,是以敵兵的頭顱數量來決定獎金;結果腰間綁著大量首級的兵士們無法靈活行動,反而成了敵人的標的,慘死在最前線。關于勝利條件,我想了不少方案;後來想起了這個有趣的故事,才訂下這種條件。若是在場有朋友感到不滿,現在還來得及,請趁早回去。」

雖然現場微微騷動,卻沒有半個人回去。

法柯涅一面猛抓頭發,一面環顧四周。

「——我懂了,再問一個頭顱以外的問題。照你剛才的說法,這個游戲的優勝條件是取得那些家伙的頭顱,其它的東西全都無關緊要,你沒興趣,是吧?」

同一瞬間,前方的卡塔力肩頭一震。「……果然是競爭對手。」

果然?其它的東西……?

瑪利亞羅斯詫異地歪著腦袋,路易卡塔魯西斯也做出了一模一樣的舉動。

「啊?哦……關于你的問題,答案是YES;我封頭頂以外的東西不感興趣。正確說來,我是想親眼看看各位能否漂亮地收拾牠們,以及收拾牠們的過程。不久後發行的全十冊游記其中的一冊,將有一整章的篇幅是用來描述這個事件的始末。」

「就為了那一章花費八億達拉?」

法柯涅似乎笑了。

「因為艾爾甸的物價很高嘛!」

「你還真是個怪人啊!不過我倒不討厭。」

「真教我高興,因為我常招人厭。」

「我想也是。你這個人很混帳,而且八成是混帳到了極點那一型。不過,男人的價值不是取決于性格,而是骨氣。就算被父母手足疏遠,背叛朋友,拋棄女人,受世人唾棄,只要決定了走這條路,便要走到底。能夠毫不猶豫、毫不害怕地干這種事,才是真正的男人。你看來手無縛雞之力,品味又很差,不過似乎是真正的男子漢。我欣賞你!」

瑪利亞羅斯很難理解這種思想,不過卡塔力似乎心有戚戚焉,發出「唔——!」的一聲,閉眼咬牙,握緊拳頭,高速踏步起來。不過卡塔力應該無法背叛朋友,也不會拋棄情人(假設他有。不過這個假設就和太陽打西邊升起、東邊下山一樣絕無可能);頂多就是勇往直前地貫徹自己決定的道路,替同伴大添麻煩而已。今後請他務必停留在這個階段即可;要是他成了法柯涅口中的「真正男子漢」,那可傷腦筋了。

話說回來,鐵之心髒協會的成員流動率雖高,卻總是維持在三、四十人的規模,不算極大,卻也不是ZOO這般小家庭;他們活動頻繁,在侵入者之間相當有名。率領這個公會的法柯涅果然有大將之風,從他身上可感受到一股吸引人的磁力。

看來,暫時會由羅德利戈﹒法柯涅來領導在場的七十余人了。

這麼說來,眼下該一面觀察法柯涅與鐵之心髒協會的動向,一面設法占得適當位置啰?不,不是該不該,瑪利亞羅斯必須下決定。多瑪德君不在時,他便是ZOO的掌舵者。

可是——我行嗎?


雖然瑪利亞羅斯有此疑慮,但一來沒其它合適人選,二來他有泉里的成績,心里也覺得自己頗能勝任這個角色。單論戰斗能力,他毫無疑問地是二流以下;但視戰法而定,他也能有十足的賁獻。昨天的行動是場意外,或該說是天外飛來的橫禍,因此他只能一味逃命;但今天他已做好心理准備,不會重蹈覆轍,一定、絕對會好好表現。

「好,還有其它問題嗎?」

法柯涅提問完畢後,還有幾個人舉手;縱然是無關緊要的問題,路易﹒卡塔魯西斯依舊仔細地加以回答。

另一方面,瑪利亞羅斯一面偷偷打量法柯涅,一面交臂思索。

先命卡塔力保護由莉卡,皮巴涅魯當主力打頭陣;至于我——自己能保護自己最好,但老實說,我沒什麼把握,只好拿ZOO以外的人當盾牌。總之,絕不能算錯時機。何時是決勝關鍵?一顆頭顱、二顆頭顱、三顆頭顱、四顆頭頭,該以哪道基准線決勝?急功躁進是兵家大忌,但若過于謹慎,又怕落得無功而返。

