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BLOODRED SINGROOVE 一卷全

chapter.1誕生于黑暗之人———

chapter.2或許回不去了———

chapter.3關于重逢的種種———

chapter.4退路———

chapter.5荒謬之事———

chapter.6明若觀火———

chapter.7愛拯救世界———

interlude神之子———

chapter.8小小的預言—————

chapter.9來自北海———

chapter.10淨是不懂的事———

chapter.11獻給你的詩———

chapter.12即使我太天真———

chapter.13羅榭呀———

onlookers貓與公主———

chapter.14宛如借口———

chapter.15倘若為求赦免———

後記—————

Omenage89711threvolution5th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里˙人魚地區

「火焚谷聖堂」

chapter.1

誕生于黑暗之人

無垠的沙漠——

不論是放眼望去的風景,

這顆傷痕累累的心,亦或是整個世界.

妳是一朵在干枯沙海中悄悄綻放的花朵.

妳,只有妳.

而妳的生命終如夢幻般逝去,如花瓣凋謝,濡濕了這雙手.

我的心依然封閉著.

該如何稱呼妳才好呢?

這份至今仍無以名之的思念.

習慣黑暗,融于夜色中.

無聲無息,隱藏氣味.

就連野獸也難以察覺其行跡.

「殺手(Assiassin).」

他曾是在遙遠的拉函之地上,被這麼稱呼的其中一人.

這在拉函的古語中是「黑暗之子」的意思.

就像要呼應這個名號,他脫下砂色外衣,全身上下僅以黑色薄衣包覆;戴上漆黑面具的他,幾乎與黑暗同化.

他披覆黑暗,撕裂黑暗,成為黑暗本身,隱身其中.他藏身在巨大的圓柱陰影中.

大柱廊.

昔目的大海王神奧斯特羅斯神殿,如今似乎被殘暴的占領者稱為火焚谷聖堂.僅以無數柱子高高撐起天頂的大柱廊,那如同神殿脊骨的長階梯從入口穿過參拜殿,延伸到寬廣的大祈禱亭.

他躲在角落,身體緊貼著柱子等待機會.

大柱廊里,一定的距離便設有哨兵,同時還有人來回巡邏,即使是化做黑暗的他也很難找到空隙.雖然很難,但還是存在,他絕不會看漏.

一點一點移動,他步步逼近.

偷偷潛入,將所見,所聞,所嗅,所感覺到的一切情報帶回去,這就是他的任務.完成被交付的任務,對他來說就像呼吸一般,甚至可說是他生存的證明.

但是,現在突然被擾亂了.

他回頭仰望夜空.

有人正注視著自己.

——他有這種感覺.

從空中?被星星注視著嗎……?

不快——腦海里浮現這個詞彙.

他沒有否定.不快,確實感到不快.他將這種感覺當作情報之一記在心中,重整紊亂的情緒,下一瞬間又再度化為黑暗.找到空隙的同時開始移動,從一根柱子推進到下一根柱子,身為黑暗之子,同時也是黑暗本身,他融入黑暗之中,在黑暗中穿梭前進.目標是大祈禱亭,可能的話,還想繼續深入內殿.他已經大略調查過參拜殿,僧侶房及祀奉殿,這里于名于實都不再是神殿了.雖然他確認過這一點,但還不夠完全.

有什麼東西在.

不對.

——有什麼人在.

有調查的必要,必須找出這個讓他感覺不快的來源才行.這是仍被稱作殺手時的經驗?或是單純的直覺?或許是,也或許不是,總之,前方有些什麼讓他感到不對勁.他在柱子的陰影中奔馳,成為黑暗穿過一根又一根的柱子,爬上長長的階梯.終于沒有哨兵,也沒人巡邏了.他加快速度,彷佛被吸進去,被引誘過去般前進.越是前進,包裹身上的黑暗便慢慢剝離,他隱約察覺這個事實.繼續前進,他便不再是黑暗本身,每踏上一層階梯,就離黑暗更遠一步.這樣好嗎?不好.但大祈禱亭已近在眼前了.

他倏地停住腳步,無聲地吐氣.

找到了.

至今仍緊緊封閉的胸口,因為某種事物而騷動.

那是不安,以及少許的迷惑.

即使如此,他仍帶著漆黑的面具,為了將自身的黑暗因禁,封鎖住而戴的面具.他必須成為黑暗.他再度讓黑暗包覆全身,化為黑暗,進入黑暗,繼續踏上階梯,階梯上便是大祈禱亭.剎那間,腦中浮現了疑問.在這燦爛的星空下,自己究竟有沒有成功化為黑暗?

他感覺到視線.果然有人在注視著自己.

風,強勁的風.

大祈禱亭與大柱廊同樣沒有牆壁,只靠數十根柱子撐起天頂.場地是圓型的,不太明亮,很暗.海風吹拂,潮水的味道傳來,就像是立于洋流激烈沖擊的大海中央似的——

有什麼在祈禱亭正中央.

單腳屈膝,雙手合十,低著頭.

是人.大概是男人.

男人身邊有一匹高大壯碩的馬昂首佇立.

另外,一名體格不遜色于那匹稀世珍馬的巨漢,面對男人跪坐著.

他的身旁還有另一名男子.

除此之外,那是——巨大的十字架嗎?

他們一動也不動,是正在祈禱嗎?他突然這麼想.該撤退嗎?

就在這個時候.

「彼得爵士,詹姆士爵士.」低沉溫暖,並非彷佛要震破鼓膜——而是會深印在腦海里久久無法忘懷的聲音.「——如同羅榭的指示,有客人來了,好好招待對方.」

「是……!」「遵命.」

巨漢與另一名男子站起,發出噠噠噠噠的腳步聲朝自己奔來.或者應該說,像在石地板上滑行著.

黑暗早已剝離,為了隱身于黑暗所穿的黑衣及面具如今已形同小丑的裝扮,即使如此,他還是迅速反應.他開始逃跑,直線俯沖下階梯.顧不得隱藏形跡,他逃了.「——有人入侵!來人!快抓住他……!」是巨漢的聲音.後方有東西飛過來,他沒有回頭,猛然改變行進方向躲開.是長槍.巨漢的動作不快,而另一個人雖然很迅速,但投擲長槍的動作又拉開了他們的距離.此時哨兵也已經聚集過來,企圖擋住他的去路.目前雖然為數不多,但應該很快就會增加,還在持續增加中.面具底下的砂色瞳孔閃著強烈的光芒,終于可以大開殺戒了.沒錯,殺!殺吧!把他們全殺光!盡情地渴求鮮血吧……!

每當用這雙手奪走生命時,我總會作夢,在沙漠中花朵凋謝的夢,擁抱著妳的夢.

妳曾說那是非常悲傷的事.那是複仇,同時也是背叛.

但是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夢到妳.至少,我希望能在夢里抱著妳.

他無聲地拔劍出鞘.

右手握的是刺殺突擊兩用短劍‧雄劍庫雷亞達;左手握的是斬擊解體用短劍‧雌劍莉蕾劄.

只管砍下,撕裂,刺穿,剝除,旋轉,斬斷,直切,橫劈,十字斬.所有的觸感深深刻畫全身,無法,也不打算自拔,因為沒有必要.Ahhh……!殺!殺!殺!細細咀嚼破壞生命的滋味.這是至高無上的美味,如同妳的舌尖一般甘甜.

為了品嘗這份美味,他迎上前,眼前的哨兵被他的速度嚇到,倒抽了一口氣.哨兵頭戴頭盔,身穿鎧甲,手上握有劍與盾牌.他用雄劍庫雷亞達將頭盔挑開,用雌劍莉蕾劄削掉鼻子,砍斷頸動脈,再用雄劍庫雷亞達將眼珠挑出,傷害腦部.下一秒,他沖到五公尺遠的另一個哨兵面前蹲低,將雄劍庫雷亞達刺進膝蓋,用雌劍莉蕾劄斬裂大腿鎧甲的接縫,漂亮地卸下裝甲,再以雄劍庫雷亞達將下腹部砍得面目全非.另一名哨兵沖了過來.他用雄劍庫雷亞達重擊對方正准備揮劍的右手手肘.Aha!是洞,有洞!他開心地將洞撕扯擴大,解體.慘叫聲傳來,一邊聆聽,他深吸一口氣.吐氣的同時斬殺.「——一,一口氣……!包圍,一口氣沖上去……!不要分散攻擊!」殺.「嗚哇啊啊……!」殺.「——不要怕!我們有神聖火焰的……!」殺.「羅榭——」殺.「以,以羅榭之名……!」殺,殺!

阻擋他去路的人,很快地全都消失了.那原本就只是一瞬間的空隙,但對他來說已足夠.殺,殺,殺……!就算沉浸在殺人的快感中,他還是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收集情報帶回去,他必須想辦法逃出這里.

必須回到伙伴們的身邊.

沒錯.

他有伙伴.

即使是誕生于黑暗,將生命埋藏在黑暗中,總有一天終將回歸于黑暗的黑暗之子——也有伙伴.

一瞬間,腦海中浮現他們的臉,隱藏在面具底下的嘴角微微放松,殺人的快感也消退了.

難以置信的感覺令他有點狼狽,只有一點而已.為了回去,他正打算強行突破膽怯的哨兵們,卻停下了腳步,背後!他下意識以雄劍庫雷亞達揮出,火花四散,彈了回來.是劍.二回合,三回合,他轉身與對方正面交鋒.是投出長槍的男子嗎?劍法激烈卻細致,速度快,臂力也很強.不過——

「喝……!」

他從右向左劈下,對方立刻反手往上擋.男子的劍招太過正確,跟自己預測的一模一樣.抓准男子往上砍的時機,他打算趁隙沖入對方懷中.就在此時.

「———嗚……!」

男子往後一跳似的倒了下去.

端整的面容痙攣扭曲.

男子連滾帶爬地逃跑了.

那是了解自己不敵而做出的反應.

雖然技術不差,卻不是自己的對手.現在最重要的是逃脫,沒有必要窮追猛打,他轉身一口氣沖過哨兵的包圍.

「快,快追……!」「你們在做什麼?」「別讓他跑了……!」

他彷佛像要斬斷一切似的逃跑.正確地說,他一路揮舞著雄劍庫雷亞達與雌劍莉蕾劄,踢倒柱旁的篝火後逃跑.從大柱廊跑進另一條通道,那是前往右儀式殿的通道,繼續往前便是右祀奉殿與右僧侶房.原本是僧侶宿舍的僧侶房,現在直接成了士兵們的寢室.他聽見右僧侶房一陣騷動,一大群士兵拿刀跑了出來,形成前後夾擊的態勢,但這並無法阻擋他.不只是大柱廊,整個前奧斯特羅斯神殿的通道,基本上是沒有牆壁的,地基上以石材鋪面,以圓柱撐起天頂.他毫不猶豫地向外跳,眼前就是斷崖,下方是大海.「——追上他了!」「圍住!包圍住他……!」「他已經是甕中之鱉了!快圍上去把他抓起來……!」

沒有絲毫遲疑.

彷佛要嘲笑那些追兵似的縱身一躍.

懸崖.

斷崖絕壁.

他感覺到空氣迎面撞上來,他的身體一瞬間浮了起來.不對,只是感覺浮了起來,事實上他正開始向下墜落,風聲從耳畔呼嘯而過,彷佛連感覺也要被吹走了.他一邊落下,一邊將雌劍莉蕾劄收入劍鞘,摘掉面具,雙手握住雄劍庫雷亞達,縱身回轉,靠著轉身的力道,順勢將雄劍庫雷亞達刺了進去.

刺進陡峭的山壁.

「———嗚……」

他聽見海浪聲.

也聽見遠方傳來的吵雜聲.

保持懸掛在斷崖邊的姿勢,他歎了口氣.

琉璃繁縷(皮巴涅魯).

自己與這種花一點也不相稱,他很清楚.

但他沒辦法舍棄這個妳曾喚過的名字.

也沒有打算舍棄伙伴們稱呼自己的名字.

他會回到伙伴們的身邊吧.

既是恩人,也是自己當成主人般侍奉的男人這麼告訴他:「我想你應該很清楚,直到回來這里,工作才算完成,所以要平安回來呀!」

「是.」

他低聲回應.

那時,他或許露出了淺淺的微笑也說不定.

Omengae89711threvolution6th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里‧赤足地區

「aformerbuccaneer'sden」

chapter.2

或許回不去了

——我們約好了.

要一直在妳身邊.

非回去不可.

不回去不行.

要回去.

我要回去.

回去.

——璐卡.

喬治,史黛拉,拉恰,泰德,安娜,咪咪.

我不回去不行,回到大家都在的勞拉之家.我想回去,現在不是在這種地方拖拖拉拉的時候,在這種陰暗,潮濕——這里是哪里……?

這里充滿死亡的氣息.

到處都是生物的尸體.

我還活著嗎?

還是說,我也已經死了?

身體動彈不得,但似乎還有呼吸——吸氣,吐氣,喉間發出咻咻的聲響,偶而會忍不住咳個幾下.喉嚨好痛,胸口好痛,耳鳴得厲害.我吐出某種東西,是胃里的食物嗎?不,胃早已空空如也,這是血,血與血塊.隱約嗅到腐臭味,腐朽的或許是我也說不定.腐敗,崩解,消失,我嗅到這樣的氣息,死亡的氣息,我察覺到了.

我還沒死.

但正慢慢步向死亡.

為什麼……?

我?

我——

戰斗了.

猶大爵士.

對了.

我想殺了那個沉靜卻瘋狂的男人.我要殺了那個男人,殺了那個立于染血聖堂騎士團頂點的騎士,也要殺了那個殺害安佐先生等人的怪物,殺,殺,殺,殺,殺,殺,殺,用我這雙手,殺光他們.我不是人類,所以應該有那個力量,如果連這點力量也沒有,我就沒有半點價值了,我這麼想.我應該能守住才對.

我已經受夠了.

我從來沒想過勞拉竟然會死.

沒想過哈維會變成那樣.

沒想過會有那麼多家族的人死去.

我想讓這一切結束.

我原本以為,只要不再繼續假裝成人類就能辦到.

結束之後,我再若無其事的回去.

我以為我回得去.

真的.

璐卡.

啊啊,璐卡.

真奇怪.

變成現在這樣才意識到,或許聽起來很愚蠢.

我喜歡妳.

璐卡.

妳對我說過喜歡我.

我也喜歡妳喔.

在月亮及大海的守護下緊抱著妳時,我總會覺得非常安心,溫暖盈滿胸口.我想起許多事:妳總會等我回去,有時我得出去找妳,為了靈活運用難以控制的力量,妳時常一人在夜晚的海邊練習,妳偶而會獨自哭泣,妳會面對父親死去的大海流淚,在赤足地區的海邊發現我的也是妳.

妳總是害怕為了保護自己而傷害到某人.

我也是.

第一次的奉獻儀式,我失敗了.身為假的王子,我必須服務,撫慰汙穢者之國的人民才行,但我卻傷了他們.

好可怕.

真的好可怕.

她有五條手臂,三只腳,全身包裹著黑色硬殼,有雙複眼,嘴里長了好幾排數不清的銳利獠牙.「喔喔美麗的王子殿下請以恩惠安慰我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步步逼近.我必須默默地為她奉獻,那就是我被賦予的任務,我得滿心喜悅的完成才行.必須接受她,對她溫柔,愛撫她,安慰她.只要有人請求,對任何人都必須如此,除了修道士之外,無論對方長得如何,缺少什麼身體機能.這就是國王,女王,王子,公主的神聖工作.

但是,回過神來,我正在嘶吼.

我好奇怪.

我不是她期望的「美麗王子.」

重點是,她死了.

是我殺的.

看守儀式進行的修道士這麼說:

「終究是贗品嗎……失敗了——處理掉……」

我被放逐了.我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路上,一望無際的道路,不知延伸到何處.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似乎是如此,但我不記得了.我記得的只有——

沒錯.

妳的手碰觸到我的,那一瞬間.

我看著妳的臉.

璐卡.

我想見妳.

我想回去妳身邊.

好冷.

非常冷.

彷佛快結凍似的.

我想緊抱住妳.

能不能請妳給我溫暖呢?

——是血.

不夠.

對了.猶大爵士,我被他攻擊,被他的光之長槍貫穿.那個男人應該來不及反應才對,但他卻預測到了,我被刺得渾身是傷.血,流血了,流了太多血.我逃了,從大祈禱亭跳了下去,下面是海.我不是人類,就算這樣掉到海里也不會死,就算粉身碎骨,我還是會活下來.我游著,漂流般地游著,然後到了這里——據點.家族的其中一個集合地點,是由尼諾‧潘卡羅負責指揮的據點.所以我才會來……嗎?戰斗的痕跡.尚未回收的尸體,尸體,尸體,雙方的尸體.好痛,全身上下都好痛,動彈不得.不夠.血,力量.為了能動——為了回去——

吃吧.

好像有人這麼說著.

是誰?

吃?

吃什麼?

我嗎?

為什麼?

為什麼?你不是餓了嗎?

餓了……?

不是嗎?你需要力量吧?

我需要.

那就吃呀.

吃吧.

吃了,才會有力量.

力量?

是啊,沒錯,吃吧.不吃的話,你會死喔.

你會死.

不吃的話,會死.

血很快就會流干,失去意識,心髒停止跳動,大腦停止思考,我會腐爛.腐爛,枯萎,永遠死亡,當然也回不去.再也見不到璐卡.吃呀.吃吧.吃了才會活著,活下來.「失敗作品……」吃吧.「靠吃……吸收的類型……不能用.」吃吧.「抑制……沖動……」吃吧.快吃.「但是……在那種狀態下……虧他能夠……撐到現在……」吃吧.拚命爬.爬吧,尋找吧.「采集……數據,這是珍貴的數據……」擠出最後一丁點兒力量,抓住吧.「為了我國的存續……」肉.用爪子抓起,撕裂,咬碎.吃吧.這是為了活下去不是嗎?別猶豫了.活下來.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拚命吃,然後活下去.這是為了獲得生存的力量.啊啊,好吃.真好吃.好久沒吃了.好吃.多麼好吃呀!

對了,那個女人也很好吃.

第一次的奉獻儀式中,那個自大地想要侵犯我的,連女人都稱不上的女人.

我殺了她,然後吃掉.

真好吃.

修道士們一邊討論著什麼一邊看著.

看著我享用食物的景象.

我吃著.繼續吃著,就連骨頭都不放過,嚼得粉碎後吃掉.

真好吃.

一群白癡.

無能的修道士們.

竟然說我是失敗作品.

明明就這麼好吃.

吃下,然後變成自己的東西.原本跟貼附著地面爬行的蟲沒兩樣的我,終于獲得那個外表.因此我要吃,拚命地吃.我一邊想著那個人的身型一邊吃著,祈禱著.吃,吃,貪婪地吃,才終于得到——

化成那個人的力量.

所以,還不夠.

我還要吃,像這樣繼續吃,我要得到力量,偽裝成人類的力量.

因為我得回去,一定要回到璐卡等人的身邊才行.所以,我得吃才行.好吃.我得吃才行.好吃.好吃.我要吃.好吃.啊啊,好吃,真好吃.好吃.這真是美味.人類,是人類.人類真好吃.怎麼辦,我好像快上癮了.好吃.太好吃了.啊啊.呵呵,只要力量恢複,就算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很厲害吧?因為我不是人類呀.真好吃呀!人類.我正在吃著人類.正在啃食著人類.

好吃.

真好吃.而且,這是——

我認識的人.

我記得他叫法布奇歐‧賽西尼.

法布奇歐先生.

是家族的人,我跟他聊過幾次,是很愛照顧別人的人——奇怪?

我把認識的人吃掉了……?

「……璐……卡……」

好奇怪.

我明明就想回去.

就是因此才吃東西的.

我搞不好回不去了.

或許要背叛約定了.

我有這種預感.

我忍不住有這種感覺.

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時,人類會怎麼辦呢?璐卡,我不是人類,所以不知道.

我完全沒有半點頭緒.

Omenage89711threvolution6th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里˙亞斯帕地區

「回轉海豚」

chapter.3

關于重逢的種種

傑德里由坡道構成.地勢傾斜程度固然也會因地點不同而有高低緩急,但基本上是離海越遠坡度越高.

因此,就算這間旅館位于離海岸稍遠的亞斯帕地區,從窗外看出去仍可將海景盡收眼底.南邊是讓這里看起來比較像大都市,高樓大廈二三兩兩林立的巴爾摩亞地區;稍微將視線往北,就是舊碼頭,有著許多造船廠與倉庫的名人街,以及住有許多黑暗大陸出身的人,充滿異國風情的黑暗街;再往北則是——

人魚岬.

令人驚訝的是,據說從前的傑德里住有許多並非半魚人的人魚,他們與人類和平共處,因此這里有許多取自人魚的地名.例如人魚地區,人魚坡,人魚橋,人魚岩等.人魚岬也是其中之一,但重點不在地點本身,而是建于其上的建築物.

大海王神奧斯特羅斯神殿.

不——

應該加個「前」才對.

「染血聖堂騎士團嗎……」瑪利亞羅斯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喃喃念著,雙手抱住屈在胸前的右腿.「雖然不是很清楚,但事實上我一直有這種感覺,好像是故意挑我們到這里時——」

「不對不對不對,你等一下.」話聲未落就急著插嘴的是非人魚的半魚人.「那個什麼流血殿堂騎士團的混賬們把這個城市搞成什麼樣子,瑪利亞羅斯你昨天不也聽到了?難道你沒有半點想法嗎?」

「要說沒有半點想法嘛,倒也真的沒有.因為我是第一次到這個城市來嘛!又沒有認識的人.還有,不是什麼流血,是染血聖堂騎士團才對吧?與其擔心素未謀面的外人,不如先擔心自己的腦袋如何?」

「關于老子的腦袋,不用你說老子也每天擔心得要死啦!誰叫老子天生就這麼笨嘛!真是可悲——等一下,誰是腦殘的可憐鬼呀?」

「……」

「干,干嘛?你那是什麼眼神?不,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老子!那,那算什麼?那種又像同情,又像憐憫的……」

「因為真的很可憐呀,無趣得令人感覺可悲.」

「不准說老子無趣!無趣這種話,可是會讓老子的存在價值崩壞的危險說法耶!」

「咦……難不成,你一直都覺得自己很有趣?騙人,真的嗎?你是白癡嗎?」

「……還,還好吧?頂多就是有那麼一點點覺得自己是不是不怎麼有趣……不,不准歎氣!還有,不要再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著老子了!真,真的別看了!拜托啦!老子要哭啰!哭出來也沒關系嗎?」

「不准.太惡心了會讓我很不舒服,萬一想吐的話就麻煩了,所以絕對不行.」

「嗚哇——!瑪利亞羅斯欺負人家!欺負人的壞孩子!這里有壞孩子!」

「好了,玩笑話就到此為止——」

「玩笑嗎……是開玩笑嗎……哈哈……呦呵呵……我又講了好長一段搞笑段子啦……」

「追根究柢,還不都是你的錯?正確地說,光是你的存在本身就像是個大笑話了.總之,雖然我是覺得無所謂,但也有人不是這樣.」瑪利亞羅斯偷偷瞥了胡子一眼.「——所以我也不可能說完全與我無關.事實上……」

從艾爾甸千里迢迢來到這里的ZOO一行人,訂了這間旅館「回轉海豚」的其中四個房間.房間分配如下——多瑪德君與胡子住大海豚房,卡塔力與皮巴涅魯住灰海豚房,由莉卡與莎菲妮亞住飛海豚房,而瑪利亞羅斯則是鼠海豚房.其中大海豚房與灰海豚房之間有內門互通,可當做團體客人的房間使用.瑪利亞羅斯等人一大早就在這大海豚+灰海豚房里集合,商討今後應該如何應對——但應該比任何人都來得擔心傑德里現況,並感到痛心的胡子,卻只是坐在床上,雙臂交握,閉著眼不發一語.

原本想故意說「這種事無所謂吧?」之類的話來看看他會不會有什麼反應——瑪利亞羅斯是這麼期待的.

結果上鉤的不是魁梧的胡子,而是半魚人.這種結果代表釣手瑪利亞羅斯的技術太爛嗎?不,是那只愛逞強亂吃餌的半魚人不看清楚就亂咬的關系.又沒人叫他,明明就是辛苦維持在魚以上人類未滿狀態的家伙,笨蛋卡塔力.

「總之——」瑪利亞羅斯重新打起精神環顧所有人:「簡單整理一下情況吧.」

「戳得對……」結果這時開日附和的,只有與莎菲妮亞一起坐在瑪利亞羅斯對面椅子上的由莉卡.「才剛到這里就遇到這種斥情,都還沒想過接下來應該怎麼做才好呢.」

「嗯——不,我想當時應該就已經一片混亂了.」

瑪利亞羅斯這麼一說,直挺挺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多瑪德君「嗯?」了一聲轉過頭來.嗯什麼啦!瑪利亞羅斯心想.身為園長的你明明就在這里,為什麼還得靠我統整話題主持會議呀?

昨天傍晚抵達傑德里時也是如此.一穿過傑德里的門,胡子立刻大吼著「唔喔喔喔喔!神殿啊——!神殿啊——!神殿啊啊啊啊……!」接著從馬車上沖了出去,完全失去理智——或者應該說,已經超越人類的領域了.能空手將道路擊個粉碎,擋住馬車去路的生物怎麼看都不像是普通人類.

即使如此,他是伙伴的事實仍不容改變,卡塔力首先追了上去.「發,發生什麼事了,胡子?總之你先冷靜下來!好不好!冷靜——」「神殿啊!」「咕喔!」一記勾拳將他擊沉,雖然是非常符合預定和諧(注:萊布尼茲的哲學論,主張宇宙問能有統一性的秩序狀態,乃是因為神預先制定的單子問產生和諧關系所致)的結果,但接下來就連想要制止他的皮巴涅魯都被輕易地甩開,這已經不是普通嚴重的事態了.當然,瑪利亞羅斯與莎菲妮亞則是覺得太過危險而不敢靠近,就連由莉卡悲痛地出聲制止,也傳不到胡子的耳里.那該怎麼辦?丟著不管?腦中一瞬間閃過這個念頭,只有一瞬間而已.是他自己管不好自己,我們什麼事也做不了.「——喂!多瑪德君!不要站在一旁發呆!快點阻止呀!阻止那個肌肉男!」「嗯?」「嗯什麼嗯啦?快點!在街道全毀之前!你不阻止誰來阻止呀?」「是嗎?真沒辦法.」

就這樣,最後雖然靠多瑪德君的蠻力成功限制胡子的行動自由,但他仍神殿神殿的狂吼個不停.不僅如此,胡子他——可能哭了.被多瑪德君制伏在地,臉與胡須全沾滿沙土所以看不清楚,但他恐怕是在流淚.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由莉卡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莎菲妮亞顯得有些落寞,就連瑪利亞羅斯的心情也沉重起來.

而胡子雖然流著淚,仍繼續怒吼著:「放開我!神殿!神殿啊!」還粗暴的亂動,就連多瑪德君都差點被他的氣勢壓倒.雖然多瑪德君應該不會把胡子放走,但凡事總有萬一.「他說神殿——」想了一想,瑪利亞羅斯看往人魚岬的方向.「是指那個吧?」

胡子從前曾經待過的大海王神奧斯特羅斯神殿.在內殿的燈樓上,巨大的旗幟隨風翻飛著.

紅底黑十字.只是個單純的圖案,卻給人不祥的感覺,與胡子的僧服上繪制的奧斯特羅斯「海之徽章」完全沒有相似之處.而且,在建築物上插旗——通常這個行為代表的意義,雖然沒有明白表示,但也能約略猜出一二.「——我們先收集情報吧!」「放開我!拙僧要去神殿!神殿啊啊啊……!」瑪利亞羅斯在像個不聽話的孩子似的胡子面前蹲下,拉起他的耳朵大叫:「先,收,集,情,報!然,後,再,說!聽懂沒?聽不懂?那就給我聽懂!知道沒有?」

不過要勉強讓彷佛吞下鉛塊般臉色難看的胡子點頭,還是費了一番工夫.而且因為不知道打哪兒來的破戒僧破壞道路,害得他們必須徒步前往旅館.沒有辦法,只好由莫名容易與人混熟的半魚人帶頭,一路問人一邊前進,胡子偶爾又會發狂,要把他壓制住也是件苦差事.不,可能是兩倍甚至三倍.加上每個人說的內容都不盡相同,果然不直接去神殿確認不行.這時胡子與卡塔力又「拙僧去」「老子去」的吵個不停,最後決定拜托皮巴涅魯去偵查.附帶一提,這也是瑪利亞羅斯提出的意見,多瑪德君只是「嗯」的用力點點頭表示同意而已.為什麼老是要我……?

「——總之,就是這樣,現在我們大致上已經了解傑德里的情況,托皮巴涅魯的福,也已經清楚神殿里的狀況了.到目前為止沒有問題吧?」

由莉卡很可愛地,莎菲妮亞輕輕地,卡塔力在地板上邊滾邊點頭.多瑪德君輕撫下巴,直盯著瑪利亞羅斯看.皮巴涅魯——發現時他正坐在胡子旁邊,沒有特別做什麼,就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搞不好是想安慰胡子.這麼說來,胡子與皮巴涅魯都住在多瑪德君家中,或許感情比想象中來得好.雖說有點難想象他們兩人之間會有友情存在.

「然後,啊——現在我們討論的內容都是變成這種情況真糟糕,該怎麼辦呢——對吧?這也是無可厚非啦!這個城市現在很明顯地飄蕩著不平穩的氣氛,還有一部分被燒個精光,完全成了廢墟,確實不是悠哉觀光的時候.不過,在這之前,你們是不是忘了什麼?」

「忘了什麼……?」

由莉卡很可愛地將頭歪向一邊,莎菲妮亞以雙手摀住嘴.

「……啊!」

「喔?什麼什麼什麼什麼?」

你吵死人了.在地上似乎很痛苦地扭來扭去,交互看著莎菲妮亞與瑪利亞羅斯的半魚人,讓人忍不住心想:要是他就這樣滾到身體不舒服直接斷氣就好了.在這之前干脆先踩死他賞他個痛快吧?不,他沒有讓人親自動手的價值.莎菲妮亞好像也注意到了,無視他吧,無視.

「……我們原本……是為了見裘克先生……才會來傑德里的吧.」

「原本是這樣沒錯吧?」

「這麼戳來,斥這樣沒錯,我忘得一乾二淨了.」

「總之,我們今天原本要去那位裘克先生的別墅拜訪,計劃還沒有變更吧?也就是說,目前我們還有該做的事,先去完成這個目的.他不是生病了嗎?那麼這時就更應該先去見裘克先生,確認他平安無事,接下來要怎麼做之後再想,這樣是不是比較好呢?反正我們會在這里待上十天,在馬車里看旅游導覽訂出的計劃,也大多是相當彈性的自由活動.現在只有一個問題——」

瑪利亞羅斯又看向胡子,由莉卡與莎菲妮亞似乎也察覺到了.

沒錯,問題是胡子.

相對于昨天的狂暴失控,現在的胡子沉默不發一語.在聽取平安從神殿偵查回來的皮巴涅魯報告時,他用指尖抵住眉頭,就算雙眼發紅,身體不住顫抖,仍沒有發出半點聲音.雖然無法得知胡子當時心里真正的想法,但那絕對與平靜相去甚遠.

胡子一定也在壓抑著,拚命地忍耐.

畢竟據說神殿的僧侶們已經全被殺光了,皮巴涅魯也說沒有看到半個像是僧侶的人.或許被殺害的僧侶中,也有曾經與胡子同食共寢的人.雖然覺得「神明算什麼,去死吧!」的瑪利亞羅斯只能暗自揣測,但曾是老巢的神殿被不供奉奧斯特羅斯的人破壞,占領這個事實,對胡子來說應該是非常大的屈辱吧?雖然是打破不殺戒律而被放逐的胡子,對大海王神奧斯特羅斯的崇敬與忠誠仍是不在話下,他每天穿在身上的深藍灰與黑色的僧服,就是侍奉大海王神奧斯特羅斯的僧侶所穿的裝束.

這麼說來,現在的傑德里還穿著這套僧服的人,搞不好只剩胡子一人了.

這個時候去見同伴?別開玩笑了,怎麼可能有這種心情?就算胡子這麼想也一點都不奇怪.

「……拙僧……」大概是感覺到大家的視線,胡子終于開了口,但他沒看著任何人,聲調咬字聽起來也很模糊.「——不……就聽你們的.」

「這樣好嗎?」

多瑪德君簡短詢問.胡子發出呻吟般的沉重聲音歎了口氣.

「……拙僧靜下心來想過了.那個旗幟,是奉神之名的染血聖堂騎士團.拙僧對他們的真實身分雖然不是沒有半點頭緒,但現在說這個也沒有用了,更重要的是事實.吾等大海王神奧斯特羅斯神殿被玷汙,僧侶們慘遭殺害,祭壇被破壞,被毀滅了,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如今就算拙僧輕舉妄動,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而且,死者不能複生,僧侶們……多達七百名的僧侶若是無一幸免,雖然很遺憾,想複興神殿也很困難.說到底,拙僧已是被放逐之身,就連踏入神殿都不被允許.」

「如果你是打從心底接受事實後這麼說,我倒是無所謂.」

「……看起來不像嗎?」

「要問問大家嗎?」

多瑪德君的嘴角稍微放松,抬了抬下顎示意要他看看大家.

胡子順著指示,眼神掃過的每一張臉,臉,臉,包括瑪利亞羅斯在內,有的擔心,有的疑惑,有的表情沉痛.胡子想用道理說服自己,但看來是失敗了,所有人都明白.

「如果——」由莉卡咬了一下下唇,對胡子露出微笑.「因為被趕出來讓多瓦甯古不能踏進陳殿,那由我們進去就行了.雖然不知道能做些扯麼,但只要有這個必要,我們都在這里.所以,如果你很想做點扯麼,就告訴我們,大家一起思考,一起行動,或許就能辦到了——」

「反正把你趕出去的神殿都已經被滅掉了,不用在意這種事了吧?當作沒發生過就好啦!」

「……你這條臭魚,該說你一點也不纖細呢還是……」

瑪利亞羅斯聽到半魚人沒大腦的言論忍不住抱住頭,沒想到胡子本人卻笑了起來.

「呵……是嗎?說得也是.卡塔力,或許你說得對.仔細想想,反正拙僧是破戒僧,雖然是可以拯救生命的僧侶,但至今已經不知道用這雙手殺過多少人了,還拘泥什麼戒條呀?真是笑死人了.」

「就是呀!胡子就要像胡子,犯不著想些有的沒的,看不順眼的家伙只要咻咻地全部打飛不就得了?唰唰——地!把他們全都揍成破破爛爛的抹布不是很棒嗎?」

「嗯,說得有道理.」

「好——!既然決定了……!我們現在就出發去把那個什麼剩菜剩飯騎士團啪啪地收拾掉吧!」

「唔唔唔……!要大干一場嗎?」

「不,關于這個,不是大干一場吧?別想了,喂?拜托你們冷靜下來.皮巴涅魯不是也說了?那里有好幾百人喔?還有騎兵喔?再怎麼說,光憑我們是不可能的.」

「白癡!能將不可能化為可能的才是真男人呀笨蛋!」

「正是!不,不對!憑拙僧的肌肉怎麼會有不可能三個字……?」

「這些家伙沒救了……腦袋化膿的家伙跟腦袋滿是肌肉的家伙,要從何談起呀……」

不過,胡子稍微——不,是完全恢複精神了.以這一點來說,嗯,太好了——應該這麼想嗎?雖然接下來得思考如何阻止即將發飆的半魚人&胡子,感覺有點複雜,但總比原本沉重愁苦的氣氛要好上許多了.好上許多了嗎……?真的嗎?雖然沒什麼自信,但心情至少輕松了一些.

第一次真正的旅行就遇到這種情況,雖然沒辦法好好享受港都風情,但就某方面來說,或許這樣還比較符合ZOO的風格.

「……結果,還是不能算平安無事呢,為什麼呢?」

「該……該不會……是我的錯……」

「不,我覺得這不是莎菲妮亞的錯.該說是擅長招惹麻煩呢?或是總是自己一頭栽進去呢?還是該說把事情越搞越嚴重呢?總之還有這種給大家帶來困擾的人物一名?不對,應該說是一條.啊,多瑪德君,幫忙壓住胡子,皮巴涅魯,卡塔力拜托你,太麻煩的話剁成三塊也沒關系.」

「嗯.」

「是.」

「——唔嗯啊啊啊!放,放開我!多瑪德——!拙僧!拙僧!拙僧要以這身粉色的肌肉啊啊啊……!」

「喔哇!笨,快放開呀皮普!傑德里只有奧斯特羅斯神殿才有祭壇,這件事可是很有名的!現在神殿變成那樣,就算老子是好死狂,這次要是真的死了就完蛋了……!」

「繳完稅,稅death.」

「你,你說了death!你剛才說的是death沒錯吧?等一下,你是從哪學到繳稅這種詞的?老子還真想看一下你的語言中樞哩!真是超恐怖的,竟然說death……!」

「——啊,真是的,吵死了……」

瑪利亞羅斯皺起眉頭,摀住耳朵,由莉卡與莎菲妮亞也露出「受不了了」的表情.

無論如何,為了後續著想,等胡子與半魚人冷靜下來後,還是應該早點完成當初來此的目的比較好.照皮巴涅魯所說,神殿里有不下一,兩百名全副武裝的人盤踞,而且連前殺手的巧妙入侵都能夠察覺,這一點就連多瑪德君也略顯驚訝.裝備與軍隊不相上下,人數不少,還有不少馬匹,看來是相當棘手的敵人.光靠瑪利亞羅斯等人,很難想象有什麼辦法可以與之抗衡——假設萬一必須與之抗衡,雖然已經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不清楚的地方仍堆積如山,太多太多了.

僅管胡子說不是沒有頭緒,但染血聖堂騎士團到底是什麼?

他們乘船出現,不久便突襲了神殿.

他們到底是從何處來的?目的為何?為什麼要燒光紅線地區?

據說負責管理紅線地區的潘卡羅家族,前天傍晚在神殿前多處同時與染血聖堂騎士團發生激烈戰斗,雙方都死傷慘重.而詳細情形則因為才發生不久,情報仍錯綜複雜,難以整理.家族的某人死亡,不,其實還活著;出現大得不象話的怪物把家族完全擊潰等等,大多是內容難以理解,疑點重重的情報.

只要在艾爾甸當過侵入者,有的是機會與各式各樣的異界生物交手,這類情形對他們來說應該是見怪不怪,即使如此——還是很奇怪.

這個城市發生了不尋常的事.瑪利亞羅斯也有這種感覺.

就像是預感一樣,雖然不是很清楚.

胸口隱約感到不安.是不是會發生什麼壞事呢?或許不要扯上關系比較好,牽扯過深的話,一定會吃到苦頭的.

——像這樣的感覺.雖然如此……

因為害怕,因為不安,所以不接近,不涉入,這才是安全之策,也是其中一種方法.

瑪利亞羅斯也是這樣.一切靠自己,極力避免依賴別人,也不幫助他人;即使眼前有人哭泣,也會當作沒有看見.因為討厭疲憊,討厭受傷,所以一直保持距離,保持不會與任何人接觸的距離.

我害怕思念活著的人,因為活著的人總有一天會死亡,搞不好還會因為我而讓某個人死去,我已經不想忍受這種事了.所以一個人就好,一個人活著,一個人死去.這樣就好了.

但是世事總是無法盡如人意.

我的心滿是空隙——失去的部分形成空隙.

一個人,兩個人,不知不覺溜了進來,填住空隙,難以拔除.

從何時起,我不再是獨自一人了呢?

那家伙的臉突然浮現在腦海里,我趕忙將之揮去.

不對,不是那樣.應該是莫莉吧?一開始.嗯.我剛開始當侵入者時,馬上就因為受傷去了收容所,在那里認識莫莉應該就是一切的契機吧?就當作是那樣吧,考慮到心理衛生,那樣比較好.事實上的確是如此,總之——

當我察覺時,已經不再是獨自一人了.

不,為此我也做了好幾次選擇或決定.

當然,並不是每次都能知道怎麼做就一定會得到什麼結果.有時也會感到迷惑,應該說滿是困惑.例如第二次進去閉鎖迷宮時,多瑪德君說過的:「要不要成為我們的伙伴,就是你的自由了.」但這話言猶在耳,他又說:「——就算你不加入我們,伙伴還是伙伴.」

我期待著,想要做選擇,卻仍然躊躇不前.多虧多瑪德君及其他人在背後推我一把,我才能走到這里.

泉里之戰後,我厘清自己的想法.

這里是我存在的地方,我想留在這里.

我不是孤單一人.

已經回不去,也不想回去了.

現在的我有伙伴,或許我會因為他們受傷,也可能會害他們受傷,有時也不得不讓自己陷入危險.說實話,我很害怕.因為我沒有半點力量,老是被人保護,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甚至認為自己什麼也辦不到.沒有我是不是比較好?會不會反而造成困擾?我很不安.不安,不安得不得了,甚至想要逃跑.但──

我很喜歡.

我很喜歡大家.

所以想跟他們在一起,不想分離,為此,要我做什麼都願意.

這麼單純的事,為什麼我沒有發現呢?直到你這麼問我之前.

『你也很喜歡他們吧?』

你為什麼會知道?

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事?

『你了解我哪一點了?』

『全部.』

忘記是什麼時候,這麼回答的你,淡藍色的眼眸十分認真.

為什麼——

你會——

對我——

——是因為喜歡……?

每次見到你,我都感覺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集中到頭部.臉頰,鼻子,耳朵,腦中,就連嘴唇也微微發燙.為,為什麼?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嗎?那種話,那家伙一天到晚掛在嘴邊.怎麼會到現在才……不,我當然非常困擾,就是為了做個了斷,我才會下定決心出外旅行.只要不看到他的臉,我一定能自然忘記他,覺得怎樣都好——但是,為什麼我會不時地想起他呢?大概是因為牽扯過深了.無論再怎麼驅趕,他還是會不死心地前來幫忙,我終于放棄,隨他去了.啊——

真是的,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自作白受……?

「瑪利亞.」

聽到聲音抬起頭,莎菲妮亞一臉不可思議地蹙眉看著自己.

「你的臉……非常紅,發生了什麼事嗎……?」

「哎呀,真的好紅.該不會斥發超了吧?環境改變有持也會有這種情況呢.」

「啊,咦?不,不是不是,不用擔心,我好得很!啊,只,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有點,那個……沒,沒什麼,真的,完全,好得很,總之,那個,也就是說,什,什麼事也沒有啦!」

「在思考的事……是會讓臉紅成那樣的事嗎……」

「當,當然.也會有這種事吧?人,人類的想象力是非常豐富的.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像莎菲妮亞,妳不是偶爾也會胡思亂想,然後滿臉通紅,甚至發起呆來嗎?」

「……也,就是說……瑪利亞是在胡思亂想啰……是,在想誰呢……?」

「不,什,什麼誰呀,不,不是啦!所以說不是那樣!」

「啊,難道斥!」

「咦?由莉卡,妳那副心里有數的表情是怎麼回事?沒有吧?不可能會有吧?因為我沒有,由莉卡更不可能想到什麼人吧?」

「……由莉卡,是誰呀……?偷偷,告訴我……」

「就斥呀——」

「妳們!禁止說悄悄話!絕對不行!不准自己亂加油添醋!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就在瑪利亞羅斯強行介入由莉卡與莎菲妮亞之間,打算硬把兩人分開時,突然停下了動作.有人敲門.

「咦?會是誰呢?」

通常這時會主動「什麼事什麼事?」地跑去開門的半魚人,現在正被皮巴涅魯壓倒在地,掙紮個不停——還在掙紮呀?就連胡子也不知何時脫了上衣,開始與多瑪德君角力,目前似乎是不分上下.而自己這邊則在隨意閑聊著,原本沉重的緊張,窘迫感已經完全消失了.

總之,剛才確實有人敲門,也不能當作沒有聽見.瑪利亞羅斯向由莉卡,莎菲妮亞分別使了個眼色,走向門邊.雖然傑德里沒有艾爾甸那般混亂,還是先從門上的貓眼確認比較保險.門外的確有人,而且看起來不像旅館的服務人員.

是一名女性.

而且是身材高眺,皮膚黝黑——會讓人大吃一驚地,相當漂亮的美女.

當然不能說美女就一定不是壞人,但瑪利亞羅斯還是下意識地取下鎖打開了門.或許是想要更仔細看看她,事實上她就是有這種價值.不,說價值或許有些失禮,雖然由莉卡也是個世上少見的美女,連那家伙——雖然不太想提到他,但他也擁有像人偶般漂亮的臉龐,而這名女性又稍微不同.

如果說美是稀有價值,那麼她無疑是美的化身.

與黑暗大陸的人種相似,色調卻又稍微明亮些,光滑細致——這麼形容雖然有點奇怪,但那肌膚看來似乎相當可口.

端整中帶些危險——應該說,只要稍微激動起來,平衡便會立即崩解的面容.

手腳修長,頭部嬌小,身材高眺,看來利落,令人著迷的身形.

將黑發編成好幾束的發型,設計狂野的皮制服裝都非常適合她.

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睛——

多麼美麗的翡翠綠呀!

瑪利亞羅斯的眼睛顏色也相當少見,相較之下,綠色眼睛雖然少有,卻也不是完全沒遇到過.但她的眼睛又不太一樣.那種顏色甚至會讓人覺得,世上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色澤了.

簡直像是直接將孕育各種生命的神秘森林化為結晶似的——

那對沉靜的雙眼微微一笑.

「我是蘿姆‧法.聽說ZOO的人在這里——」

「喔喔喔喔喔!蘿姆‧法!這不是蘿姆.法嗎……?」

「蘿姆‧法,好久不見!」

她的話還沒說完,卡塔力與由莉卡已經跑過來把瑪利亞羅斯一把推開.咦?什,什麼?是認識的人嗎——看樣子似乎是.

「由莉卡,卡塔力,好久不見,你們看來都很好.」

「蘿姆‧法也是呀.」

「啊哈哈!老子可是超有精神的!相隔許久又能拜見蘿姆‧法的美貌,更是讓人精神百億倍!話說回來,才一段時間沒見,妳又變得更漂亮了耶!」

「是這樣嗎?畢竟也過了一段時間,或許有些改變也說不定.對了——」蘿姆‧法轉向瑪利亞羅斯.「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吧?你好.」

「……妳,妳好.」

翡翠綠的眼眸目不轉睛地看著下意識回應的瑪利亞羅斯.真的是相當深邃,澄澈得出奇的沉靜顏色.將一切盡映眼簾,不排拒任何事物,接受一切的眼眸.瑪利亞羅斯立刻想起自己應該做什麼——

「我叫……瑪利亞羅斯.蘿姆‧法小姐是——」

「叫我蘿姆.法就可以了.你……對了,可以叫你瑪利亞嗎?」

「嗯,當然可以.那麼,蘿姆‧法,妳到這里來拜訪ZOO是因為——」

「嗯,我也是ZOO的一員,你也是吧?」

我也是ZOO的一員.

聽起來感覺有點新鮮.

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好不容易才對她點點頭.

「……我才加入沒多久,大概是目前最後一個加入的吧.」

「我從ZOO成立時就已經在了,不過因為不太習慣人多的地方,所以比較常待在郊外.能見面真是太好了,請多指教,瑪利亞.」

「請多指教.」

瑪利亞羅斯握住蘿姆‧法伸出的手.很紮實,彷佛整個包覆住似的出力方法,真是個性纖細的人.

這麼說來,蘿姆‧法身上除了佩劍之外還背了弓箭.弓箭並非是將箭矢引弦拉弓射出就能直直向前飛,想要確實命中目標,就得調整細微的力道.有這雙手的蘿姆.法,想必是個出色的弓箭手——他這麼想.

不過,她說是從ZOO成立時就在——話說回來,ZOO到底是何時成立的?印象中好像聽過ZOO成立還不到十年.記得是四巡月第十一日,那就是ZOO成立的日期.據胡子所說,是一位名叫莉璐可的人將那天定為多瑪德君生日之類的緣故.

「蘿姆‧法,久違了.」

胡子直接赤裸著上半身走向門邊.似乎很懷念地瞇起眼睛,略帶微笑,但半裸的身子讓他看起來挺像變態的.

「沒想到能在這個城市見到妳.」

「我隱約覺得有機會見到大家.對了,多瓦甯古,你要不要先把衣服穿上?」

「哎,真抱歉,壞習慣又犯了.」

「這是哪門子的習慣呀……」

托她的福才能想也不想地吐槽.擁有特殊能力,能夠獨自進行原本需要十人以上的蘇生式,也會使用醫術式,還是鵝流古式戰斗術專家,這樣的胡子應該也算是某種天才,但俗話說天才跟什麼只有一線之隔嘛!就連蘿姆‧法也不禁微微苦笑——就在這時,她的表情突然變了.不是因為胡子,不是因為卡塔力,也不是因為由莉卡,當然更不是因為瑪利亞羅斯——見到某個人,讓蘿姆.法的表情微微扭曲.

當時的蘿姆‧法,看起來似乎很痛苦.

但那僅僅是一瞬間.

蘿姆‧法閉上眼,歎了口氣.

像是要讓自己平靜下來.

像是要抹殺掉一般.

像是要將滿溢出來的某種事物壓抑住似的.

蘿姆‧法伸手壓住胸口.

那里恐怕有什麼非常重要的事物.

重要的,回憶.

再次睜開眼簾,翡翠綠的雙眸熠熠生輝.

瑪利亞羅斯回頭.皮巴涅魯像忠犬一樣跟著的男人,一臉恍神地摸著下巴.

「才一陣子沒看到,妳又長大了呢.」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蘿姆‧法的聲音與剛才明顯不同.雖然嘴上說不是,卻又執拗得像個孩子.「我想身高應該跟之前沒什麼變.」

「是嗎?嗯,第一次遇到妳時,妳大概——」多瑪德君邊說邊用手比出的高度,只到自己的腰部下方.「只有這麼高吧?或許是當時的印象還留著的關系.」

「再怎麼小,應該也沒有那麼矮吧?」

「嗯?是這樣嗎?」

「算了,多瑪德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也沒變.」

「不,我有變喔,跟你們認識後多少有些改變.」

「是嗎——也對.人也好,森林也好,都會逐漸改變.覺得沒有改變,或許只是自己想這麼覺得罷了.那座山一定也改變了不少吧.」

「想回去嗎?」

被多瑪德君這麼問,蘿姆‧法搖搖頭.

「我已經不打算回去了.」

「是嗎?也好,如果哪天妳有這個打算,盡管說出來,大家都會陪著妳,偶爾坐個船旅行也不壞.」

「如果有這個打算,我會說的.」

他們兩人在說什麼呢?瑪利亞羅斯聽不太懂.但兩人似乎從很久以前就已認識,蘿姆‧法則是來自坐船才到得了的地方,那恐怕就是黑暗大陸吧,這部分他還可以猜出來,也能隱約感覺到蘿姆‧法對多瑪德君似乎有特別的感情.所以才……嗎?

皮巴涅魯簡短的寒暄,蘿姆‧法也簡短卻不冷淡地響應,但她還是一個人待在較遠處.

低著頭,扭扭捏捏,得說些什麼,至少要點個頭說聲「妳好.」不然感覺很差,氣氛也會被搞僵.雖然這麼想,但雙腳卻無法動彈,發不出聲音,抬不起頭.怎麼辦?該怎麼做?彷佛聽到她內心的吶喊,瑪利亞羅斯的胃也隱隱作痛.

最後,竟然是多瑪德君先開口:「嗯?莎菲妮亞,妳怎麼了?」我忍不住了,我說呀,這是你該間的嗎?為什麼不是其他人,偏偏是你?再怎麼樣都輪不到你來說吧?

「……啊……不……沒,沒,沒,沒沒什麼,我……那個……沒事.什麼事,也沒有……」

「是嗎?看起來不是這樣呢.」

「那不是廢話嗎?要是你覺得那樣叫沒事,干脆去死一次算了.」

「我可沒那麼容易死喔,我跟卡塔力不同.」

「不不不,老子最近可是一次都沒死過喔.哼哼哼,雖然很可惜,但如果繼續保持下去,最近老子搞不好就能將好死狂這個稱號還回去了哩!嘿嘿嘿嘿嘿.」

「不,那根本就是汙名吧?現在不是覺得可惜的時候,要是你不快點還回去就真的太遲啰,雖然我是沒差.」

「怎麼可以沒差呀白癡!」

「雖然的確不好,但就像瑪利亞戳的,卡塔力你還斥超威注意一點比較好喔,要把認斥的人搬回來可不斥件愉快的斥呢.」

「死後僵硬,很難搬death.」

「呶喔!還,還真是寫實呀!話說回來,皮普,可不可以不要再說death了!啊——光聽就覺得恐怖.雞皮疙瘩會掉滿地耶!這麼說也沒錯,的確會很不舒服,真抱歉呀……今後老子會注意盡量不要死掉的……」

「不是盡量,是絕對!」

「絕對不要死掉……」

「算了,反正也不太可能,畢竟是半魚人嘛.」

「這跟是半魚人還是人沒有關系白癡!嗯?有嗎?搞不好有喔?到底有沒有?咦?總覺得連老子都被弄胡塗了……」

看著毫無意義的唇槍舌戰,就連一開始愣在原地的蘿姆‧法也嗤嗤地笑了出來.話題就這樣中斷了.

蘿姆‧法輕輕點頭,踏著野生動物般的步伐走上前.

靠近.

停下.

在莎菲妮亞面前.

「好久不見了,莎菲妮亞.」

「……啊.」

莎菲妮亞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差點沒翻白眼,狼狽至極的模樣看起來可憐透了.她只能斷斷續續地發出「啊」「嗚」「哈」「呃」之類無意義的短音,好半晌才說出:「早……早……安……」

莎菲妮亞,好像不太對吧?

「早安.」

不過,蘿姆‧法仍照樣回應,是有什麼事讓她懷恨在心嗎?或者只是單純地以「早安」響應「早安」而已呢?雖然不清楚,但莎菲妮亞已經盡力了.她抬起頭,雖然非常僵硬,但還是努力擠出了笑容.

但是,看來這已經是極限了.

「……早……早安……」

「嗯,早安.」

「……早……」

「早.」

「……」

「停,稍等一下.妳不覺得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嗎?妳打算重複多久?不會結束喔?要不要就此打住?」

「……啊,是……說,說得,也是……呢……對,對不起……呃……蘿,蘿姆‧法.」

「嗯?」

「……妳平,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謝謝妳.」

這還真是奇妙的問候,蘿姆‧法露出比剛才更柔和的笑容,莎菲妮亞的肩膀似乎終于放松了一些,瑪利亞羅斯也跟著松了口氣.心情上他雖然支持莎菲妮亞,但蘿姆‧法也是讓人無法對她抱持敵意的類型.可以的話,希望她們能好好相處——雖然他這個外人沒什麼資格評論,但那種獨特的緊張感還真是刺激.話說回來,造成這樣的原因,萬惡淵藪竟然正用溫柔的眼神看著兩人,說什麼也不能原諒.

是說這全部都是你的錯喔?你知道嗎?你不知道吧?要是知道的話就不會是那種態度了……

瑪利亞羅斯歎了一口氣,這時蘿姆‧法看向大家:「啊,對了,我都忘了.」

「我有朋友在外面,可以帶牠進來嗎?」

「喔.」多瑪德君微微睜大雙眼:「討厭人類的妳竟然會有朋友,真難得.」

「我並沒有特別討厭人類,只是不擅長應付而已.」

「那麼,妳那位朋友,是,是,是男的嗎?是男人啊啊!到底是什麼時候!在老子還活著的時候絕不允許!」

「……如果是人類也就罷了,干麼需要經過半魚人的同意呀?真搞不懂——」

「嗯.」蘿姆‧法點頭的瞬間,半魚人跳了起來,多瑪德君與胡子都瞪大雙眼,就連由莉卡也顯出驚訝的樣子,莎菲妮亞則是右手用力握拳正要舉起——但她的勝利手勢還沒完成.

蘿姆‧法若無其事地說道:

「是一只狗.」

Omenage89711threvolution6th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里˙紅線地區

「潘卡羅家」

chapter.4

退路

閉上眼吐氣,就會覺得有無數像是手的東西從地面伸出,抓住自己向下拖扯,要把自己拖進地底深處,這種感覺湧上來.

使不上力.

彷佛全身上下到處是洞,力量從這些洞流瀉出去.

這副身軀說穿了,不過就是一具空殼子.

因為有內在存在,才能以人類的身分活下去.所以,憎恨某事,愛上某人,打人,殺人,都是為了確認自己的內在的確存在.

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不去感覺任何事物,人就不能算是人.只要其中一樣就好,只要能讓我確認我是我,讓我認知到自己毋庸置疑是個人,我就能藉此繼續活下去.

失去主人的潘卡羅家,就像是荒廢許久的空屋.

遠處傳來聲音,可能是年輕人在某處說話的聲音.仔細傾聽,就連客廳里大時鍾的聲音都能聽見.

但是,再也聽不到長男那難聽到令人不敢相信的琴聲了,雖然他並不想聽,但就算想聽,也已經沒機會了,只能回憶次男的怒罵聲,也不會再聽到老爸用沉穩威嚴的聲音下達指令了.不僅全身上下嚴重灼傷,就連內心也遍體鱗傷的奇羅少爺仍在治療當中,至今尚未恢複意識.

艾維麗娜像是被遺忘的行李一般呆立在廚房角落,一直盯著天花板瞧.

沒錯,我們被留了下來.老爸,烏果先生,尼諾先生,喬瑟夫‧贊尼尼都死了,為什麼我們還活著呢?這是第一次,老爸,我好恨,我好恨您.我不會說出口,也不會再這麼想,就這一次,但我不想乞求您原諒.為什麼?為什麼不命令我去死?只要一句話就好了,一起死吧,那樣就好了.不是只有一輩子無所事事地活到心髒老得跳不動為止才叫人生,照自己喜歡的方式而活,死在應該死的地方.反正結束後也沒有後悔的余地了,這樣也好.如果是這樣,我想要為了保護您而死,大家都是這麼想的.如果要死,一定是為您而死,這條命早就已經是您的了.

老爸.

您讓我成為人類.

我原本是魯莽的年輕殺手,就算再怎麼憧憬,也只是沒辦法成為人類的小鬼.「你是我的孩子」——因為您這麼說,我才終于成為人類.

我不會再想了,所以,最後讓我說一句吧.老爸,您這混賬!您為什麼要死?都是因為您害我變成一具空殼,被留下來的我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卡爾羅‧博西站在客廳一隅.仔細回想,與餐廳相連的這個家的客廳,除了吃飯時間,他從來沒有坐下來過.客廳的沙發只有潘卡羅家的人,比較親近的干部或是客人才會坐.喬瑟夫總是坐在餐廳的椅子上喝著柳橙汁,艾維麗娜則會在工作閑暇之余,才坐在喬瑟夫旁邊.

卡爾羅站著,今後大概也不會有機會坐下.

現在坐在客廳沙發上的,是不知道該說他膽小還是大膽的,尼諾的義弟波波‧法丘,以及一名客人.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卡爾羅對客人說:「關于里克,我們也沒有任何消息能告訴妳,如果知道些什麼會再通知妳的,先回家吧.」

「……里克或許會回來這里.」

客人是女性,還很年輕,跟里克年紀差不多.雖然長得非常漂亮,舉止卻不太像女孩子,給人有點粗魯的感覺.

一間之下,她似乎住在之前被哈維‧克羅多威爾殺害的,一位名叫勞拉的妓女家中.也就是跟里克住在一起.璐卡這個名字,卡爾羅也曾經聽里克提過幾次.伊比茲還曾經調侃他:「怎麼,是你馬子嗎?」結果被里克冷靜否定了.他想起這件不太有印象的事情.

「比起這里,那家伙應該會先回去妳們那里吧?」

「家里還有別人在.」

「太陽快下山了.」

卡爾羅看著窗外.

卡爾羅應該會一輩子恨著那夕陽隱沒的瞬間吧.

「趁天黑前快點回去吧,我們現在沒有多余的心力特地送小鬼回家,妳繼續待在這里只會造成麻煩,要我說得這麼清楚比較好懂嗎?」

「你們不用在意我,我自己會保護自己.我現在想待在這里,想走時自然會走——因為我,相信他.」

我不喜歡跟女人說話,因為她們總是自說自話,應付起來很麻煩.

卡爾羅睨著彷佛要侵入潘卡羅家客廳的橙色洪水.

她想說就讓她去說吧,我對女人的自言自語沒有興趣.

「——里克他……沒理由不回來的.因為卡爾羅先生也沒親眼看到不是嗎?里克他……死掉的情況.你是這麼說的吧:『我也不知道里克怎麼樣了.』可是我們約好了,里克是不會毀約的,他就是……這種人.只是,待在家里……總覺得自己會越變越奇怪.勞拉才剛過世……現在也不是一直哭鬧的時候,但大家卻特別溫柔……會讓我想要依賴……這樣很痛苦,所以,還是不要待在家里比較輕松……」

但是……這女的邊說邊哭也就罷了,為什麼連波波‧法丘你都開始啜泣起來?

「……對,對不起.因,因為我想起尼諾大哥的事……」

我完全找不到半點關聯.要怎樣才能從剛才的對話內容聯想到尼諾?

「他,他已經……不在了,已,已經死掉了呢,尼諾大哥……真是難以置信,他明明……像是怎麼殺也殺不死的人呀.我,我老是犯錯,常,常常被罵,還差點死掉,真是很糟糕的家伙……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不會丟下我不管.我又胖,又遲鈍,又臭,也不受女人歡迎,還經常被人欺負……這樣沒用的我,能夠當尼諾大哥的,義,義弟,真,真的……非常幸福.但是……現在想這些也……」

「死了很多人對吧……」

璐卡小聲說道.

「——對不起……我只想著自己,滿腦子只有里克的事.大家都很痛苦吧?在這里的人們都是.里克常說,家族里的人們都是好人,他很重視家族的大家,所以里克才會戰斗,一定是想要保護大家……」

「那家伙……」

才開了口,卡爾羅便猶豫了,但把說到一半的話吞回去不是他的風格.「……雖然年輕卻非常能干,從很多方面來說,總之就是很厲害.我也不認為那家伙已經死了,所以妳只要相信他,繼續等下去就好了.只是現在這里也一片混亂,不能保證一定安全,要是妳出了什麼事,要由誰來等待里克呢?我不想說得太難聽,妳還是回家吧.等到受傷的人能夠行動後,我們也會立刻躲起來的.」

「……我知道了,我會回去的.」

「波波‧法丘,天已經黑了,送她回家吧.」

「啊,是,卡爾羅大哥.」

「不,我真的……可以自己回去,而且你剛才也說沒有余力——」

璐卡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像要逃跑似的走向門邊.但卡爾羅還是輕輕搖頭,無言的指示一旁的波波‧法丘送璐卡回去.

里克,雖然你也不能算是沉默寡言,但看起來與戀愛無緣的你,身邊竟然也有這樣的女人.或許還脫不了小孩子扮家家酒的程度,但畢竟有女人會等你回來,這就是事實.回來吧,如果不想成為像我這樣對女人冷血無情的男人,就快點回來——一定要活著回來.

我也要做我能做的事.

雖然還提不起什麼干勁,但潘卡羅家還有奇羅少爺在,而且從那場激烈戰斗中生還的還有至少一百人,其中有一半仍留在這個家.還有許多家族成員想要參戰,不能因為老爸他們死掉就意志消沉,絕望地棄他們于不顧.

只是,核心干部幾乎都陣亡了,活下來且還能行動的,多半是老年人,或是擔起紅線地區重建工作,忙得分不開身的人.雖然這並非本意,但只剩下我了,如果我不挑起統帥所有人的責任,家族就會崩毀,潘卡羅的名字就會消失.

怎麼可以讓它消失.

老爸那一代一手創立的家族,不能讓它在這里瓦解.

烏果先生,尼諾先生,雖然鞭笞死者是不好的行為,但我還是討厭你們.你們隨自己高興活著,又恣意選擇死亡,把原本應該由身為親生兒子的你們背負的重擔強加在我身上.

不過,我不會拋下它,無論是這重擔或是招牌,在奇羅少爺能夠獨力承擔之前,我一定會盡全力守護.老爸最後這麼命令我:「讓這里的人全都平安逃走!」是啊,那當然,我一定會做給您看,雖然是不值錢的性命,但我還是會賭上這條命保護大家,保護這個家族.在心里暗暗立誓,卡爾羅拿起靠在牆邊的愛刀,這是沙哈‧里德魯打造的「蓮華」——又是日暮時分了嗎?

客廳在波波‧法丘出門後安靜了下來,空氣因遠方傳來不平靜的氣息而騷動.奔跑的腳步聲回到這里,是波波‧法丘與璐卡.

「——卡,卡爾羅大哥……!不,不好了!那群家伙!」

「我知道,過來.」

卡爾羅經過波波‧法丘身邊走出客廳,踏上樓梯走到奇羅位于二樓的房間.那是與身材魁梧的奇羅相當不搭軋的狹窄房間,仍保持著過世的母親在他小時候布置的家具,只有床鋪在幾年前配合他的體格重新換過,因此光是床鋪就占去整個房間大半,而奇羅的高大身軀就埋在其中.

除了頭發被燒光,右手變成那只義肢外,奇羅並沒有其他外傷,但問題是體內——骨頭,神經,內髒等等.現在兩名醫術士仍在治療,據說他們從來沒有遇過如此嚴重的傷員,所以只能一點一點慎重地進行治療.此外,意識尚未恢複,就無法得知腦部受傷的程度,這是最恐怖的一點,所以原本不敢任意搬動他.但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允許了.

「請中斷治療,到地下室去避難.」

兩名醫術士是一對姓柯潘的中年夫婦.雖然土里土氣,個性又陰沉,但他們與家族有很深厚的交情,即使是這種時候也不慌不忙地默默照辦,因為他們明白這是最好的處理方法.

雖然看不出來,但丈夫從前是個好賭成性的家伙,因此欠下不少賭債.要不是妻子找上安佐‧潘卡羅,以戒賭為條件幫他擔下債務,恐怕他早已落得葬身海底的下場了.

或許是妻子的愛與安佐.潘卡羅的義氣改變了丈夫吧?那之後柯潘夫婦便開始專心經商,若是發生事情,就算沒人拜托,他們也會趕來協助施行醫術式,這次也一樣.「——與我們所受的恩惠比起來……」妻子用像死人般的聲音說道:「根本算不了什麼.還沒有還清呢……」

沒錯,老爸,您還不應該死,大家都是這麼想的.

但是,您死了,就這樣死了.

雖然畏懼仍深深敬愛,毫無疑問地被認為是仁德之人的您,已經不在了.

即使如此,柯潘夫婦仍前來幫忙.

您的遺產,這潘卡羅家族,絕對不能讓它消失,絕不能讓它被擊潰.即使並非家族成員,也有人這麼想著.

所以我一定要跨越現在的危險處境,重新替匆忙下葬在山丘上墓地里的老爸辦一場盛大的喪禮——符合卡雷那人風格,哭泣,叫喊,歡笑,狂飲,歌唱,舞蹈,用涕淚縱橫的笑臉送老爸等人上路.下定決心後,就算負荷再怎麼重,腳步仍不會停止.卡爾羅回頭看向追上來的波波‧法丘,艾薇麗娜也跟在後面,還有璐卡也是.

「波波.法丘,把奇羅少爺背到地下室去,那里有老爸為了保護夫人及家人打造的堅固房間,從外面無法打開,也不容易找到,就算被放火也不會有事.艾薇麗娜小姐,請妳協助波波‧法丘.還有,不好意思,也請柯潘夫婦同行,請兩位到地下室繼續治療奇羅少爺.」

波波.法丘與艾薇麗娜迅速沖進奇羅的房間.柯潘夫婦點頭,開始將攤放著的道具收進皮包.外面還有伊比茲守著,把奇羅搬到地下室這段時間,他應該撐得住吧,但是那個錯失回家時機的小姐該怎麼辦呢?不,現在沒時間思考了.

「璐卡,既然如此,妳也一起去地下室吧.」

「我嗎……」

連我也算在內嗎?璐卡差點想要抗議,但還是乖乖地聽話.

「……是,我也不能成為你們的累贅.」

卡爾羅沒有響應,只對波波‧法丘說聲「動作快」就沖下樓.不妙,聲音很近.慘叫聲,劍擊的聲響,還有某種更巨大的,彷佛在破壞什麼的聲音——粉碎的聲音.卡爾羅將從長褲口袋中拿出的戒指套在左手手指上,取下蓮華的劍鞘,以踢破玄關大門的氣勢開門沖了出去.情況令他幾乎要昨舌,他忍下來奔馳著.

被壓制住了,正確的說,是開始潰散了.

我方約有五十人,不只正面,就連內部也安排了人手,所以實際上比這數目還少一些吧.對手有多少人呢?雖然不清楚,但比我方還多這一點毋庸置疑.伊比茲關上大門,勉強擋住迎面襲來的敵人,但已經被突破了,那個巨大的聲音大概是門被撞破的聲音.圍繞房子的圍牆,只要有心也不是難以跨越的高度,所以也有人從那里侵入.鎧甲,劍,盾牌,紅與黑,是那些家伙,染血聖堂騎士團.

「伊比茲,撤退……!」隨著叫喊聲加快腳步.伊比茲在大門正中央,感覺好不容易才穩住陣腳,一聽見卡爾羅的聲音,「撤退!快撤退!」他一邊命令周遭的人,自己也轉身逃跑,雖然讓敵人看見背部是很危險的行為,但這樣就好了.對手身穿金屬鎧甲,全副武裝,而我方只有簡易裝備,雖然較為輕盈,小幅度的動作相對有利,但破壞力完全不是對手.硬碰硬不會有勝算,必須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場所戰斗,因此不得不暫時撤退,但敵人也不會輕易罷休.卡爾羅與拚命逃跑的伊比茲等人擦身而過,沖向追擊的敵人.

蓮華.

名刀匠達庫拉斯‧多斯或古典派的代表馬龍‧羅德尼等較為傳統的刀匠們,將沙哈.里德魯詆毀為旁門左道.

的確,他與妹妹——雕刻師妮雅‧里德魯共同打造的刀劍,與傳統的摩德洛里刀模樣大相徑庭.卡爾羅的蓮華也是,刀身厚重的外表看來粗獷,卻有雕塑成蓮花狀的美麗刀鍔與彎曲且凹凸不平,形狀奇妙的刀柄.如果直接揮使,可能連普通刀劍也不如,但只要戴上妮雅‧里德魯制作的戒指後再握住,就能與刀柄完美契合.如果還能學會利用手腕或手肘,肩膀,五根手指頭的獨特揮舞方法,那威力就連大石也能粉碎.

正確地說,就算能把蓮華使用得多麼淋漓盡致,也無法將同樣的劍技套用在別的劍上,而優秀的劍士碰上蓮華,也只是普通的外行人罷了.卓越的蓮華使用者,並不等同于技巧高超的劍士.不僅粗重,其刀鍔與刀鞘的形狀也不適合系在腰間或背在身上,攜帶相當不便,只能說是一把奇特的劍.

但優秀的蓮華使用者,就能像卡爾羅‧博西一樣展現特技般的華麗技巧.

「——唔……!」憋氣,將蓮華從左至右,架上肩膀,在手肘回轉,旋轉手腕,將手指一根根解放,最後一口氣停止,就是這樣的感覺.對卡爾羅來說如呼吸般自然的動作,也花了數年時間才讓身體完全記住.只要一度熟練,就能達到削鐵如泥的境界.

喀——發出簡短銳利卻沉重的聲音.

真失望,不過就是副鎧甲.從側面將頭砍成兩半.接下來是那家伙的右邊,還有一人.蓮華從左上往右下斜掃過去.旋轉手腕跳向左方,再將另一個人攔腰劈斷.轉瞬間斬殺了三人,卡爾羅吸了口氣,又停了下來.逮住機會沖向有些膽怯的人,蓮華從頭頂揮下,砍至股間,雖然被噴出的溫熱液體灑遍全身也沒有絲毫動搖,自己也不會感到不可思議,一絲絲也沒有.卡爾羅僅用袖子稍微擦拭眼睛四周,翻身追向撤退的伊比茲等人,追上後,他在屋子玄關前停下腳步.

「奇羅少爺已經抬到地下室去了.你認為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誰知道,我也搞不懂那些頭殼壞去的家伙在想什麼,八成是打算斬草除根吧.一般來說不都是那樣嗎?彼此彼此啦.要是可以,我也想現在立刻把他們殺光呀.」

「是呀,不過至少現在不是那個時候.」

「要怎麼做?」

「不准死,能殺多少算多少.」

「這要求還真是困難呀.」

「就用屋子吧,雖然對老爸他們很抱歉,但寬廣的地方很不利.」

「了解.」

卡爾羅簡短下令「去吧」之後,包含伊比茲在內的二十名左右的生還者跑進屋里.這時,雖然染血聖堂騎士團的人已經來到跟前,但卡爾羅沒有追上伊比茲等人.開先鋒沖向卡爾羅的有三人,不,是四人吧.恐怕是以為只要一起沖上來總有辦法應付,但仔細觀察,他們的腳步並不一致,四人與卡爾羅之間的距離都不太相同.如果戰斗讓精神亢奮,血往腦門上沖時可能不會太在意這種微妙差異,但卡爾羅卻異常清醒.是因為最近砍了太多人嗎?完全沒有感覺到半點恐懼或膽怯,對我來說砍人與割紙已經沒有什麼差別了.

首先是左邊的家伙.向前跨出一步將他持劍的右手砍飛,身體往右邊移動,用蓮華往中央的家伙右肩敲下去.右手將那家伙的劍搶過來,朝右邊正沖向自己的家伙揮下,雖然對方用盾牌擋住,但卡爾羅的蓮華也幾乎同時砍向他的右腳.另一個家伙比來不及架起的盾牌搶先一步用身體來擋,向旁邊一踏勉強躲過,卡爾羅卻在同時給對方一記掃堂腿,用蓮華斬向那人失去平衡的背部之後,卡爾羅總算也跑向屋子.但他並非往玄關的方向,而是誘導染血聖堂騎士團從側面迂回繞到艾薇麗娜經常使用的客房,打破窗戶後從那里進入.目的是為了分散敵人的兵力,他成功了.

有幾個笨蛋追了上來.

來吧,盡管追上來,來多少我就殺多少.輕輕松松,就像處理例行公事一般,一個個斬殺.我會給予你們毫無價值,無趣,枯燥無味的死法.

我不會笑.

不會嘲諷.

也不會生氣.

只是冷漠地將你們推進地獄底部.

只有死是最適合你們的,唯一的命運,因為你們的死是理所當然,再自然不過的事.

這就是我複仇的形式.

所以,卡爾羅‧博西,你靜靜地,不斷地,以流利的手法斬殺敵人.只為了殺而殺,除了殺還是殺.

蓮華呀,繼續砍下去吧.砍,砍,盡量砍,砍到沒有敵人為止,砍到將應該斬殺的敵人全殺光為止.

很快地,沒有人再上前來.是計謀被識破了嗎?還是跟過來的家伙已經全被我砍光了?我砍了幾個人?四人,五人,大概是這個數目吧.

接下來,玄關——不,客廳那邊似乎相當吵雜.如果在走廊上,最糟的情況頂多就是前後來攻,但客廳有很多窗戶,極有可能被包圍,這一點伊比茲應該也很清楚.也就是說,他是被逼過去的?卡爾羅急忙想趕去客廳,卻停下腳步.這是——什麼?味道……?血腥味跟其他的——對了,焦味,是火嗎?

他並不是沒有預料到.既然是把紅線地區燒掉的家伙,縱火對他們來說應該是常用招數,而且我們據守在這棟房子,他們用火攻也是很正常的.雖然已經預測到,但還是會覺得沒臉面對老爸他們,而奇羅少爺醒來後,又會多麼感歎呢?

但是現在也只能舍棄這個家了.必須將重要的事物放上天秤兩端做抉擇時,下不了決定只會失去一切,不能犯下這種愚蠢的錯誤.假使老爸還在,遇到現在這種情況一定也會這麼做的.只能靠這種想法支持自己,看來我的覺悟還不夠呢.

卡爾羅用右手將臉上的自嘲與血跡抹去,來到走廊.跟他想的一樣,煙是從玄關飄過來的嗎?客廳還有染血聖堂騎士團的人在.卡爾羅無語向前沖去,用蓮華朝其中一人的背部砍下去.聽見他的慘叫回過頭來的另一人被從頭部中間劈成兩半,人牆終于出現缺口.他從那里鑽進去,一口氣沖進客廳.

「——伊比茲……!從里面撤退!」

「是……!」

聽見伊比茲響應的同時,卡爾羅又砍了一,兩個人,但窗戶已經全被打破,從那里爬進來的敵人幾乎塞滿了整個客廳.伊比茲等人已經退到廚房了,他們以沙發及餐桌等做成圍籬,好不容易才抵抗到現在.有些人死在走廊上,這里還有多少人活著呢?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卡爾羅揮舞蓮華驅散敵人,越過沙發及餐桌進入廚房.廚房內部有扇通往置物小房間的門,那里有出口通往後院.從那出去就可以穿過後院,越過圍牆逃出去,等房子的火撲滅後再回來救躲在地下室的奇羅少爺等人.這是時常有人想取其性命的安佐‧潘卡羅的安排之一,他已經把這些悉數教給了側近卡爾羅.當然,說不會不安是不可能的,但成功率總比帶著那種狀態下的奇羅少爺逃跑來得高.伊比茲已經先進入小房間了,其他大概還有十人左右.敵人沒有追過來,可能是因為火勢漸強,先暫時撤退了吧.卡爾羅最後一個進入小房間,從出口出來後,他愣住了.

伊比茲等人全站在內院里動也不動.

正確地說是動彈不得.

「——准備突擊(Readyforcharge).」

有數十人.

還有大概十名騎兵.

他們整齊地排成一列縱列.

是染血聖堂騎士團.

是獨立部隊嗎?

竟然在後院埋伏,設想得真是周全.

要是在這里磨蹭下去,從正面進攻的家伙很快就會趕到,他們會完全被包圍,殲滅,如此一來也就沒有人可以去救奇羅少爺等人了.盡管地下室有預先准備水及食物,也有通風口,不用擔心窒息,但也不是可以舒服地生活十幾二十天的地方.

潘卡羅家族恐怕就到此為止了.

完全消失.

「不管是誰都好,活下來.」

卡爾羅用袖子擦臉,拿起蓮華.沒有半個人回答,卻也沒有感受到恐懼的氣息,那種膽小鬼應該不可能活到現在.伊比茲,安東尼,托馬索,尼可羅,韓夫利,蓋歐格,羅傑,還有剛果嗎?每個都是值得信賴的人,就算只剩下一個人,也能夠放心把奇羅少爺托付給他吧.

所以,不管是誰都好.一個人也好,突破重圍活下來吧!

我會殺出一條血路,讓他們的血肉綻放無數朵美麗的蓮花.

卡爾羅上前一步.

中央的騎兵將原本舉向天空的槍枝轉而瞄准敵人.

「突擊.」

這時——

當馬匹抬起前腳,步兵准備沖上前時.

那家伙從斜後方突襲了染血聖堂騎士團.

兩三名步兵像被割掉的雜草般彈開,還有兩人被一拳打飛,染血聖堂騎士團轉眼間陷入混亂.那家伙——

是什麼……?

那是……

人嗎?

不,不對.不是吧,應該不是.

那家伙雖然也有雙手雙腳,軀干上有脖子,有頭顱,還用布之類的東西裹住身體,雖然看不清楚長相,但外型是人類.或者該說,非常接近人類.

但是,還是不對.

那不是人類會有的動作,不是人類該有的力量.

是別種生物,與人類相異的存在.

啪嚓,腦中某處有某種像火花閃爍般的感覺.

不是人類會有的動作,不是人類該有的力量.

我好像曾在某處——感覺過?

我好像見過……?

在哪里?

「那,那是什麼怪物……」

伊比茲愣在那里喃喃自語.

怪物,總覺得這個詞彙有哪里不太對勁.

那是怪物嗎?是這樣嗎?為什麼我會覺得搭不起來……?

惡心,不快,搞不清楚情況,這些事讓我感到焦躁.

「走了.」彷佛要把心里的感覺拂去般,卡爾羅對大家下令後向前突擊,伊比茲等人晚了一步也跟上去.染血聖堂騎士團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突然出現的怪物身上,幾乎全都停下腳步,這是好機會.中央的騎兵,剛才指揮突擊行動的家伙,應該是這只隊伍的司令.卡爾羅直直沖去.那家伙雖然持續下達好幾個對付怪物的命令,仍注意到卡爾羅的接近.一察覺到異狀就立刻跳下馬來,以敵人來說算是不錯的判斷,因為蓮華同時已經把他騎乘的馬匹頭部砍了下來.他一著地,立刻大喊:「撤退!」一邊喊著,他跳上附近的馬匹,把馬上的騎兵趕了下來,對部下喊了幾次撤退,同時將馬掉頭往左方沖去.雖然不想稱贊,但的確是聰明果決的判斷.

敵人撤退.

逃跑了.

以那位司令為首,一溜煙地逃走了.

「——大哥,我們也趁現在快逃!」

「嗯.」

卡爾羅雖然這麼回答,腳卻無法動彈.

那個怪物正看著這里.

那家伙沒有追擊在即將轉暗的暮色中逃跑的染血聖堂騎士團成員,而是看著卡爾羅.至少,他的身體的確是向著這里.