瑪利亞羅斯老覺得自己上了卡塔力的當,但既入寶山,自然不願空手而回。若想完全避開風險,最好的方法便是窩在家里;既然他已經選擇了另一條路,難免碰上必須冒險行動的時刻。為了判別行動是否妥當,最好先設定基准。兩億、四億、六億、八億,唔——正當瑪利亞羅斯一面想著蜥蜴人的腦袋,一面盤算之際——

身旁突然卷起了一道砂色旋風。

不知是緊接在前或緊接在後,總之幾乎同時之間,啪喳……一道敲擊地面的偌大聲音響起。

距離相當近。瑪利亞羅斯匆忙往後跳開時看見了,雖然僅是一剎那的事,卻如靜止畫面一般清晰。

皮巴涅魯的砂色衣服在空中翻飛,他拔出了雄劍庫雷亞達與雌劍莉蕾劄,視線向著下方。

身穿黃褐色、深藍色、灰色交雜的厚重大衣與同樣厚重的褲子、長靴及手套,連衣帽遮眼的重裝——小孩(?)正抬頭仰望著皮巴涅魯。

他右腳下的石板已裂成了蜘蛛網狀。

石板竟然破了?

不過是踩了一下?

方才那道聲音,便是石板破裂之聲?

——話說回來,這小子——

穿著〈連續殺手〉的服裝。

目前以龍州聯合名義,與荊王的王龍共同統治黑市的龍州公會——〈連續殺手〉(SerialKiller)

〈S*K〉

首領——飛燕。

為何他會出現于此?

不過,這個疑問隨即煙消云散。

「皮巴先生……!」不知何故,飛燕的聲音顯得相當歡喜,彷佛期待已久的機會終于到來。這倒無所謂;雖然難以理解,但這世上無法理解的事多的是,瑪利亞羅斯也無意勉強理解。

只不過,飛燕突然襲擊皮巴涅魯可就有點問題了。皮巴涅魯逃至空中,地上的飛燕摩拳擦掌打算迎擊,也算是個小小的問題。而飛燕虛晃一招,突然轉變身體方向,卻是個天大的問題。

因為站在飛燕所變方向之前的,不是別人。

正是瑪利亞羅斯。

「……不會吧!」

瑪利亞羅斯無法動彈。飛燕離他不到五美迪爾,近在咫尺,絕對避不開。我會被殺掉?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他倒也不敢說自己什麼錯事都沒做過,但還是太沒道理了。或許死亡總是沒道理的,幸虧這回他似乎成功逃離了無情死神的鐮刀。

說歸說,但這並非瑪利亞羅斯之功。

皮巴涅魯丟出雄劍庫雷亞達與雌劍莉蕾劄,飛燕為了閃躲往旁邊跳開,瑪利亞羅斯才撿回一條小命。

「——哇了不起……!」周圍的侵入者作鳥獸散,而以橫滾、後翻、後空翻拉開距離的飛燕卻互擊雙拳,哈哈大笑。「皮巴先生!你真是太殺啦……!」接著,他又攻向著地于瑪利亞羅斯前方的皮巴涅魯。皮巴涅魯尚未回收插在地上的雌雄對劍。只見飛燕先對著手無寸鐵的皮巴涅魯使出一記右下段踢,又從左下段踢轉為右後回旋踢,緊接著又是一記左前踢,但全被漂亮地避開了。縱然沒有武器,皮巴涅魯依然是個靈敏的戰士;他一面回避飛燕間不容息的攻擊,一面遠離瑪利亞羅斯與由莉卡。

然而,便是瑪利亞羅斯從地面上拔出雄劍庫雷亞達與雌劍莉蕾劄之時,飛燕的攻勢依舊未曾減緩。拳頭、手刀、拇指食指中指拇指小指、手肘、肩膀、背部、膝蓋、小腿、腳尖、腳跟、腳刀、頭捶,將全身的各個部位化為凶器,飛縱回旋,竟將皮巴涅魯逼得毫無還手的余地。