其實只有很短的時間.

怪物突然低頭轉身,朝他出現的方向跑走.

那個背影,那個姿態.該不會……但是——

不……

不可能.

「大哥……?再不快逃,從正面攻來的家伙就要到了!」

「我知道.」

我在想什麼.

那個怪物般的家伙——

不可能.

應該不會有這種事.

Omenage89711threvolution6th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里‧巴爾摩亞地區

「巴爾摩亞商會總社大樓」

chapter.5

荒謬之事

正對著巴爾摩亞大道的巴爾摩亞商會總社大樓,建造至今已有一百二十三年的曆史.雖然原本就蓋得相當牢固,且幾經改建,但身為港都傑德里中興之祖的大公司根據地,仍顯得過于狹窄,機能也不夠完備.目前先將周遭的建築物買下來當作分館使用,古老設備訴說著公司悠久的曆史,因此職員們也都能諒解.不過這個情況近期內就會有所轉變,如今更靠近新碼頭的土地已經收購完成,按照計劃,明年年底就可以開始建造新大樓.新生巴爾摩亞商會的嶄新董事長室,將會是華麗壯觀,金碧輝煌,舉世無雙的特別空間吧!沒錯,每個人踏入的瞬間,都會瞠目結舌,驚訝得倒抽一口氣.

身為這間董事長室的創造主,我將會被曆任董事長感謝,敬畏,贊賞.

董事長室里將會掛上被稱為巴爾摩亞爸爸的第一代董事長,也是第一任會長的艾德恩‧巴爾摩亞,我凱文‧巴爾摩亞,以及曆任董事長的肖像畫.

世世代代,永永遠遠.

啊啊,巴爾摩亞商會,千秋萬世……!

——他一直被視為不會有此等夢想的男人.

凱文.巴爾摩亞,最近剛滿三十七歲.

三十二歲時,他從父親波里斯‧巴爾摩亞手中接任董事長一職,至今已進入第四個年頭了.

附帶一提,凱文是波里斯的四子,有三個哥哥,兩個弟弟,兩個姊姊,三個妹妹.六男五女,幾乎全是不同母親所生.

原本只是常務董事的四男超越原是副董的長男及專務董事的三男成為董事長時,自然引起軒然大波.最後靠父親的決斷及努力拉攏多數派的策略奏效,年輕的新董事長就此誕生.但這對凱文而言也不過是個中繼站而已.

凱文先是毫不留情地將兩位兄長流放到遠方的分公司去,再將兄長們的支持者中,沒有立刻對凱文宣誓效忠的蠢蛋們一個也不放過地降職.如此徹底的人事攻勢震驚敵我.不可忤逆新董事長——創造出這種形象後,凱文還設置了直屬董事長的公司調查部門,全公司降下監察豪雨,力行人事,物品,金錢上的節儉運動.凱文一改前代波里斯那大膽卻多有闕漏,接近冒險放縱的經營方式,以樸實剛健為宗旨.

因此,巴爾摩亞商會三年來成功削減百分之二十一的經費,經常利潤也順利成長.

而凱文‧巴爾摩亞也成功樹立他「年紀雖輕,卻將利益看得比人情還重,有點討厭卻相當能干的董事長」形象.

如今阻擋在凱文前方的,便是從前任董事長時代就開始籌劃,也規劃好預算的新大樓建案.

應該中止嗎?

還是繼續進行呢?

現在的公司大樓已經老朽,分館增加過多,便利性降低是不爭的事實.坦白說,價值只剩下曆史感而已,而所謂的曆史也不過一百多年,當時或許是很先進,但仿拉夫雷西亞第三帝國建築樣式的外觀,與傑德里的街道一點也不搭調.而且與建築業者已經簽定暫時契約,新設計也完成的現在,就常理而言,現在已經不能中止了.

然而,今年五巡月時,子公司的調查團在古拉大陸發現新礦脈,為了其獨占權問題正在跟當地政府周旋中,看樣子應該會需要一筆為數不小的資金.但凱文有信心,只要砸錢下去就能導向對自己有利的方向,也能預見到時一定能回收與這些錢相應的龐大利益.但翁普奇斯卡,崩努‧索列里,羅連翠等土地與港口的租金與十二年份使用費的繳交期限不知為何即將同時到期,十二巡月初還要繳稅給拉夫雷西亞,這時可以自由調度的金錢實在有限,這也是父親隨意經營的後果之一.不過現在抱怨也沒有意義了——

總之,現在的他極為忙碌.

「董事長,已經照您的指示將客人帶至董事長室等候了.」

「我知道了.」

令人生厭.

跟在三步後方的秘書甜美的嗓音,如今聽來只讓他覺得厭煩.

凱文用左手調整眼鏡的位置,右手稍微拉了拉領帶,當然沒有停下腳步,反而更加快了.客人.客人?她說客人?突然跑到公司指名要見會長,告知他會長不在後,竟然說那找董事長也無妨.董事長也無妨?別開玩笑了,這個巴爾摩亞商會于名于實都已經是我的東西了,會長不過是個裝飾品罷了.而且那男人已經有半年沒回來傑德里了吧?據說他以前在每個港區都有女人,只要女人願意也可以結婚——當然是重婚,擁有十四,五個妻子是他最自豪的事.還聽說他去年又與在歐克立德酋長國認識的十七歲女孩結婚,該適可而止了吧?用不著再理會那男人說的話了.七十二歲的老頭還牽著十七歲女孩的手在耳邊傾訴愛語,一想到那男人的血也在自己體內流動,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真惡心.

那種男人的客人嗎……?

說實話,他很想把對方趕回去.

但我是董事長,是巴爾摩亞商會的代表,負責人.

我不能原諒那個男人,還有對他敬而遠之的厭惡,但那都是私情.那男人的人面廣得不可思議,不但與各國的重要人士多有交流,甚至還與其中一部分人私交甚篤,他的人脈對公司企業來說有正面影響,貢獻不小.

我知道.

我都知道.

即使是現在,提起巴爾摩亞商會,人們還是會先想起波里斯‧巴爾摩亞的名字.凱文‧巴爾摩亞?喔喔,波里斯把董事長位子讓給他的小伙子嗎?結果,那才是一般世人的評價.

我很清楚,也冷靜接受這個事實.

「正因為如此……」

凱文在董事長室的門口喃喃自語,吐了一口氣.會長,波里斯‧巴爾摩亞,你算什麼東西?看著吧,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讓大家不再想起你.我是董事長,要表現得泰然自若,慎重,假意殷勤,適切地應付會長的客人.我不會做出踢趕野狗般把牠趕出去的行為.給一點餌食吧,高級的餌食,然後彬彬有禮地送對方離去.

秘書打開了門,凱文嘴角掛著笑容踏入董事長室.

「讓您久等——」

他說不出半句話.

微笑瞬間從他臉上消失.

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

董事長室雖稱不上寬敞,仍具備該有的空間.前任董事長在位時期,這里成為展示自世界各地收集來的貴重物品或土產等的空間,現在已經整理過,沒有半點多余的物品.大片的凸窗旁有辦公桌,秘書用桌,接待區,以及數據櫃與衣櫃.全部大概就是這些.

凱文身旁的秘書及另一位女秘書在辦公桌前看向這頭,再看向那頭,就這樣重複相同的動作.

附帶一提,那頭指的是辦公桌那邊.

拉多傑尼材質制成,沉穩洗練的辦公桌旁有人在.

那個男的坐在耐久性出眾,越使用越有味道的獨角水牛皮制椅上,蹺著腳轉了過來.

男人身旁站著一名從未見過,頭發與眼睛顏色似金似銀的美女,但這種事一點也不重要.

這家伙是誰?

為什麼會坐在董事長的椅子上?

他到底在想什麼?

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用冷淡,侮蔑,輕視的,帶點青色的黑色瞳孔——

「讓一讓您久等……」

發不太出聲音,喉嚨好像哽住了似的.我在顫抖,是被他的氣勢懾服嗎?被這個來曆不明,搞不清楚情況的無禮男人?怎麼可能.話說回來,我為什麼要因為讓對方等待而彎腰向他道歉?就算是會長的客人也要有個限度,太多禮就會顯得卑微.秘書們也在看呢!威嚴,拿出身為董事長的儀態來.凱文咳了一聲,彷佛要俯視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似的挺直了腰.

「您有什麼事嗎?聽說您表示想要見會長.」

「那個糟老頭還健在嗎?」

「……會長從先巡月起就休假沒進公司.而且不只是會長,關于公司職員的私人行程我都不會干涉.」′

「他不是你父親嗎?」

「那又——」

聲音因不安而動搖.

雖然拚命按捺,但臉上或許還是有青筋浮現.

「那又怎麼樣呢?」

「你討厭那老頭嗎?」

「不喜歡也不討厭……」

「好惡參半的意思嗎?哼,也罷,他也不是什麼好父親吧,雖然當成朋友還不壞.」

是啊,最差勁了.

不管是身為父親還是身為上司,他總是恣意妄為,玩世不恭,什麼也不懂卻又要裝得什麼都懂似的,不知為何非常擅長掌握人心,老愛把敵人玩弄在手掌心,越憎恨他越覺得自己更像壞蛋,令人不爽,是最爛,最差勁的家伙.

不過,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我已經不認為那男人是自己的父親.現在只是因為那男人還有利用價值,所以盡量利用他那張臉罷了.

「會長的朋友,找我有什麼事嗎?」

「白癡.要問別人事情,應該要先表現出相稱的態度與禮節吧?那個放蕩老頭連這種事都沒教你嗎?」

——白癡.

他說我白癡?

為什麼我非得這樣遭人辱罵不可?

態度?禮節……?擅自坐上董事長專用的椅子,表現得好像自己是全世界最偉大的人,這個男人憑什麼說這種話——不,等等,凱文‧巴爾摩亞,冷靜下來,成熟一點.不,我是大人,我已經三十七歲了,跟那個就算老態龍鍾還無法脫離不知該說思春期或是幼兒期的父親不同.

「……很抱歉這麼晚才報上名來,我是凱文‧巴爾摩亞,現任巴爾摩亞商會的董事長.讓您久等真是非常抱歉,請問您今天有何貴干呢?」

「你知道的嘛!凱文‧巴爾摩亞.雖然在那放蕩老頭的小鬼頭中算是比較好的,但你缺乏思考的柔軟度,視野狹隘,外貌平平,敏銳度也不怎麼樣.」

「什……」

「那條花俏的領帶跟R.貝爾亞儂的西裝一點也不搭,襯衫八成也是故意挑選看起來比較古板的樣式吧.別戴那種輕佻的眼鏡,或許你是打算表現出瀟灑的感覺,但搭配得不好看起來反而只會顯得窮酸.」

凱文下意識地摸了摸領帶與眼鏡,他感受到秘書們的視線.今早他沒穿妻子替他搭配的領帶與襯衫,反而選了身上這套,他有好幾副眼鏡,但每次凱文選的眼鏡總會被妻子挑剔.他覺得妻子是因為嫉妒,才故意讓丈夫穿比較土氣的服裝.吃醋是挺可愛的,但他從小就很清楚自己長得不怎麼出色,也沒有什麼特征,父親年輕時可是風流倜儻的美男子,兄弟中也不乏英俊之人,所以他內心總有種自卑感.

因此,他希望至少能在衣服或眼鏡上多些裝飾,並不是為了要吸引女人注意,只是認為不能輕忽外表的重要性.人對一個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取決于外表,說話方式,行為舉止,所以——難道說反而適得其反了嗎……?

「嗯,鞋子倒是不差,馬克賽爾‧布朗,那里有很好的鞋匠,鞋子也是絕品.」

「……那是……」

妻子買來送自己的生日禮物.推薦設計品牌的發祥地——卡利歐薩克的老店R‧貝爾亞儂西裝的也是妻子.

啊啊,卡特莉娜……!我因為工作壓力很大,不但對妳很冷淡,有時還會罵妳,我一定不是個好丈夫吧?但是,能夠讓我敞開心胸的對象,還是只有妳一個!只有妳而已呀……!

「關于你的事——」男子托著優雅傾斜的下顎,微微皺眉.「我從老頭那里聽說了.該怎麼說呢?有很多蠢蛋為了繼承問題而煩惱,還跑來找我商量.但其實自己內心早就有結論了,只是遲遲下不了決定而已,真無聊.還有沒救的笨蛋在下決定之前就先掛掉了,一點意義也沒有……」

這男人說的話令人很在意.但更令人在意的是不知何時,凱文站著而對方坐在椅子上這樣的狀態似乎變得理所當然,就連兩位秘書也靜靜地聽著男人說話——正確地說,是看得出神了嗎?

的確,不僅是他那深沉卻閃著強烈光芒的雙眸,還有梳理整齊的胡子,及肩黑發,以及兼具男性剛毅與女性柔美的長相,對女性來說應該相當有吸引力吧?

要說的話,靜靜在男子身後站得直挺挺的女性,她的美貌就某方面來說或許更是世上少有.不,不會有錯,多麼美麗的女子呀,世上竟然存在這樣的女性?這樣真的好嗎?啊!不對,不是這樣,卡特莉娜,這是誤會,我愛的只有妳一人而已.真的,只有妳——這時她突然看向凱文.

視線應該是對上了.

但她那雙似金似銀的眼眸,卻沒映照出凱文的身影.雖然她確實望著這里,卻沒有在看.表情一點也沒有改變,不用說是微笑了,就連她是否有呼吸都令人懷疑.

對事物漠不關心,非常標准的面無表情.

她以態度如此宣告——

我不把你放在眼里.

甚至懶得表明我對你沒有興趣.

男人終于報上名號.

「我是強‧杰克‧頓‧裘克.凱文‧巴爾摩亞,既然那個老頭不在,沒有辦法,只好問你了.現在巴爾摩亞商會手上能夠調度的私兵有多少人?」

「——私兵……?您是說敝公司的嗎?」

真是出乎意料.

頓‧裘克.強‧杰克應該是名字吧?他說頓?從名字看來,是拉夫雷西亞第三帝國的貴族嗎?不對,可是有裘克這樣的領主名嗎?男人散發出某種貴族才有的氣質,讓人差一點就要相信了,但這一定是假名沒錯.可是,為什麼要問我可以動員的私兵數量……?

無法解讀.

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非常抱歉,這是關于敝公司的機密情報,無法告知外界人士.」

「岩鳥中隊跟蜂鳥中隊還在傑德里嗎?」

「……無可奉告.」

「那麼,你以為可以獨占在古拉大陸發現的己烯打蘭礦脈嗎?那一帶可是阿劄那耶爾人的領地,就連當地的修伊德王國也無法輕易出手哩.只要將擁有最先進裝備的私兵送過去,與王國軍共同驅逐阿劄那耶爾人,到時你就可以獲得礦脈的獨占權,而王國可以獲得領地,奴隸及穩定的收入,真是不錯的交易呀.雖然短期間得花不少錢在戰爭中,但就長遠來看可是利益無窮,也難怪你想要中止新大樓的建案了.」

什麼?這男人為什麼連那種事都知道?彷佛在嘲笑拚命壓抑內心動搖的凱文般,頓‧裘克輕

撫胡子,嘴角微微上揚.

「我給你一個忠告.還是算了吧,阿劄那耶爾人是很強的,那是不知戰場險惡的你無法想象.的.他們只信奉『彷徨星神索爾』及自身之劍與信義,絕不會向任何人屈服.即使只剩最後一人,他們也會繼續戰斗,繼續殺人.凱文‧巴爾摩亞,就連你都會有生命危險.有一部分阿劄那耶爾人追隨『彷徨星神索爾』的腳步在世界各地旅行,有的戴上面具隱藏其特別的長相,有的用別種方式改變容貌——當然,在這個傑德里也有他們的存在.即使居無定所,阿劄那耶爾人仍不會忘記那干枯的大地,膽敢玷汙『彷徨星神索爾』所歇息的『星之台座』的人,他們絕對不會放過.事實上,想殲滅散落在世界各地的阿劄那耶爾人是不可能的,你一輩子都會生活在被暗殺的恐懼中,連一秒也不能放松,充滿威脅,緊張與瘋狂的誘惑,聽起來真是愉快的未來預想圖呀.」

「……戰,戰力上的部分,我會請軍事專家分析……」

「真是無趣.」

「嘎……?」

「所謂的戰爭,是人與人之間的對決.不——可能也會有人類以外的情況.總之,若是想談論戰爭,你最好也親自上一次戰場看看.親眼見識人在自己眼前殺人,被殺,相互殘殺,像垃圾蟲一樣急著尋死的情形.身處其中,用自己的手殺人試試.」

「我……我是企業家,才不需要上戰場……」

「所以就讓別人去打,你則站在高處觀賞嗎?如果那樣能解決就輕松多了.我已經給過你忠告了,事情不會這樣就結束,與阿劄那耶爾人兵戎相向,你的臥房遲早會化為戰場,狹窄的戰場,′無處可逃.你就好好的磨練劍術吧,阿劄那耶爾人有個奇妙的律儀,就算他們趁你熟睡時夜襲,只要你提出決斗,他們也應該會接受吧.」頓‧裘克很開心的壓低聲音笑著,交換蹺著的腳.

「——不過,算了.只因為幼稚愚鈍的董事長犯下一次重大過失,導致傑德里中興之祖巴爾摩亞商會蕩然無存,這也是一種樂趣.你的公司會變成怎樣,都不關我的事.」

當然,這對凱文來說可不是一句「不關我的事」就能帶過的.不僅如此,巴爾摩亞商會的命運,是他最不願用來與妻子卡特莉娜放在天秤上兩端做抉擇的重要事情,如果硬要選一邊,或許他會在那之前先瘋掉吧.

此時,凱文的腦袋已經開始忙碌地轉動起來.

仔細想想,取得己烯打蘭礦脈的獨占權一事,會不會有點操之過急呢?導正父親的放縱式經營方式,原本這才是最重要的目標,卻不知不覺有了欲望,認為差不多該做一番不輸給父親的大事業,讓人知道凱文‧巴爾摩亞的名號了,已經不想再被人稱為「那個波里斯‧巴爾摩亞的兒子」

了,我敢斷言自己沒有過半點這樣的想法嗎?

事實上,聚集到緊急成立的董事長直屬特別戰略會議室的人才,也並非再三思慮沉吟過後選出,難免有倉促成軍之嫌.從拉夫雷西亞找來的軍事顧問,也是沒有從軍經驗的學院派人物,聽他發言,理論上似乎相當有說服力,但仔細一想,說服沒有半點軍事素養的凱文又有什麼意義?

凱文想起自己向征戰經驗豐富的名傭兵,岩鳥中隊的中隊長亨德利克‧卡爾曼征求意見時,他說:「阿劄那耶爾人嗎……那是我最不想交手的對象呢.」隨後又補上一句:「當然,如果是公司命令,我當然還是會遵從.」

我一直以來都忘記了,站在戰場上的明明是他們,我卻忽略了那最真實的聲音.

不,回想起來,我一直是這樣不是嗎?

無論是一般職員還是私兵隊員,我一直是以「數量」來計算.

就算是戰爭,我也是靠調動的金錢與軍隊的「數量」來判斷的.

啊啊,卡特莉娜,我到底都在做些什麼……?

「——感謝您提供許多寶貴的建議.」凱文向頓‧裘克低下頭.「或許還有諸多無禮,不,是一定有,看在我是無知晚輩的份上,請您見諒.」

「喔?」頓‧裘克簡短地吐了口氣,咧嘴一笑.「看樣子不是笨得無可救藥呢,那個糟老頭也不完全沒有識人的眼光嘛!雖然現在說有點晚了,看在你值得贊賞的份上,我有一個請托.」

「請托……嗎?」

「沒錯,岩鳥中隊與蜂鳥中隊,以及其他在傑德里的巴爾摩亞商會直屬私兵隊——有一千人嗎?全部有一千五百名吧?我不會說要把指揮權讓給我,只要這段時間就行,希望他們聽我的指令行動.」

「你,你說什麼?這種蠢——失禮了,不,但是,這種事……」

「你不是董事長嗎?只要有你的命令就行了吧.」

「那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做得到的話就做.」

「就,就算您這麼說,在不知道原委的情況下——」

「原委嗎?哼,你還真啰唆呀.那麼,你對占領奧斯特羅斯神殿的家伙了解多少?」

「啥……?啊啊,您是說舊市鎮呀.」

從前,港都傑德里曾有過一段慘淡的時期.海盜猖獗跋扈幾乎癱瘓了傑德里,但因為巴爾摩亞商會興起重現生機,靠私兵隊與義勇兵隊殲滅海盜,完成新碼頭與巴爾摩亞爸爸堤防地區的巴爾摩亞商會,因而被稱為傑德里中興之祖.

之後,以巴爾摩亞地區為中心,傑德里新建的東半部被稱為新市鎮,日益繁榮.

另一方面,原本就有的西半部則被稱為舊市鎮,逐漸變成貧民窟.

說得明白一些,對大多數新市鎮的居民而言,舊市鎮是礙眼的存在.赤足地區無法跟上新傑德里的進步,成為怠惰,無用之人的巢穴;提起紅線地區的下流,低劣,肮髒,令人不禁掩面.事實上,原本有個以卡吉諾為中心,在巴爾摩亞地區南部打造一條高級歡樂街的計劃.這件事在巴爾摩亞地區由總社主導,拉攏了好幾間公司,最後卻被紅線地區擊垮了.原本因為諸多原因遲遲沒有進展的計劃,或許會因為這次事件有新的進展也說不定.那個清晨,傑德里的空氣似乎也會清新一些吧.結果,雖然不是頓‧裘克,但包括凱文在內,對新市鎮的傑德里居民來說,舊市鎮變成怎樣都不關他們的事.

但是,在傑德里一手包辦蘇生式的奧斯特羅斯神殿又另當別論.來曆不明的武裝集團占領神殿的事件,不但令人震驚,也是相當嚴重的事態.

因此,關于這件事,凱文也勤加收集情報,大致掌握了前因後果.還有前幾天發生在紅線地區的大規模火災,以及在名人街等地區出現許多死傷者的戰斗也是.

即使如此,他並沒想過要針對此等事態做些什麼.事實上,對公司來說,己烯打蘭礦脈的獨占權問題遠比這個重要得多了,只要不會對日常業務造成影響,就算無視也無所謂.身為一個營利團體,巴爾摩亞商會最應該追求的是經濟利益.

「——染血聖堂騎士團是嗎?似乎是與羅榭聖教有關連,並擁有數百名戰斗人員的團體呢.」

「看來你並不認為那是威脅呢.」

「瓢蟲中隊已經在巴爾摩亞地區全區布陣加強警備了.」

「哼,瓢蟲嗎?」

「敝公司的私兵隊是用來保護公司利益的,就算我是董事長也不能違反這個大原則.」

「不用擔心,我的請托保證符合你所謂的大原則.」

「啥……?.」

「你不懂嗎?要是放任那些家伙不管,就連身為新市鎮中心的這個巴爾摩亞地區,遲早也會像紅線地區一樣化為死尸遍布的荒野.」

「怎麼可能有這麼荒謬——」

正當他苦笑著說出這句話時.

窗外突然明亮異常.

董事長室的窗戶面向南邊,但相當大片,范圍很廣,所以從東到西都能看見.

那是——

西方嗎?

凱文咽了咽口水,喉嚨發出聲音,他偷瞄頓‧裘克.頓.裘克已經旋轉椅子,將身體面向窗戶的方向.凱文也走近窗邊,他看見與不久前相同的景色.在火光的照耀下,彷佛整個夜空都起火燃燒著.不祥的煙形成無數漩渦般的長槍,似乎打算貫穿天際.火災,是很嚴重的火災.比之前更接近,在沿海是舊碼頭旁吧?應該還沒到黑暗街,是名人街正在燃燒著,暗地里支撐港都傑德里的船匠與專家們所居住的街道正在熊熊燃燒.「你仔細看著吧,凱文‧巴爾摩亞,或許不久後就會燒到你們這里了——那是神聖的火焰.」

頓‧裘克的聲音聽起來甚至像是難掩愉悅的心情.

但仔細一看,他環抱在胸前的雙手,就連旁人也看得出來握得相當用力,指尖都發白了.凱文感到一陣惡寒,非常恐怖.無論是那火焰,或是這條街即將發生些什麼,不,是正在發生些什麼,或是強.杰克‧頓‧裘克——潛藏在這個男人內心的,忿怒的業火.

Omenage89711threvolution6th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里˙亞斯帕地區

「回轉海豚」

chapter.6

明若觀火

「呃……也就是說,是這麼回事吧?」

一找到機會插話,一塊兒湊在大海豚房里的ZOO成員們視線全集中到瑪利亞羅斯身上,卡塔力那家伙還一臉「搞什麼鬼呀」的表情,那是我想說的話吧?不,想與偶然重逢的蘿姆‧法暢談往事是人之常情,並無不妥;一起開心吃飯也挺不錯;努力嘗試接近蘿姆‧法的巨大白狗(我覺得比較像狼就是了)朋友,這種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雖然能夠理解,但太陽已經下山了,談話中不時會出現與傑德里現況相關的內容,有時也會相互交換彼此擁有的情報,但如果沒人出來把內容做總結,就要聊到天亮了.但是如果放著不管——恐怕,鐵定,絕對,不會有任何人先開口吧?真沒辦法,算了,由我來吧.

「——裘克先生是潘卡羅家族首領的朋友,而潘卡羅家族為了報紅線地區被燒毀的仇,與染血聖堂騎士團在神殿前決斗時,蘿姆‧法與阿爾發也一起參與了.但卻出現一只巨大的怪物,你們打不倒它,只能暫時撤退.」

「嗯.」蘿姆‧法屈起單膝直接坐在地上.或許是習慣野外生活了,比起坐在椅子上,那樣反而比較放松.

順帶一提,阿爾發與蘿姆‧法保持微妙距離趴在一旁,雖然閉著眼,仍散發出「敢隨便靠近就死定了」的氣勢,相當駭人.如果是小貓小狗也就算了,竟然連這種大小的生物都能進出,以旅店來說不會不太好嗎?雖然蘿姆.法是每次到傑德里來時都會投宿這間旅館的常客,但還是相當大膽的經營方針.

「說實話,我並沒必要陪著裘克,但總覺得這個城鎮有哪里不太對勁……我不太會形容,總之就是不好的氣息.」

「蘿姆‧法擁有一般人沒有的,不可思議的感受力.」

突然插話的胡子仍然環抱雙臂坐在床上,一旁坐著皮巴涅魯,在他腳邊的是不怕死一直逗弄阿爾發,結果差點被咬得半死,無力地縮成一團的卡塔力.

「那或許是妳從祖先那里繼承的古老尊貴血脈中蘊藏的能力吧.」

「我不太清楚,只是隱約有這種感覺罷了.」

「古老尊貴的血脈是……?」

瑪利亞羅斯這麼一間,蘿姆‧法彷佛被抓到把柄似的,翡翠綠的雙眸睜得老大.雖說是用超級二字也不足以形容的美女,一露出這種表情就顯得稚氣許多,還挺可愛的.

「啊啊,對喔.被伙伴這麼問感覺有點奇怪,不過我跟瑪利亞今天才第一次見面呢.抱歉,我一點也沒有那種感覺.」

「咦?是嗎?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已經習慣了吧.對我來說,ZOO就像熟悉的群體,雖然我喜歡山林草原,但跟大家在一起,還是會覺得很輕松.只是在城市待太久會有些喘不過氣來而已.」

「嗯,也就是說,即使擁有相較于人類,比較喜愛與野獸及龍為友的聖王邱斯的血統;繼承王的好友及心腹蘿姆‧伏爾加之血,妳也還是個人類之子嗎?」

「那當然,多瓦甯古.我是人類,我的父母也是人類,因為他們相遇,相愛,我現在才會在這里呀.」

「『愛,恨,生,死,人生就只是如此.』蘿姆‧法,這是妳父親說過的話吧.」

「嗯.」

「真斥崇高,很棒的話呢.」

由莉卡與莎菲妮亞一起坐在瑪利亞羅斯對面的椅子上.莎菲妮亞似乎還是不太敢跟蘿姆‧法說話,但沒有人在意這一點.

不過,俗話說三人為眾,現在有八人+a(如字面上意思,就是阿爾發)在,有這種情況也不奇怪.反正原本就沒有規定成員間彼此一定要很親密才行.就算莎菲妮亞與蘿姆‧法之間有些芥蒂,或是有像半魚人這樣難以用人話溝通的家伙,大家都還是ZOO,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這樣就好,這樣就足夠了——雖然並不是這麼說就沒事了「「——這麼說來……咦?也就是說,蘿姆‧法是王族後代?」

「是這樣嗎?因為不是直系子孫,或許也不能算是吧.」

「依拙僧的了解,四百年前,曾經有位支配半邊黑暗大陸與周邊海域,名叫聖王邱斯的一代英雄.蘿姆.法的祖先蘿姆.伏爾加是他父親的兄弟之子,也就是堂弟.正如拙僧剛才所說,聖王邱斯一族能與野獸及龍心靈相通,使其臣服.其他還有許多關于聖王邱斯所擁有的特殊能力的記載,或許他是其中一種超越者也說不定.」

「超越……者?」

「……超越者是……魔術士之間使用的,用語……」稍微沉默了一陣子的莎菲妮亞主動開口,讓瑪利亞羅斯著實松了一口氣.「……是如何形成,使用的是何種能力……沒有人能完全了解.至少可以肯定,那不是現代魔術.只是……擁有與生俱來,與魔術相異的……『念動力』,或是傳達想法,讀心,透視,預知未來這類『超感應』的人……毫無疑問地,有一定的比例,存在……我們稱之為超越者,而他們超乎常人的能力……則稱為超越力……」

「我們使用的醫處斥,雖戳是魔處的其中一種系統,但其持更接近超越力喔.」

「可是,那個超越力不是與生俱來的能力嗎?也就是說會的人就會,不會的人就不會吧?但現在莫莉不就在教佩兒多莉琪醫術式嗎?」

「……自古以來就有不少人……在嘗試解析超越者……將超越力收歸己用……」

「那就是上古的超越者思想,以及魔導王時代複蘇的超越者回歸思想吧,嗯哼.」

胡子似乎要開始發表又臭又長的長篇大論了.如果是莎菲妮亞也就算了,但胡子不但聲音宏亮,又會強迫推銷,光聽就累人.重點是,話題似乎又偏掉了,瑪利亞羅斯硬是把它轉了回來.

「這種事就不用管了,現在應該先討論裘克先生的事吧?」

「我永遠搞不清楚那個男的在想些什麼,從以前就是這樣.」看樣子蘿姆‧法並不是那麼喜歡強‧杰克‧頓‧裘克這個男人.「直到潘卡羅家族的人撤退回他們那位于紅線地區,擁有寬廣庭院的宅邸時,我們都還在一起,但裘克什麼也沒說,立刻就消失蹤影.他與名叫安佐的人感覺相當熟稔,我還以為裘克會看著他下葬,但也沒有,而且似乎也沒回別墅去.」

「似乎是個奇怪的人呢……」

「嗯,我不喜歡.」

沒有半點猶豫,明白地將這話說出口,更顯出她的干脆.

「而且裘克從以前開始,就老是跟多瑪德起沖突.」

蘿姆‧法歎了一口氣,伸手輕撫白狼的頭,阿爾發突然睜開眼瞪著蘿姆.法,但並沒有抗拒.牠乖乖的被撫摸,又閉上了眼.彷佛像是在說「真沒辦法,就讓妳摸吧」似的.為什麼會擺出一副了不起的態度?還有,每次蘿姆‧法一發出「多」這個音時就抖一下,未免太反應過度了吧……?雖然我沒有跟任何人說.

「他也老是在諷刺多瓦甯古,雖然對由莉卡與莎菲妮亞很溫柔就是.」

「……為什麼那種人會是伙伴?」

「誰知道,為什麼呢?」

「回想起來,拙僧也不太明白.原本提議要組公會的人是莉璐可——」

從胡子口中一說出那個名字,到剛才為止都只是顫抖著的莎菲妮亞,全身突然散發出非常寒冷的氣息——這種感覺該不會就是所謂的,那個……殺氣?而且,不只有莎菲妮亞,就連ZOO成立時便加入的成員,很久以前就認識多瑪德君的蘿姆‧法臉色也沉了下來——

不會有錯.

莉璐可這個人,是女的.

雖然性別從名字就可以猜出來,但恐怕不是普通的女性——該不會是多瑪德君的……?

「不知道為什麼,那時裘克幾乎不曾離開艾爾甸,就算有事出去,也會立刻回來.簡單的說,就是死纏著多瑪德不放吧?他還自作主張地住進多瑪德家中.」

「要這麼說的話,多瓦甯古也是一樣吧,竟然還因為多瑪德家夠寬敞,連祭壇都搬了過來.」

「當時蘿姆‧法妳跟拙僧的身分也差不多吧.」

「哇,同居……」

我不小心說了出來.糟糕,我所做的事無疑是火上加油.

一看,莎菲妮亞果然低下頭用力緊咬著下唇,不曉得是不是察覺這一點,蘿姆‧法垂下眼簾,撫摸阿爾發的手力道微微增加.

「我那時還是小孩子,就連靠自己的雙腳站起來走路都辦不到.」

「一離開視線就獨自鑽進森林山區跑得無影無蹤的人,沒資格這麼說吧?拙僧與多瑪德為了找妳,可吃了不少苦頭呢.」

「也只有那一次吧.那之後我就會先告知才出門,而且過一會兒就自己回來了吧.」


「是這樣嗎?」

「是呀.這種事很丟臉,能不能不要再提了?」

蘿姆‧法就連害臊都非常明顯易懂.胡子原本一直沒什麼精神,非常忿怒,被卡塔力一煽動就激動起來,好一段時間都距離平靜二字甚遠,現在大概是他自離開艾爾甸以來最放松的時候了吧.

回想時,歡笑,害羞,愉快,悲傷的回憶,記憶.擁有能分享這些事物的伙伴.

這真是一件很棒的事,在我內心也一點一滴地,開始慢慢累積起這樣的回憶.

光是這麼想,就會覺得心頭一陣溫暖.

——但是,像這樣無法統整話題的情形,已經異常到讓人很想做些什麼.

這個集團的成員雖然能力優異,對突發狀況的應變能力出類拔萃,向心力也十分充足,但計劃性,一貫性,正經度這些東西,卻嚴重缺乏到令人害怕.

「呃……請問,我們可以繼續說下去了嗎?」

「嗯.」「嗯哼.」「好的.」「……好……」

「——話說回來,老子從剛才到現在明明一聲都沒吭,為什麼都沒有人吐槽啊……」

「安靜,很好.」

「老,老子的存在理由呢……」

「打一開始就沒有那種東西.」

嗯,大約有一只理解程度相當不錯,只有這一點不會麻煩,值得慶幸.

但還有大約一名完全沒有參與話題的家伙.

他該不會又睡著了吧——這麼一想,我環顧房間四周.換上牛仔褲與高領毛衣,穿著輕便的多瑪德君站在窗邊直盯著外面瞧.身為園長的你不振作一點,辛苦的人可是我耶……

「嗯,不管怎樣,總之觀光——是不可能了吧,說得狠一些,我們跟住在這里的人沒有半點瓜葛,應該盡快回艾爾甸去才對.現在局勢如此危險,我想應該要先有所認知不是嗎?」「沒錯.」無論鬧脾氣,沉默不語,哭著訴苦都沒有人理會,他應該很傷心吧.卡塔力坐起來,故意用力點頭:「一開始原本打算來見見裘克大叔,順便輕松地游山玩水,但現在狀況改變了.既然狀況改變,目的也跟著改變了,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目的——咦?等一下,你說的目的是什麼?」

「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

「你白癡呀?一般都會知道的吧?」

「正確的說,與其說是不知道,不如說是不想知道……」

「豬頭!有許多無辜的人被殺了耶!瑪利亞羅斯,你也看見了吧?那被燒個精光的荒原!那個紅線地區的小姐,會用不輸給艾爾甸庫拉納德歡樂街的超級技術來服侍你,最近在全國都引起熱烈討論哩!擁有那種高超技巧——不對,有多少美女就這樣被燒死了你知道嗎?我本來也打算晚上偷溜過去享樂的說……」

「喔——」「嗯……」「…………」

即使被瑪利亞羅斯,由莉卡,莎菲妮亞發射冷淡視線之雨唰唰地刺中魚臉,卡塔力也沒有退縮,甚至還惱羞成怒.

「怎樣啦豬頭!有意見嗎?老子要是有女朋友就不用這樣了啦!想進去還得鼓起勇氣哩!啊啊!老子真是沒用!老子就是神聖的正牌膽小鬼啦!就算去庫拉納德也不敢進去有漂亮大姊的店里啦!」

「明明就時常找人搭訕.」

「連敗紀錄飛快更新中啦!吵死了!白癡豬頭!總之,旅行就是要把羞恥心擺一邊,這次一定要在目的地享受解放感,同時享受高級服務——我本來暗自在心里這麼打算的說,結果卻變成這樣!這是怎麼回事?老子做錯了什麼嗎?喔喔!」

「呃,雖然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做錯什麼……別哭啦.」

「當然要哭!眼,眼淚都流出來了!我說呀,可,可別認為老子是因為這一點才那麼說的!在紅線地區工作的,全是在舊市鎮出生長大,不做這一行就沒得吃的人!然後呀,一個叫做安佐‧潘卡羅的好漢出現!他重新整頓紅線地區,還幫窮人介紹工作,讓舊市鎮重新複蘇,這可是很有名的事呢!」

「是嗎?」

「是呀!傑德里有三位父親!一名是建造傑德里,魯歐兄弟商會的馬歇爾‧魯歐!另一人是建造新碼頭的傑德里中興之祖,巴爾摩亞商會的會長艾德恩‧巴爾摩亞!最後一位就是赤足地區的救世主,潘卡羅家族的領袖安佐‧潘卡羅!說到潘卡羅爸爸,那可是好漢中的好漢!說他是好漢的代名詞也不為過!他可是登上《沙藍德現代好漢列傳》的真正好漢哩……!」

「那個現代好漢列傳是什麼……?」

「是這個!」卡塔力從自己的皮包中拿出一本書.

瑪利亞羅斯接過來後確認書名.原來如此,《沙藍德現代好漢列傳》看了封面,有好幾頁都是男子們的肖像畫,之後的目次則列出許多人名,安佐‧潘卡羅的名字也在其中.瑪利亞羅斯對這種書一點興趣也沒有,但卡塔力似乎相當中意.

「……我本來……很想要簽名的……身為同樣走在好漢之道上的人,很希望這本書上……能有安佐‧潘卡羅——潘卡羅爸爸的親筆簽名……」

「那真是,該怎麼說呢……那個,真是遺憾.」

「安佐‧潘卡羅嗎?」

蘿姆‧法的手一離開,阿爾發又睜開眼,很不滿似的從喉嚨發出低鳴.

「我雖然不太清楚他的事情,但曾跟他幸存的兒子之一打過照面,記得是叫奇羅吧.似乎是因為他的父親及兄長努力掩護,他才得以保住一命.」

「名叫奇羅的應該是三男吧,父親及哥哥們挺身而出保護小弟……啊!嗚!多,多麼令人痛心呀……嗚嗚嗚嗚……!」

「所以說,你別哭了啦!」

「卡塔力,丑帕,拿去用吧.」

「喔,喔,不好意思.」

接過由莉卡遞給他的手帕,卡塔力不客氣地用來擦臉,擤鼻涕.

「……你不用還我了,送給你.」

「喔?我會洗乾淨再還妳呀?」

「就算洗過,還是有些洗不掉的汙垢呀,像是卡塔力菌或是半魚人菌或是臭魚菌之類的.」

「全都一樣不是嗎?」

「喔,原來你也有自覺這些全都是一樣的呀?」

「誰叫你一直不停地說!明明就是你說的吧?話說回來,除了你以外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老子耶!」

「你沒有,發現……」

「什,什麼?沒有發現啥?你說說看?啊啊!皮普!你說老子沒有發現什麼?」

「哎呀,算了,有什麼不好的?世上有許多事,都是沒有發現比較幸福呀.」

「老子的幸福老子自己會決定啦癡呆!這是半魚人自決主義——等等誰是半魚人呀豬頭!總之!咱們ZOO的新目的!從觀光改成打倒邪惡的染血聖堂騎士團啦啊啊!目標!傑德里的救世主!好!」

「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不管被說沒用還是無趣還是私房錢還是血紅蛋白還是脖子長!所謂的好漢呀!就算是在水深火熱中,也必須秀出肌肉來!像現在正是如此!對吧,胡子?」

被這麼一間,胡子雖然沒有響應,卻眉頭深鎖,大大地歎了口氣.好不容易因為與蘿姆‧法重逢,讓他稍微開朗了些的,臭半魚人,多此一舉.

不過,胡子或許也在以自己的方式逞強著.而且,只要原因存在一天,問題就無法徹底解決.就算欺騙自己,轉移注意力,想辦法拖延,裝作沒這回事,也不代表問題本身就會消失.

所以我沒辦法說出「算啦,反正胡子老早就被神殿趕出來了,染血聖堂騎士團似乎也是相當危險的一群人,我們忘掉這件事吧?好不好?」這樣的話來.

如果換作是我遇到什麼痛苦,煩惱的事,大家也不會丟下我不管吧.正因為了解這一點,我也不能裝作沒有看見,不能這麼做.不,更重要的是,我不想這麼做.

瑪利亞羅斯緊皺眉頭,輕咬下唇,話雖如此,這也不是可以輕易說出口的話吧.這種事太丟臉了,感覺像笨蛋似的.

「——潘卡羅家族……總之,就是輸給染血聖堂騎士團了吧,而那位安佐‧潘卡羅死了……其他的呢?像是受害人數,損害情形之類的.」

「我只能就我知道的部分回答,可以嗎?」

「當然.」

「我不知道能戰斗的人共有多少,但逃回紅線地區外那幢大宅邸的,大概有一百人左右吧.」

「一百……嗎……對手現在有雙倍以上的人數吧?這與泉里那時不同,武裝上也是對方比較精良……熟練度吧,身為軍隊的資質,似乎也是對方比較足夠,要是真的打起來,我們大概沒什麼勝算.」

「這點問題靠氣勢就能扭轉了吧?」

「那就請你一個人去啪啪啪地把他們全都解決給我們看吧,靠氣勢就能解決嘛!」

「喔喔!好呀!當然好!我就解決給你看!好……!」

「……要是光靠氣勢就能解決……大家,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斥呀,才沒那麼簡單呢!除了靠氣斥之外,也有很多斥是要靠許多努力才能獲得回報喔.」

「總覺得,很那個吧?好像只有老子像是沒進入狀況的白癡假面一樣?」

雖然除了多瑪德君與阿爾發之外的其他人全都看著卡塔力,但大家都不發一語,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呃,算了,那個,也就是說,呃……先把玩笑放一旁……老子覺得,跟應該對染血聖堂騎士團恨之入骨的潘卡羅家族連手也是不錯的主意,雖然人數不多,至少還是比咱們來得多吧?」

「我們還沒討論到那邊吧?而且也不知道對方想不想跟我們連手.重點是,到底要不要與染血聖堂騎士團為敵,還有很多事要考慮呢.」

「是沒錯,不過先去接觸看看也不會怎樣吧?搞不好還能問到些咱們不知道的事情.」

「嗯……」

瑪利亞羅斯雙手環抱,正好瞄到與他同樣姿勢的胡子的表情.雖然視線對上,卻只有嘴邊的胡子稍微顫抖,什麼也沒說.雖然一時受感情驅使,還被卡塔力煽動而激動不已,他現在卻像是下定決心不再讓自己的感情影響情勢——這就是成熟的態度吧.

但是,我們都看見了.

悲傷感歎,忿怒奔走的胡子.

大家也都知道現在胡子有多努力忍耐著.

所以,我想差不多是時候該做決定了.

當然,這個工作不是由瑪利亞羅斯來做.

「——多瑪德君,你怎麼想?」

「嗯.」

他立刻就有所反應,讓人稍微放心了些.他一直看著窗外,感覺好像沒有在聽,但果然還是有認真聽呢.

但是,無論怎麼等,都沒有下文.

「那個,多瑪德君……?」

「嗯.」

「不,不是嗯啦……你在聽嗎?」

「喔喔.」

「聽什麼?」

「嗯.」

「你沒在聽對吧?」

「嗯?」多瑪德君終于轉頭看向瑪利亞羅斯.「——怎麼,要吃飯了嗎?」

「已經吃過了吧?」

「喔喔,對喔,怪不得我覺得一點也不餓.」

「怪呀,非常怪呢.我們在這麼近的地方討論的這麼大聲,為什麼你全都沒聽見呢?正在討論重要的事情,差不多該做決定時,卻又得從頭開始說明起,真的是十分,非常有趣呢.」

「別生氣,肚子會餓的.」

「才不會餓!我也沒那麼會吃!不要再提吃飯的事了!」

「嗯,是嗎?」

多瑪德君這麼說,慵懶地歎了口氣.咦?好像不太封勁,立刻看向莎菲妮亞與蘿姆‧法,兩人都露出略為訝異的表情看著多瑪德君.果然沒錯,乍看之下雖然不容易察覺——但多瑪德君有些焦躁,心情並不怎麼好.

「……怎麼了嗎?」

「什麼?」

是想裝傻嗎?還是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呢?多瑪德君揚起單邊眉毛,歪著頭問.

「什麼——那是我想問你的.」

「我沒怎麼樣呀,只是……」

「只是?」

「不,可能是我的錯覺吧.」

這並不是可以聽聽就算的話.通常多瑪德君的「錯覺」都不會是錯覺.與聖王邱斯有血緣關系,受古老尊貴血脈指引的蘿姆‧法的感覺,多瑪德君的獨特嗅覺,染血聖堂騎士團的存在與暴虐.要是有人知道這些同時湊在一起卻不會有不祥的預感,那個人一定是悠閑輕松的一代笨蛋.

感覺發冷.

彷佛整個背部突然被凍結一般,令人不快的寒意.

不知道是在這之前還是之後,總之就是在這個微妙的時機.

「──嗯……?」

多瑪德君又看向窗外,下一秒,冷風倏地流入室內,多瑪德君打開了窗戶.這時大家已經全都感覺到不對勁了.

有什麼……

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某種不好的事.

要確認很簡單,只要向多瑪德君一樣從敞開的窗戶探出身往外看就行了,瑪利亞羅斯等人一這麼做後,就立刻明白了.從這里往南——稍微偏西,不算太近,雖說是遠處,也不是遙遠的另一端.

「火災……!」

「——不是……的……那是……!」

莎菲妮亞在混亂中擠到多瑪德君身旁,不過現在的她似乎連這一點都忘了,翡翠色的眼眸睨視著被煙霧火焰包圍的黑色建築,莎菲妮亞的側臉顯得忿怒,凝重且僵硬.

「……魔術的,火焰……!」

Omenage89711threvolution6th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里‧魯歐爸爸地區

「名人街」

chapter.7

愛拯救世界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啊啊,但雖說是因無知而犯錯,也不能赦免我的罪過.

罪過就是罪過.

我了解的,有人告訴我,革心主教大人們告訴了我.他們以痛苦與折磨教導了我.拔下頭發,浸入水中,拔除指甲,將手指一根根捆緊,一寸寸的燒灼皮膚,扯下皮肉硬塞入口中,將糞尿當成食物,日複一日,我終于了解自己的罪過.我無法認罪,真是愚蠢,我的罪惡之重,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我卻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了解.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證明我的罪有多重.在欺瞞之

淚與汙穢哀號中,我終于領悟了.

我犯了接觸魔術這項大罪.

小時候被魔術師拐走後,我接受了成為魔術士的教育.

這就是我罪惡的開端.

革心主教大人如此說道:「或許那並非妳自己的意志,但這就代表妳的命運被罪惡汙染了.這是更重大,更嚴重的罪,絕不可能抹除的罪,永遠無法逃脫的罪.」

正是如此.

我犯了應犯罪之罪.比起只要自己不希望便不會犯罪之人,我的罪過又更加深重.我感到害怕.若是我就這樣繼續犯錯下去,啊啊,好可怕,罪會產生罪,化膿,黏附在腐爛的罪之枷鎖,靈魂便無法逃脫.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幸好我遇上火焚谷騎士團的「狩獵女巫」,受到騎士們的保護,獲得接受審判的機會.

在接受審判時,我被發現是「預言家」悠伯‧馬力克的旁系——多朵亞家族之人.我還記得自稱是我母親的高貴女性,確認過我胸前的痣及其他身體特征後,發表以下證言:「不會有錯,被告毫無疑問是我的女兒莫妮卡‧多朵亞.我以母親身分懇求,大聖堂教理大法官大人,請給予她最嚴厲的處置.」

那時我雖然覺得胸口彷佛要迸裂一般,但母親的堅持是正確的.

罪過必須給予懲罰.

與罪過相應的懲罰.

對于有罪之人,那是最好的拯救.

因此,接受「比有罪之人更有罪」的判決,我被大聖堂地下的結冰牢獄收容,獲得藉由革心主教犬人們的教誨了解自身之罪,並給予懲罰的寶貴機會.

我全身赤裸,被結冰牢獄寒冷的牆壁環繞,肮髒混濁的汙水水淹及膝,如此一來自然也不可能坐在地上.最後,我的雙眼被縫起來,在黑暗中,或許是永遠的黑暗中,就連自己是夢是醒都搞不清楚.只有耳邊傳來聲音,革心主教大人們的聲音,輕聲告訴我,這是罪,因為有罪,認罪吧,了解自己的罪吧.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一切都是我的罪,沒錯,我罪孽深重,罪過,我的,罪.

我是……

——「原罪(TheSin)」

「會不會很不舒服,那個……晃得很嚴重吧?」

下方有人開口,是「詹姆士爵士」.他本人喜歡自稱「盲目勇者」,那是因為對原本是孤兒的他來說,「詹姆士爵士」是被賦予的名字.一開始是莫妮卡‧多朵亞,而後成為罪孽深重的一名女巫,如今除了「原罪」外什麼也不是的女人,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據說他是身高超過二‧五美迪爾的高大男子.

他正扛著走——

將女人綁在上面的十字架.

率領著軍隊.

「制裁之石」.

這是由染血聖堂騎士團當中,對騎士團長「猶大爵士」亞隆茲.尼德魯斯比亞特別忠誠之人所組成的親衛隊.

「您用不著在意,盲目勇者.我已經與罪同化,再也不會將任何痛苦認為是痛苦了.」

「……是嗎?」

「是的.」

黑暗.

一開始並不是完全的黑暗.

即使眼瞼被縫起來,眼球仍然存在.

但被剝奪生存意義的眼睛,不知何時安靜地斷了氣.

真正的黑暗到來.

我在黑暗中聽見了.

革心主教大人們的聲音,話語,羅榭的教義.『神在聖地火焚谷內,將汙穢之物,愚蠢的動物,罪人們,所有汙穢的東西都焚燒殆盡,重新塑造清白的純粹者.』『羅榭之火總有一天會從天而降,由地而生,只有皈依羅榭,參加「計劃」,藉此洗清罪過的清白之人才得以幸免.』『若主顯示某人應該被羅榭淨化,那人就必須當場一死.』『人的形體與罪相似.』『罪即是人.』『罪無形體,人所犯下的罪全是罪.』『人是汙穢的.』

因此,我知道了.

就連他們也身染罪孽.

但那是無須多說便能理解的道理.

為什麼呢?因為世上不可能有清白無罪之人,「預言家」悠伯‧馬力克證實吾主羅榭是這麼說的.

所以我們必須接受制裁.

一切都回歸于火中.

回歸洗滌罪惡的聖火.

某天,我將自己的想法明白告訴革心主教大人,那是很單純的疑問.主教大人,主教大人不會想要洗滌自己的罪惡嗎?罪要如何補償呢?我該怎麼做才好呢?革心主教大人如此回答:「當然,我也是罪孽深重之人.因此,羅榭賜給我這樣的職務,讓我日日為了贖罪盡一份心力.但並不是這樣便能赦免我的罪過,在我死時,在吾主羅榭認為我應死之時,我的罪才將獲得淨化,才能成為參與『計劃』的清白之人.」

——啊啊.

我,那麼,我呢?我的罪過是否能被赦免呢?若我一死,是否就能被淨化了呢?我的罪過是否只有此等程度呢?主教大人,主教大人,我並不這麼想.因為我的痛苦,苦悶,傷痛,以及照暗,絕望,憎恨,怨恨,或是作為犯罪證據的所有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傷痕,都已經過深而難以抹滅.這樣的重罪,恐怕就算是死也無法獲得赦免,我這麼想.多給我一些苦痛,絕望,罪過,不會有人犯下的罪,足以讓我發狂的罪,能將我壓扁,毀滅的罪.

我用自己的身體做媒介實行了魔術.

那是吾師,罪孽深重的魔導師梅爾奇歐打算在死前一試的禁忌召喚魔術.

其為折磨之莎莉亞.貝爾.

從前的魔導王之一「瘋狂少女」莎莉亞‧貝爾.

她為了追求不老不死而將靈魂賣給惡魔,掉進陷阱墜入「奴隸園]成為奴隸園居民的她飽受痛苦,恐懼及想逃跑的情緒支配,原本魔導工時代的美麗面容已不複存在.在結冰牢獄的牆壁上以自己的血肉畫出魔法圓,魔法陣,或許我在內心把自己與她的某些部分重迭了也說不定.

美麗,奔放,才華洋溢,卻欲望深厚的莎莉亞‧貝爾.

我想成為她那樣的人.

我想變成她.

我想要她的力量.

我想殺掉.

全部,所有人,一切.

有罪之人呀,因無知犯下罪過的愚蠢之人呀,全都像我一樣毀滅吧.

「『原罪』呀,就快到了.」

「好的.」

我知道的,盲目勇者,就算您不說我也知道,我就是為此而存在.助猶大爵士的理想一臂之力,現在的我只為此存在.

那位大人在「血之水曜日(BloodyWednesday)」中殺害了托連公國聖堂騎士團團長及其麾下兩百多名騎士與其他許多文武官員後離開國家.為了尋求針對此行為的「審判」而拜訪摩德洛里大聖堂時,那位大人希望能夠視察結冰牢獄,他用自己的手打開了我這間獨立牢房的門.這間獨立牢房接近豎穴,房門接近天花板.那位大人不僅從那里出聲喚我,甚至親自走上積滿汙水的地板,來到被自己召喚的莎莉亞‧貝爾侵蝕,幾乎陷入瘋狂的我身邊.我身處黑暗中,就連自己的模樣也看不到,但想必相當駭人.那位大人,啊啊,那位大人抱住了這樣的我.「——這是相當深重的罪,但羅榭並未舍棄妳.總有一天,羅榭會以死赦免,滌淨妳.我是亞隆茲‧尼德魯斯比亞,聽從羅榭之聲,被派遣來以羅榭之名進行『制裁』之人.莫妮卡‧多朵亞,請聆聽羅榭之語,全世界的罪人都擁有被赦免的命運,這是羅榭的意思.」

啊啊,羅榭呀!主呀!

就連罪孽如此深重的我,您仍打算救贖嗎?

愛……!

這一定是出自愛的行為!

我感受到無私的愛.

為了愛,我甯願死.

我陷入恍惚,忘卻許久未曾遺忘的,如皮膚般黏附自身的痛苦,那位大人繼續低語:「——當然,所有的人都有罪,大聖堂的罪也必須淨化.我能聽見羅榭之聲,莫妮卡.多朵亞呀,莎莉亞‧貝爾呀,請助我一臂之力,將背離羅榭教誨,罪孽深重的大聖堂燒盡吧,我們必須將真正的『計劃』——羅榭的『制裁』持續下去才行.」

沒錯,「火之日曜日(BurningSunday)」是我做的.正確地說,是羅榭透過那位大人下令由我執行的.

而火焚谷騎士團當中,以「彼得爵士」羅伊‧丘吉爾為首,也有不少是受到那位大人理想的感召而追隨他.

一切遵照羅榭的意志.

藉由將有罪之人消滅,淨化來拯救他們.

革心主教大人們,也在大聖堂的火焰中被燒死,成為毫無髒汙的清白之人,此刻一定正在天上隨侍羅榭身邊吧.

他們原本就沒必要參與「計劃」,那位大人一定能完成「制裁」的.

染血聖堂騎士團.

那位大人所取的,我們的恐怖之名,正是用來表達那份覺悟.

我也會略盡棉薄之力,用折磨之莎莉亞‧貝爾賦予我的力量.

「全隊停止前進……!」

聽從盲目勇者的號令,他所率領的「制裁之石」同時停下了腳步.

將緊綁著「原罪」的十字架抬起,放下,直立在地面上.

「『原罪』呀!以羅榭與團長猶大之名,支持『計劃』與『制裁』吧……!」

「是.」

然後,我唱了歌.

罪之歌,絕望之歌,希望之歌,拯救之歌,贊美羅榭之歌,向羅榭祈求之歌.

然後莎莉亞‧貝爾響應.

我又再度犯了接觸魔術之罪,即使深重的罪繼續汙染莎莉亞.貝爾,羅榭還是會拯救我的.多麼美好呀!

我從中看到了愛.

神之愛.

——對那位大人的,愛.

Interlude

神之子

Omenage8619threvolution6thday

AtripleborderareaofThePrincipalityofTrein,

HUTZZFORI.A.DandFar-CeljinnaKingdom

"KarumBashin"

「——這場戰爭究竟要持續到何時呀……」

並非對任何人訴說,只是喃喃自語,感覺似乎已經成了習慣.不只是身為托連公國聖堂騎士團東騎士館長,身為一個人,諾曼‧尼德魯斯比亞也注意到自己對這場戰爭抱持著疑惑.

我們托連公國,哈茲佛獨立軍領地,以及法‧賽吉納王國.此三國國境接壤之處的卡拉姆盆地,就各種意義而言正是所謂的要沖.

因此,這里是利害相互沖突之地,若是引發沖突,就絕對不能中途收手,顧及國家面子及實際利益,最先逃跑的人損失必然最大.

話雖如此,若是三者中的一國首先一口氣提升戰斗力,另外兩國就可能因而連手.

雖然大家都希望盡快分出高下,卻又擔心天秤會往自己期望之外的方向傾斜,因此只能一再反複著適度配置軍隊,適度流血的情況.

「人類是如此愚蠢的生物嗎?」

四巡月前,與西騎士館長約翰‧毛薩交接,諾曼成為當地司令官進入卡拉姆盆地.

或許再過二巡月,諾曼也會被召回首都,由別人來代替他成為「卡拉姆盆地鎮壓軍」的指揮官吧.

交接之際,約翰‧毛薩的話又在耳邊複蘇:「這里的工作可是很無聊的喔,反正是輪流的,我都忍下來了,你也要忍下來呀.等你回來我們再喝一杯.」

工作嗎——諾曼皺起眉頭.工作,他說工作……?

成為聖堂騎士後雖然的確有領取俸祿,但他從不把任何一項任務視為工作.因為我是人類,無法舍去人類的感情,也無法否定世俗的工作;但既然成為聖堂騎士,就應該把一切當成是實現羅榭的願望而行動.生而為人原本就已是罪惡,活得越久罪惡也越深重,因此,至少要皈依羅榭,如此一來,我們的罪惡將會在死後被淨化,成為清白之人,獲得參與羅榭「計劃」之資格.

那男的太過認真了,我也曾被這樣恥笑過.

也有人認為聖堂騎士不僅是信徒,同時也應該是守護國家的騎士.

但是,看看在卡拉姆盆地不斷上演,在許可范圍內相互削弱,毫無意義的戰斗行為吧!

這就是人.這是人頗的集合騰國家的選擇,也是結果,人煩是為了守護共同體圴利益,就睡同族相殘也可接受的生物.

而且與因饑餓不得已互相啃食的野獸不同,許多人不會弄髒自己的雙手,若是跟對方說「由你來做」,對方可能會說不要而別過頭去.騎士們與其手下的士兵露出抽到下下簽般的表情,殺害同樣運氣不好站上戰場的人,或者被殺,互相殘殺.當中也有露出開心表情殺人的人.但是,這都是一樣的.

我們是在某個共同前提下,認同殺人一事,互相殘殺.雖然不可能相互啃食,但殺人一事卻被正當化,我們是何等低劣,多麼罪孽深重的生物.

「羅榭呀……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諾曼走出司令官專用的帳篷.雖說是帳篷,卻有堅固的地基與支柱,比較像是間房子.外頭有六名左右的護衛,他們看著諾曼,想問他有什麼事,但諾曼只說了句「沒關系」,用眼神示意他們留在原地.

半夜.

星辰隕落之夜.

這並非比喻,在卡拉姆盆地,確實可以看見許多流星.

諾曼獨自一人離開帳篷,仰望星空,在野營地里快步走著來到邊界.不遠處有非常堅固的柵欄,每隔一段距離便架有篝火,還有持有弓箭或刀槍的哨兵,乍看之下,似乎連一只老鼠也無法通過,其實並非如此.三國軍隊都有不發動夜襲的默契,而且我軍有秘密協議,要是有某種人經過時,要裝作沒看見讓他通過.

例如說,有一個名叫吳壹的男人.

他名義上雖然是「奔流傭兵隊」的隊長,但吳壹可不是靠當傭兵賺錢,而是靠戰場拾荒,他取下陣亡者身上的物品拿去販賣.而且不會弄髒自己的雙手,而是使喚小孩.他裝成慈善家的模樣聚集孤兒,由手下中的成人負責監視,教育,讓他們上戰場拾荒.

雖說是如此卑劣至極的男人,但不僅要無視他那非人的行為,實際上甚至還有騎士加以協助,目的當然是為了錢.負責守備的二等騎士接受吳壹的賄賂,讓小孩通過,工作結束小孩子回來時,會進入野營地,再從他們那里拿到收獲的一,二成,分給部下的下級騎士們.藉此賄賂他們,對吳壹來說做事會更方便.諾曼什麼也沒想,只是一味追求理想中的聖堂騎士形象走到這一步,但他也知道其中有偏離正道之人.不僅如此,應該說像諾曼這樣的騎士原本就是極少數.

這就是現實.

不可否認,即使別過頭去也沒用,這就是聖堂騎士團的真實情況.

當然,他也曾感歎,激憤,勵志改革.他向天上的羅榭祈禱尋求解答,但沒有回應,這是當然的.羅榭過去是透過「預言家」悠伯‧馬力克,指引有罪之人應全部消滅的道路.世上滿是罪惡,羅榭不會針對每一項罪過一一指明,罪惡應受淨化,有罪之人應當一死.若是真心想要達成羅榭的願望,就只能毀滅罪孽深重的聖堂騎士團.但是——

「雖說是東騎士館長,只是一介踦士的我……一雖然沒有孩子,但我有妻子,也有年邁的父母,且妻子的雙親都身染重病.我害怕失去,這種執著也是罪惡.罪,罪,罪.人類之世是肮髒的,愈來愈溷濁,我也是肮髒的.肮髒之人恥笑,厭惡,制裁其他肮髒之人,這種矛盾使我痛苦.我逃跑二妥協,迎合,在內心某處期望著,希望有一天能有引導者出現.背負著所有的罪,卻不畏懼,不輕饒,制裁一切有罪之人的人.

「我是軟弱……懦弱之人.」

諾曼連看也不看哨兵一眼,也不聽他們的阻止,打開門走出柵欄,看到幾名正想追出來的哨兵,他故意笑著說:

「再怎麼說我也還算是個一等騎士.面對上萬敵軍時我不敢說,但你們認為我會輸給連劍也使不好的小孩嗎?」

哨兵們臉色難看的退下.你們也從上面的騎士手中獲得數目不等的金錢,將之寄回故鄉了吧?但至少,對于這毫無疑問是罪過一事,希望你們能有所自覺.希望你們想想,身為有罪之人應該做些什麼.

我也在思考.

雖然已經得出了結論,但我仍不斷地思考,就是為了要掩飾.

——我是膽小鬼.

卡拉姆盆地.

直到二十多年前,這里還有個名為卡拉姆的都市國家.

在三國不斷施加壓力的情勢下仍保持中立,不與任何一個國家為敵,平均分配利益以確保自身權益,是個生存不易,命運多舛的小國.

卡拉姆滅亡的原因,據說契機是法‧賽吉納介入國家元首交替所伴隨的權利斗爭,也有一說是哈茲佛打算藉由盆地向法‧賽吉納進軍等,眾說紛紜.

無論如何,化為戰場的卡拉姆僅僅十天就變成無人的空城.

之後也因為三國軍隊的破壞,如今化為連廢墟都稱不上的瓦礫原野.

星辰隕落的天空下,諾曼持續走了三十分鍾左右,來到那片瓦礫原野.

相隔三日,昨日又在此進行戰斗,到太陽下山為止共有二十一名陣亡者,下落不明,輕重傷者五十一名.若是沒有意外,明後天應會收容遺體及搜索下落不明之人,在那之前,今晚對戰場拾荒者來說是再好不過的賺錢時機.事實上,定睛一看,瓦礫原野到處都有蠢動的人影,那些恐怕都是小孩子,不只是吳壹,其他還有好幾個與他同樣進行戰場拾荒的人.

帶回可高價賣出的戰利品,小孩會接受口氣粗野的贊美,獲得美味的食物及溫暖的睡鋪.

然後,再次被送到這瓦礫原野來.

若是什麼也沒帶回去的小孩,會被毆打,重踹.

可能還會視情況殺掉他們吧.

即使明白,我卻只是看著.

冷靜到自己也感到驚訝‥我觀察著.

小孩們將尸體身上的鎧甲卸下,這時其他小孩打算搶奪,起了爭執時,另一個小孩又想趁隙偷走鎧甲.相互爭奪的兩人撲向想漁翁得利的小孩,小孩一瞬間就被踢倒,頭部重擊地面,不再動彈.兩人又繼續吵了起來.

不,是互相殘殺.

我看著.

他們的罪.

他們所犯下的罪.

如同真理的罪.

我的罪.

世界的罪.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啊啊,羅榭呀,請您不要赦免任何人,請為地上的萬物定罪吧,我們能被拯救的方法只有如此了.難道不是嗎?羅榭呀……」

正是如此.

我彷佛聽見了這句話.

是幻聽嗎?不,不是.我確實聽見了.我聽見了.那是——聲音?是誰的聲音?是什麼聲音……?彷佛要否定腦中浮現的答案,我拚命提出疑問.心髒瘋狂跳動,異常瘋狂,氣息紊亂,冷汗直冒.諾曼看著四周,應該會找到什麼才對,他這麼想.這是羅榭的想法,羅榭的旨意.

是一個小孩.

是戰場拾荒者嗎?

原本應該是牆壁之類的吧.在一塊長寬二美迪爾左右的石板上,那個小孩在祈禱,怎麼看都像是在祈禱.他雙膝跪下,兩手在胸前合握,仰望夜空,令他全身顫抖的那個姿勢,如果不是祈禱,又能說是什麼呢!諾曼想也不想地就往那孩子跑去.小孩穿著單薄,卻顯得高貴,明顯是受祝福之人,他與其他人不同,不一樣,這孩子不一樣,我立刻就知道了.因為這孩子牙齒喀噠喀噠地顫抖著,一邊喃喃自語.

「……聽見了……聽見了……我聽見了,聲音……」

「聲音,嗎——」

我也聽見了,聽見那聲音.但是,我已經聽不見了,就算再怎麼仔細傾聽,我也聽不見.他能聽見,他還能聽得見那聲音.

諾曼將手搭到孩子肩上,仔細打量.從體格判斷,他應該只有五,六歲吧,小孩的頭上包著繃帶,睜開的眼里並沒有諾曼.他的嘴唇依然動著.我聽見了,我聽見了,聲音,我聽見了,聲音.是碼?是這樣碼?你聽得見那聲音碼?你聽得見吧.諾曼身呼吸,將夜晚的空氣吸滿整個胸口,發出歡喜的叫聲.羅榭呀……!我感謝您!然後他突然抱住了小孩.那是羅榭!是羅榭的聲音……!懷里的小孩這才終于看向諾曼.

「……羅……羅……榭:‧‧t.」

「沒錯,是神,是拯救我們的神,那就是羅榭.」

「……羅榭……」

「是啊,沒錯,你是羅榭派到我身邊來的孩子.」

妻子會感到高興嗎?一定會很高興吧.結婚以來,雖然我們非常想要孩子,卻怎樣也得不到.妻子看著親戚或鄰居的小孩時,總是帶著九分慈愛及一分落寞的眼神.雖然是有罪之人,但我想誠心祝福今天,我與妻子有了小孩,這是羅榭之意.我身為聖堂騎士,今後也將全心全意追隨羅榭.

這孩子從今天起就是我與妻子的孩子.

同時,也是神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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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里˙紅線地區

「潘卡羅家」

chapter.8

小小的預言

視線所及之處,那海天一色的風景令人百看不厭.

艾爾甸是以城牆圍起,壯觀的環狀街道,雖然在公園等地種植樹木,基本上整體而言還是非常人工化.瑪利亞羅斯居住的第十三區,全是高得不象話的高層寺院,雖然從上往下看感覺非常舒暢,但走在下面卻會讓人喘不過氣.與之相較,這種解放感是怎麼回事?空氣截然不同,該怎麼說呢,就是充滿人類之外生物的氣息吧,連風也有獨特的味道.若艾爾甸是無色透明的太陽光顏色,這座城市就是暖色調了.

若沒有變成這種情況,原本應該會是一趟開心的旅行才對.

一定是瑪利亞羅斯從未體驗過的——巴爾摩亞爸爸堤防,與人魚相關的史跡,海邊,與伙伴在各個名勝古跡吵鬧不休地閑逛,享受美食,尋找寶物,悠閑地度過這段時間.

然後有一天會瞇著眼睛說:「啊啊,發生過那種事呢!」成為像這樣與大家聊天時提到的重要回憶之一.

當然,傑德里也是沙藍德無政府王國的城市,有危險也無可厚非.

不過,有多瑪德君,有皮巴涅魯,也有胡子,有由莉卡與莎菲妮亞.瑪利亞羅斯也在艾爾甸打滾了好一陣子,基本的危機處理能力是有的.半魚人也是,雖然愚蠢但其實還是相當好用,並不是完全不能信賴,雖然偶而會惹出麻煩,那倒沒什麼大不了.

還有,雖然不清楚他是怎樣的人,總之去見了強‧杰克‧頓.裘克;也與碰巧在傑德里重逢的蘿姆‧法成為朋友,還被阿爾發嚇到——因為第一次見到那麼大只的狗,或者該說是狼,對牠興趣濃厚,想摸摸牠卻換來牠的怒吼而嚇得半死.

——我為什麼要想這些事呢?

「是這里,沒錯吧……?」

接近正午時分,這里是紅線地區北方郊外.位于南方的是被殘忍燒光的,昔目的歡樂街.雖然其中一部分已經在進行重建作業,但仍然沒什麼朝氣.

會這樣也不奇怪.

傑德里的破壞尚未結束,而是現在進行式.昨晚名人街的火災似乎也造成許多死傷,火勢至今尚未完全撲滅,從這里還能看見無數黑煙.在這樣不穩定的情況下,收集建材重建——現在似乎不是這種時候,但卻又非做不可.不只是物質方面,許多人沉浸在失去親人的傷痛中,也需要時間重新振作.

但事態絲毫不給他們喘息的空間,持續發生著.

並逐漸朝更壞的方向發展.

彷佛有人主導著一般.事實上的確有一群人接二連三地采取行動.

染血聖堂騎士團.

這里是向他們挑戰後慘烈落敗的潘卡羅家族首領,安佐‧潘卡羅的宅邸.不,正確的說,原本是.

「被燒掉了呢……」

「……燒得……一乾二淨呢……」

「似乎斥如此……」

「嗯.」

「唔.」

「是.」

「怎麼會這樣……」

「也就是說——」

瑪利亞羅斯快速掃視眼前的大門四周.門壞掉了,看來是從外面撞壞的.到處都有血跡,還散落著沾滿血汙的刀劍,雖然沒有尸體,但一眼就可看出這里曾有過一場激烈的戰斗.也就是說,這感覺小而舒適,如今卻幾乎完全被燒毀的宅邸,是遭人襲擊並縱火的.應該是這麼一回事吧?是誰干的?

「染血聖堂騎士團……嗎?」

胡子喃喃低語.

他的大手中握有某種十字型的物體,似乎是在大門附近撿到的.

「——羅榭的黑十字.果然不出拙僧所料,這是與羅榭聖教有關之人吧.不過,這紅底黑十字……我記得羅榭聖教的象征是純潔的白及代表制裁的黑十字才對?」

「哈!或許是換個顏色轉換心情罷了,這種事不重要啦.」卡塔力挑眉,踹著地面,彷佛只有這樣還不夠,他又往自己大腿揍了一拳.「啊啊,惡心死了,這就是那個吧,相信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絕對正確的白癡豬頭才做得出這種事.人類若是不認為自己是對的,是做不出這種自私的事來的.理由,根據,什麼都好,為了國家,為了正義,以神之名,反正全都一樣啦!不只如此,那些家伙竟然還若無其事地做出最要不得的事情,根本是給人添麻煩嘛!」

「給人添麻煩……嗎?」

你沒資格說人家吧——但現在連吐槽的心情也沒有.自己的情緒會如此受影響,或許跟卡塔力相同,這的確是個大麻煩.不知道他們是基于何種理由,主張,信念而縱火,也不想知道,即使知道了,應該也無法認同.雖然沙藍德里沒有否定他們的法律,但也不代表任何事都能被允許.

人傷害了別人,就會招致怨恨.

怨恨帶來複仇.

強者或許不會將報應放在心上.但若認為那是好事而殘暴過頭的話,就算是弱者們也會考慮連手將其殺害,或者會想雇用某人將其暗殺也說不定.

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報應.

話雖如此,並非你殺了某個人,就一定會被人殺害.在瑪利亞羅斯眼前,就有許多人被殘忍殺害,一點回報也沒有,毫無意義地,過于悲哀的死亡行列.死後只會被遺忘,就連半點活著的痕跡也沒能留下的人們.基本上,幸福與否是既不公平也不均衡的.

但是,一旦有所偏差,就會出現新的潮流.

只要出現新的潮流,就會有所改變.

在艾爾甸也曾有殘忍公阿薩耶魯.諾威塔魯率領的殘忍公會,放蕩公會,以及最近SIX率領的SmC等,都是邪惡無道之輩橫行的時代,但他們的天下均無法長久.多少受到影響,就連魔導王等人分割統治世界的時代亦開始步上末路,總有一天將會終結吧.

不過,目前問題的症結或許在于,染血聖堂騎士團是否打算在傑德里構築那樣的時代才對.

「——應該是昨天傍晚到晚上左右.」蘿姆‧法輕撫著在大門四周嗅著的阿爾發的頭,同時看向這里.「我到這里來時明明還平安無事,所以應該是剛發生沒多久的事,阿爾發也這麼說.」

「是嗎?阿爾發也……」

瑪利亞羅斯目不轉睛地看著阿爾發.

視線相對.

阿爾發皺起鼻子,露出應該稱之為獠牙的牙齒.好厲害的獠牙,雖,雖然很恐怖,好像在說有什麼好看的?不,雖然牠並沒說,但牠明明就黏著蘿姆‧法——等一下,阿爾發也這麼說?

「妳,妳能跟阿爾發……那個,交,交談嗎?」

「嗯?不,當然不可能交談.」

「說,說得也是.」

「我只是覺得似乎是這樣罷了,好像明白牠在想些什麼,想說些什麼.阿爾發似乎也聽得懂我說的話.」

「是,是這樣呀……」

「很奇怪嗎?」

「不,呃,只是因為我學不來……我嚇了一跳,這種人還真多呢.特別是ZOO的……」

「是呀.」

「這,這樣也不錯呢,總覺得,呃呃……該說是很開心嗎?」

「嗯,出身完全不同的人能像這樣聚集在一起,是件很棒的事呢.」

「真的斥這樣呢……」

由莉卡感觸深刻地點頭.

這麼一想,第一次見到由莉卡,聽到她其實已經二十三歲時,著實嚇了一大跳.雖然瑪利亞羅斯現在也知道原因了,但內心仍一直感到不可思議.不過他不能問,因為這應該是不能隨便詢問的事,由莉卡應該也不希望別人問她吧?這一切或許都是他誤會了,只要瑪利亞羅斯開口,由莉卡一定會巨細靡遺的告訴他吧,甚至還會擔心聽到後大受打擊的瑪利亞羅斯,由莉卡就是這種人.但由莉卡所背負的擔子肯定不輕,恐怕是只有她本人才能了解的沉重.非常沉重.

大家也都了解.

不只由莉卡,每個人都各自背負了不同重量的重擔.

這份重擔,一定只有本人才能負荷.

若真的很痛苦時,雖然可以暫時代替她,支持她,但最後她還是得靠自己背負才行.

背負著痛苦,靠自己的雙腳行走.

每個人都得靠自己的力量前進.

不過,可以走在一起.

偶而分道揚鑣,又再次見面,可並肩齊步地向前走.

這大概就是伙伴吧.

「總之——」瑪利亞羅斯拍了拍正把玩黑色十字架的胡子腰際:「要不要進去看看?」

「……嗯,不——」

胡子壓低聲音,回答得含糊,同時看向多瑪德君.瑪利亞羅斯下意識地擺好架式,因為多瑪德君的手正放在身後的大劍劍柄上,而在他身旁的皮巴涅魯稍微屈膝,做好了隨時可以沖上前的准備,蘿姆‧法微微蹙眉,但阿爾發開始發出恐怖的低吼.是誰在里面?敵人……?看得見的地方,庭院,燒毀的房屋四周都沒有看到人影.

「多瑪德君……?」

「我先過去看看對方的態度,在我說動手之前不准出手.」

大家默默地點頭.

只有一名,不對,一只——或者應該說是一匹除外.

「……阿爾發!」

不顧蘿姆‧法的制止,全身披覆閃耀純白毛皮的野獸沖了出去,即使是ZOO當中速度最快的皮巴涅魯,看來也得讓出他的寶座.身軀如此龐大,卻有那種速度!一開始的速度已經很快了,加速也快得不象話,雖說阿爾發還不曉得能不能算是ZOO的一員.總之只有僅僅一瞬間,牠穿過大門沖進庭院,突然停了下來,仰天發出震耳欲聾的長嘯.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牠的態度簡直像是在說「快滾出來!膽小鬼們!」,阿爾發充滿威嚴,這是不允許反抗的王者風范.

不曉得是不是被牠的氣勢壓倒——

看樣子,他們偷偷躲在屋子的陰影下或是樹木後方.十人,不,應該有更多吧,男人們一個個出現,聚集到阿爾發面前.他們的年齡,打扮都不盡相同,但所有人手上拿的不是武器,而是鐵鏟或十字鍬等工具,臉與衣服全是黑的.那是,煤炭?這里在進行什麼工程嗎?

雖然還存有警戒心,但感受不到男人們的敵意,阿爾發瞥了一眼後轉身回來.

然後哼了一聲.

在阿爾發視線正前方的是多瑪德君.

那該不會是「怎樣?你這個沒用的膽小鬼!」之類的意思吧……?

「唔……」多瑪德君的嘴唇歪成奇怪的形狀,搔搔後腦勺.「算啦,反又沒有很不妙的感覺,沒什麼差啦.」

「正確的說,你剛才可是被挑釁了呢.跟狗之間的從屬關系可是非常重要的,一個不注意,你可是會被看扁喔.」

「話是這麼說,但牠又不是我養的.」

感受到多瑪德君視線的蘿姆‧法,用柔軟的手指輕撫下顎,微微歪了歪頭.

「我也沒有打算要飼養阿爾發呀,我們只是在艾爾甸東方偶然認識,當我發現時已經在一起旅行了.所以,如果要找最適當的詞彙,應該是朋友吧.」

「那麼我們也這樣不就好了嗎?雖然牠認不認同我又是另一個問題.」

「……總覺得似乎是多災多難呢,你想要跟牠成為朋友關系,看來還早得很呢.」

無論如何,就結果而言,阿爾發的行動奏效了嗎?不,阿爾發並沒有攻擊出現的男人們,不僅如此,甚至回頭嘲笑多瑪德君.也就是說,阿爾發從一開始就感覺到躲起來的人們並不是敵人了,正確的就,是原本就知道嗎?

「白色的狼……」

男人們排成的人牆當中走出了一個人.他全身上下沾滿煤灰,身穿品味獨特,加了肩墊的紫色西裝,瞇瞇眼,是個長相有點滑稽的男子.

「還以為是什麼人才躲起來,怎麼,原來是認識的呀?喔喔,那個大美女也在哩.我記得……對了,妳是蘿姆‧法對吧?」

「嗯,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記得你的長相.」

「我叫伊比茲,要記住啦.」

「我會記得的.」

「那可真是榮幸,話說回來,雖然妳跟那匹狼相當顯眼,看來其他同伴也差不到哪兒去嘛.」

名叫伊比茲的男人將右手的鐵鏟架在肩上,左手插入褲子口袋一毫不客氣地看著瑪利亞羅斯等人.會有這種感覺,或許是因為伊比茲的眼神有種尖銳的感覺吧,彷佛要繼續探尋下去似的.伊比茲覺得瑪利亞羅斯等人很詭異.

「——你們有什麼事?我們現在忙得很,沒有時間招呼客人.而且,就像你看到的,我們連茶都端不出來.」

「忙得很……嗎?」

多瑪德君收回握住大劍劍柄的手.這時的多瑪德君自然得相當不可思議,並沒有刻意表現威嚴,卻讓人無法移開視線.就連阿爾發也直直盯著朝自己走過來的多瑪德君,一動也不動.