不,倒也不能如此論定。

仔細一瞧,飛燕幾乎碰不著皮巴涅魯的身體。皮巴涅魯仍是游刃有余,並未被逼到死路。說歸說,瑪利亞羅斯不認為皮巴涅魯手下留情,他沒有留情的理由。

飛燕以排山倒海的攻勢封住了皮巴涅魯的反擊。他那超乎尋常的肌力、柔軟性與瞬間爆發力,以及照理說應為不利條件的矮小身軀,反而成了優勢。正因為他身材矮小,靈敏迅捷,不但出拳速度極快,由于手臂短,收拳時間亦更為短暫,攻擊間隔短得驚人。標准體格的人施展時易

露破綻的大動作,由飛燕使來卻不然。

好快。

眼睛快花了。

瑪利亞羅斯找尋著將雌雄對劍擲還皮巴涅魯的機會。

但他卻做不到。

皮巴涅魯與飛燕在瑪利亞羅斯等侵入者的圍觀之下,猶如跳著激烈舞蹈似地空手搏擊。當然,這並非舞蹈;但他們兩人的招式過于精湛,散發著某種美感,讓人不由得聯想至舞蹈。

因此,其它人無法靠近。

猶如一級藝術品一般,讓人不敢伸手觸碰。

就現實問題而言,他們倆正以超高速度一面互調位置,一面移動,同時相互激戰。觸碰他們不知有多危險,誰敢上前啊?更別說將武器交還皮巴涅魯了。瑪利亞羅斯只能猛吞口水,靜觀其變——是嗎?真的嗎?

「……啊!」

他靈光一閃。對了,並非無計可施。反正那玩意兒派得上的用場有限,有好一陣子沒隨身攜帶了;他在泉里決戰時,學到了人數眾多的集團戰斗之中不好丟炸彈的道理,才把庫存的那一瓶帶來。他並未考慮過具體用途,只是思及過去既曾稍微派上用場,視狀況而定,或許有用上的時候,如此而已。沒想到使用荷姆尼﹒卡普的時機會這麼快到來。「……卡塔力,這個拜托你了。」

「啥?啊,哦……」

瑪利亞羅斯將雌雄對劍塞給一旁觀戰得出了神的卡塔力,並朝腰帶上的封盒伸出手,掀開盒蓋,拔出一瓶微微泛黃的透明液體。投擲之前他搖了一下,應該尚未變質。

「——喂!你要干……」

「大家退下!」

或許卡塔力以為這是炸彈,但瑪利亞羅斯可沒胡來到這種地步。就算中了荷姆尼﹒卡普,也不會因此傷亡。

荷姆尼卡普的效果范圍為半徑七美迪爾大的半球狀空間,就算飛燕與皮巴涅魯以外的人在范圍內也無妨——慢著,七美迪爾?

這麼說來,直徑是十四美迪爾?

「慘了!」

為時已晚。

他已經丟出去了。

有些聰明人聽見瑪利亞羅斯的聲音,又見他丟出小瓶子,便知大事不妙,立刻退後,卻依舊無濟于事。

因為此處是十美迪爾寬、二十五美迪爾長的坡道,前頭為半徑約五美迪爾的半圓形D13出入口,正張著血盆大口;坡道兩側的牆壁與出入口周圍上滿是看似玄妙、實無意義的魔法陣及魔法圓,不知是雕刻、烙印或是手繪上去的,這些並不重要——路寬十美迪爾,代表即使逃到牆邊,也還在荷姆尼﹒卡普的作用范圍之內。

這麼一來,後果如何?