「我不知道你們在忙什麼——」

甚至在擦身而過時,多瑪德君想摸摸牠的頭,牠卻發出「嗷嗚——」的聲音逃了開來.

「我們也視情況幫忙吧,我想需要出力的工作我們應該還滿有用處的.」

「你是……?」

伊比茲仍然露出有點訝異的表情,那是當然的啰.突然有人這麼跟你說,你也不可能說「那就拜托你了」吧,但是伊比茲下一瞬間一定會僵住,與其說這是瑪利亞羅斯的預感,還不如說是小小的預言.多瑪德君輕撫著下巴:「我嗎?」

「我是多瑪德君(西紅柿).」

接著,瑪利亞羅斯的預言完美地命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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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里˙魯歐爸爸地區

「舊碼頭」

chapter.9

來自北海

「我經常覺得——」

亨利‧布萊克摩爾將軍將風衣的領口立起,瞄了身旁的男人一眼.那是個身著白色襯衫,胭脂色領帶,搭配深藍與白色直紋西裝,披著黑色皮衣的黑皮膚男子.他日不轉睛地盯著船隊陸續進入位于日落方向的舊碼頭.禿頭,太陽眼鏡,一百八十六桑取,一百一十二切爾葛拉哈姆的身軀,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老實人.

「你呀,品行真不是普通的差哩……」

「我可不想被你這麼說.」

「我品行一點也不差呀,怎麼看都像是個品行端正的青年紳士吧?」

「夢話等睡覺時再說.」

「能聽見我說夢話的只有女人而已,我可是奉行『不讓臭男人看到睡臉』主義的喔.」

「跟你的主義無關,我也不想看到中年男子的睡臉.」

「那可真不錯,下次我會硬是陪你睡到天亮的.」

「那會令我非常困擾.」

「說實話我也不喜歡.話說回來,你竟然說別人是中年男子,利利安‧伊努泰羅,你自己也已經三十五了吧?不也是中年男子?」

「是三十四,你是三十七歲,我比你小三歲,希望你不要搞錯了,中年人.」

「……喂,你那自信滿滿的表情是怎樣?對什麼事這麼有自信?我話說在前頭喔,這一點也不有趣,無趣得令我反胃.」

「你真沒天分.」

「是誰沒有呀……」

「兩個人都沒有吧.」「彼得爵士」羅伊.丘吉爾帶著事不關己的表情插嘴.他的容貌俊美得多余,加上身材修長,穿起有錢人家少爺的服裝相當適合,真是令人討厭的家伙.

不過,丘吉爾家不只是火焚谷騎士團的一等騎士,也是出了好幾位主教的名門,所以他的成長環境的確很好.而這種人獨有的,理所當然認為自己高人一等的傲氣,這個男人也沒有缺少.雖然不想被可以不惜欺騙任何人,只為了自己的快樂而活的亨利嘮叨,但更不能相信這家伙.要是打從心底信賴他,就會被當成白癡,這樣的想法在心里某處揮之不去.雖然我是騙子,還是期待朋友誠實.畢竟正直的人最易于擺布.

「失禮了.」

這種一邊露出笑容賠罪,下一秒立刻回你一巴掌的男人最難應付了.

「——你終于說出真心話了.」

「哼,說實話總比勉強編個謊言好吧?」

「說得也是,對有罪之人而言,至少要有誠實的美德才行.」

「我有同感.」

「真高興我們意見一致呢,安德魯爵士.」

「是嗎?我也是,羅伊,我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有跟你意見相同的一天,高興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呢.」

「希望今後也如此.」

「沒錯.」

「對了,安德魯爵士,你終于肯叫我羅伊了呀.」

「這是表示親昵呀,那麼,你也可以直接叫我亨利喔.」

「還是不用了,我沒自信能像你對我一樣親切.」

「那可真是遺憾,我本來盤算要是你順勢叫我的名字,就可以殺了你的呢.」

「是呀,我也是這麼想,所以才說不用了.亨利‧布萊克摩爾,現在失去你,對猶大爵士的『制裁』可是有害無益呢.」

「羅伊,你才年輕氣盛的二十九歲吧?有時為了獲得些什麼,冒點風險是必然的.又不是像我這樣的大叔,犯不著害怕失去.」

「我從小就常被人說老成呢.」

「那一定是不怎麼可愛的小孩吧.」

「是呀,我記得男性不一定會喜歡我,但在女性之間還挺受歡迎的.」

「啊哈,這家伙還真是令人羨慕呀~」

亨利誇張地聳聳肩,在羅伊開口前,轉向碼頭走了幾步.視野真好,昨晚「原罪」在猶大爵士的指示下燒毀的名人街,在夕陽照耀下,毀滅的氣息更加濃厚.這樣的景色將會漸漸擴散,覆蓋這整個城市,吞噬這個國家吧?而且不是假任何人之手,而是由我們——染血聖堂騎士團親手造就的.光是這樣想著就讓人興奮不已.畢竟,光想到未來等待著我們的各種難題,就開心得感覺頭顱快要裂開了.

因為不可能如此順遂.

潘卡羅家族,那群人也相當有干勁.

今後也會陸續出現吧,阻擋在前方的敵人,敵人,敵人.前天夜里,也有某個人入侵火焚谷聖堂,雖然被猶大爵士發現,羅伊等人前去迎擊,卻還是讓他全身而退.據說就連對自己的劍技相當有自信的羅伊也沒能打贏他,真是大快人心,原來還有這麼厲害的家伙,雖然我不會說出被殺也沒關系這種自虐的話,但還真想跟他比劃一次看看.傾盡全力,將自己的絕招全數使出,無論使用何種手段,也想殺了那個家伙.

這場幾近順其自然的游戲才剛開始,有趣的還在後頭.脫隊者就盡量遺憾吧,再怎麼悔恨,你們的游戲也已經結束了,要恨就恨自己的能力及好運不足吧,我會連你們的份一起玩個夠的.

亨利等人正是因此迎接新玩具的.

有船只來到舊碼頭.

是有四艘船的船隊.

船型都不盡相同.有肥短的武裝商船,細長的大帆船,還有更小一些的船只,無論那一艘外觀都不像是商用船.老舊,滿是傷痕一毫無疑問地是戰斗用的船只,卻又不是軍用船,看起來比較像是海盜船.要是名人街沒有變成現在這樣,或許會引起一陣騷動吧.沒錯——就跟在不久前,載滿身穿鎧甲的士兵及馬匹的老舊船只進入港口時相同.

「伊歐涅亞‧布朗特羅嗎……?」

亨利抓了抓自己自然卷的頭發,歎了一口氣.

那是昨天的事了.那女人的使者為了轉達她進入傑德里的消息而來到火焚谷聖堂.要如何補充與潘卡羅家族對抗時,損耗多得超乎想象的士兵呢?亨利與利利安兩個中年男子面對面想破了頭,就是那個時候.

未免也太順利了.但是「猶大爵士」亞隆茲.尼德魯斯比亞,追隨那男人後,這種事情就見怪不怪了,沒必要驚訝.就連不相信有神的亨利,都不由得這麼想.

那個男人——有神靈附身.

搞不好,我在那如人間煉獄的托洛克山岳之役中成為那男人的副官,他在千鈞一發時救了被敵人孤立的利利安,全都是羅榭的旨意吧.如果是這樣,那男人撿到遠離人群生活,體格像一座小山似的盲目勇者也是嗎?「原罪」被關進結冰牢獄的時間點也未免太湊巧了,順帶一提,就連惡名昭彰的海盜「鯱之團」首領之女伊歐涅亞‧布朗特羅,那時也被關在里面.

而後,那個男人用「原罪」的力量破壞大聖堂,主動表示要獨自行動的伊歐涅亞‧布朗特羅,此時又率領海盜的殘黨及信教者,與傷痕累累的染血聖堂騎士團會合——

「聽得到聲音……嗎?」

這是那個男人的口頭禪.以那聲音為根據,從未動搖,與其說是自信滿滿不如說是泰然自若行事的男人,從前天起就有點不太對勁.那細微的差異,或許只有已經觀察那男人將近十年的亨利才感覺得出來.究竟是哪里奇怪,亨利也不太能清楚表達,那微妙的——動搖,不是,那像是一直在母親或乳母的保護下,任何事情對他來說都易如反掌的小鬼,出生以來第一次遇到不如願的事情似的——困惑?焦躁?那男人?不會吧……?

「真是愚蠢.」

亨利哼笑著蹲了下來,嘖嘖地咂嘴.是貓,灰色的貓從一段距離以外的地方看著這里.脖子上掛有紅色項圈,或許是有人飼養的,沒有靠近,卻也沒有逃跑的意思,一邊警戒著,似乎又對自己很有興趣.

「我不會把你抓來吃掉啦!你看起來又不怎麼好吃——開玩笑的,就算再好吃我也不會吃瞄肉啦,只要沒有餓到前胸貼後背的話.」

他一邊說著伸出了手,彈指發出聲音,貓咪總算慢慢靠了過來.

「乖,好孩子,不用怕喔,別擔心啦.味道嗎?隨你高興聞個夠吧,我不是壞人喔,你知道吧?像這樣讓牠放松警戒後——」

把牠抓起來!從脖子後方提起,貓咪沒有反抗,就這樣讓牠提起,就算亨利站起來,牠也沒有掙紮胡鬧,安靜地垂著四肢.

「好了,該煮來吃呢,還是要烤來吃呢?貓咪怎麼烹調比較好吃呢?騙你的啦,我不會吃你的啦!對了,好歹也叫個兩聲來聽聽吧?也該表現得緊張一點吧?還是其實你已經有所覺悟了?」

彷佛是否定般,貓咪皺起臉來抗議似的叫了一聲.喵——

「是嗎是嗎?我知道了,不是不反抗,是不敢反抗呀,沒錯吧?抓貓是有訣竅的,我只是開個小玩笑罷了,不要那麼生氣嘛,好啦,我放了你就是.」

亨利將貓丟了出去,貓咪在空中回轉一圈漂亮著地,但並沒有逃跑,仍是保持一段距離看著這里.真是奇妙的家伙,你這麼喜歡我嗎?我一點也不會覺得高興,如果是女人也就罷了,被貓喜歡又能怎樣?

「別看我這樣,我可沒那麼多時間陪你玩呀,抱歉啦.」

一邊揮手,他回頭一看,前方的大帆船已經停進碼頭,從甲板放下木板開始卸貨,船邊可以看到利利安與羅伊的身影.什麼嘛,竟然把我一個人丟下來,只要叫一聲我就會過去了呀,他這麼想,搓搓鼻子下方一邊走過去,他感覺到某種氣息.亨利瞥了身後一眼,那只灰貓跟了過來.

「你真是好奇心旺盛的家伙.」

喵——

「要是被海盜抓到,你搞不好會被做成熏肉吃掉哩,他們可不像我這麼高尚.不,搞不好它們會想在船上養貓來抓老鼠,結果意外得疼愛你也說不定.算了,隨便你吧.」

似乎打算隨牠去吧,亨利不再理會灰貓,將手放入外套口袋,吹著口哨往碼頭走去.視線所及之處,在來回忙碌工作的男人身旁,正在與利利安及羅伊說話的女人,就是伊歐涅亞‧布朗特羅吧?她的父親是橫行北海的海盜「鯱之團」的首領班‧賀布拉斯卡‧布朗特羅.他的獨生女伊歐涅亞是個一頭明亮金發披瀉,用她那雙像大海一樣湛藍的雙眸瞄准獵物,年輕勇猛的女海盜,也是她父親的左右手.自私,高傲,個性剛烈,但頭腦很好又是個美女,魅力甚至超越其父.

但事實上,「鯱之團」在摩德洛里海軍與火焚谷騎士團的連手攻擊下潰散了.有「巨鯱」之稱的班‧賀布拉斯卡‧布朗特羅壯烈戰死,伊歐涅亞則被生擒.在大聖堂接受審判的伊歐涅亞,被判「比有罪之人更有罪」,成為結冰牢獄里那些瘋狂的虐待狂革心主教們玩弄的對象.

「嗨,好久不見.」

亨利一開口,伊歐涅亞令人感動地認真轉過身來面對他,深深低下頭.

「安德魯爵士,好久不見.能再次見到吾等光榮的染血聖堂騎士團東騎士館長大人,是我的榮幸.」

「這種艱深的問候話就免了.而且妳這次的功績受到認可,也要成為北騎士館長大人了,這樣一來妳就跟我同階了.」

「——北,騎士……館長……?」

伊歐涅亞抬起頭來,聲音顫抖著.

亨利看向利利安.

「怎麼,你還沒告訴她呀?」

「我正打算要說,被你先打斷了.」

「吵死了,這種事本來就先講先贏吧?利利安,你從以前到現在都一樣,慢吞吞的.」

「……我,我……一讓我這樣的人,當北騎士館長……」

伊歐涅亞現在也一臉泫然欲泣的模樣,看起來不像在演戲.在父親的溺愛下成長,桀傲不遜,搜刮財寶及男人,恣意燒殺擄掠,在進入結冰牢獄前還放話「總有一天要讓你們這些混蛋全都跪在我面前舔我腳趾」的女海盜,現在變成這副模樣.

能讓一個人變化如此之大,雖然革心主教的本領的確非常高竿,但也太過火了.

無論如何,原本認為「神算什麼,去吃屎吧!」的「原罪」與伊歐涅亞都虔誠皈依羅榭,發現大聖堂的欺瞞行為,而選擇了追隨猶大爵士一途.因此,大聖堂被燒毀,革心主教們也全被殺光,這真的只能說是自作自受吧.

不過,對亨利來說,只要能好好利用她使這場游戲更有趣,之後會變成怎樣就不關他的事了.

要說的話,「原罪」與伊歐涅亞原本應該都是面容姣好的美女,對于毀了她們的臉這一點,倒是讓人很想抗議.

「……怎麼會……讓我當北騎士館長……像我這樣罪孽深重的人,怎麼能擔此大任……」

「每個人都背負了罪惡.」

亨利露出笑容,溫柔地拍拍伊歐涅亞的肩膀.利利安與羅伊的視線紮得他臉很痛.怎樣?你們有意見嗎?當然不能這麼問,他們大概也知道「騙子亨利」的真面目.他與利利安認識很久了,而羅伊一定也有感覺.不過,他們大概也了解亨利那三寸不爛之舌有時也能派上用場,所以什麼也沒說.

「伊歐涅亞.布朗特羅,我們都是背負罪惡之人.但是,妳想要借口自己有罪,而不願接受羅榭的旨意行使在地上的重大工作嗎?忍受罪惡的苦痛完成重責大任,我們才能更加接近羅榭.擁有這份勇氣,真正自覺自己的罪,才是將我們從罪惡中解救出來的方法不是嗎?」

「……安德魯爵士……」

淚流滿面的只有伊歐涅亞的右半邊臉.她的左半邊臉在革心主教的拷問中被殘忍的燒灼,眼鼻口全失去原本的模樣.選擇不加以遮掩,而將之赤裸裸地暴露在他人面前,大概是為了標顯自己的罪,或是提醒自己要正視自己的罪之類的理由吧.

革心主教的洗腦效果仍在,要是被熱愛自由與暴力的,死去的「巨鯱」看到女兒現在的摸樣,應該會哭吧?

雖是個可悲的女人,但她容易使喚,只要下令就能聚集五百人以上的軍隊來到傑德里,絕非無能之人.只要能善加利用,會是很好的道具吧.

「伊歐涅亞.布朗特羅,不,應該稱呼妳染血聖堂騎士團北騎士館長『巴多羅繆爵士』才對.吾主羅榭一直眷顧著我們,這是能夠聽見羅榭之聲的猶大爵士所做出的判斷,他認為如果是妳一定能勝任,妳認為猶大爵士會判斷錯誤嗎?」

「……不……不!怎麼敢呢?猶大爵士乃『真正的預言家』,他的話永遠是正確的!這是毋庸置疑的!是絕對的!」

「沒錯,我也這麼認為,菲利普爵士,彼得爵士,你們也有同感吧?」

「當然.」菲利普爵士利利安‧伊努泰羅雖然心里覺得真受不了,還是隨口附和.

「是的.」彼得爵士羅伊‧丘吉爾雖然年輕,卻比亨利更壞心.那充滿慈愛的笑容是怎麼回事?你要不要干脆去當詐欺師算了?

「妳看吧,大家也都這麼說了,猶大爵士不可能會做出錯誤的決定,妳從今以後要成為北騎士館長支撐吾等染血聖堂騎士團一事也是——對了,如果說是羅榭的旨意就不會有問題了.既然如此,就只能做了吧?」

「……是的……是的,說得也是!安德魯爵士所言甚是!非常感謝您,安德魯爵士!若是沒有您這番話語,我的罪孽又會更加深重了……!」

「沒什麼啦,不用在意,我們不是同志嗎?」

「同志……!啊啊,說得也是!正是如此!這真是太美好了!像我這般低賤之人,竟能與各位高貴勇猛的大人有志一同的為羅榭工作!真是太感激了……!」

像少女一般把兩手在胸前合抱抬頭仰天的模樣,顯得有些滑稽.亨利差點忍不住苦笑,最後總算是忍下來了.

算了,一定要讓這女人派上用場才行,她召集來的軍隊究竟能不能用,很快就有機會確認了.不過真沒想到,猶大爵士.那混蛋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了?有必要這樣把棋子一步步下下去嗎?還是只是我在迷惘?是我跟不上節奏嗎?

突然有什麼東西碰到亨利的腳.

低頭一看,原來是那只系著紅色項圈的灰貓正在用背磨蹭亨利的褲管.

「是貓嗎?」

利利安這麼說著,伸手出去抓貓,卻被牠給逃了.沒用的家伙,去死吧——原本在心里偷偷嘲笑,金屬聲卻讓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忘了,是羅伊‧丘吉爾.

那家伙打算砍了這只貓,他將系在腰間的單刃劍拔出.

「這貓的動作真快.」

千鈞一發躲過羅伊斬驆的灰貓全速逃跑.喂喂,我該做何反應才好?我該問你為什麼露出微笑嗎?真是敗給你了,我再怎麼說也是有常識的人呀,算了,這時就要靠副團長大人菲利普爵士啦,利利安,拜托你了.

「總之,伊歐涅亞‧布朗特羅.」

——這家伙直接忽略羅伊與貓的事呀?

「妳接下來能立刻去火焚谷聖堂一趟嗎?已經下達新命令了,為了『計劃』,需要借重妳的力量.雖然旅途疲累,但希望妳把此當作是對罪的自覺及對羅榭表示效忠的好機會.」

「立刻……?啊啊!您是說立刻嗎?像我這樣肮髒的前海盜,竟然這麼快就有機會能為羅榭工作……!就算原本旅途疲累,但在如此令人興奮的事之前早就已經不知道拋去哪兒了!雖然無能,還請讓我粉身碎骨,略盡棉薄之力……!」

「真是可靠.像妳這樣忠誠的信教者人山人『海盜』的話,『計劃』實現之日也不遠了.」

「……喂,你那個多加的『盜』是怎麼回事?該不會是想說冷笑話吧?如果是這樣很勉強耶?轉得太硬了吧?話雖如此,你為什麼用那麼悲哀的眼神看著我?啊?你那種『跟你無法溝通』的笑容是怎樣?我話先說在前頭,無法溝通的人可不是我,利利安,是你才對.」

「也就是說,對于不解風情的男人說什麼也是沒有用的.」

「不對喔,我頂多只是讓場子冷掉而已,沒有搞笑天分的人,應該是硬要講冷笑話的家伙才對吧.」

「這話跟我的情況不符,應該跟我無關吧.」

「我就是在說你,利利安‧伊努泰羅,就是在對你說.」

「什麼,你是在開玩笑嗎?真無聊呢,你果然沒什麼天分.」

「兩個人都一點也沒有進步呢.」

羅伊‧丘吉爾帶點把人當笨蛋看的意味這麼說,伊歐涅亞.布朗特羅愣在那里.她率領的船隊已經全部進港,正在陸續卸下人類,馬匹與貨物.之後,船將會被廢棄,染血聖堂騎士團——猶大爵士,決定將這傑德里作為第二個火焚谷.

然後擴大火焚谷.

自己與同志們的生死暫且不談,猶大爵士能做到何種程度呢?亨利對此相當樂觀.況且,我們還有「原罪」,有誰能阻止得了那個怪物呢?

問題是,因為那個怪物的存在太過具決定性,使得緊張感略顯不足.

對我來說,這問題還比較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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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里.巴爾摩亞地區

「破曉飯店」

chapter.10

淨是不懂的事

這個眼神銳利的男子,讓人很想問他為何要做到這種地步.

仔細觀察,他的右眼是單眼皮,左眼是雙眼皮,臉的左右半邊給人截然不同的印象.話雖如此,倒也沒有哪一邊會讓人覺得這人意外的是個好人,兩邊都是冷酷無情的殺人鬼才有的長相.

雖然沒有比多瑪德君或胡子高,但他也相當高眺.白色襯衫上,灰色領帶一絲不苟地系著,合身的黑西裝毫無間隙的穿在身上.閃著金色光澤的栗色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似乎很難胡亂拉扯,是很重視實用性的發型.

這樣的男人,要是在你面前維持九十度鞠躬的姿勢超過一分鍾,會讓人懷疑他其實是在威脅自己.

不只有瑪利亞羅斯這麼想.

多瑪德君也很困擾似的挑眉,嘴唇彎成弧線.

「……好啦,你先把頭抬起來好不好?我們並沒有做什麼偉大的事.」

「不,各位救了奇羅少爺,接受恩惠就一定要報答,這是老爸的風格.若是有我們能協助的地方,請您務必要說出來.」

「雖然你說救了他,但我們也不過就是幫忙搬開燒毀的木材,挖洞,打破水泥而已呀.」

「托您的福才能迅速結束,若是再多花點時間,搞不好就會被那些家伙發現了.而且,您的兩位同伴,現在也在替奇羅少爺治療,他們的技術似乎十分高超,若是少爺能恢複意識,各位就是二代首領的救命恩人了.」

「唔嗯……」

多瑪德君皺起眉頭,輕撫下顎,瞄了身旁的瑪利亞羅斯一眼——為什麼要那樣看我?你該不會是覺得很麻煩,所以想把他丟給我吧……?

別開玩笑了,雖然想這麼說,瑪利亞羅斯看向窗戶,很遺憾地這里是三樓,而且窗簾也拉了下來.位于巴爾摩亞地區灣岸道路旁的破曉飯店,建築華麗顯眼,雖然高度不輸給艾爾甸的高層寺院,但從三樓拉開窗簾也沒辦法欣賞夜景吧.

順帶一提,飯店里的房間樓層越高,奢華程度與價位也跟著提高.這間房間陳設雖然高級,但並沒有非常寬敞.不過,因為原本的兩張床被搬了出去,現在感覺異常空曠,沒有使用最高樓層的蜜月套房,似乎並不是因為覺得浪費錢的緣故.

「總之——」多瑪德君似乎放棄了,歎了一口氣.「我們的由莉卡跟胡子會不會成為二代首領的救命恩人,目前還不得而知.你……叫什麼名字?對了,卡爾特‧波奇嗎?」

「是卡爾羅‧博西.」

「啊,對喔,卡爾羅‧博西.已經夠了,你快點把頭抬起來啦,這樣很難說話耶.」

「非常抱歉,但這是我們欠各位的,希望您千萬不要忘記這一點.」

「我知道,我知道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記得要你們報答的啦,這樣子總行了吧?」

「是,非常感謝您.」

卡爾羅.博西又更深地彎下腰後,才終于站起身來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即使如此,總覺得似乎慢慢朝奇怪的局面發展.

或者說,已經發生了.

瑪利亞羅斯感覺臀部癢了起來.這沙發的材質實在太高級,讓人搞不清楚坐起來到底是舒服還是不舒服.不,應該不只是沙發的關系,隔壁的多瑪德君原本就神經大條,他身旁的莎菲妮亞則是過于在意周遭而縮起身子,再隔壁的卡塔力異常安靜,坐在他旁邊的皮巴涅魯根本就像雕像般一動也不動.嗯,與平常吵得要命的半魚人不同,沒事時就非常安靜是皮巴涅魯的優點,但現在的沉默也太不自然了.

他下意識的想,若是蘿姆‧法在就好了.若是平常就那麼自然的她能在這里,空氣會柔和許多吧.

但是很可惜的,蘿姆‧法表示不想進入飯店,或許與阿爾發一起到別的地方散步去了.由莉卡跟胡子則在別問房里替奇羅.潘卡羅進行治療,也不在這里.相對的——話是這麼說,但好像也不能說是相對的,對面的沙發坐著卡爾羅‧博西,光是這點就讓人感覺不快,而且在他身旁津津有味地舔著自己手指的胖男人又是誰?不,他是從潘卡羅家的地下室被救出來的人之一,叫波波‧法丘,看樣子應該也是潘卡羅家族的一員.他從剛才起就一直叫客房服務,一個人拚命吃著披薩或熱狗等食物,或許他現在是在舔舐手指上殘留的味道吧.雖然能理解,但還是很奇怪,與其說是他的行為,不如說他出現在這里本身就與現在的情況格格不入.說得明白些,光是看著他就讓人感覺不太愉快.

此外,瑟縮在房間一隅的女孩子又是什麼人?她與波波‧法丘,奇羅‧潘卡羅與像是女傭的阿姨,醫術士夫妻一起躲在潘卡羅家的地下室,但怎麼看她都只是個普通人,而且還很年輕,說不定比瑪利亞羅斯還小.

「我們……」瑪利亞羅斯往上看著卡爾羅‧博西.「想要知道事情經過,越詳細越好.我們也有知道的權利吧?」

卡爾羅‧博西瞥了多瑪德君一眼,輕輕點頭.

「若是我知道的事情我會說.但我對各位的事並不清楚,雖說這份恩情必定會報答,但也不代表我相信各位.」

「嗯,這麼說也沒錯……我們只是順勢幫忙才發展成現在這種情況,並不會要你相信我們.」

「那麼,為什麼要渭我們的忙?是因為各位是頓‧裘克的朋友嗎?」

「……我不回答,那時先說『視情況幫忙』的人是多瑪德君,所以你來回答.」

「唔?我嗎?」多瑪德君大大挑眉,唔——的低聲沉思.「這個嘛,嗯,當然也跟裘克有關啦,重點是既然都看到了,也不能坐視不管吧?」

「只有這樣?」

「嗯.」

「……簡單的說,你是個非常喜歡多管閑事的人啰.」

「是嗎?」

多瑪德君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但只要稍加思考就能明白.他在鐵鏈休憩區救了被某個變態家伙死纏不放的瑪利亞羅斯;從拉函大陸游泳,徒步來到艾爾甸的皮巴涅魯,也是在筋疲力盡倒下,奄奄一息時被他撿回去的;由莉卡也被多瑪德君(與胡子)幫助過;莎菲妮亞則是為了袪除大凶之運,必須尋找「揮舞火焰包圍神聖定罪之劍的破天萬象七星之一」而來到艾爾甸找上多瑪德君,困擾許久後向他坦白,結果多瑪德君竟然很干脆的問她「那妳要不要加入我們?」拉她加入了ZOO.

話雖如此,正是因為這樣的多瑪德君,才會有現在的瑪利亞羅斯,所以他也不能多說什麼.

瑪利亞羅斯歎了口氣,搔搔頭.

「……總而言之,他就是這種個性,很容易一頭栽進去啦.你要懷疑就懷疑個夠吧?只是我想應該是浪費時間罷了.」

「是不是浪費時間,不是由各位來決定的,因為我怎麼也想不到現在來幫我們會有什麼好處.」

「所以說我們並沒打算要幫你們呀?至少,目前我們不是敵人也非同伴,頂多算是好心的第三者吧.」

「好心是嗎?真是好聽的話.」

似乎是在反諷,卡爾羅.博西的眼神一樣恐怖,表情及語氣都沒有半點改變,所以讀不出他真正的想法,不過,聽起來好像很不爽.

「如果你不喜歡好心這個詞,大可以自動代換成樂于助人,義氣,正義感,正氣啥都好.話說回來,若我們不是好心而是壞心,那為什麼要滿頭大汗全身是灰的幫忙沒見過的人呢?你能不能說明一下?」

「你幾乎都沒有出力吧?」

「吵死了,人家認真說話時不要插嘴,你這只臭半魚.人本來就有擅長跟不擅長的事,我也沒有在一旁亂來,該怎麼做比較好,我可是想了很多耶?頭腦勞動!這可是腦子里裝布丁的你絕對做不來的寶貴重要的重大任務呢!」

「你說誰腦子里裝布丁了豬頭!你看過了嗎?你有切開老子的腦袋確認過嗎?啊?」

「不,我沒看過.啊,抱歉,連看都沒看就這麼說也不太好.對了,那麼現在就來確認看看吧?封了,你要不要自己確認看看?這樣或許就能證明你腦子里裝的不是市丁啰.」

「原來如此,說得也是,好,那麼就把老子的頭蓋骨切成兩半——那在確認前老子就會先死掉啦!白癡!」

「所以說,我就是叫你干脆死一死算了,你終于聽懂啦?」

「這也繞太大圈了!」

「也就是說,我的智商比你高出太多了,雖說比較對象太那個,讓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話題又偏掉了.

瑪利亞羅斯轉而面向卡爾羅‧博西,清了清喉嚨.

「——總之,你知不知道強‧杰克.頓‧裘克現在人在哪里?我們最初的目的原本是要向你們詢問這件事的.」

「誰曉得.」

卡爾羅‧博西輕輕搖頭,垂下眼瞼.

咦?瑪利亞羅斯覺得奇怪.

「很抱歉,我們沒相關消息可以告訴各位.頓‧裘克原本就只是老爸——安佐‧潘卡羅個人的知己,與家族一點關系也沒有.而且那一位也沒有前來吊唁老爸,什麼也沒跟我們說,就不知去向了,他跟我們一點關系也沒有.」

「是……這樣呀.」

總覺得從越多人那里聽到他的事,我對強.杰克‧頓‧裘克的印象就越差,為什麼那樣的人會是ZOO的一員……?瑪利亞羅斯瞄了多瑪德君一眼.多瑪德君感受到瑪利亞羅斯的視線後「嗯?」了一聲.絲毫不在意身旁的莎菲妮亞正一點點地縮短距離,從剛才起就一直悄悄奮斗著.加油,莎菲妮亞,趁蘿姆‧法不在時.雖然我覺得現在並不是這種時候……

「算了,裘克的事晚點再說吧.」

多瑪德君為了搔搔後腦勺舉起的右手碰到了自己的身體,讓莎菲妮亞嚇得彈開來,感覺還蠻有趣的,算了.

「他應該也是依自己的判斷行動,放著不管也不要緊.他原本就不是會幫助別人的人,若有必要的話,任何機會他都會擅自想辦法利用,這才是他的作風.」

「……那家伙到底有多糟?」

「他不是壞蛋,但也不是好人.」

「到底是不是啦……」

他感到不安.不僅是因為強‧杰克‧頓‧裘克的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自己會變成如何?如此曖昧的現狀讓人感到不舒服.

這樣下去,連自己該往何處去都不知道了.

希望能快點決定方向.

但是,雖然感覺到這點,卻又不太想前進;必須做抉擇時,卻又提不起勁,我想停在這里,腮覺得那祿比較好.瑪利亞羅斯突然強烈的這麼想,我想回去.

回艾爾甸.

我想回到屬于我們的街道.

那之後好幾次這麼想.我該順從自己的心意嗎?應該告訴大家我很想離開這里,很想現在就回艾爾甸去嗎……?沒有特別原因?無視胡子的事?染血聖堂騎士團怎樣都無所謂,跟我無關,我能夠這麼想,完全忘得一乾二淨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有許多原因,每一個都會有各自的結果,但是哪個選擇是對是錯,說實話我不確定,至少在那個時間點,我不清楚.我什麼也不知道,這不是辯解,我不應該知道,這種事情,我不應該知道.或許,這只是我自己希望如此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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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里˙紅線地區

「索爾梅藍墓園」

chapter.11

獻給你的詩

父親大人,我曾經恨過您.

我只能看著躺在床上的父親大人逐漸凍結,絲毫沒有半點腐朽,靜靜地,安詳地,獨自一人安詳入睡的姿態,除此之外麼也做不了.

無論幾年.

無論幾十年.

無論幾百年.

直到有一天時間不複存在.

吶,父親大人——

父親大人是為此才做出我的嗎?

為了讓我看顧獨自進入永遠夢鄉的父親大人.

我是父親大人最後的女兒,孤獨一人在凍結森林的洛克‧拉拉威城中守墓.獨自一人,無法自由行動,如同待在冰封在北方盡頭海底一般,孤單一人.直到那一位找到我為止.

「克羅蒂亞,把酒給我.」

「是,主人.」

克羅蒂亞從左手提著的籃子中取出馬爾羅莎的酒瓶.馬爾羅莎是卡雷那酒,在水果酒中加入數種果汁,香草及砂糖制成,酒中帶有些許酸味,但還是偏向甜酒.在卡雷那,大人會直接喝或加冰塊,小孩子則會加水或碳酸水稀釋後飲用,與其說是酒,還比較像是口渴時滋潤喉嚨的一般飲料,至少,她知道身為自己唯一主人的男子並不喜歡.

男子愛酒.

香味強烈,酒精濃度高的酒.

若是有獨特的風味就更完美了.

「這就是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吧.」對于沉浸在馬爾羅莎深奧甜味中的年長朋友,某天男子這麼笑他:「自己的五感根據意志與行為學習,培育,豐富,磨利,特別是味覺.你想象連牙齒都掉光的老人死命抓著零食不放的模樣看看,很悲慘吧?就算你想那麼做,要知道有堅忍不拔的精神及立志全面提升自己的人,才稱得上是有理性與良知的人.」

朋友忿然說道:「只不過是對飲料的嗜好,沒必要說得這麼嚴重吧?」又拿起一杯馬爾羅莎一飲而盡.「好喝的東西就是好喝,就算你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會改口說難喝,我跟你不一樣,我可是個老實人.愛也是一樣,強‧杰克‧頓‧裘克,我跟我老婆一認識,馬上就跟她求婚了,沒有任何理由,只是覺得我這一輩子只有這個女人了,只有這個女人對我來說是女人,沒什麼好隱瞞的,因為我不會欺騙自己.」

沒錯.

男人,我唯一的主人強‧杰克.頓‧裘克,絕對不能算是個老實人.他那帶點青色的深沉黑色,閃耀著激動光芒的眼眸深處究竟隱藏了些什麼,主人絕不會告訴別人.

有人認為主人脾氣別扭;有人認為他詭計多端;也有人認為他單純只是心眼壞的家伙.對此,主人不置可否,無論誰怎麼說,他都不會因而改變自己的生存方式.看似容易變心,但其實會拚命追求自己想要的事物而不厭倦.即使因此繞了不少遠路;即使摀住他的眼睛,奪去雙手雙腳;即使數度絕望;即使被推落斷崖.

主人的友人們,或許也能理解他那般純粹的,一心一意的個性.

主人也將與自己相似,追求著某些事物的人稱為「朋友」.

或許不會當面如此稱呼,卻會將對方當「朋友」對待.

安佐‧潘卡羅,他毫無疑問是主人的「朋友」.

主人從克羅蒂亞手中搶過來似的接過馬爾羅莎的酒瓶.

「我帶你喜歡的酒來了.雖然這種東西到底能不能算是酒,其實還有討論空間,不過我想象你這樣長相凶狠,滿頭白發,認真過頭的笨蛋,最後還是適合喝這個,你可要感謝我呀.」

彷佛像在響應一般,晚風吹拂.

這里是背對城壁,幾乎可以看到傑德里全貌的山丘.

風忽強忽弱.

「你說過,只要是馬爾羅莎,不必高級酒廠生產的,便宜的也就夠了.那種沒品甜味黏在舌頭上久久不散,有點混濁的廉價馬爾羅莎,我特地照你的願望找來了.這是貝爾奇歐‧桑德雷的紅標酒,傑德里可以買到的馬爾羅莎中,沒有比這更便宜的了,最低等級.你看,瓶蓋也不是軟木塞,是粗糙的金屬瓶蓋.」

主人用拇指將封住酒瓶的金屬瓶蓋抵住,輕松地打開.克羅蒂亞立刻從籃中取出兩只酒杯遞過去.

「一個就好,妳以為我會想喝這種難喝的酒嗎?蠢蛋.」

「非常抱歉.」

「我不需要.」

自言自語地說著,只接過一只酒杯的主人面前,豎立著一個木制墓牌.

用細長木板組合而成,相當簡單,感覺得出是臨時湊合而成的.

相信近期內,就會重新換成與旁邊那白色墓碑相稱的墓碑吧.

不過分華麗,與索爾梅藍墓園的其他墓碑大小相同,卻禁得起數百年風吹雨打的高級墓碑.

同時,在已永不分離的夫妻身旁,兒子們也靜靜地沉睡.

長男的墓碑與次男的墓碑已分別豎立在左右.

「——不過,你這家伙有這麼多不孝子,還真幸福呀.」

主人將馬爾羅莎倒入杯中,一邊低聲笑著.

「每個家伙最後都跟你一個樣,沒半個像你那美麗的妻子.不過,你可以安息了,還有一個人活下來,就是你們舍身保護的小兒子.雖然我很懷疑那個光是身材魁梧卻沒什麼頭腦的笨蛋,是不是真的有那個價值就是了.」

在連死者呢喃也聽不見的黑暗中,主人盯著裝滿馬爾羅莎的酒杯好半晌.

突然湊近嘴邊.

明明說自己不喝的——

卻仰頭一飲而盡.

「真難喝.」他一邊這麼說,又再度注滿.「真是嗆人的味道,我終于知道你到底為什麼長得那麼嚇人了.從小就一直喝這種東西,臉不扭曲也難吧.」

將第二杯放在墓碑前.

主人仰望夜空.

即將啟程,汝呀.

(AlMemoerwuTalu.Yo.)

對死亡擺布無所畏懼.

(AlnaprediyanbscetWidoesiCexalyrour.)

汝如是說.

(YoAlor)

死乃萬物之終點.

(WidoeloeWidoesiSylxerra.)

死乃劈斷世界之斧.

(WidoeloeJyverruMortoMalur.)

死乃在生之盡頭等待的最大陷阱.

(WidoeloeaxiOenoerlagaciyoqueRendsiAdraTalur.)

死乃無法脫逃的最毒羅網……

(WidoeloejexiOcnoeryonoafiaDedarue.)

而儂終將落入陷阱,踏上旅程,成為死神的戰利品.

(MouisOcnoerdanMe,oerduloeVictoesiEigdore)

汝啊,但汝對死亡擺布無所畏懼.

(Yo.lasst.AlnaprediyanbscetWidoesiCexalyrour.)

生者為己而生,逝者將永存生者之中為生者而生,此乃宿命.

(AdemorEdamwyroeLamunnoAdraViasormandanlionoWidoeVia)

此番逝去的汝呀,汝將于儂之中生存,儂有朝一日亦追汝而去.

(YoWidoreetol.yoWidoelasstViaanMan.MosalueliTarciyo.)

汝呀,即將起程,汝呀.儂不吊汝只會思念死而永生之汝.」

(Yo.AlMemoerwutalur.yo.MonoaCydoedanAcieEnoyoWidoecelViaah)

克羅蒂亞唯一主人的共通語能力自是不在話下,就連從上位高古語衍生而成的各地方言,到已死的古語也多有涉獵.當中他最愛的語言是黑暗大陸的「神聖黑暗語」,主人熟諳數千首黑暗大陸的詩歌,但幾乎沒聽他朗誦過這首詩.克羅蒂亞看著主人的背影,父親大人制造的這雙眼未曾嘗試看透黑暗,承受強烈陽光燒灼.父親大人過世前曾這麼說:「女兒呀,妳是我最後一個女兒,只要妳想,妳可看見任何事物,可聽見任何歌曲,妳的雙手可抓住任何事物.」但是,我想看的只有一人,主人,只有您.我想聽的只有您的聲音,能讓我內心動搖的,也只有您感受到的悲痛.我是屬于您一人之物.父親大人最後的女兒,我是只屬于您的MAINEIHI.」

所以,我正在哭泣.

代替主人哭泣.

「克羅蒂亞.」

「是.」

「除了部分離經叛道之人,迎接死亡到來一事是萬人平等的.這是自然的道理,是真理.不是嗎?」

「您說得沒錯.」

「妳死的時候,我也會死,我死的話,妳也會死.」

「是.」

「生命就是因為有開始與結束才會美麗.」

「旦走.」

「因此我很恨.只要有違背常理的人存在,我就一定要把他的秘密挖出來,看看他長什麼模樣.那在M‧T.D的深奧聖堂中,自太古時代存活至今的人龍雷多拉斯.維修可拉德,原本是人,化為龍獲得不死之身的他,哀悼英勇作戰死去的龍族同胞,還自以為是地憐憫我們這些有既定壽命的人類.我不會原諒那種人的傲慢,無論是愚蠢,無趣,稍縱即逝,依自己的選擇死去之人是值得驕傲的.我絕不容許那些肮髒低劣的白癡高高在上地憐憫他們,即使那是神也一樣.」

主人將馬爾羅莎的酒瓶放在墓碑旁,遠眺傑德里的街道.克羅蒂亞已經察覺遠方的動靜,風屈動著,又有什麼即將發生了.這些總有一天會結束,所有的一切都必須結束,但那並不是悲傷,痛苦之事.我會與主人同生共死,一點也不恐懼,存在內心的只有歡喜.父親人人,謝謝您創造出我.