飛燕與皮巴涅魯正在侵入者圍成的長寬六、七美迪爾大的空間中單挑。

小瓶子落在中心,碎裂。

液態荷姆尼﹒卡普于一瞬之間化為了奶油狀的白色泡沫。

棉花糖般的泡沫急速膨脹。

當然,就距離上而言,最早被棉花糖包圍的是飛燕與皮巴涅魯;但棉花糖的猛烈威力,絕非犧牲兩人即可遏止。眾人四處逃竄,卻贏不過棉花糖的膨脹速度;無力的人類一一為棉花糖侵襲、吞噬,慘叫聲此起彼落。「——什……」「嗚喔!」「什什什什什什麼鬼東西啊!」「噫!」「惡!」「哇……!」瑪利亞羅斯自願承受棉花糖,以彌補自己的罪過。「哇咧!」「不准逃!」當然,他緊緊抓著試圖逃走的卡塔力不放。既然是同伴,便該一同下地獄。「啊!」「對不起,由莉卡。」「咦……?」雖然過意不去,他連由莉卡的手也一並抓住了;比起因棉花糖造成的混亂而跌倒或與人相撞,待在原地不動要來得安全許多。過了數秒,白色棉花糖壁以猛烈之勢逼近。瑪利亞羅斯閉上眼睛,靜待時候到來,而那時候也立刻到了。「——噗!」

其實這是他頭一次嘗到滋味。

這種棉花糖果然不是真正的棉花糖,一點都不甜。

應該說,苦得要死……

十幾分鍾後,固體化的荷姆尼﹒卡普或被撥去,或被撕裂,或被扔開,或被風吹走,雖然仍有殘骸四處黏附散落,大部分卻已被設法清除。

厭倦了這道作業而打道回府者,目前約有三名。


被不甜的棉花糖弄髒了衣物、防具、頭發與臉龐而一臉不悅者——有數十名。

不以為意的奇特人物,則有數名。

而這數名之中包含了飛燕,或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唉呀!嚇了我一大跳!突然跑出那種玩意兒來,太扯了嘛!喀哈哈哈哈!」

飛燕一面高聲大笑,一面拍著瑪利亞羅斯與皮巴涅魯的肩膀。皮巴涅魯雖然與平時一樣面無表情,卻顯得有些不耐;瑪利亞羅斯被孔武有力的飛燕拍得肩膀發疼,卻無心抗議。比起肩膀,周遭冰冷的視線螫得他更疼,教他不敢開口。

因此當卡塔力瞪著飛燕說道:「你啊——」瑪利亞羅斯難得發自內心地替這只半魚人打氣。加油!就算被他殺了也無所謂,加油!

「也未免太奇怪了吧!突然改擊咱斗家的皮普,還一臉若無其事。」

「啊?你誰啊?我又沒做錯什麼,當然一臉若無其事啊!倒是你,一臉杜父樣。」

「杜父……?那是什麼?」

「你連杜父都不知道啊?真無知耶!就是煮起來很好吃,但長得很丑的魚啦!」

「是魚!?而且很丑中還順便罵無知!?不過既然好吃就算了——慢著,怎麼能算了!老子的身體很寶貝的,和老子的生存關系重大!誰都別想吃!」

「喀哈哈哈哈!你的反應超煩的!欸欸,我可以做掉你嗎?我很不爽,做掉你沒關系吧?」

「可以才怪!老子還沒活膩到答應別人殺害自己!」

「真沒意思耶!喀哈哈哈哈!」

「老子看你倒是很快活!」

「你想太多啦杜父魚!喀哈哈哈哈!我無聊得要死喀哈哈哈哈!」

「不准叫老子杜父魚!」

杜父魚,不,卡塔力漲紅了臉大罵,但飛燕卻是捧腹大笑。卡塔力果然不是對手——雖然瑪利亞羅斯並未對他有任何期待。沒辦法,繼續坐視半杜父魚人被嘲弄也沒完沒了;因此瑪利亞羅斯一面注意周遭的視線,一面清了清喉嚨,小聲詢問飛燕:

「——好啦,你到底想干嘛?假如我的記憶沒出錯,我記得你之前在第六區時曾對我們放過狠話,說日後會和我們算帳。」

「蒜杖……?」飛燕愣了一愣。「那是什麼?能吃嗎?」

「誰知道?應該沒人會吃吧!而且這句話是你說的耶!」

「什麼時候說的?」

「呃,九巡月的……九號日吧?」

「喀哈哈哈!一巡月以前的事,我哪還記得啊!你這人真龜毛,太龜毛的人不但胃不好,還會有口臭喔!喀哈哈哈哈!」

「我才沒有口臭!也沒胃病,健康得很!」

「是嗎?那你哈一口氣看看。哈!」

「哈!」

「哦!草莓口味的牙膏?」

「——慢著,你叫我做什麼事情啊!」

不妙,完全著了飛燕的道。瑪利亞羅斯深呼吸試圖冷靜,卻無法如願;因此他發起火來,踢了卡塔力的左小腿一腳。

「哎呦!」

「都是你不好!不過是被人叫成杜父魚,有什麼好大呼小叫的!你從出生以來就一直魚魚魚魚地被叫慣了吧?區區杜父魚三字,有什麼好埋怨的啊!杜父魚!」

「你說起話來怎麼顛三倒四啊!」

「嗯,我知道。不過這下子舒暢多了,人也冷靜下來了。對不起,多謝。」

「原來你只是拿老子出氣,發泄壓力?」

「不行嗎?」

「當然不行!萬分不行!」

不管行不行,總之瑪利亞羅斯找回了冷靜。他平心靜氣地轉向飛燕:

「既然你出現在這里,表示你也要參加『獵蜥蜴』?」

「是啊!本來我只是想來找皮巴先生打一場的,不過中途被澆了盆冷水,現在斗志全熄啦!所以我就想啦,去扁扁那些畜生來重燃斗志也不錯。事後我們再打一場吧!皮巴先生。」

「……」

飛燕拍了拍皮巴涅魯的肩膀,但皮巴涅魯卻沒響應,或許是無法響應。便是瑪利亞羅斯也覺得飛燕這個人很難纏,不知如何應對,想必皮巴涅魯更是如此。跟這種人最好別扯上關系,但飛燕不見得肯這麼想。

「好啦!就是這麼回事,以後請多多關照啦!」

「啊?」

「除了你們以外,我沒朋友了嘛!就算帶手下來,他們也幫不上忙,荊又不肯來。一個人是比較自在,但也很寂寞啊!是吧?」

「朋友……?我們和你?為什麼?什麼時候變成朋友的?」

「還問什麼時候?氣『昏』使然嘛!對吧?皮巴先生。」

飛燕踮起腳尖,熱絡地搭著皮巴涅魯的肩;這會兒皮巴涅魯似乎無法再維持面無表情,皺起了眉頭。卡塔力與由莉卡也目瞪口呆,連瑪利亞羅斯都啞然無語。這小子的腦袋里到底裝了什麼啊?真想解剖看看,徹底調查他的腦髓之後再加以破壞丟棄。雖然瑪利亞羅斯極想這麼做,但飛燕可是能和空手的皮巴涅魯打得不分高下的強者,是個不容小覷的男人。說他是男人,個頭卻比瑪利亞羅斯還矮,乍看之下便像個小孩一樣。

「哦!欸欸,妳是醫術士啊?」

「咦?斥、斥啊……」

他那毫無預警、蹦蹦跳跳地跑到由莉卡面前和她說話的毛躁樣子,也極為孩子氣。

此時他露出的笑臉看來格外天真無邪。雖然是個愛闖禍的家伙,卻教人無法憎恨,或該說難以憎恨。憎恨這種人,反而顯得自己幼稚。

「唔……」飛燕盤起手臂,繞著由莉卡打轉。「哦……」一面打轉,一面從各種角度打量由莉卡。那並非好奇的視線,而是一面觀察,一面頻頻感歎;但由莉卡仍顯得尷尬不已。「醫術士啊!妳幾歲?」

在回答之前,由莉卡微微咬著嘴唇,抬起下巴,直視飛燕。

「二十三。」

「——這……樣啊……」飛燕在由莉卡面前蹲下來,垂頭喃喃自語:「這樣啊……」之後又抬起頭來對著由莉卡微笑。「和我同年嘛!好,我會保護妳,妳放心吧!我很厲害的,雖然不知道贏不贏得過皮巴先生,至少比杜父魚強得多。」

「……我、我不需要你保護,我自己能保護自己……」

「別客氣啦!」

「我不斥客氣……」

「就是說啊!由莉卡是咱們的伙伴,干嘛要你這種來路不明的小鬼頭——咦?你和由莉卡同年……那不就比老子還老?」

「怎麼?杜父魚小子,原來你活得還沒我久啊?活久一點吧!白癡。算了,我這個人不在乎長幼有序的。反正啊,醫術士,妳怎麼想我不管,只要我在妳身邊,我就會保護妳。這是我白己決定的,妳不用放在心上。還有,別人說的話我向來不聽,所以妳不用白費功夫阻止我。」

被這麼一說,由莉卡便無計可施了。雖然可以完全無視他,但這不是由莉卡偏好的態度。

話說回來——同年。

由莉卡和飛燕看來都不像二十三歲。由莉卡的情況瑪利亞羅斯知道,飛燕或許亦有隱情吧!他們兩人有共通之處,飛燕突然宣稱要保護由莉卡,也許便是出于這個緣故。瑪利亞羅斯漠然地想著,說不定由莉卡對于飛燕也有著某種特別的感覺。

「那就隨你高興吧!」

歎了口氣之後,由莉卡臉上浮現的表情雖然有些哭笑不得,卻無怒意,也無厭惡之情,甚至有點接近微笑。

「哦!就隨我高興啦!」飛燕歡喜地擦了擦自己的鼻子。「醫術士,妳叫什麼名字?」

「由莉卡,由莉卡﹒白雪。」

「好,就叫妳由莉吧!」


「由﹒莉﹒卡。別用奇怪的方斥稱呼我。」

「好、好,知道啦!由莉卡。啊,妳叫我飛就行了,你們也是。」

「……算啦,雖然一時之間沒辦法把你當同伴,但老子是成熟的大人,基本上又是個和平主義者,就接納你吧!到時可別礙手礙腳的啊!飛!」

「你才別扯我的後腿咧!杜父魚!」

「老子叫卡塔力!」

「喀哈哈哈哈!杜父魚、杜父魚、杜父魚杜父魚杜父魚!喀哈哈哈哈!」

——情況似乎有了奇妙的發展。

該說這個叫飛燕的男人實在太奇怪了。ZOO與S*K之間從未發生過好事,身為首領的飛燕卻與瑪利亞羅斯等人交好,未免太不合理。不過說到這點,王龍的荊王也一樣。

龍州聯合。

核心兩公會的首領都是這種德行,真的沒問題嗎?

這是別人家的事,本來瑪利亞羅斯是管不著的;但涉及利害問題,他又不能置身事外。

說歸說,荷姆尼卡普騷動總算告一段落,其它侵入者已做好出發准備;此時若是又掀事端,肯定會被下逐客令。這種情況可得盡力避免。瑪利亞羅斯極力地不引人注目,縮著身子躲在皮巴涅魯與卡塔力身後——不過只是無謂的努力;此時,路易卡塔魯西斯再度站上公文包,拍了拍手。

「好了,好了,好了,各位也准備得差不多了,我們就開始『獵蜥蜴』吧!現在的時間嘛……哦!由于發生了出乎預料的意外,比預定行程晚了一些,十二點十二分。好了,各位,打起精神出發吧!」

在這道聲音號召之下,羅德利戈法柯涅率領的三十余名鐵之心髒協會成員率先朝D13出入口邁進。鐵之心髒協會全員佩帶的「鐵之心髒」雖大,畢竟只是戒指,看來並不十分顯眼;他們雖不若秩序守護者那般整齊劃一,卻能一眼看出其統率有方。從他們過去的成績判斷,其中必有經驗老到的高手,應該能成為優秀的「前衛」。

除去鐵之心髒協會,較為統合的戰力只有幾個五、六人小組。

想來這些人平時便常結伴前往地下區,同伴之間雖是合作無間,與外人卻無協調之心;即便有,成效也定然不彰。瑪利亞羅斯雖不才,卻曾參加過秩序守護者對SmC的大規模戰斗,知道協調合作的難處;更何況這回並非由單一領導者指揮統率,更是難上加難。這些人當然靠不住,即使欲加以利用,方法也相當有限。