「走了,克羅蒂亞.」

「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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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里˙巴爾摩亞地區

「破曉飯店前」

chapter.12

即使我太天真

我跟那個卡爾羅‧博西果然一點也合不來.個性不親切,冷漠,長得凶惡也就罷了,身為人類卻連一點余地也不留給別人,一點也不可愛,只要跟他待在同一間房就令人喘不過氣.

不過,他的頭腦倒沒有長相那麼糟糕,說話簡潔明了,完全不會讓人誤會,相當容易理解.托他的福,潘卡羅家族與染血聖堂騎士團正面沖突的前因後果,對方的戰力,實際對戰後的感想等,我們在極短的時間內獲得許多有用的情報.但一口氣解說結束後,卡爾羅‧博西突然安靜了下來.似乎不是打算詢問我們的意見,將話題做個總結或是想制造平穩的氣氛,不,應該說完全沒有.身為人類這種社會化的動物之一,他是怎麼回事?還是他其實是想惡作劇?或者是「我能說的全都說完了,所以你們可以滾了」的意思嗎?

如果這就是你的態度——雖然我很想這麼說,但由莉卡跟胡子還在治療奇羅‧潘卡羅,我也不能明白表現出來.多瑪德君與似乎只要能坐在他旁邊就心滿意足的莎菲妮亞,皮巴涅魯顯得滿不在乎,但瑪利亞羅斯已經沉不住氣了,卡塔力也耐不住沉默,即將爆發.是不是干脆眼多捕應君打聲招呼,離開飯店去找蘿姆‧法與阿爾發呢?

「喔喔!那不是流動商店嗎?有商店耶!」

「……真的.」

剛來時的確沒有.而且,竟然在傑德里最豪華,價格最昂貴的破曉飯店金碧輝煌的玄關正前方搭流動商店,未免也太囂張了吧?姑且不論這點,這個流動商店大得離譜,寬度約有五美迪爾,深度大約有七,八美迪爾吧?照明誇張的店里,塞滿各種琳琅滿目的商品,掛著的廣告牌上白紙黑字的寫著「便宜齊全世界第一!巡回販賣高價收購!名產最棒!○中商店」幾個大字,筆鋒相當豪邁.

「圓中商店……是這樣念嗎?」

「大概吧?要進去看看嗎?」

「好呀,如果你付錢的話.」

「為什麼老子得幫你付錢呀?」

「你的錢就是我的錢,我的錢還是我的錢.」

「這是哪門子歪理?」

「有生命的生物總有一天會死,這是相同的道理.」

「白癡!怎麼想都不一樣吧?」卡塔力雖然露出受不了你的表情這麼說,還是搔搔後腦杓想了想.「——好啦.」

「咦……?」

「你想買就買吧,不過只能挑便宜的,可不是沒有上限,你別亂買奇怪的東西呀.」

「那當然——不過,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瑪利亞羅斯,不是你自己要老子請你的嗎?」

「是這樣沒錯.」

「老子本來就不是小氣鬼,可是個超級大好人哩.」

「這個嘛,嗯……你的確不吝嗇.」

「那當然啰,再怎麼臭老子也還是鯛魚等級的,你以為老子是誰呀?別看老子這副模樣,原本也是個王子哩.王子,王子,王子耶!你們可是要叫殿下的哩!」

「真的,雖然完全看不出來.」

「吵死了!好啦,進去吧.」

被卡塔力推到商店附近,一陣香味傳來,看來圓中商店也有賣食物.這麼一提才想起,自己的確是饑腸轆轆了.不過難得卡塔力對于平常自己老是一副半魚人的模樣心生悔意,願意幫我出錢,要是只買食物就太不劃算了,正確的說,是太浪費了,不對,是會對卡塔力感到抱歉才對.辜負他這番氣概太失禮了,應該要買更加昂貴,最好是會讓卡塔力一邊慘叫,仍會勉強掏出錢來的昂貴商品.

突然充滿干助,瑪利亞羅斯氣勢十足地撥開圓中商店的門簾.「啊——歡迎光臨——」撙過身來的,是正在內側展示架前撢著商品上的灰塵,不是人類的某種不知名生物.

「這間店里最貴的商品是什麼?現在馬上拿出來!」

「竟然一下子就要最貴的!」

「志——最貴的張品志吧?」

「我說你呀……」

瑪利亞一邊推開試圖撲上來擋住自己的卡塔力,一邊上下打量著眼前手拿雞毛撢子歪著頭的生物.

那家伙是黃色的,全身是毛,上面還有黑色條紋.用雙腳站立,也有兩只手,身穿藍色工作服,還圍著白色圍裙,但怎麼看都不像人類.不,等等,這張看起來有點像是把某種凶猛的貓科動物可愛化的大臉.仔細一看——就算不看得那麼仔細,也還是很詭異.那張開便露出整排銳利牙齒的嘴里,似乎有什麼東西.

像是人的臉.

「為什麼要穿布偶裝?」

「——不,不志啦!我可志很有名的,傳桌中的咒人‧虎人殘存的末代後裔哩.我志為了尋找為住不多的虎人,才一邊做征意一邊在全志界旅行的,我的名字叫圓中!」

「什,什,什麼!你竟然是在太古時代就已經滅絕的夢幻獸人‧虎人的後裔……!」

「不,怎麼看都不是吧?你看,他脖子後方到背上的部分還有拉鏈哩.」

「嗯,對耶,仔細想想,老子可沒聽說過有虎人存在這檔事哩.」

「不,不,不志啦!」圓中想要遮住脖子後面,手卻構不到.看樣子穿著玩偶裝,肢體動作也會受到限制,似乎不太容易構著.「這,這志開關啦!志我們虎人要變成人類的開關啦!」

「那,秀給我們看呀,變身.」

「變變變變變就變呀!」

圓中這麼說著,將雞毛撢子放到地上,雙手伸向背後的拉鏈,但怎麼也構不著,無論再怎麼努力也構不到.

沒有辦法,瑪利亞羅斯與卡塔力交換眼色,上前幫忙圓中.瑪利亞羅斯解開圍裙的鈕扣,卡塔力脫下工作服,瑪利亞羅斯拉下拉鏈,接下來圓中就可以自己想辦法了.要是里面什麼也沒穿就糟了,雖然有點擔心,但幸好,變身(?)後的圓中還是穿著衣服.

灰色運動衫與藍色工作服.

雖然不太清楚,但他似乎相當喜歡工作服.

「我只有現在才,才能說……謝,謝謝你們.」

「嗯,不用客氣,可是你頭上還是帶著面罩呀?」

「這,這個不行,這志我們虎人的驕傲.等一下,這不志面罩啦!」

「沒差啦……」

「有差!差得可大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好好好,我知道了!既然你們都這麼說了,就讓你們看看吧!本大爺真正的模樣!」

「你的口音變了喔.」

「吵死了!閉上嘴仔細看!虎——人——!變——身!外表!人類模式——!一!二!變!身!——……—」

圓中一邊吶喊,一邊迅速扯下頭上的面罩.

出現的是一張用黃色與黑色塗料畫上條紋的,輪廓相當深刻的人類臉孔.

「……喔——」「……那個,你的塗料已經因為流汗花掉了喔.」

「笨!啥!這,這才不是什麼塗料!這是我皮膚的顏色!這是天生的!血統純正的虎人色!」

「我們回去吧,卡塔力.」

「是呀.」

「等等等等等等——!別回去呀!請不要回去!拜托你們!真的很抱歉!我只是玩笑開過頭了而已!只是小小的惡作劇嘛!原諒我!真的!求求你們啦!我可是很認真的在做生意!沒有騙你們!你看!這個是塗料!只是普通的塗料!可以擦掉的!咦?擦,擦不掉!油性塗料好恐怖!怎麼辦?我一輩子都得是這副模樣了嗎?我只是想小小惡作劇一下而已!這下子真的變虎人了嗎?等一下,虎人到底是什麼啦?告訴我!來人呀!誰來告訴我吧please!」

「……就算是油性塗料,只要你每天洗臉,過一陣子還是會掉的.」

「是,是這樣嗎?我得救了吧?不用再當虎人了吧!」

「大概是吧.」

「什麼叫大概?不是一定嗎?可是,我不能要求太多!因為,追根究底,還不是我,我自己犯下的錯誤導致的……?」

「啊,是呀——……」

「——總而言之,本店名產客人絡繹不絕歡迎光臨劇場結束!便宜齊全世界第一!巡回販賣高價收購!名產最棒——!歡,迎,來,到圓中商店!請問你們想找些什麼呢——?」

「這歡迎光臨劇場還真長.」

話說回來,什麼是歡迎光臨劇場?正想問他時,瑪利亞羅斯被某樣商品吸引住目光.

「啊!埴輪!」

「喔!竟然會注意到這東西,客人您眼光真好.」

圓中一邊說著,一邊從里面的陳列架上取下高度約十桑取左右的物體上毫無疑問地是埴輪.

埴輪在龍州是隨國王陪葬的,不上釉燒制而成的人偶.從前的龍州在貴族死去時,有將隨從及配偶陪葬的習俗,之後為了當作替身而做出來的就是這個埴輪——雖然據說是如此,但這實在是太小了,感覺還挺有趣的,越看越可愛.總之,埴輪現在已經完全被當成名產販賣,因此在艾爾甸偶而也會看到.瑪利亞羅斯也曾一時沖動買下來過,現在還放在房里,其實他還蠻中意的.

「……不過,為什麼龍州名產會出現在艾爾甸或傑德里呢……?」

「哼哼哼,我不是艾爾甸人,艾爾甸的事我不清楚.不過我剛才也說過了,我一邊做生意一邊在世界各地旅行,圓中商店可是收購各地名產在許多地方販賣,世界級的名產店呢!」

「喔喔!雖然老子聽不太懂,不過還真厲害!」

「不,他說的並沒有那麼複雜吧……」

「沒錯!道理很簡單!便宜買進珍貴商品!再高價賣給喜愛珍品的客人!賺取之間的差額!我就是圓中!創業三百二十四年的圓中商店第十二代店長就是我圓中!」

「咦?二百二十四年,這麼有曆史呀,真令人意外.」

「才怪!我是第二代店長!不過,我總有一天會找到一個美女當妻子,生下小孩繼承這間店,讓圓中商店經營二百二十四年以上是我的夢想!」

「啊,是嗎……話說回來,第幾代還是多少年都不是重點,所謂的名產,如果不是在旅行時收購的當地商品就沒有意義了吧?」

「喔喔,說得也是.」

「啊哈哈哈!這種小事無須計較!世界級!世界級!現在是地球村的時代!因此你才能跟這埴輪相遇不是嗎?」

「相遇——我又沒決定要買……」

「NONONO!聽好了,相遇這種事原本就是非常突然的!只屬于你的MYSTORY可是會突然降臨的!不能錯過機會!你看!」

對于圓中硬塞給自己的埴輪,瑪利亞羅斯沒有絲毫購買的欲望,但還是仔細觀察了一番.不過,還是沒有很想擁有或者是想讓卡塔力付錢的打算.埴輪有一個就很夠了,應該說,一個就好,同樣的東西沒必要買好幾個,他想好好珍惜唯一一個.雖然不太會表達,但總覺得有了第二個,第三個,對第一個而言太可憐了吧?所以他不是想買,而是看到的瞬間覺得很在意.因為實在長得太像了.

「……這個呀,身體雖然是人類,但頭是不是有點像魚呀?」

「瑪——利亞羅——斯,你怎麼又說那種蠢——還真的哩!」

「所以我才會說你眼光很好呀,這可不是普通的埴輪喔.龍州有魚人,雖然是不是真的還尚未確認,不過據說從很久以前就存在了,這個埴輪就是取魚人的形象作成的.反正傑德里這里現在還有人目擊過人魚,就算有魚人也不奇怪吧!」

「唔哇……原來還有這種事呀,我有點感動呢.真是太好了,卡塔力.」

「喔?什麼?」

「雖然龍州距離有點遠,不過那里有你的同類呀.」

「喔喔!原來是這件事呀!是呀!說實話,老子原本已經差不多要放棄了哩!這世上像老子這樣的人是不是就只剩下老子一只了呢?好寂寞好寂寞,好幾次都覺得活不下去,想要自絕性命了——誰會呀豬頭!誰是半吊子沒完全進化成人類的家伙!老子才不是魚人!是貨真價實的人,類,啦————!」

「不那麼想的話,你就沒辦法活下去了吧,真是可憐……」

「吵死了!好啊!既然你這樣說,老子也有老子的對策!圓中!那個埴輪老子買下來了!多少錢?」

「是是,謝謝惠顧,這只龍州特產魚人埴輪,平常價格約是十萬二千達拉,現在大特價算您三萬九千八百達拉就好了——!」

「那還真是賺到了,十萬變成三萬!三——太貴了吧?」

「混賬家伙……!」

「對——嗚咕啊!」

卡塔力因為被圓中打了一拳,發出奇妙的聲音倒進身旁的陳列架里.但是,為什麼?突然對客人左臉飽以老拳,還一邊用顫抖的聲音說著:「笨蛋!這個笨蛋!」天底下哪有這種店長?不,這里就有一個.

「的確……沒錯,的確,我這是小本生意,而你是客人!我不從你們身上榨錢出來就活不下去!這是事實!沒錯,是事實!但是,身為人類,不,身為一個男人,我實在無法坐視不管!像你現在正打算做的事就是!正是如此!」

「……老,老子現在正打算做的事……?」

「是呀,沒錯!你現在正因為魚人埴輪的價位比你想象得還高,所以打算不買了對吧?」

「那當然啦!那種破埴輪,怎麼可能值三萬九千八百達拉呀!」

「混賬家伙……!」圓中用左手抓起卡塔力的衣襟,揚起右拳,原本以為他又要揍下去,但又作罷,圓中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一邊「混混混,混賬家伙……!」地怒罵著,慢慢垂下右手.「——竟然……竟然說出這麼丟臉的事來!你不是要買了嗎?你不是一度說出口了嗎?不過是價位稍微高了些,不可以就這樣取消啦!我會大受打擊的!原本還有點高興哩!你是不是漢子呀?」

「……漢,漢子……」

「沒錯!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是嗎?」

「沒,沒錯!」

「那你會買吧?你會買下來吧?你是好漢對吧?」

「那是當然!既然決定的事老子當然會做!堅持到底!這才是好漢之道呀……!」

「就是要這樣才對!謝謝惠顧!請問你要送人呢,還是自己用的呢?」

「這是要送人的,拜托你了!」

卡塔力閉上單眼豎起大拇指,圓中也淚流滿面地眨眨眼,豎起拇指,輕輕吐了吐舌頭.

「作戰成功!」

「這是作戰嗎?」

「這作戰很莫名其妙,不過會上鉤的你更笨吧……」

總覺得頭開始痛了起來.雖然我很想要頭痛藥,不過這里不可能有賣吧?不,只要找找,或許會有也說不定.趁著卡塔力後悔萬分的付錢,圓中興高采烈地包裝魚人埴輪時,我在店里繞了幾圈,這問店的商品其實真的很豐富,從各式各樣的饅頭,冰淇淋,寫著「關東煮」的一串串水煮食物,到供品,燈籠,旗幟,鑰匙圈,裝飾品,奇形怪狀的武器,書籍,魔術媒介等等.此外還有許多不知道作何用途的商品.每個商品上幾乎都貼有小小的價格卷標,有些看似昂貴的商品異常便宜,也有普通的小石頭價位高得讓人眼珠子差點掉下來.這會不會太隨便了?因為就連那個魚人埴輪都要三萬九千八百達拉——而像這個用有耀眼光澤的透明石子及光彩奪目的石頭作成的精巧細致的工藝品,一個竟然只要九十八達拉?會不會便宜過頭了?

「……不過,這個還真可愛.」

大小大約是三桑取,有各式各樣的形狀,這是老鷹,那是海龜,螃蟹,貝類,這是海星嗎?此外還有船錨,不太清楚是什麼種類的花,雖然輪廓未必寫實,但配置得很惹人憐愛,裝飾相當精致.整體看起來相當可愛,只看其中一部分也有相應的美感,越看越覺得出色.這個只要九十八達拉?真的嗎?

「喔!客人,你這次看上這個嗎?眼光果然很好呢!」

圓中蹲在一旁看著瑪利亞羅斯手上的東西.包裝精美,甚至還系上緞帶的魚人埴輪,已經抱在卡塔力手中了.

「這是一個名叫亞拉.奈亞的工匠的作品,雖然是住在這城市的煉金術士,卻老愛作這些工藝品,是個奇怪的婆婆.這些工藝品的材質全是用煉金術作成的,而且也有些以手工來說有點複雜的加工.里面不是有刻著系列號的小凹槽嗎?用指尖稍微壓看看.」

「咦?嗯——哇,發光了.」

「很厲害吧!這系列全世界只有三百零七個而已,而且每個作品的造型都不同.不過,就算除去它的貴重,好東西還是好東西!真正的價值不是在于金額,而是擁有者,受贈者的心如何被打動,這才是重點!不是嗎?不,沒錯!不可能有錯!」

「的確……我買這個好了.」

反正很便宜,而且我本來就打算買些名產回去.要給佩兒多莉琪什麼好呢?海龜好了.勉勵正在修行醫術式的佩兒多莉琪,雖然緩慢,但確實地,不用焦急,腳踏實地的努力,也有這個青思.重點是,這只海龜是其中最可愛的.至于莫莉就給她優雅的海螺吧,有點大人的成熟感,裝飾在莫莉桌上也不會很突兀.還有——這是,薔薇……?

胸口突然怦怦地,跳了一下.

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

薔薇嗎——薔薇又怎麼樣?怎麼了?為什麼我會想起來?

我想消除,想將它全部抹滅,我想忘記.不要——不要說喜歡我,令人厭煩,不習慣,害怕,失去,溫暖,使我變成獨自一人的回憶.愛.愛?愛——這種東西,我不懂,我不應該懂,對我來說太難了,我不可能會有.明明就不懂這種事,不要輕易說出口,不要說出來.什麼叫全都知道?別說謊了,你怎麼可能什麼都懂?你懂什麼了?我,不是,不是的.不是,不是.但是,我那時候──

『別看……!』

那個是——

我看到,卻又要我當作沒看到的那個,是什麼?

我應該問他嗎?

問他.

你是什麼?

應該確認嗎?這樣一來,是不是會有什麼改變呢?

「……這是,我自己要用的.」

彷佛在說給自己聽似的喃喃自語.沒錯,自己用的,反正價格便宜,東西也很精美,買起來也不會有什麼損失,應該說,一定要買.但是——對了,也買些別的當作備用好了,可以隨機應變,只要有備用的就不用擔心了.雖然現在一時沒有想到,但應該還要送名產給一些人才對.仔細一看,附近的架上還掛著許多鑰匙圈,像是骷髏,小動物的木乃伊,昆蟲標本等等,造型千奇百怪.我從當中挑了五,六個價格合適,有港都感覺的鑰匙圈.或許可以當作證據,也拿了一面寫著「海港與人魚之城‧傑德里」的三角旗.瑪利亞羅斯算了算,總共是三千二百九十四達拉,因為亞拉‧奈亞的工藝品相當便宜,所以有賺到的感覺.

「那麼,給我這些.」

「是是,謝謝惠顧!」

「啊,要送我呀?騙人,真的嗎?真不好意思呀,不過既然你人這麼好……」

「誰要送你呀!這是要賣的啦!你是鬼嗎?惡魔嗎?你想要讓我餓死街頭嗎?那未免也太殘忍了!啊啊,沒錯,你的冷血無情是世界第一!」

「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我會付錢的啦.」

「前言撤回謝謝惠顧.呃呃,總共是二十九萬七千達拉.」

「好,二千九萬——最好是這樣啦!」

「嗚咕喔!」

下意識就朝圓中一腳踹了過去,雖然沒有控制輕重對他有點不好意思,不過竟然想騙我二十九萬達拉,就算是開玩笑,這罪過也非常重,太重了,絕對不能原諒.

令人感動的是,圓中蹲在地上也還是緊緊護住商品.

瑪利亞羅斯將護腕的箭對准他的額頭.

「工藝品一個九十八達拉,三個二百九十四達拉.其他商品也是把預算控制在三千元內挑選的,不多不少就是三千元,所以總共是二千二百九十四達拉才對吧?要是你還想再開玩笑,我會攻擊你喔?」

「——不,不,不是啦!別,別射!真的會死人!別攻擊啦!等等,你說亞拉.奈亞的工藝品一個九十八達拉?怎麼可能這麼便宜呀————!」

「你的標簽上自己這麼寫的.」

「啥?標簽?騙人——!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情可是還真的是這樣!真的是九十八!慘了!我,我竟然會出這種差錯!竟然忘記寫零了啊啊!而且還少寫三個呀啊啊啊啊……!」

「也忘得太多了吧……」

「不,不,不行!這個一個可是要九萬八千哩!亞拉‧奈亞的工藝品怎麼可能只要九十八達拉?這可是值上百萬的商品哩!九萬八千已經是很有良心的價格了!真的,沒騙你!」

「你呀,能不能不要說那麼丟臉的話?」

「什……?」

「你是個漢子吧?」

「漢——」

「一度寫上卷標的價格,就因為搞錯,事到如今才想反悔,這不是好漢該做的事吧?」

「就是說呀!這樣會背離好漢之道喔,完全背離了哩.」

「啊……」

圓中低下頭,全身顫抖著.

終于抬起頭來怒吼.

「我知道了啦——!是是我知道了!我也是個好漢!身為好漢不能做出這種事來!總共是三千二百九十四達拉,但是找零太麻煩了算你三干達拉可以了吧!帶走吧小偷——……!」

「我可不是小偷喔.」

「是是是您是客人!非常抱歉!對不起,客人!」

「知道就好.」

總之就這樣買到上好的名產,順便買了幾個肉包子,離開圓中商店後才想到——

「——啊,對了.」

瑪利亞羅斯拉住把肉包子塞得滿嘴都是的卡塔力手臂.

「者,者,者謀了(怎,怎,怎麼了)?」

「回去!我忘了!你不是說要買東西送我嗎?」

「等,等一下!老主已征買黑李啦(老子已經買給你啦)!」

「啊?買了什麼?」

「當含是,徹口啦(當然是,這個啦)……!」

卡塔力一邊努力把嘴里的肉包子吞下去,一邊將用粉紅色包裝紙及紅色緞帶裝飾而成,大約十桑取左右的物體遞到瑪利亞羅斯鼻尖前,瑪利亞羅斯順勢接了過來.「——等一下,這個不是你剛才被逼著買下來的魚人埴輪嗎?我才不要這種東西!」下意識丟了出去的包裹,千鈞一發之際被卡塔力飛身接住.

「——喝啊!喔!啊!你這豬頭!你以為這埴輪多少錢呀?快四萬耶!怎麼可以丟掉?」

「因為我又不想要!要送什麼東西給我應該是我自己決定才對吧?」

「白癡豬頭!既然是老子要送當然是老子來決定呀!」

「這麼說,你是不是也有送奇怪的禮物給沒在交往的女生,造成對方困擾的經驗?有吧?一定有吧?你一臉曾經發生過這種事的表情.」

「喔喔,有呀!有又怎麼樣?喔喔!還有人說『與其買這麼無聊的東西不如直接把買東西的錢給我』,害老子沮喪很久啦怎樣!」

「會這樣說,對方當然有錯,不過也要怪送那種家伙禮物的你,沒有看人的眼光.」

「那可是一見鍾情哩……她長得超可愛的……老子也學到了……人不能只看外表呀……」

「也對啦,畢竟你也長得一張腐臭半魚人的臉,不過——」

不過,什麼?我本來想說什麼?

瑪利亞羅斯趕忙把話吞了回去,突然從卡塔力手中將魚人埴輪的包裹搶了過去.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明明就不想要那種魚人埴輪的,手工又粗糙,雖然有點可愛.比起他拜托圓中一個個用小盒子分裝,收進背袋里的亞拉‧奈亞手工藝品,這感覺更容易摔破.

「……感覺在回到艾爾甸之前就會摔壞.」

「啊哈哈哈,說得也是,畢竟它是用陶土直接燒的嘛!不過,你拿著總比老子帶在身上安全多了.」

「是嗎?這個嘛,嗯,或許是……」


「就是呀,你不也說那個埴輪跟我長得很像嗎?既然如此,就把它當成老子好好珍惜吧.」

「把它當成你,我就更不想好好珍惜了.」

「別那麼說嘛!你這話還真微妙,總之,難得免費收到的禮物,你就開心地收下吧,對你也沒有損失不是嗎?」

「不過也沒有什麼好處.」

「你只用利弊得失來判斷嗎……」

「沒有呀?」

卡塔力沒有回答,站了起來,又從夾在腋下的紙袋里拿出肉包.即使剛才飛身接住那包埴輪,肉包似乎也沒被壓爛,冒著熱氣,看起來很好吃.

「給我一個.」

「嗯?喔喔,這個很棒喔,做得很不錯.」

「……啊,真的,好好吃.」

「對吧?外皮吸滿了肉汁,咬到內餡時也還是有不少肉汁流出來呢.只要認真做還是可以做得這麼好嘛!」

「不能太小看圓中商店呢.」

「是呀.」

一邊聊著這類無關緊要的話題,瑪利亞羅斯與卡塔力在破曉飯店玄關前的石階上坐下,將肉包一口氣掃光.有一段時間,兩人都默默地專心吃著,忙著咀嚼肉包並吞下.

雖然肚子餓也是原因,不過圓中商店的肉包子真的非常美味,是不是應該也買一些給多瑪德君他們呢?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享受著不會讓人感覺沉重的些微沉默,瑪利亞羅斯將魚人埴輪的包裹拿在手中,半晌不發一語.

「老子知道的.」

卡塔力先開了口.

「瑪利亞羅斯,你不是只會根據利弊得失來行動的人——不只有老子,所有人都知道.」

「……啊,是嗎?」

「是呀,咱們——ZOO呀,這是老子的看法啦,大家都不是聰明人,是一群白癡大集合.俗話不是說近朱者赤嗎?大概就是物以類聚吧,原本就是很相似的一群人,或許到哪里都是這樣,咱們是無可救藥的大白癡集團啦.你別生氣喔?因為你也是啊.」

這個低能卡塔力,竟然敢說別人是白癡.

雖然他叫我不要生氣,現在也不是應該生氣的時候.

但是,不可思議地,我並不覺得生氣.

現在已經是十一巡月,進入早晚溫差很大的季節,加上鄰近海邊,晚風明明很冷,但我卻覺得有點溫暖,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某些事物損失慘重,即使後悔,想阻止卻無力回天.既然這樣,就只好靠自己了,老子是老子,別人是別人,裝作不認識別人.別笑喔?老子有一陣子都是那樣.離開故鄉後,老子就成了孤伶伶一個人,還是個小鬼‧沒有人可以依靠.只要有人對自己親切,就會相信對方,或者該說想要相信吧?也因此有過不少悲慘的遭遇,好幾次哩.不過,要是因為這樣就認為所有人全是那種混蛋,也太那個了吧?就像是承認自己是敗者一樣,很不甘心哩.實際上,有那種沒用的家伙,就會有認真的家伙,只要是為了伙伴,要失去幾條命都沒關系的白癡,只要找找看一定能找到.」

「像你這樣的白癡嗎?」

「豬頭.老子呀,是白癡中的白癡,是白癡之王哩!這樣也沒啥不好,想怎麼活由老子自己決定.原本就不是在眾人期待下出生,就算葬送在黑暗中也不奇怪;但現在這條命已經是老子白己的東西了,要怎麼用都隨老子高興.老子要為了自己相信的事物努力活著,總有一天要帶著笑容一豪邁地死去.」

「還真像你.」

「很帥吧?」

「有一點啦.」

「唔啊!完全沒料到你會這樣回答.」

「我故意說反話試試而已.」

「還真像你.」

卡塔力笑了一陣,突然看著瑪利亞羅斯歎了口氣.

「你不要努力過頭喔.」

「……咦?」

「你太過認真啦.說實話,老子覺得多瑪德君也有責任啦,什麼事都交給你,或者應該說他很

依賴你啦.雖然老子不太清楚,他對把人統合起來這種事不太在行.當然,他還是有能力的,只

是喜歡討厭或是能不能做到的差別而已.」

「這個嘛……嗯,說得也是.」

「很籠統吧,老子也不能說人家就是.」

「的確.」

「你點頭也點得太多次了吧?」

「不過——多瑪德君依賴我,這種事……」

「很奇怪嗎?」

「嗯.」

「為什麼呢?沒什麼好奇怪的吧?那代表他信賴你,就是這樣而已呀?」

「可是……如果說,他把事情交給我,卻被我搞砸了呢?」

「那也沒辦法呀,沒有人一輩子都不會失敗,既然交給你了,里面也包含失敗的可能性了吧?

當然,如果你全都扛下來的話.」

「……總覺得,那樣很沉重呢.」

「就是這個啦,就是這個,老子想說的就是這一點‧」卡塔力啪啪地拍打石階.「如果覺得重得受不了時,丟掉就好了,沒有必要連要被壓扁了也乖乖忍耐.」

「——可是,這不就像是臨陣脫逃……」

「臨陣脫逃有啥不對的?每個人都會有想逃跑的時候吧?那是理所當然的,而且就算你逃跑,老子和其他人還是會把你追回來的.很不巧,咱們可是很纏人的喔.」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既然人家相信你,卻做出這種像是背叛的行為……」

「嗄,不會,不會啦,這種事稱不上背叛啦.你想太多了,多瑪德君才不會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哩,他八成是隨便拜托你的,既然如此,你也隨便做做就夠啦.」

「隨便……?」

「不是獨自一人,就是這麼回事啦!開朗,愉快,即使是無聊的小事也有人陪你一起邊笑邊聊,遇到麻煩事的時候也是.簡單的說,就是為了明天還能跟大家一起開心笑著而努力,其他的事就當作附加的吧,至少對老子來說就是這樣.」

至今為止,我從來沒這樣想過.

不是孤單一人,這件事對瑪利亞羅斯來說,應該是更重要,更嚴肅,而且非常沉重.是過于耀眼,在感受到溫暖的同時,也會帶來困擾的光芒.偶而會突然感到一陣暈眩,站也站不穩,感覺一切全都是幻境,如果是夢,希望永遠不要醒來.不,還是醒來好了,醒得越早,知道是作夢時的打擊就會越輕.他好幾次這麼想著.

為了不要失去,我該做些什麼才好?該怎麼做才好?或許沒辦法響應大家的期待,或許沒辦法讓他們有所期待.既然如此,就得讓他們對我有所期待才行,想使自己變成必要的存在.我喜歡大家,我很喜歡把這樣的我當成伙伴看待的大家,希望能跟他們在一起.

真切地.

認真地.

拚命地.

「……說得也是.」

瑪利亞羅斯笑了起來.

不知不覺,原本僵硬的肩膀也放松了下來.

好像笨蛋一樣.

要是勉強擠出笑容,一點意義也沒有.因為,我——

我一直很想笑出來.

與爸爸媽媽一同生活時,不用懷疑任何事,不會有半點不安,能發自內心的笑出聲來.我想象那時一樣.

我想要能發自內心的笑,想要邊哭邊笑,想要笑得在地上打滾.

現在,我正在笑著.

我能笑了.

因為有大家在身邊.

不管遇到任何困難,只要大家同心協力就能跨越,明天又能一同歡笑.我現在這麼想.

我真是太膚淺,太天真了.

「差不多該回去了.」

卡塔力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瑪利亞羅斯也將魚人埴輪收進背袋後站了起來,瞄了圓中商店一眼,是不是該買些肉包子回去給大家吃呢?但是,既然由莉卡跟胡子在幫奇羅‧潘卡羅治療,那麼潘卡羅家族至少也該請我們吃頓飯吧?不過我們的成員全都是大好人,應該不會對這方面太過計較.算了,這也是他們的優點吧.比起這件事,突然映入眼簾的,在橙色路燈照映下的灣岸道路上,有什麼從西方的遠處往這里急奔而來,那是——

不會有錯.

那是有著黑色皮膚的高眺女性及巨大白狼.

是蘿姆‧法與阿爾發.

「看樣子似乎不是慢慢散步回去的時候.」

卡塔力的聲音透露出些許緊張,手搭上腰際的斧頭,瑪利亞羅斯也迅速站起,輕咬嘴唇,確認護腕的情況.真討厭,有股不妙的感覺,看樣子似乎有什麼要發生了,不僅如此,這座城市已經發生了某些事,現在總算能摸清事情的輪廓了.至少,那些家伙令人不快的身影,看起來並不是同伴,但現在還沒辦法接觸到對方.我未免也太過冷靜了,不對,不是這樣,反而是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情緒激動不起來,也無法集中精神.

不行,這樣是不行的,得振作點才行.

瑪利亞羅斯啪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卡塔力原本就長得奇怪的臉露出更奇怪的表情看著我.「我沒事」——瑪利亞羅斯沒說出這句話,反而直接往蘿姆‧法與阿爾發沖來的方向奔去;卡塔力也隨即跟上,發現到瑪利亞羅斯與卡塔力的阿爾發則喔嗚地吠了一聲.

Omenage89711threvolution7thday

沙藍德無政府三國傑德里˙人魚地區

「火焚谷聖堂」

chapter.13

羅榭呀

——啊啊,我聽得見羅榭的聲音.同時,我看得見有罪之人的聲音……

汙穢之人呀,你從我制裁之手中脫逃,將罪惡潛藏在深深的黑暗當中.

我想救你.我能夠拯救已經無法回頭的你.

以死拯救.

焦急等待汙穢之人的可憐女孩,我也能拯救妳.

以死拯救.

追隨我的有罪之人呀,我能從蒙昧及執念手中將你們拯救出來.

以死拯救.

利利安.伊努泰羅,從奸淫擄掠之罪中悔悟,皈依羅榭並選擇協助我的道路之人呀.

你沒有偏離正道,追隨羅榭,然後總有一天會死亡吧.

亨利.布萊克摩爾,不認為罪是罪惡,每一日都在加重罪行,真正罪孽深重之人呀.

你毫無疑問地是人類,我連像你這樣的人都會拯救吧.

羅伊‧丘吉爾,在純真與猜忌之心的夾縫間痛苦掙紮,為自己的無力感到苦悶,罪孽深重的騎士呀.

我總有一天會給你力量,指引你拯救他人之道.

盲目勇者,就連羅榭之名也未曾謹記在心,只盲從于我的,罪孽深重的莽撞戰士呀.

我也能給予你力量.

伊歐涅亞‧布朗特羅,因自身的軟弱使得銳氣遭挫的,愚蠢,無理,純情的女人呀.

只要妳期望,我也能給妳力量.

莫妮卡.多朵亞,「原罪」呀.

妳已經知道自己應做之事為何,只管全心全意實踐吧.

然後,你們只要在自己所知的應死之時死去即可.

那便是羅榭的心意,也是我的救贖.

啊啊,我聽得見,羅榭的聲音.

看得見.

我看得見.

——你,是誰?

火焰纏繞著你的全身.

寄宿在你手持之劍的光輝,並非這世間之物.

你是,誰……?

啊啊,我聽得見,羅榭的聲音.

他是,將天,將萬象,打破的七星之一.

纏繞在他身上的火焰是——

他手上持有之劍是——

是——?

是?是?是?是?火焰?劍?他是?羅榭?羅榭呀?

「羅榭……羅榭呀……」

他在大祈禱亭中央抵著頭蹲著.從小時起便斷斷續續,卻未曾間斷地向他襲來的激烈頭痛.彷佛打算殺了他似的,疼痛漸漸地,一點點地,確實地增強著.

他自然而然地理解並做好了覺悟.我剩下的時間大概不多了.

但是,養父養母只有跟他在一起時會露出笑容,他也才能夠開心歡笑,所以他能忍耐,壓抑彷佛要殺了自己的痛苦.但是,養父已經不在了,養母也死了.養母自殺時,雙手托住他的臉頰說:「笑吧,笑吧,亞隆茲,拜托你,不要露出那種悲傷的表情.笑吧,亞隆茲.」他笑了,壓抑疼痛微笑著.反正,我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至少要為了養父養母,笑著死去.爸爸,媽媽,因為有你們在,我才能像這樣笑著,請看著吧,我很快就會到你們身邊去了.

即使如此,我仍然沒死.

只有痛苦逐漸增強,但死亡卻漸漸遠離我身邊.

救贖沒有到來.

就這樣,我在疼痛中笑著,聽見了聲音.

許久沒聽見的,那個聲音.

那一天,養父說那聲音是「羅榭的聲音」

是嗎?

羅榭.

這是,羅榭的聲音.

——我能聽見羅榭的聲音.

他看著自己的左手.

食指上嵌著一只黑色石頭制成的戒指.

那戒指侵蝕骨肉,幾乎與手指同化,再也無法取下.

他從大聖堂的寶物庫將這戒指搶了出來.

原本是為了「計劃」收集而來的,數個蘊藏能力的道具「神聖遺物」——這象征著罪孽深重的主教們的權威,被收藏在寶物庫中靜靜沉睡著.

如此一來,理所當然地,他應該在「制裁」中使用.「神聖遺物」應該由他來使用.

這只「破戒指環(FallenRing)」亦然.

披在他身上的「血之鎧甲」也是,「處刑者長袍」亦然.

以及系在他的愛馬亞巴頓馬鞍上的「巨大之槍」亦然.

「……羅榭呀,請讓我聽聽……」

他親吻戒指.

疼痛沒有消退.

終結的時間接近了嗎?

但他知道,那將會是「制裁」完成的時刻.

亞巴頓將鼻尖湊近他的發梢輕咬.

他一邊輕撫著亞巴頓的下顎,仰頭微笑.

「——不用擔心,亞巴頓,『制裁』一定會成功,無論他是什麼人,都無法阻止我.有『原罪』在,也有『神聖遺物』的力量.罪惡一定要接受制裁,一定要將一切洗滌.我不會停止,我會繼續拯救一切,以死拯救.」

然後,他咬牙摩擦出聲,輕聲低喃.

這種肮髒的世界,毀滅算了.

Onlookers

貓與公主

傑德里高度僅次于破曉飯店的建築物,大概就是同樣位于巴爾摩亞地區的埃拉斜塔吧.

據說這座由一位名叫弗里茨‧布羅的人建造的高塔,不曉得是設計缺陷,或是工程偷工減料,總之在完成之後的第二年便開始傾斜.從那之後便一點點地傾斜,如今大約是八十二度,用肉眼就可以辨認.這樣下去會有倒塌的危險,應該先行拆除比較妥當,但現在的所有人,弗里茨‧布羅的曾孫至今仍未做出決定.因為已故的布羅先生建造這座塔,是用來紀念他年紀輕輕就病逝的妻子埃拉,事實上,在塔的地下甚至埋著她的遺骸,若是破壞塔,就等于是打擾她的安眠——這是布羅家的理由,那麼,用「世間罕見的斜塔」當噱頭吸引觀光客,收取參觀費,還可參觀地下墓室,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據說就連這座塔會一點點地傾斜也是騙人的,其實打從一開始就是這個斜度了.

「——嗯,與其說是據說,不如說那就是真相吧.」

一只貓微笑述說這件愚蠢至極的事.

貓在一名穿著華美動人的東部色彩和服的女子膝上,舒服地縮成一圈.

女子坐在埃拉斜塔的屋簷上,似乎很無聊地擺動雙腳.

她的眼睛四周以紅,黃,藍三色勾勒眼線,如小花一般的嘴唇朱紅,黑發系成六束像角一般形狀的發型,女子的裝扮顯得有些獨特.不過即使臉上畫著奇特的妝,臉頰鼓起,明顯寫著無聊二字的表情,還是十分天真可愛.身形纖瘦,看得出還是個少女.

「哎呀,您很無聊嗎?」

「嗯,灰熊無聊.」

「非常?」

「不對,是灰熊.」

「還真是有點獨特的表現呢,下次我也來用用看吧.」

「你想用的話就得支付使用費,一億萬達拉.」

「一億乘上一萬就是一兆達拉吧,這也太貴了吧.」

「因為奴家灰熊無聊,但不討厭高的地方.」

「那不是很好嗎?」

「不行.」女子這麼說,抓住貓的脖子後方將牠提起.「因為奴家灰熊無聊,所以把你從這里丟下去玩玩吧.」

「哇,哇,哇,還請您放過我吧.」

「奴家就放過你.」女子干脆地將貓放回膝蓋上.「奴家討厭你,但喜歡貓咪.」

「感謝您.」

貓豎起尾巴,撒嬌地喵喵叫.以貓咪的身材,待在女子纖細的腿上也不危險.女子大概是覺得很無趣吧,刻意將雙腳左右搖擺,搖晃身體.「哇,哇,會掉下去,會掉下去!掉下去怎麼辦啦!」「奴家會把你撿回來.」「撿回來之前,能不能請您別把我搖下去?」「不要.」「別這麼說,沒有能替換的身體了.」「就是這樣才有趣呀.」「對我來說一點也不有趣呀!」「只要奴家覺得有趣就行了.」「怎麼這樣——啊,等等,阿麼李,好像差不多要開始了喔,您看.」「喔,似乎是呢.」喚作阿麼李的女子終于停下打發時間的游戲,往貓指示的方向看去.「對了,裘弟.」

「是,有什麼事呢?」

「不准再直接叫奴家阿麼李,令人火大,殺了你喔.」

「那麼,我應該怎麼稱呼您才好呢?」

「這個嘛.」阿麼李想了一會兒,笑容滿面:「——奴家允許你可以稱呼巫女神,或者公主.」

「那真是我的榮幸,公主.」

「嗯,還是算了,叫阿麼李公主吧.」

「我知道了,阿麼李公主.」

「我就叫你小貓吧.」

「隨您的意.」

阿麼李抱緊灰貓,用臉頰磨蹭.

「嘻嘻.」

Omenage89711threvolution7thday

沙藍德嫵晚府王國傑舞里˙巴爾摩亞地區

「破曉飯店前」

chapter.14

宛如借口

不能讓阿爾發那家伙去對付敵人.

阿爾發搶先沖進破曉飯店的玄關,雖然那大得不象話的玻璃門關著,不過絲毫沒有影響.大門匡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的碎掉,粉塵般四散,大廳里的飯店人員及警衛們大驚失色.而且,阿爾發就那樣在大廳里跑著,大聲咆哮.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膽小鬼們,快點逃吧,牠似乎是這個意思.」

負責翻譯的蘿姆‧法不禁苦笑,另一方面,瑪利亞羅斯與卡塔力連苦笑都笑不出來.雖然跟著阿爾發進入大廳,但這樣真的好嗎?因為,這樣襲擊飯店的人豈不就成了我們嗎……?

不過,幸運(?)的是,飯店人員全都是膽小鬼,警衛們光是戒備就來不及了,沒有半個勇者或該說是無謀的家伙敢站到阿爾發面前.這其實應該算是個問題,不過確實是好機會,究竟是什麼好機會,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總之就先這樣吧,不這麼想的話就沒辦法繼續下去.話說回來,應該連一丁點兒破壞大門的必要都沒有吧?

這難道是牠對飯店不讓牠進來的報複?

有可能,不能斷定不是.

而且阿爾發的自尊心似乎很強.

「——總之,先上樓……!」「好!」「嗯.」嗷喔喔喔!

還是以阿爾發打頭陣,瑪利亞羅斯等人沖上大廳的大階梯,慢了幾步,幾名警衛追了上來,但目的地是三樓,所以一次踏二階,很快就到了.三樓已經被潘卡羅家族包了下來,不曉得是不是聽到樓下的騷動,或是其他原因,現在已是一片混亂.穿著西裝的男子們一邊呼喊些什麼東奔西跑著,這時瑪利亞等人,或者該說阿爾發的出現使情況更加混亂.里面應該也有人見過阿爾發,但突然在這里撞見這麼大只的白狼,會嚇到也是很正常的.阿爾發彷佛嘲笑般的對害怕的人「嗚喔」的一吼,對牠來說或許只是惡作劇,但對方可不會這麼想.

「咿!」有人立刻拔腿就逃.

「哇!」也有人腿一軟,癱坐在地.

「——唔喔!」還有人撞上正好放在走廊的餐車,餐盤及食物砰鏗鏘啷地碎了一地.

現在已經有點陷入混亂了.

瑪利亞羅斯忍不住掩面.卡塔力在身旁很開心地發出「喔呵」的聲音,眼睛閃閃發亮,真想把他抓去燒掉算了.但是,與那該死的半魚人不同,這時有常識的蘿姆‧法能在身旁,真是幫了大忙.

「阿爾發!現在不是玩的時候!適可而止!」

啊啊……牠果然是在玩呀.

即使被蘿姆.法斥責,阿爾發仍悠哉的坐下,用後腳搔著耳後,絲毫沒有半點反省之意.像是在說「干嘛啦,很煩耶——」似的,不過至少牠有聽話,應該感到高興嗎?你以為你是誰呀?是沒差啦,不對,好像也不是沒差……?隨便啦.

總而言之,現在不是玩的時候,當然也不是思考這種事的時候,瑪利亞羅斯立刻跑向多瑪德君等人所在的315室,不過沒有這個必要.走廊盡頭的門打開,多瑪德君,皮巴涅魯與莎菲妮亞走了出來.

「——多瑪德君!染血聖堂騎士團……!」

「是啊,似乎是如此.」

看樣子,多瑪德君已經藉由那獨特的嗅覺察覺到了吧,身材高大的多瑪德君大步走過來,他的表情顯得有些嚴肅,或者其實他還在煩躁?到底在煩躁什麼?瑪利亞羅斯心里閃過一絲不安.那種不著邊際,曖昧模糊的不安感,在掌握那具體的型態之前,316室的門打開,胡子與由莉卡走了出來,多瑪德君等人停下腳步,等他們兩人追上來.

「治療大致結處了,雖然不能戳完全,但我們已經盡了全力.腦中有發現血塊,處理花了很長一段持問——」

「最後兩人合力治療了,雖然尚未恢複意識,若之後還是不見好轉——很遺憾的,我們也束手無策了.」

「現在可以移動嗎?」

被多瑪德君這麼詢問,胡子用下顎指了指316室.

「雖然不能保證完全沒問題.」

那名「雖然不能保證完全沒問題」狀態的壯漢被擔架抬出了316室.抬著擔架兩端的,是穿著品味奇特紫色西裝的伊比茲,以及圓滾滾的波波‧法丘,從內側幫他們開門的卡爾羅‧博西隨後跟著走出來.他身後是身穿醫術士服的中年男女,那穿著簡樸的女孩最後也從315室走出來.負責三樓守備的潘卡羅家族成員將他們圍起來,瑪利亞羅斯等人也聚集到多瑪德君身邊,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其實,多瑪德君心里應該已經有定論了,現在這種情況也不能夾著尾巴逃跑,所以就是這麼回事了吧.

但是,他走到多瑪德君面前.

「各位是局外人.」

卡爾羅‧博西這麼說,瑪利亞羅斯怎樣也無法理解,這個人為什麼這麼不坦率呢?雖然這話應該不能由我來說.

「如您所見,我們的行動不得不放慢,從那些家伙目前為止的作法判斷,最壞的情況,這里也會變成一片火海.非常抱歉將各位卷入,還是請各位快點逃離這里吧.」

「我覺得我們已經完全被卷進來了.」

「我們現在已經負債累累了,要是再繼續欠下去,會無法償還的喔.」

「那麼你要先打倒我們也行.」

「這樣也算是好心嗎?」

「隨你高興怎麼說,我只是覺得既然已經上船了,中途下船跟我的個性不符,如此而已.」

「我不會依賴各位的.」

「隨便你,我們也會隨自己的意思行動.」

多瑪德君微笑,先看向由莉卡,胡子,再看向莎菲妮亞,皮巴涅魯,以及卡塔力,蘿姆‧法,瑪利亞羅斯.

「掩護平卡拉家族避難,可以吧.」

「……應該是潘卡羅家族才對吧?」

「嗯,是嗎?這種小事別太在意啦.」

「是這麼微不足道的事嗎?」

「話說回來,是你每次都太斤斤計較了吧?」

「連臉都一副非人類的樣子,你長得這麼隨便,會這樣想也是無可厚非嘛.」

「不是,人……」

「嗚,皮普,能不能不要一副放棄似的態度歎氣呀?還有,也不要悲傷的搖頭,不要露出那種憐憫的眼神,這樣我很痛苦耶,你的反應也太直接了吧?是說,你什麼時候變成表情這麼豐富的男人了?」

「……人是……會逐漸改變的……」

「說得沒錯,真是至理名言.」

「斥呀,話雖如此,還斥有人沒有半點長進就是了.」

「不,要,那,樣,看老子啦啊啊!而且,為什麼所有人都看向老子這邊?」

吼喔喔喔喔!

「——連你也是呀!」

「因為你們把牠排除在外,牠好像有點生氣.」

「嗯?是嗎?那還真是抱歉,阿爾發.」

嗚喔喔喔喔喔!

「……那個,我怎麼看牠都覺得像是齜牙咧嘴,強烈威嚇的感覺……是我的錯覺嗎……?」

「不,不是你的錯覺,是為什麼呢?大概是因為討厭多瑪德君吧!」

「嗚哇!這就是超越種族的競爭對手嗎?」

「競爭對手?」

蘿姆‧法用手指抵著尖瘦的下巴,歪著頭.因為是遠離塵囂生活的人,搞不好除了知性之外的其他方面相當遲鈍也說不定.

不過,無論如何,既然多瑪德君都已經做決定了,也沒必要反對,現在的情況也相當緊迫.卡爾羅‧博西等人似乎已經完全傻住了,也不能一直這樣鬧下去,不曉得是不是瑪利亞羅斯這樣的心情傳達出去了.

「——好.」多瑪德君又再度環視所有人,這次也包括了阿爾發.「總之,先到外面去吧.」

「了解.」「太好了————!」「嗯.」「是.」「我知道了!」「……是!」「嗯.」嗚喔喔喔喔喔!

阿爾發的響應雖然還包含些許不平穩的壓迫感,不過牠似乎也打算先以ZOO的一員的身分一起行動.皮巴涅魯打頭陣先沖了出去,阿爾發在他身旁並排跑著,他們身後依序是多瑪德君,蘿姆‧法,瑪利亞羅斯,接著是卡塔力,莎菲妮亞,由莉卡,胡子殿後.潘卡羅家族圍著伊比茲及波波.法丘抬著的擔架,在ZOO後方移動.原本在大廳追著瑪利亞羅斯等人的警衛現在似乎正忙著應付樓上騷亂的普通客人,破曉飯店那原本充滿高級質感的沉靜已經完全被破壞殆盡.從大廳傳染到三樓的混亂,正逐漸擴散至整棟飯店,從樓梯往下沖時,瑪利亞羅斯可以感覺得到.

被建構起來,被守護著的許多事物正逐漸崩壞.

人們陷入混亂.

或是狂暴.

像無頭蒼蠅般四處亂竄.

四分五裂.

這在艾爾甸是家常便飯,但他原本期待在傑德里等待著他的是不同的生活.這麼想果然是太天真了.因為,再怎麼說,這里還是沙藍德無政府王國,沒有法律,沒有秩序,想要那些的人得自己想辦法,是最爛,最差勁的自由國度……!

「既然要旅行,下次別在沙藍德了,去別的國家怎麼樣?」

「說得也是!卡帕那聯邦怎麼樣?那可是個風光明媚的國家哩!」

「你戳的是很白又很長的海岸對吧?我之前曾在出上看過!據戳放眼望去,斥一望無際的白色沙灘呢!」

「我,游到,那里.」

「喔喔!那皮普應該對那里很熟了!」

「不對,這時應該要吐嘈他『你是游到那里的嗎?』才對吧!」

「喔?」

「戳到這個,聽戳卡帕那聯邦的賭場很有名喔.」

「……要,要是有我在……搞不好會輸光……!」

「嘎哈哈!那樣也挺不錯的不是嗎?」

邊跑邊聽著身後的對話,多瑪德君微微回頭露出笑容.不知為何,他的表情給了我很大的勇氣上讓我覺得一切都不要緊,沒事的,這是平常的氣氛,平常的ZOO.我們——我,辦得到,一定有辦法的,至今為止也不知道遇過多少困難,最後都平安度過,所以現在我們才會在這里.

我可以更有自信,更樂觀一點也沒關系吧……?

不要努力過頭喔,卡塔力這麼告訴自己.

不要太斤斤計較.

或許的確是如此,仔細回想確實是這樣,一旦感到在意,就會對所有事都很在意,如果不把一切整理得有條不紊,就會感到非常不安.或許是拜這種個性所賜,在煉金術第一階段的混合生成及反應生成時,我很快就熟練了,雖然沒什麼好高興的,但子爵說我很有天分.雖然這一點到現在仍然很有用,但自己也會覺得有點,怎麼說呢?不近人情嗎?還是太極端呢?任何事都硬是想要清楚劃分才肯罷休.「要是因為這樣就認為所有人全是那種混蛋,就太那個了吧?」卡塔力這麼說.「實際上,有那種沒用的家伙,就會有認真的家伙.」這種事我也明白,雖然明白,雖然隱約覺得,就算總有一天我決定放棄也不可能解脫,但我還是努力想要解脫.我想得到解脫.

反正,人類這種生物不值得信任——我是這麼想的.

或許的確有好人存在,但還是一樣的,人類就是人類,就算有一天突然翻臉不認人也不奇怪.這麼想比較好,因為人是好是壞,究竟要怎麼判斷呢?看起來是好人,其實是壞人;看起來很邪惡,但其實是好人.我不知道,人怎樣才算好人?再怎麼親切的人,只要自己可能遭受牽連就會態度大變,這種事情到處都是,我看得可多了.就算是我自己遇到這種情況,或許也會跟他們做出一樣的事也說不定,不能說沒有這種可能性,也就是說,我跟他們一樣不值得信任,所以我沒有權利賈怪他們.

瑪利亞羅斯稍微回頭瞄了卡塔力一眼.

獨自一人,不曉得遭遇過多少次殘忍對待,仍然想要相信別人,就算在絕望與失望中打滾,卡塔力也還是願意相信別人.

真堅強.

好厲害,嗯,真的,雖然我絕對不會說出口,但打從心底覺得他好厲害.

如果喔?如果,沒有你在的話——如果沒有在那一天,那時,在閉鎖魔宮里因我而死,卻還是擔心地到處找我,抓到我,出聲喚我的你.

我或許就不會在這里,或許就不會加入ZOO了.

加入ZOO後,我才終于找到.

相信別人的堅強.

雖然那遠遠不及你擁有的堅強.

但在我內心也擁有.

小小的,真的是小小的勇氣,以及一點點的堅強.

是這一點讓我察覺到的.

一定會有辦法的.

沒錯.

一定能找到出路的.

大家都在,不只是我一個人,我可以稍微不負責任一點也沒關系.忘了是什麼時候,卡塔力曾經這樣罵過我:「你再多相信咱們一點,再多依賴咱們一點有什麼關系?」我跟毫不相干的卡爾羅‧博西不同,我可以依賴他們,可以請求他們的協助.

只要想想就知道了.

我是ZOO里面最不可靠的,這樣的我能夠背負的重擔,應該也不會多重吧?

負擔自己承受不來的事物只會毀了自己,這樣最後還是會給大家帶來困擾.了解自己的能耐,只做自己能力所及之事,如此一來就算失敗,伙伴們也能填補空缺,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幫助伙伴.雖然不可能太過輕松,但至少不用過于逞強,畢竟就算再怎麼拚命,我也沒辦法做超過自己程度的事.

總覺得身體似乎變得輕盈了一些.

來到一樓大廳,穿過阿爾發撞破的大門一口氣向外沖去,突然覺得十一巡月夜晚的空氣其實還滿舒服的.

讓人覺得無論前方有什麼事情在等著我們,都沒有問題.

我馬上收回這句話.

或許,不是這樣.

「……這數量未免也太多了吧?」

破曉飯店正封著海岸道路,那是驎緊舊碼頭與新碼頭,傑德里的主要干道之一,海岸道路晚上在橙色的半永久燈映照下,仍能看得非常清楚.因此,就連那些家伙的身影也看得清清楚楚.

一大群騎兵.

不太確定數量,但大概有兩百,或是三百.

奔馳而來.

如怒濤般洶湧而來.

距離瑪利亞羅斯等人所在的玄關石階,大約只剩五百美迪爾——不,四百美迪爾左右吧,這種距離即使是步行,也只需要一兩分鍾.那麼問題來了,如果是騎馬呢?有時間想(正確答案)還不如快點逃吧?

話說回來,剛才還在飯店正前方的圓中商店,已經消失無蹤了.該說他眼力好呢,還是逃跑的速度夠快呢?那麼大的流動商店,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移動到別處?雖然這是個謎,不過瑪利亞羅斯等人也不遑多讓,回頭一看,卡爾羅‧博西及潘卡羅家族的人正打算穿過飯店旁的小徑往北離開.好了,不快逃不行——話雖如此,但似乎沒那麼簡單.

「不妙.」多瑪德君挑起單邊眉毛,將手放到大劍劍柄上.

沒錯,真的不妙.潘卡羅家族的人因為要護送奇羅.潘卡羅,原本就不可能全速逃跑,再加上飯店里的一般民眾也爭先恐後的奪門而出,一邊哇哇呀呀地叫著,在玄關前倉皇失措,像無頭蒼蠅般一下往這,一下往那,其中不曉得為什麼也混著潘卡羅家族的人,實在是有夠礙事,但是又不能將他們強行排除,也沒有那種時間.

「哎,哎呀……不過,反正,他們應該也不是以我們為目標,對吧……?或許只是碰巧往這里來而已……」

「要賭賭看嗎?」

多瑪德君笑了笑,這種時候還能這麼冷靜,雖然平常就是這樣了,但還是很想知道他的神經到底有多大條.

「……還是算了,我的作風是只押必贏的賭局.」

「百分之百會贏的話,就不是賭博了吧.」

「所以我完全不賭博.」

「真是無趣的人生.」

「要你管,要是像你這樣過著有趣的人生,連臉都變得那麼有趣該怎麼辦?」

「顏面凶器death.」

「老子的臉會殺人嗎?如果殺的是女人就好了!不過老子一直都只有被女人殺的份呀,真是遺憾,就連內心都傷痕累累……!」

「逼不得已.」多瑪德君歎了口氣,拔出大劍.「在這里擋住那些家伙,莎菲妮亞,魔術就拜托妳了.」

「……啊,是……!」

「我跟皮普,胡子在前面,其他人保護莎菲妮亞,別散開了,要撤退時我會下指示.」

瑪利亞羅斯等人沒有直接響應,而是擺好陣仗等待騎兵隊伍靠近.心髒怦怦跳著,正確的說,是從不久前就一直這樣急速地跳動著,呼吸不知不覺變得紊亂.還有大概一百美迪爾左右嗎?還是更遠呢?無論如何,已經非常接近了,騎兵,騎兵們,敵人,敵人——是什麼呢?我還沒有實感.他們雖然拿著紅底黑十字的旗幟,穿著戰袍,但裝備並沒有統一,雖然很有氣勢,但步伐並不完全一致.那就是敵人?染血聖堂騎士團.沒錯,敵人,應該是.

瑪利亞將手伸向腰帶上的封盒.

還是作罷,握住了偽劫火的劍柄.

有種奇怪的感覺.

彷佛像是自己身後還有一個自己,從那里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似的.

我很冷靜嗎——……?

我可以清楚看到四周,也可以清楚聽見聲音.我似乎可以准確把握情況,也知道自己有點緊張,身體有些僵硬,但是,還是有點奇怪.感情,沒錯,情緒有點抽離.真奇怪,明明發生很多事,多瑪德君決定要戰斗了.還有胡子的事,對胡子來說,染血聖堂騎士團是仇敵,所以,我也要戰斗,這樣不就夠了?除此之外還需要什麼?

我正在思考著戰斗的理由時,周遭的景色也逐漸改變.

四周的空氣彌漫著令人作惡的血腥味,海潮的味道早就不知道消失去哪兒了.

「極羅雪怨慈勵印ReuLauRu度律……」

不過,幸好沒有打賭.

騎兵們往這里直奔而來.

也不知道咒語即將詠唱結束,莎菲妮亞的魔術就要發動.

「——MauLeu淨土Dugus痕嚴頑玄月結冰獄」

那東西從地面噴發出來,像白浪一般襲擊騎兵前方的隊伍.只有灣岸道路的一部分直接遭受攻擊,不只在十一巡月,就算是在寒冬,這也是不可能發生的異常氣象,即使距離二十美迪爾以上,這里還是感覺得到寒意,不是普通的冷.

寒氣,凜冽的寒氣.幾乎是在一瞬間,十幾二十名騎兵全變成一片白,動彈不得,連慘叫的機會也沒有,就這樣一個個倒地,後面的馬匹踢到這些人便向前傾倒,那些又變成障礙物,在石階前築起了人與馬匹的堤防.這樣應該可以稍微拖延一些時間吧?讓莎菲妮亞一個人忙碌真是不好意思,但差不多可以逃跑了吧?瑪利亞羅斯才剛這麼想.

多瑪德君猛然向前突進,飛越倒下的人馬築成的屏障,大劍一閃,連人帶馬唰地劈了下去.

這時,皮巴涅魯已經沖過多瑪德君,用他的雌雄雙劍演奏起血與肉的回旋曲.

胡子稍微遲了一步.

但他那比多瑪德君還龐大的身軀華麗的在空中飛舞,「拜……!」一掌直接打在一匹馬的胸口,接下來便發生了恐怖的事.

砰地彈了出屎.

是皮普嗎?是肉嗎?還是骨頭?

當然,馬匹立即殞命,騎在上面的人摔落地上,就被胡子一拳擊碎頭部,擊得粉碎.那個,他應該有帶頭盔吧?而且好像還是金屬制的.空手也完全沒問題?真的假的?你到底是什麼人?超人?胡子雙手合十閉眼仰天.

「唔唔唔……又殺生了,而且馬兒是無辜的,但是,拙僧的肌肉,肌肉在騷動著,肌肉呀啊啊……!恩師岱達蘭‧姆索曾這麼告訴拙僧『你要背負無數的罪過及矛盾活下去』這也是業障,既然如此,就由拙僧來擊碎,來破壞吧!遵循我肌肉的導引喝啊……!」

不,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該不會進入了什麼奇怪的模式吧……?

說實話,就連身為伙伴的瑪利亞羅斯都會對胡子感到害怕,更不用說是敵人了.

然而胡子右邊站著舉起大劍擺好架勢的多瑪德君,左邊則是手握雌雄短劍的皮巴涅魯,只要他們瞪一眼,數十名敵軍就二齊倒抽一口氣,敵人的動作停了下來,氣勢很明顯的被壓制住了.

恐怕這才是多瑪德君在等待的吧,一口氣發動攻擊,讓敵人斗志全消,再趁隙逃跑,看樣子是成功了,多瑪德君又大膽的補上一句:

「不好意思,此路不通,走別條路吧.」

當然,不可能因為他這麼說,對方就會回答「是嗎?真不好意思.」然後打道回府,又不是笨蛋.話雖如此,似乎也沒有笨蛋誤解了多瑪德君話中的意思,也就是說,多瑪德君在暗示要過去就得付過路費,而且不便宜,應該說很高,非常高.生命,簡單的說,多瑪德君的意思是「想死的就放馬過來」,再講得狠一點就是,管你們有兩百人還二百人,終究還是獨自一人,就算想集結數人之力殺了我們,你們還是可能會死,如果這樣也無所謂,就過來吧,來殺看看呀——就算這麼說,敢立即回答「好呀,誰怕誰」的不怕死家伙,大概也沒幾個吧.

仔細靠近一看,他們的胡須編成奇特的形狀,臉上滿是汙垢,身披的華麗盔甲也滿是傷痕,皮膚因長年日曬而黝黑,說是壞蛋嘛,倒還比較像野蠻人,像是讓山賊或海盜穿上正式服裝,想辦法讓他們看起來比較人模人樣一點的感覺.這種程度的對手用來嚇唬可以,但如果反被壓制住就會丑態畢露,不會死纏爛打,雖然我隨便下定論不太好,但事實上他們已經開始想要逃跑了.

只要再一把,再推一把.「——你們這群沒××的混賬家伙!你們是男人吧?明明就是男人,卻沒有卵蛋嗎?××卵蛋呢?掛在你們股間的××只是裝飾品嗎?干脆去挖洞算了!這群沒用的人妖混賬……!」

沒錯.

就像這樣,用肮髒下流的話激勵他們—〡

「咦,什麼……?」

「——小……?」

「啊!莎菲妮亞,不行!就算是恍神還是不小心都不能說出口呀!」

「……啊!是,是……」

「話戳回來—─」

「竟,竟然說出這麼卑猥的……」

而且還是女子的聲音.當然不可能只有聲音,隊伍分開,應該說是強硬地把他們推開前進的栗色馬匹上坐著的一毫無疑問地是一名女性.

一讓人不禁聯想到獅子鬃毛的美麗金發.

她穿著用金屬板補強的皮革鎧甲,作為防護衣似乎派不上什麼用場……重點是,穿那樣不會冷嗎?明明是防護用衣為什麼裸露程度這麼高呀?她是想誇耀自己鍛煉有素,同時也不折不扣的女性身軀呢?還是想要展示布滿全身的刺青呢?那是以十字架與祈禱的女性為主題,精巧細致卻又駭人的紅與黑色刺青.

比起這個,她身上還有其他足以吸引眾人視線的特征.

一不小心就看得出神,他趕緊移開視線.

臉.

她的右半邊臉,可以看得出是一位相當美一麗的女子.

但左半邊臉——那是燒傷的痕跡嗎?眼睛,鼻子,嘴唇都找不出原本的輪廓,令人十分心疼.其實,只要她有這個意思,大可以用頭發將其遮住,但她卻堂而皇之地展現左半邊臉,多麼桀驁不遜的人.

接著她舔了舔嘴唇,拿起系在腰際的鞭子,往附近的騎兵咻地抽了下去.馬上的男人脖子上裹著紅底黑十字花紋的布,並穿著皮革鎧甲,但那並不是一般的鞭子,是鐵鞭,感覺似乎很痛,事實上是真的相當痛.

「——咿咿!」

「啊哈!叫好聽一點!你這個沒屁眼的混賬!」

接著又是一鞭.比剛才的力道更強,被一鞭抽中背部的男人發出「嘎呀啊!」的慘叫從馬上摔落,痛苦地在地上翻滾著.

「啊哈哈!痛嗎?很痛吧!這就是罪!是罪惡的痛!罪過是很痛的,無論到哪里痛苦都會跟隨,讓整個世界都在承受苦痛!反正你們什麼都不懂!你們只是連自己的無知都沒有自覺的愚蠢戀童癖混賬!低等的被虐狂!無能早泄短小完全不能用,只能當我的仆人!聽懂沒!什麼?聽不懂?我想也是,你們的笨腦袋怎麼可能會理解呢?即使如使,還是有拯救你們的方法,很簡單,只要去死就行了……!」

女人的右半邊臉露出美豔的笑容這麼說道,卻突然猛烈地甩頭,拿著鞭子的右手彷佛要捏爆什麼似的抓住胸部.

「——啊啊……!可恥,多麼可恥呀,我竟然做出這種事來!果然就算再怎麼努力,過去也還是難以抹煞的呀!無論再怎麼逃跑,再怎麼逃跑還是會追上來,那就是過去!那也是罪……!偉大的指導者猶大爵士呀!請您原諒我的罪過!不,您不用原諒我也沒有關系,我一定會達成任務!為了猶大爵士與羅榭!沒錯,是的,我這充滿汙穢的身體與靈魂全是為此存在……!」

說實話,我很想問她「請問——喂喂,妳沒事吧?(主要是指腦子)J現在這種令人傻眼的清況讓人不禁想這麼問.

因此,當我發現已經完全錯過逃跑的時機時,已經太遲了.

慘了,當我這麼想的同時.

女子用鐵鞭重重敲打地面,迅速對騎兵們下令.

「好了,丑陋可愛悲哀的仆人們呀!你們如果不想死在我的鞭子下,就去殺了那些家伙!羅榭是偉大且寬厚的!他會平等拯救所有的死者!現在正是你們獲得救贖的時候!附帶一提,表現英勇的人,我會好好地疼,愛,你,喔喔喔喔喔喔……!」

丑陋可愛悲哀的仆人們,一下子全都複活過來了.

「唔喔喔!」「為了大小姐……!」「伊歐涅亞小姐萬歲!」「大小姐的命令!殺呀!」「大小姐!大小姐……!」「干掉他們……!」

——看樣子在他們心中,未必有把罪惡跟救贖劃上等號.

算了,不管動機是對那女子的忠誠心也好,還是羅榭或猶大什麼的意思都好,對瑪利亞羅斯等人來說還是一樣的,敵人就是敵人.

多瑪德君最先沖進去用大劍唰地砍倒一名騎兵,但那些人並未面露懼色.不只是胡子,連對方都開了奇怪的開關嗎?這樣下去會變成混戰,如此一來,人數對我們來說是壓倒性的不利,並非所有人都像多瑪德君一樣是以一擋百的強者——例如說,瑪利亞羅斯,瑪利亞羅斯,瑪利亞羅斯,只要有個人戰斗能力相當微妙的人在,最後還是會出現空隙的,面對面決勝負不符合現實考慮,多瑪德君也清楚這一點,他轉身叫道:「——撤退……!瑪利亞!」

自己也稍微嚇了一跳,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雞皮疙瘩全起來了.

對方只叫了自己的名字,瑪利亞羅斯立刻就理解多瑪德君的要求,身體自然地迅速反應.他將手伸向腰帶上的封盒,打開盒蓋,拿出裝有哈蕾慕‧戈登的小瓶子,右手兩瓶,左手兩瓶,共四瓶爆彈.瑪利亞羅斯瞄准被騎兵追著往這里沖過來的多瑪德君,胡子,皮巴涅魯的身後,吸氣,停住,投出.在爆彈碰到地面或人馬碎裂之前,毫不遲疑地轉換方向,追向先行逃跑的由莉卡等人.「——要爆炸了……!」他還是提醒其他人注意,就在那之後.

砰砰砰砰————……!閃光,爆炸聲及沖擊陸續傳來,就連慘叫或騎兵們倒下的聲音都聽不清楚,四瓶爆彈的材料費是多少,能給敵方多大傷害,這些事情他完全無法思考.

不要回頭,抬起腳步,跑,跑,跑,現在只能拚命跑.帶頭的是阿爾發,在牠身後的是蘿姆‧法,由莉卡與卡塔力在莎菲妮亞的兩側,瑪利亞羅斯也在,胡子,皮巴涅魯與多瑪德君三人應該一起奔馳著.ZOO八人+a穿過破曉飯店的玄關,朝潘卡羅家族先行離開的小徑沖去.剛才在飯店門口一陣混亂的民眾已經不見了,是已經逃走了?還是折回飯店里了?我不知道,也沒閑工夫管這些,光是我們的事就自顧不暇了.不只如此,好像還老是一頭栽進許多事件的感覺.總之,這些事之後再說,現在非得先逃不可,雖然爆彈的火焰及煙霧或許可以暫時阻擋敵人的視線,拖延他們追來的時機,但還是不要過度期待比較好.太過期待,事與願違時就難過了.

無論如何,就快要到達小徑入口了.阿爾發突然一個急轉彎向左沖進小徑,蘿姆‧法也跟隨其後.這是石牆與飯店之間,寬度只有三美迪爾左右的狹窄小徑,就算敵人追上來,也沒辦法利用數量上的優勢將我們包圍起來,一邊這樣安慰自己,瑪利亞羅斯轉彎沖進小徑,當他就要看見終點時,「啊……」他不禁發出聲.沒有人阻擋,但他卻停下腳步.

這是怎麼回事?

敵人不只剛才那些人嗎……?

也就是說,是這麼一回事.

只有這個可能性.

因為,怎麼可能,應該不是偶然.現在,這個時間點,正好在小徑前方更過去的地方發生了火災,猛烈的濃煙竄入夜空,看樣子整個巴爾摩亞地區都正在發生動亂——不可能有這種事,要是有還得了.

是他們干的好事.

昨晚燒毀名人街,之前將紅線地區燒個精光的染血聖堂騎士團,今晚打算讓巴爾摩亞地區化為灰燼,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誰知道,管他的,現在的問題是,再怎麼想都已經不是別人家的事了.

瑪利亞羅斯等人已經完全被卷入了,或者應該說,已經在漩渦當中了.就算想逃,前有火災,後有騎兵.不,或許是因為風向的關系,沒有間到焦味,雖然不清楚正確距離,但火災似乎是在遠處,總之,現在只能繼續前進了.多瑪德君也沒有發出其他指示,不是人類的就更不用說,速度遠比人類快上許多的阿爾發,很快就會追上潘卡羅家族或其他客人了吧.

不要迷惘.

我迷惘也沒有用.

瑪利亞羅斯重新打起精神,將力氣集中在踏著地面的雙腳上.

但是,總覺得冷靜不下來,胸口騷動著.但那又怎麼樣?沒問題,我沒有必要去判斷每一個感覺,還有多瑪德君在,還有伙伴們在,可以交給他們,可以信任他們,可以依賴他們,我只要做我能做的事就好,事實上,我也做到了.多瑪德君那簡短,甚至稱不上指示的指示,我確實聽懂了.這種事,換成以前的我根本不可能辦到.我——雖然或許只有一點點,但確實在進步,在成長,變得更加堅強,用不著貶低自己.我既渺小又派不上用場,一無是處——我不用再那麼想了,我只要依賴別人就可以,我有這個資格.

信賴.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這個詞會這樣深深刻畫在心上.

我可以相信嗎?

這種話,我沒有辦法問出口.

因為總覺得很丟臉,害怕被拒絕,因為沒有自信,認為像自己這樣的人不可能打從心底相信別人,所以總是裹足不前,低下頭回到原點.

我原本是孤單一人.

但是這些家伙全都是好人,雖然是一群怪人,卻不會丟下我一人不管.就像卡塔力說的,笨蛋,全都是無可救藥的笨蛋.我沒辦法逃離這些家伙,也不打算逃跑,結果,其實我已經相信了,相信ZOO的大家,想要相信到底,我不會後悔,絕對不會,因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

所以,一定要想辦法突破現在的困境才行,不,一定能突破.沒問題,還有機會.

即使前方的潘卡羅家族突然停下腳步,怒吼,慘叫與吶喊聲四起也是一樣.

就算蘿姆‧法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拿起弓箭發射也是一樣.

我沒有慌了手腳,沒有陷入混亂,我知道,我可以清楚的把握情況.前方的集團從某條路出去,在那里遇到部分敵人,已經開始戰斗了.後方有一隊騎兵就要追上來了,我們被包圍,前後夾擊.怎麼辦?該怎麼做?腹背受敵,左方是為了防止他人入侵破曉飯店廣大土地而建起的高聳石牆,右方是樓與樓之間幾乎沒有空隙的全新建築物.無路可逃,金屬相互碰撞發出的聲音,刀劍聲,腳步聲,不是自己的.人?馬匹?我並不想陷入慌亂,但果然還是有點急躁,停下腳步,看向前方,再看向後方,反複了好幾次毫無意義的動作.多瑪德君大喊:

「——後面交給我跟胡子阻擋!蘿姆‧法掩護我們……!其他人到前面……!」

「喔!」「了解.」「喔喔!」「好!」「是.」「我知道了!」「……是.」「嗯,嗯!」「——喝啊啊啊啊啊……!」多瑪德君發出像野獸般的吼聲,伴隨著劈砍生物的恐怖聲音,似乎也能聽見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胡子的狂笑響遍整條狹窄的小徑,也聽得見阿爾發的咆哮聲.瑪利亞羅斯背對這些聲音,接近潘卡羅家族的人.還有三十美迪爾,二十美迪爾,看起來像是一般民眾的男女,一邊哇呀哇呀的吵鬧一邊到處亂鑽,真是礙事,閃開,閃開啦!不過,我也不是無法理解他們的心情.

雖然瑪利亞羅斯不夠高,看不太清楚,但小徑的出口似乎被許多身披鎧甲的士兵完全封鎖了.如果把小徑看作是一個筒子,現在兩側都被蓋上蓋子關了起來,無法到外頭去,而且這蓋子還漸漸向內擠壓,想要夾殺在筒子里的瑪利亞羅斯等人.這種壓迫感十分強勁,不只呼吸紊亂,甚至感覺快要停止呼吸了.被恐怖支配,什麼也無法思考的話,倒不如死了痛快.如果沒有足夠的經驗,這種情況一定很痛苦吧,就算是不曉得經曆過多少次危機的瑪利亞羅斯,也不得不承認現在的情況的確不樂觀.但與其思考,不如先行動再說,雖然對一般民眾不好意思,拚命地擠開他們想要前進,但潘卡羅家族的人實在太密集了,沒辦法到更前面去.

但是,不管是不是看透情況,總之只遵照主人的命令行動,殺殺殺拚命斬殺,對敵人來說是恐怖,但對同伴來說卻是值得信賴的存在,ZOO里面有這樣的一個男人.

「——皮巴涅魯……!」

一襲砂色服裝的前殺手,見到前方堵住便輕松一躍,跳到高度有二美迪爾以上的牆上奔馳而去.對喔,原來還有這一招!

不,這堵牆雖高,卻也不是高得無計可施,瑪利亞羅斯也不是完全辦不到,但會非常引人注目.過于引人注目,反而容易招致攻擊,相當危險.

應該說完全不會考慮到這一點呢,還是說,根本不會考慮自已的實力,只要拜托他,就算再危險也會接受的特大號笨蛋半魚人,ZOO里面也有一只.

「好!老子也來……!」

「我不會阻止你喔?真的不會阻止你喔!會變成怎樣我可不知道喔?」

「好,好高……!我的嗔高構不到!卡塔力,對不起,能不能幫我個忙……!」

「喔喔!」

「——為什麼連由莉卡也這樣!」

「唔唔……瑪,瑪利亞……如,如果你能幫個忙,就太好了……」

「連莎菲妮亞也這樣!」

而且莎菲妮亞還是左手拿著手杖,右手抓著石牆邊緣,好不容易才掛在那邊的丟臉模樣.真沒辦法,瑪利亞羅斯用自己的肩膀當踏台,一讓莎菲妮亞爬上石牆.「……對,對不起.」莎菲妮亞很不好意思地這麼說,既然要道歉,一開始不要做出這種有勇無謀的舉動不就好了?

無論如何,不能只剩自己一人留在這里.瑪利亞羅斯自己想辦法爬上石牆,形成掩護莎菲妮亞背後的情況追著先走一步的半魚人與由莉卡.這個高度可以看得很清楚,皮巴涅魯已經在小徑另一頭的通道上揮舞著他那對雌雄短劍,在他附近,還有一人揮舞著摩德洛里刀勇猛的戰斗,是卡爾羅‧博西嗎?正確的說,認真戰斗的只有那兩人.只有他們從小徑突圍,在稍微寬敞些的通道上被大群敵人包圍,一個個將他們擊倒.剩下的成員被擋在小徑里,被斬殺,被推擠,光是支撐著不往後退就已經是極限了,而且——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

「——一百……應該沒有這麼多人,但是……」

身後,雖然或許有稍微減少,但有二百名騎兵,前方也有全副武裝的大批士兵.不僅如此,火,各處都竄起了火苗,這個味道是燒焦味,很近,附近也起火了?巴爾摩亞地區有許多高樓大廈密布,所以沒辦法看到全貌,但還是可以知道.西方,東方,北方,有什麼正要發生,不,是已經發生了.

「——哇哈!不過,這趟旅行可真是不得了……!」

「會不會斥平常的行為遭到報應了呀!」

「……搞,搞不好,是我害的……」

「總之大家不要太勉強!尤其是卡塔力!」

「豬頭!在這麼令人熱血沸騰的情況下,不勉強自己怎麼稱得上是好漢哩!上吧!老子要上了!把他們全宰光啦啊啊啊啊……!」

卡塔力拿出愛用的變形斧丁四及戊五咻咻地旋轉,在牆上奔馳著.可惡,明明是只半魚人,這種時候速度卻快得不象話!由莉卡也拿出極限九手棍跟在半魚人身後,但已經完全追不上他了,當然,後面的瑪利亞羅斯與莎菲妮亞也是.真是的,你跟多瑪德君,胡子或皮巴涅魯又不一樣,為什麼老是這麼亂來?要是可以,他很想伸手強行阻止他,但現在沒有辦法,很抱歉,比起我來還是由莉卡的速度比較快,不過,因為是在牆上,想要超過其他人也不可能,想全力追趕也辦不到——啊啊!不過,只差一點!這時,卡塔力卻「好漢一名!在此登場啊啊……!「一邊喊著人家聽不懂的話,從牆上跳下去,直接給一名士兵一記飛踢.要是能將那家伙踢飛還能華麗的著地,我可得好好稱贊他,不過遺憾的是很明顯地失敗了.該說是有勇無謀嗎?卡塔力想要在空中華麗的一回轉落地,卻轉得太過頭,背重重地落在地上.「——喔噗!」

「卡塔力……!」「那個笨蛋!」「卡塔力……!」

當然,敵人是不可能輕易放過呈大字型仰躺在地的卡塔力的.有兩三名敵人往卡塔力砍去,我們當然也不會讓他們得逞,是由莉卡,由莉卡跳了起來.