而ZOO有四(+一)人。

質雖不差,卻是勢單力薄。

看來算盤得動到漁翁之利上。

為達這個目的,必須待在能夠估算的戰力身邊。

「我們跟在法柯涅先生的後頭行動。」

「哦!」「知道了。」「是。」「為什麼啊?去前面嘛!到最前排去!」

飛燕在一旁鼓噪,瑪利亞羅斯卻無視于他。斗志旺盛是好事,但瑪利亞羅斯自有打算,因此希望他能暫時,不,最好永遠閉嘴。

「去前面嘛!去前面啦!前面前面前面前面,去前面!前面一定比較好玩啦!」

「……這小子真的很吵耶!」

瑪利亞羅斯為了阻斷與卡塔力並行于前的飛燕噪音,便以食指塞住了自己的耳朵。往身旁一看,視線與自己對上的由莉卡帶著莫可奈何的表情聳了聳肩。皮巴涅魯目前殿後,到時視狀況而定,再請他上前。眼下鐵之心髒協會為領頭集團,ZOO(+一)居次,其余侵入者則三五成群地跟在後頭;而肩上坐著貓咪裘弟、手上拿著皮制公文包的路易﹒卡塔魯西斯—

「你好,之前勞你關照了。」

「……干嘛走在我旁邊?」

「唉呀,畢竟前排實在太危險,縮在後頭又無法掌握狀況,所以這一帶是最佳位置。各位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是嗎?」

瑪利亞羅斯將視線從路易﹒卡塔魯西斯身上別開。

不知何故,瑪利亞羅斯討厭這個男人的視線。他無法善加說明,與其說是令人不快,倒不如說是——令人不安。路易﹒卡塔魯西斯的一對黑眸瞳孔格外地大,卻無光澤,有種無機質的味道。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之下,彷佛連自己都變成了物體一般。或許便是這個緣故吧!

「可是──」

縱使瑪利亞羅斯顯露辟易之情,路易﹒卡塔魯西斯依舊不以為意。

「看了你昨天和今天采取的行動,我覺得你真的很有趣,做事極有創意。世間事真是無奇不有,我還是頭一次體驗呢!我對你很感興趣。」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

瑪利亞羅斯只覺得腦袋的角落閃過了什麼。

感興趣。

他記得某人也曾對自己說過這句話。

「興趣……?」

因此,他反問了和當時一樣的話。

「就是或許我會喜歡上你的意思。呃……你叫瑪利亞,是嗎?」

她也是這麼回答的。

———莉莉。

「你……」

「嗯?怎麼了?」

「啊,不……沒什麼。」瑪利亞羅斯搖頭。這是偶然,沒錯,單純的偶然。這些對白並不特別,換個角度來想,說不定是種求愛之詞。當然,即便是求愛,依舊令他厭煩。「——我叫瑪利亞羅斯。話說在前頭,我不是女人。」

「我知道。」

路易以食指撫摸裘弟的喉嚨,瞇起眼睛。

「用不著擔心,我說的不是那種『喜歡』。」

「……那就好。」

瑪利亞羅斯嘴上如此回答,其實仍未釋懷;但要問是哪里無法釋懷,他自己也不甚明白。繼續想下去,不見得就能明白;再說,現在也不是埋頭思索的時候。

轉換思緒吧!

瑪利亞羅斯把手放在胸前,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在吐氣時眨了眨眼。

在他的前方,D13出入口正張著半圓形的大口。

就快到了。

他踏進出入口。

四周轉變為熟悉的地下區空氣。

異于地上的濕度。

異于地上的溫度。

異于地上的氣味。

然而——

似乎有某些不同。「——是我多心嗎……」

瑪利亞羅斯輕聲低喃,右手抓住了左上臂。他並非有意這麼做,而是身體擅白行動。他不經意地看了由莉卡一眼,發現她也做著相同的動作。不只由莉卡,環顧周遭,有好幾個人亦是一臉訝異地四處張望;只不過神態自若的人也不少,就算有人反應和他一樣,似乎也不足以作為任何根據。說他毫不掛意是假,但也不值得為此耿耿于懷;沒想到這卻是個莫大的錯誤。

瑪利亞羅斯等人尚不知情。

巨穴,艾爾甸,九頭龍巨骨,「古代九頭龍之咒」,地下區。

他們對此一無所知。

瑪利亞羅斯等人,只是無知地、理所當然地接受一切的搖籃中嬰孩。

他們甚至連這一點都沒能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