「把啊啊啊啊啊……!」

她手中的極限九手棍前端變形,分成好幾截.

斬,碎,掛,挖,刺,撥,打,流,彈.

只要是專家使用,就能夠使出九種攻擊方法,這就是鴣流古式戰斗術專用武器的真正姿態.

由莉卡實際展現.

極限九手棍的使用方法.

「——鵺流古式戰斗術,打連珠……!」

激烈地令人難以想象.

嚴苛地,壯烈地,悲壯地,又楚楚可憐地,華麗地.

「破汰汰汰汰汰汰汰汰汰汰啊啊啊啊……!」

極限九手棍隨心所欲地斬裂,扯彈,刺擊,挖,撥打.

由莉卡揮舞著.

從空中,然後在卡塔力身旁落地,從地上.

由莉卡身上穿著的女性用醫術士衣被濺回的血染紅,人類的手腕,手掌等散落一地.倒在地上的士兵及看著一切的士兵或許根本搞不清楚一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或者會懷疑自己眼睛看到的事物吧.再怎麼看也只有十到十一歲左右的少女,竟然能在短短的十秒左右做出這樣的事來,他們大概都是這麼想的吧.在他們驚訝,啞口無言時,瑪利亞羅斯與莎菲妮亞也從牆上跳到由莉卡與卡塔力身旁.他們倆的慎重度,冷靜程度,陸地上的平衡感及種族等都跟半魚人不同,順利的著地.那個大笨蛋終于爬了起來——不過似乎完全沒有學到教訓.

「哼哼哼……!他們鐵定是被老子的超級力量嚇得發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吧!」

「……不,愣住說不出話來的是我們才對.」

「你不是在說話嗎?」

「吶,你知不知道什麼是比喻?不知道吧?不可能懂吧?你的臉看起來就不像會知道的臉.」

「以前的人說過!不能用外表來判斷一個人!」

「可是,是不是假扮成人這一點一看就知道了吧?」

「──爆條Mexes雷來禮」

在此先聲明,這一切都是平常培養出來的共同默契,並配合臨場反應才能完成的一連串巧妙表演.也就是說,卡塔力認態畢露,由莉卡負責掩護,瑪利亞羅斯吐槽,讓敵人愣在一旁,此時莎菲妮亞便趁隙發動她拿手的爆雷索.這麼說聽起來可能會覺得像是說謊,瑪利亞羅斯也並非沒有感到些許痛苦,但是就結果來說幾乎都進行得非常順利,與其辯解些有的沒的,不如趕快走下一步棋.沒錯——從莎菲妮亞的手杖中發出幾道雷,在夜空中描繪出閃電型的軌跡,一口氣攻擊五,六名身穿鎧甲的士兵,讓他們觸電倒下,如此一來敵方的動搖絕對非同小可,就算沒有人脫逃,但至少在心理上,空間上都會出現空隙,只能利用這個機會.

「皮巴涅魯,這些家伙一個也別放過……!」

瑪利亞羅斯一邊拔出偽劫火一邊喊著,卡塔力揮舞著丁四與戊五攻擊離他最近的士兵,距離他們七,八美迪爾遠的皮巴涅魯以實際行動代替回答,雄劍庫雷亞達拆下一個人的鎧甲,雌劍莉蕾劄割斷喉嚨,又給另一個人一記掃堂腿,再迅速將下一個人的右手腕肢解.由莉卡與瑪利亞羅斯一起保護著莎菲妮亞,方才的大膽與現在的慎重,對同伴來說不知道有多麼值得信賴,瑪利亞羅斯第一次與ZOO一同前往閉鎖魔宮時,也是多虧了由莉卡的幫忙.

希望總有一天能換我來幫由莉卡的忙,他打從心底這麼想.

這也是為此跨出的一步——我不打算說這麼狂妄的話.

不過,以瑪利亞羅斯那句話為契機,潘卡羅家族的人士氣大振是毋庸置疑.當然,比起瑪利亞羅斯,由莉卡與莎菲妮亞的行動應該更有感染力,這點瑪利亞羅斯也很清楚,雖然清楚,但還是覺得有點開心.因為,情勢明顯地,很有趣地,正在逐漸逆轉.

「——殺!」卡爾羅‧博西怒吼的同時,手上的摩德洛里刀也啪沙啪沙地揮砍,兩三名潘卡羅家族的成員對付一名染血聖堂騎士團的成員,他們用身體沖擠,推撞,劈斬,或者應該說刺殺.就算三人當中有一人死在對方的劍下,剩下的兩人也會立刻往其他敵人沖去,這絕對稱不上明智的戰法,相當粗暴,說是粗暴過了頭也不誇張,但這樣戰斗技術就不是最重要的問題,裝備差距也不會造成阻礙.

推擠,總之就是拚命推擠,壓制,殺掉,擊潰.

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恐怕是干勁吧.雖然這樣跟卡塔力一樣有點討厭,不過這就是他們的作法.在無計可施的時候,就一定會提到精神論,總之,現在的情況逐漸對他們有利,離開小徑後,前方的T字路日漸漸被潘卡羅家族與尸體與無法戰斗的重傷傷員壓制.

接著,終于有一名染血聖堂騎士團的成員「嗚哇啊啊!」的丟下盾牌逃跑.

如此一來,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連鎖效應.

敵人開始爭先恐後地逃跑.

往左.

往左邊的道路.

往他們來時的方向.

但是,彷佛表示「不會讓你們逃走」,穿著西裝的男子們沖向他們身後,拉倒他們憎恨的敵人,一次又一次地將刀劍刺下.「——你們逃什麼逃?啊啊!」「咿咿!」「血(Sangue)!」「複仇(Vendetta)!」「複仇(Vendetta)!」=

救,救命……!」「別開玩笑了!」「神聖,神,神聖的火焰,會把你們燒毀的—─」

「敢來就來吧!」「……嘎啊啊……!」

于是,血花四濺.

染血聖堂騎士團,正如其名地倒臥在血泊中.

大部分都是自己與同伴的血.

真是淒慘的景象,但還是無法因此對染血聖堂騎士團有半點同情之心.潘卡羅家族的男人們,執拗地傷害染血聖堂騎士團的尸體,口中喃喃念著某個人的名字,也有人在哭泣.對他們來說,這並不只是單純的殺戮,而是複仇,或許他們一直努力忍耐到這一刻也說不定.感歎,悲傷,忿怒,他們說不定一直焦急等待著讓這些情緒爆發的機會來臨.雖然他不是不能理解這種心情,但還是覺得很危險.

原本總是聚集在一起的潘卡羅家族,逐漸分散開來.

忘我地追著敵人的人,跨坐在尸體上發愣的人,彷佛在等待指示似的看著卡爾羅‧博西的人,伊比茲與波波‧法丘的擔架停在小徑出口.阿爾發與蘿姆.法從後方趕來,胡子與多瑪德君也是.騎兵們距離還很遠嗎?該不會全被多瑪德君他們擊潰了吧?應該不太可能.再來——是站在擔架旁動彈不得嗎?幾乎腿軟的女孩子身影映入眼簾,是當時也在飯店房里的女孩.她沒事吧……?不只那女孩,是現在所有的狀況,行動不一,不得要領.重點是,我們似乎忘了什麼——不,是完全忘了.

「——唔……!」

那是什麼.

搞不清楚.

轟然巨響.

雖然應該還很遠,卻震耳欲聾的聲響.而且,不只是聲音,還有沖擊,地面劇烈搖晃,該不會是地震吧?雖然艾爾甸並不頻繁,但他不清楚傑德里的情況,搞不好相當頻繁.不過,不對,這陣振動只有嘰……滋……滋……這樣就結束了.瑪利亞羅斯雖然沒有遇過幾次,但地震應該不是這種感覺才對.而且,這是,這道光是?光……?不對,不是這樣.

與染血聖堂騎士團逃跑的方向相反.

瑪利亞羅斯向東看去.雖然他對這一帶不熟,不太確定,但從腦中的地圖確認,從這條T字路口右轉後前進,應該會抵達巴爾摩亞大道才對.雖然應該不是筆直前進,而且被高樓大廈遮蔽視線沒辦法看見——不過,大概是那邊.

紅色.

從東方到東北方,天空彷佛燃燒起來似的一片火紅.

火焰.

差點忘了,自己剛才確認過遠方的某些地點發生火災.但是,規模完全不能相提並論,不曉得是巴爾摩亞大道或是附近,似乎發生了相當不尋常的重大火災,正確的說,那是現在才發生的.突然?一瞬間?怎麼可能有這種事?不能保證一定沒有,有可能,瑪利亞羅斯看著身旁的莎菲妮亞.莎菲妮亞睨著東方的天空,咬緊下唇,看來果然沒錯.

「魔術的……火焰.」

瑪利亞羅斯低喃,莎菲妮亞用力點頭.

「……是規模極大的……魔術,至今為止從來沒遇過的……這種魔力,即使是大姊也……」

「大姊是指——那位有名的閃光魔女瑪奇魯塔吧……」

「……大姊認為自己的力量……與昔目的魔導王並駕齊驅……當然,在我們這些弟子面前……她也不會輕易將真本領現出來……但是……」

「據戳魔導王能憑自己一人之力征服一個國家,魔導王之間的戰斗要斥認真起來,就連整個斥界都會化為焦土.不僅如此,魔導王持代的末期,他們還會破壞既定的規則相互爭斗,重複著戰爭游戲……」

「如果有某個能與之匹敵的人存在,而那正是他干的好事——」

瑪利亞羅斯仰望燃燒的天空,再將視線移回莎菲妮亞身上.莎菲妮亞的表情變得更加沉重嚴肅,似乎在煩惱些什麼.的確,情勢相當嚴重,但莎菲妮亞未免也太緊張了,到底是怎麼了——當他這麼想時,又發生了出乎意料的狀況.這種事很常見,雖然不希望它發生,但無論希不希望,會發生的事還是會發生.會認為發生得突然是因為自己沒有預想到,洞察力不足,僅此而已.但人類也有所謂的極限,原本就不可能什麼都看透,預知,所以沒辦法的事還是沒辦法吧.

即使如此,還是太大意了.

注意力被東邊的異狀吸引過去,發現得太晚了.

這次是西邊,是染血聖堂騎士團的步兵們逃走的方向.

幾名追過去的潘卡羅家族成員慘叫聲傳來,瑪利亞羅斯回頭看向正從小徑沖過來的多瑪德君等人.卡爾羅‧博西脫下外套,用襯衫的袖子拭去濺到臉上的血,一邊吶喊著什麼,但聽不到他喊的內容.重點是往西的道路,來了.是什麼?饒了我吧.騎兵,是騎兵,非常大群,而且這次的家伙感覺比剛才的對手整齊劃一,訓練有素.隊伍整齊,裝備統一,不僅如此,剽悍勇猛.不僅潘卡羅家族的數名成員,就連逃跑的同伴也毫不留情地宰殺,踢開,以這樣的氣勢一擁而上,步步逼近.是錯覺嗎?瑪利亞羅斯似乎聽見帶頭那名沒穿鎧甲的卷毛中年男子開口.

「發現獵物*」

男人大概是這麼說的,他愉快地笑著,接著將右手的騎兵用槍高舉向上,這次不會搞錯,他清楚的大聲吶喊.

「——踩扁他們(Smashit)!」

「怎麼會……開玩笑……」原本想說的是別開玩笑.想有力的否定,想強硬的主張.

瑪利亞羅斯與莎菲妮亞,由莉卡,卡塔力等人幾乎是毫無防備地站在T字路口的正中央.皮巴涅魯,卡爾羅‧博西,擔架組,數十名潘卡羅家族成員,還有那名女孩子,幾乎也是一樣.多瑪德君等人才剛離開小徑,也很難做好萬全的准備,正確的說,是完全不能.

這樣的狀態下,面對這麼多數—─雖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總之就是相當多數,而且這只騎兵隊還以極快的速度突擊,要是正面沖突的話——

會變成怎樣?我不敢想.

我無法想象.

除了我之外的人,會如何准備迎戰呢?莎菲妮亞的魔術?再怎麼說也絕對來不及吧.由莉卡應該會不放棄地揮舞極限九手棍到最後一刻吧?卡塔力會怎麼做呢?皮巴涅魯呢?多瑪德君應該會設法幫忙,胡子也是.蘿姆.法呢?潘卡羅家族打算怎麼辦?啊啊,但是,我——

不行了.

什麼也做不到,沒辦法做到,身體無法動彈,腦子無法思考,什麼也想不出來.心髒的聲音,震耳欲聾的聲音傳到頭蓋骨頂部,怦怦,怦怦地響著.我心里某處隱約這麼想,遇到危機時就是這樣吧,反正我只有這種程度.明明該做些什麼才對.但是,這樣好嗎?真的好嗎……?

怎麼可能會好.

因為,我連聲再見都沒有說.

怎麼可能會好.

雖然不是因為這樣,但我還是試圖行動.

還有十美迪爾.

不,頂多是七,八美迪爾.

我試圖行動.

雖然不知道應該做什麼才好,總之得作些什麼.

@

汙穢者呀.

「吵死了.」

我能夠拯救你.

「閉嘴.」

賜予你救贖.

「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救贖.

反正,沒有人能夠拯救我.

汙穢者.至今仍一副什麼都懂的表情從遠方對我說話,那不祥的男人.的確,你說得沒錯,我是汙穢的,汙穢至極.

從生為跟貼附著地面爬行的小蟲沒兩樣的生物起,我就已經是汙穢的了.是肮髒的存在,我也很清楚.我無法靠自己活下去,我只能汲取自己以外的生物轉變成自己的東西,如果不靠這樣修補,我就連維持自己的存在都做不到.打從出生開始,我就為了呼吸而啃食同胞.或許是我的兄弟,也或許是正好在那里的蛆蟲,也可能是羽蟲,總之,我不吃就無法生存,所以我要吃.為了能長得更好更茁壯,獲得更多能力,我要吃,我繼續的吃.我從某個時間點起就對自己的行為有所自覺,我的智能也開始萌芽,我能夠理解.

被我啃食的生物,他們的疼痛,痛苦,悲傷,對我的憎惡,怨恨.

明明知道,我還是要吃,不吃不行.我想要變成他,我所憧憬的,那一天俯視著我的美麗生物.冷冷地,用淺藍色的眼眸,沒有輕蔑,沒有哀憐,只是看著我.我能變成那樣,我能變成像那個人一樣.只要我繼續吃,繼續吃,改變形體,應該就能變成像那個人一樣.

變成人.

我想要變成人.

因為我知道.

像我這樣丑陋,恐怖,汙穢的生物,不會有人愛我,不會有人認同我,見到我的人只想殺了我.真是不祥,真是惡心,殺,殺掉.我連他們的恐懼,憎惡全都一起吃下肚.吃掉,我逃跑了,一邊逃跑,我還是得繼續的吃.不吃的話,我就會死,我不想死.我除了吃以外,什麼也沒做,我不想以這種模樣死掉.

就在這時候,我遇到了那個人,沒錯,遇到.我知道那個人,我知道.在很深,很深,地下的,最深的地底下的一隅,那個人找到了我.我還以為我會被殺,但那個人沒有這麼做,他只是俯視著我,靜靜地,用冷淡的眼神盯著我,他這麼說:

「你也想活下去嗎?那麼,就活下去吧.我也要活下去,我能做的事只有這樣而已,只有活著,才能證明我是我.」

那個人很美麗,與那汙穢者之國的其他人截然不同.我強烈的祈求,想變成他,我想變成像那個人一樣.我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有錯嗎?我從出生起便是活著的.即使得吃,我還是活著,活著,活下來,以什麼為目標.我,我為了讓自己活下去,活著.這是那麼不對的事嗎?

我聽說那個人逃跑了.

不對,是舍棄了.

汙穢者之國,被那個人舍棄了,這是理所當然的.

那個人不適合那個國家,作為撫慰國家人民的人,那個人太過高貴,太過美麗.一想到高傲的那人得面對像我這樣丑陋的怪物,我就無法忍受,也無法想象.但是——如果是我呢?如果是我,會怎樣……?

或許會被愛也說不定.

或許也能夠愛人.

我想成為那個人的替代品.

修道士們也認同了我的素質,特別赦免殺了,吃掉許多同胞的我,給了我機會.

我想變成像那個人一樣.

代替那個人安慰大家.

所以,請愛我吧.

拜托,請來個人愛我吧.

——幫幫我.

救救我.

「還是,不行……」

失敗了.

雖然是辯解,但那個連女人都稱不上的女人,光是舔遍我的全身還不夠,甚至打算咬下去.她竟然想傷害我,與那個人幾乎一模一樣的我.好可怕.怕什麼?我不知道.那個女的?還是自己?我不知道,總之就是很可怕,因為恐懼而咬了下去.

我吃了她.

我不可能愛人.

沒有被愛的資格.

我辦不到.

這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

從汙穢者之國被放逐,我流浪到傑德里,作了一場夢.

一場很長的夢.

在夢中,我被璐卡撿到,受到勞拉的照顧,與史黛拉,喬治,拉恰,泰德,安娜和咪咪一同生活;住在附近的哈維老是因為一些小事跟我頂嘴,但他其實是很孝順母親的好人;潘卡羅家族的人們雖然長相凶狠,但其實對同伴非常親切;卡爾羅先生就像是大我許多歲的哥哥一樣.

在夢中,我非常幸福.

在夢中,我愛著大家.

在夢中,有許多人愛著我.

這是夢,我作了夢.偽裝一切,打算抹滅自己的過去,裝作從未發生過,在安穩的睡眠中,我作了夢.

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真正的模樣.

不要看我正在啃食的模樣.

不要看我啃食人類的情況.

我吃了人,雖說是尸體,但我吃了認識的人,卻還想變成人類,不要看這樣膚淺的我.

即使如此,還是希望繼續作夢,不要看這樣欲望深厚的我.

我已經從夢中醒來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報應.

是我破壞掉的.

為什麼?我不知道,我不清楚原因.我被那個男的攻擊,幾乎瀕死,是因為那個傷的緣故嗎?還是是因為我的內心有某處逐漸瘋狂,累積下來的結果,現在出現了破綻?或是說,這果然全是一場夢呢?我不知道.就算知道,那或許也是會讓我陷入絕望的答案,總之——

我不回去.

我不回去.

無論如何都不回去.

即使力量回複.

即使身體能夠動彈.

我也不回去.

再怎麼祈禱,再怎麼變化,無論做了多少嘗試,都還是只有臉,光是臉部就費了一番工夫,只有臉能變成那個人的模樣.但是,接下來就不行了,不對,差得遠了.我的皮膚是深墨色,而且硬得出奇,手腳長得詭異,雙手雙腳那猙獰的利爪是我身為天生「捕食者」的證明.從前,我希望能變強,為了能夠捕捉,啃食獵物,我必須變強.我從啃食的對象攝取,化為對我有利的形體,在汙穢的地底王國,那漆黑,漆黑,飄散著彷佛一切都腐爛的氣味,我在黑暗中活了下來.

那里有許多像我一樣的生物,我也吃了他們,貪婪的啃食,為了生存,因此才獲得的身體,為了代替那個人,應該早已舍棄的身體.

璐卡.

這樣的手臂,只會傷害懷里的妳.

這樣的姿態,想必會讓妳害怕得不敢靠近.

我努力想要遮掩,從尸體剝下衣服,外套,纏卷在這不祥的身體上,也遮住與那個人相似的臉.我突然這麼想,或許,我已經不再是我了,變成我之外的某種生物.原本認為那是我的自己,已經消失無蹤了.這樣一來,變成我之外的生物,我該怎麼做才好?夢醒後的我,只能繼續彷徨地追求其他的夢嗎?我只能靠作夢生存下去嗎……?

不——

結果,我還是在作夢.

我想要繼續作那個夢.

所以我去了安佐‧潘卡羅的宅邸,救了遭到染血聖堂騎士團的襲擊,陷入絕境的卡爾羅先生與伊比茲先生等人.

我打算做什麼?

反正,我也不可能回去了.

為什麼我還要尋求?

不要再作夢了.

沒用的.

那麼,我該怎麼辦才好?

我該做些什麼?

沒有.

什麼也沒有.就算活了下來,也沒有我可以回去的地方,我找不出活下去的意義.

救命.誰來救救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請溫柔的安慰我,為我歌唱,緊抱住我,告訴我你愛我.這樣的想法,不知天高地厚的願望,希望,欲求,與原本丑陋的——這副模樣,與我一點也不相配.雖然我隱約感覺到了,但我不想去想,因為我不想再更加絕望了.

是誰害的?

我做錯了什麼嗎?

只有我嗎?追根究柢,錯的只有我嗎?

我在巴爾摩亞地區林立的建築物上,從屋頂跳到另一個屋頂,發出不成聲的怒吼.

火.

啊啊.

是火的味道.

入夜的傑德里萌生爭斗的氣息,以人們的意志為養分培育,綻放充滿血腥味的花朵.

——沒錯.

染血聖堂騎士團.

是他們,如果他們沒有出現,我!我就能夠繼續作夢了……!

若他們以神的名義用神聖火焰燒毀城市,那麼我就要用憎惡的火焰將他們燃燒殆盡.

我尋找著,尋找敵人,尋找令我憎恨的敵人.殺,我要殺掉,吃了他們,吃掉,我要變強,變得更強.然後殺,殺更多,我要殺了你們,把你們全殺光.那個男人,那個以神的代理人自居的猶大爵士,還有那個怪物.全部,我要全都殺光,吃光,你們全是我的餌食.沒錯,我是怪物,我不否認,我當怪物就好,我要回到捕食者的身分.染血聖堂騎士團,我要成為你們的天敵,我是饑餓的怪物.啊啊,肚子餓了,我想要吃,想要吃,我想吃人.與汙穢者之國的那些家伙不同,人類好吃多了,就連尸骨也很好吃,如果生吃活人,會有多麼美味呢?更何況,如果那是我憎恨的敵人?一定好吃得不得了.沒錯吧?

我尋找著.

尋找敵人.

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

我找到了.

——在那里.

在巴爾摩亞地區,破曉飯店附近的道路.我拿手邊的布摀住臉,只露出嘴的部分.唾液分泌,我餓了,我想吃,我想把那些騎兵一個也不剩地吃光.那些家伙跑走,我追了上去,在屋頂上追著.這不算什麼,我不是人,是怪物.我追著,別想逃跑,我一邊追,一邊鎖定目標.隊伍前方,有一名沒穿鎧甲的騎士.我思考著,像是人類一樣.那家伙是指揮官嗎?怪物的食欲這樣告訴我,那家伙一定最好吃,決定了,首先要先吃那家伙.這麼一想,其他人就不被我放在眼里了.我想象著,用這雙爪子將他撕裂,分成適當的大小,咀嚼,吞下,那時的快感,滿足感,我只想著這些.我想吃,想吃,想吃,想吃.為什麼?因為我是怪物呀,我原本就是這樣的生物,反正我還是沒辦法變成那個人.這種事我不是老早就知道了嗎?

夠了.

已經夠了.

不用勉強自己.

我舔了舔嘴唇,跳到獵物旁的建築物屋頂上.那家伙揮舞右手握著的騎兵用槍,以人類的語言下著命令.就在那時候——

「——什……!」

讓我驚訝的是那家伙的反應.才想說他竟然轉過頭來,他就已經扭轉上半身將長槍刺了過來.那家伙的表情,既沒有驚愕,也沒有恐怖.他的長槍准確的朝我臉部攻擊,那家伙不甘願接受讓捕食者獵捕,啃食的命運,他不是那種獵物.是這樣嗎?這樣不是很好嗎?吃了像你這樣的人類,我就會變得更強.我側頭,僅以分毫差距躲開長槍,長槍只擦到我包裹臉部的布.雖然他將布挑掉,我還是毫不在意地撲向他,我伸出雙手,想要捏碎那家伙的頭部.這時他仍讓我看到他的不凡之處.「——這個怪物!」他在馬鞍上仰躺上半身,將離開馬蹬的腳踢向我的下顎.「GUH……!」我很佩服,同時也踢了他的馬的腹部.「——SHHHH!」「……喔喔!」那家伙跟馬一起倒了下來.旁邊的騎兵被卷入,雖然我也將別的騎兵卷入,仍立刻重整態勢.順便抓住那匹馬上的人類頭部,用力扭斷.我非常激動,總覺得,我失去某種非常重大,重要的事物,同時卻也取回了些什麼.

強悍.

沖動.

讓原本只是小蟲的我活下來的,根本的力量.

「SYAAAAAAAAAAAAHHHHHHHH……!」

我要殺,殺光你們.染血聖堂騎士團,你們全是我的食物,是為了被我吃掉才存在的.我要讓你們認清這一點.

那家伙從馬的身下爬出站起,一邊咂嘴一邊拔出腰際的劍,騎兵的隊伍已經一片混亂.我覺得非常可笑,更亂,更加陷入混亂吧.我踢向想從身旁通過的馬匹腳部,撞倒牠,再用爪子攻擊沖過來的另一匹馬臉部,我興奮地,猛烈地傷害他們,全身浴血.我舔了舔嘴唇,品嘗深紅色的液體,陶醉其中,又看向那家伙.「……你這怪物.」他雖然這麼說道,但似乎還是想要攻擊.他露出淺淺的笑容,情緒高昂,仿佛陷入瘋狂似的眼神,那家伙雙手拿著摩德洛里刀,完全不看四周,一點一點的縮短距離.他要上嗎?跟我?跟我這個怪物?想跟我對抗嗎?跟這個我……?

簡直就跟我一樣不知天高地厚.

真有膽量.

我要殺了你.

吃了你.

「SYAAAAAAAAAAAAAHHHHHHHHHHHHHH……!」

我咆哮著,正准備沖過去,這時我才終于注意到.染血聖堂騎士團原本正打算突擊,既然如此,當然有對手在.我想吃,殺掉,殺了,吃掉.被憎惡與怪物本性的沖動給支配,我連這種事都沒想到,簡直像是沒有頭腦.我終于知道了.

我的獵物瞥了東方一眼,微微露出不快的表情,被他的動作吸引,我也往那個方向看去.染血聖堂騎士團的隊伍因為我的緣故一團混亂,有跌倒的,也有停下腳步的人,但還是有一部分繼續前進,有一部分騎兵現在仍經過我與獵物身旁,但是已經沒有原本那種堵住道路列隊突進的氣勢了.雖然我沒有那個意思,但還是對他們造成相當大的妨礙.換句話說,雖然沒有這個意圖,我還是幫了他們.

幫了那些差點被整齊的騎兵隊伍蹂躪的人們.

我不認識他們.

以驚人的跳躍力在沖向他們的騎兵之間飛舞,用一雙短劍迅速斬殺馬鞍上的士兵,身穿砂色服裝的男子,巧妙操縱棍子將馬匹擊倒,身穿醫術士服裝的少女,揮舞大劍,身材高大且穿著誇張鎧甲的男人,還有穿著僧服的巨漢,這些人我都不認識.但是——

那個正在射箭的女人.

她身旁的大狗.

我認得.

我知道.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與他們並肩作戰,揮舞摩德洛里刀擊潰騎兵的,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子——

「你怎麼了,怪物……!」

從左肩到胸前,某種彷佛燒紅般滾熱的物體,與灼熱的團塊沖突.雖然傷到了我堅硬的皮膚及肉,但立刻停了下來.我的肉體下意識地應付這瞬間的攻擊,將其擋了下來,將傷害控制在最低限度.一點也不痛,或許我已經失去了感覺疼痛的機能了,我的身體立刻開始活動,想要吃了它,想要吸收它,那想傷害我,想斬斷我的刀劍.

原本應該是我的獵物的男人,感覺到某種異樣的觸感,立刻放開劍柄退後,這男人的直覺真不錯.我緩緩看向他,那家伙雖然一邊冒著冷汗,仍然掛著笑容.

「——世界還真是廣闊,竟然還存在著這種令人難以想象的怪物.說實話,真是讓我愉快得不得了.」

是嗎?

我倒不覺得有什麼好愉快的.

一點也不愉快.

好痛.

非常地痛.

傷口明明就不會痛,為什麼我會這麼痛呢?

我握住那家伙的劍柄硬把它扯了下來,皮膚與肉發出哀嚎,彷佛不是屬于我的一般.能證明我是我的證據究竟在哪里呢?我已經不知道了.疼痛的原因為何?我不知道.我面對那家伙把劍丟了回去,他露出驚訝的表情撿起劍.

「……你想做什麼?怪物.」

這個嘛.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我知道,只要實話實說就好.

卡爾羅先生.

想回去.

我想回去.

我想回到大家身邊.

我不希望那只是夢.

這一切都是現實,總有一天還是會回來,我想是這麼想,我不想承認這是絕不可能的事.

我不是怪物.不對,不是那樣.

雖然我變成這副模樣,雖然我的過去汙穢至極,但我真的很喜歡大家,很珍惜大家.我沒有騙人,不是裝出來的,我不是怪物,雖然或許也不是人類,我不是怪物,我,就是我.我是什麼?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某個地方很痛,令人難以忍受的疼痛,我雙手抱頭,想縮成一團,我知道自己的爪子正在重重傷害自己,這雙爪子想要啃食我的肉體,想要吞噬我.我幾乎要笑出聲來,不對,我正在笑著.「AHAHAHAHA……!」我正試圖要吃自己!快看呀!我,我這個存在,竟然如此瘋狂……!

「——呿!怪物也就罷了,那些家伙到底是什麼人!那可不是普通人……!」

我聽到聲音,倏地抬起頭來.原本是我的獵物的男人似乎正在猶豫是否要撤退,雖然因為我的緣故亂了他們的陣腳,但數量眾多的騎兵被那僅僅幾個人一個接一個地各個擊破,壓制.那或許只是情勢改變的一部分,但至少,現在的局勢確實對染血聖堂騎士團不利.

特別是那個手持大劍,出類拔萃的男人.他那把劍,波浪狀,琥珀色的劍身,男人的臂力,他的膽量.男人毫無懼色地站在騎兵前方,將那把大劍宛如小樹枝般輕輕揮動,被砍到的一切都輕松斷成兩半.我一瞬間被那男人吸引住了,好強,強悍的生物,我站在原地想著.如果我吃掉他,不曉得能夠變得多強呢?

我已經只能思考這種事了.結果,這就是我的本性.

我是何等卑劣,低賤呀.

誰都好.

拜托.

讓我消失吧.

能不能用那把大劍賞我個痛快呢?

我愣在原地.

登時,突然有什麼東西從我頭上飛過,似乎是某個人丟了些什麼.我身後閃光炸裂,爆炸聲震耳欲聾,好幾個人的慘叫聲傳來.我愣愣地往丟出那些東西的人所在的方向看去,那家伙站在手持大劍的男人身後,似乎是一名紅發女子.那彷佛被逼到絕境,非常認真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是我從未看過的,少見的橙色眼眸,那雙眼睛微微睜大.

看著我.

凝視著我.

目不轉睛地.

「——為什麼……」

雖然我聽不見她的聲音,但我知道她的嘴唇在動.

亞濟安?

那女子這麼說道.

為什麼?

這是我想問的.為什麼?

妳為什麼會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女人搖搖頭,不對,怎麼可能,不對—〡她喃喃自語,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不知道該怎麼做,還是站在原地.但是,不對,妳說得沒錯,我不是.妳知道嗎?妳知道那個人嗎?如果知道的話,就會懂吧,我與那個人不一樣.即使如此,我還是模仿那個人,裝成那個人,想要成為那個人.這張臉,這種臉……!

難以忍受,我用雙手的爪子抓向臉頰,正想將它就這樣撕裂時,身材高大的男人沖了出來.男人彷佛像淋過血雨似的,從頭到腳都是一片血紅,左手拿著摩德洛里刀,蓮華.那是他的愛刀,沙哈‧里德魯打造的摩德洛里刀.

——卡爾羅先生.

卡爾羅‧博西大口喘氣,肩膀上下起伏,他用袖子逝臉,看著我.

「你……」

啊啊.

我在做什麼?我應該離開才對,應該立刻離開這里才對,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了.我加重雙手的力量,好痛,不是肉體上的疼痛.好痛,我想要啃食自己,但也不是因為這樣而疼痛.好痛,胸口,胸口內側,現在也彷佛要撕裂,破碎一般.好痛,好痛呀,救命,誰來救救我.

「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HH……!」

我因為難以忍受的疼痛哀嚎,雙手往下扯,用力撕裂.我的雙頰出現深深的丑陋傷痕,卻立刻就愈合消失了.我明明很想要的,想要得不得了的,與這種痛楚相應的傷口,卻連這樣都不被允許.

那麼,至少將這張臉變得慘不忍睹吧.這樣的臉,我不要了,我不要那個人的臉了,如此一來,就不會有人知道我是我了,我想要舍棄這由假象堆砌而成的自己.我又將雙手的爪子放到額頭邊,想要這樣將自己的眼珠挖出來.從指縫間,我看見了,卡爾羅先生的身後,有好幾張認識的臉,是潘卡羅家族的人們.伊比茲先生與波波‧法丘分別抬著擔架兩端,擔架上躺著奇羅‧潘卡羅.

在他們身旁.

為什麼?

為什麼會在這里.

她看著這里.被看見了?被發現了?她察覺到了嗎?我不知道.啊啊,但是,我好想妳,我好想見妳,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妳了,不要見到比較好.拜托,不要看我,不要發現我是我.

璐卡……!

妳為什麼會在這里.

明明就在這麼近的地方,為什麼我沒辦法跑向妳身邊,對妳說「我回來了」呢?

我轉身,彷佛要將一切拋諸腦後般的跳了起來.「——等等……!」制止我的聲音如此虛無飄渺.卡爾羅先生,你說,又能怎麼樣呢?你還想要這樣的我怎麼樣呢?我能恢複嗎?我能回去嗎?有什麼好辦法嗎?明明沒有,不可能會有的……!

所以,我逃跑了,逃到哪里都無所謂,因為沒有別的辦法了,我沒有應該前進的道路.我在建築物的屋頂上飛快移動,漫無目的的逃跑,我這麼想.如果,當怪物能連我的心痛一塊兒啃食,讓我什麼也感覺不到的話,我當怪物就好,繼續保持怪物的模樣就好.

@

——搞不清楚情況,沒有辦法整理腦中的思緒.

當然,我知道自己看見了什麼,我不打算用錯覺,幻覺之類的理由敷衍.瑪利亞羅斯清楚看見了,不會有錯,如出一轍.

但是,只有臉而已.

那家伙就算是殘忍,異常,自以為是,惡心,纏人,超級麻煩,不知羞恥,變態的心理變態,也不會有那種身軀.雖然有雙手雙腳,身體上方有脖子,脖子上方有頭部,很像兩腳站立行走的人類,但明顯的不同,那完全是別種不同的生物.雖然用肮髒的布之類的東西包覆全身,但還是無法遮掩他與人類相異的身體特征,手腳及脖子長得不自然,肩膀與腰部異常寬廣等等,沒有必要一一舉出.應該不會有人看到那個會認為那是人類吧.

怪物.

只能這麼說,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更適當的說法了吧?瑪利亞羅斯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怪物.

艾爾甸也就算了,就連傑德里也會出現那種怪物,而且那家伙,怎麼可能——竟然會長得跟那家伙一模一樣.到底是哪門子的玩笑?是誰打算要惡搞我設計出來的嗎?為了什麼?應該說,為什麼我會這麼動搖……?

冷靜,得冷靜下來,冷靜.因為,不可能有這種事,那不是那家伙,沒錯.眼睛,那家伙的眼睛是淡藍色的,但那雙眼不同,是紅色的.雖然長相雷同的令人作惡,但眼睛的顏色不同.不對,在這之前,他的身體根本不可能是那樣.但是,那家伙—─

那時,他說了「別看……!」近乎哀求,用泫然欲泣的表情吶喊著.那家伙的右手從內側爆裂,有某種黑色的,像水管一般,有許多蜿蜒曲折的,那是——

那是,什麼……?

心髒現在也像快壞掉一般.

哀號著.

在我眼前,腦海里,總之就是某處有許多片段,各式各樣的想法浮現又消失,想要停留卻無法保持形體而碎裂,我試著將之拼湊,連接起來,卻弄得一團混亂,束手無策.

「……瑪利亞!」

即使有人在叫我,我也沒立刻反應過來.

「瑪利亞!」

「——瑪利亞羅斯!你在發什麼呆?」

「啊.」

我在做什麼,想太多了.

因為,大家都認識那家伙,卻似乎沒有聯想在一塊兒,還是他們沒有仔細看到臉呢?或許是吧.那怪物彷佛是打算遮掩自己的臉似的,猛烈地撕扯自己的臉頰,那張臉立刻傷痕累累.只有一瞬間,就連瑪利亞羅斯也想自問,那真的跟那家伙長得如出一轍嗎?他沒有自信保證絕對沒看錯,再仔細確認看看吧,或許真的有那麼一點不同.但在確認之前,怪物已經不知道到哪兒去了.一邊哀號著,彷佛逃跑似的——那聲音仍在腦海里盤旋不去,好痛的聲音,連聽到的人都能感覺到胸口被挖開似的,悲痛的叫聲,或許是這樣才讓他不小心動搖了.

但是,這種事不能當成借口.

「……抱,抱歉,我——」

要是有時間辯解,不如趕快采取行動應付現況.

還沒完全從漫步云端的狀態中恢複,瑪利亞羅斯掃視了四周.背脊發冷.

拜那怪物突然闖進來之賜,對方的隊伍一團混亂,突擊的矛頭也遲鈍了.因此,皮巴涅魯與由莉卡,卡塔力總算擋住敵人的前鋒,這時多瑪德君,胡子與阿爾發也上前,蘿姆‧法則在背後掩護——但似乎還是無法壓制住對方.

真是的,到底是什麼如何起了作用,情勢又倒向哪邊,已經完全搞不清楚了.

原本情勢對我方有利,瑪利亞羅斯投出爆彈,怪物消失.結果反而是對方善用了此時產生的空隙.簡單的說,就是這麼回事吧.

敵人再次退後取好距離,已經沒有騎兵繼續沖上前來.撤退,正在逐漸撤退,遭受怪物突襲而落馬,疑似敵軍指揮官的中年騎士,不知何時已經騎上別匹馬,一邊回旋一邊吶喊著,大概是在這里停下,移動之類的命令吧.他打算重振旗鼓,再次攻擊嗎?多瑪德君與卡塔力,皮巴涅魯,胡子,由莉卡,以及卡爾羅‧博西排成一列,似乎打算從正面抵擋攻擊,或者應該說,不得不這麼做.箭矢似乎耗盡,蘿姆‧法也拔出摩德洛里刀加入行列,這麼一來阿爾發也會加入.他們身後是瑪利亞羅斯,莎菲妮亞與擔架組,那個女孩子以及其他潘卡羅家族的幸存者.

然後,現在眼睛與耳朵所掌握的情勢,在下一秒又會呈現別的樣貌.

在繼續前進的時間當中,瑪利亞羅斯獨自一人充滿困惑.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會變成怎樣,完全無法預測.好可怕,害怕得不得了.不行,不行,真是太沒用了.我到底在做什麼?就算出現跟那家伙長相一模一樣的怪物,那又怎麼樣?隨便啦.忘記,忘掉他,比起那件事,現在要集中精神,集中,得集中才行……!不這樣的話,這每分每秒都在變化的情勢,現在也幾乎要把自己擊潰.

不過,就算再怎麼繃緊神經,情緒高昂,或許還是得視情況高舉雙手投降也說不定.

「胡子,皮普……」多瑪德君面向前方低聲命令.「把後面解決掉.」

——後面是……?

沒有立刻意過會來的瑪利亞羅斯,果然還是有點恍神也說不定.胡子與皮巴涅魯「嗯」「是」的回答後離開隊伍,往後方——T字路口的交叉點沖去.目送他們兩人離去才終于想起,對了,還有敵人,一開始就是因為被他們追趕,我們才會逃到這里來.忘了?難以置信,那不是才剛發生不久的事嗎?再笨也要有個極限.真是夠了,說實話,受夠了,真是受夠了,令人火大.這樣的自己令人心急,焦躁,煩悶不已.每次認為自己進步了,成長了,就會變成這樣,雖然老是這樣但還是受不了.能不能想想辦法呀?前進一步退兩步,前進兩步退一步——結果,還是回到原點不是嗎?對于老是反複這種狀況的自己感到討厭,打從心底討厭,最討厭了……!

但是,我還是想在這里.

我還想跟大家一同歡笑.

如此一來,或許有一天我能認同自己,能夠原諒自己也說不定.

我轉轉頭.

將手伸到背後.

伸進背袋里.

里面有土產,魚人埴輪等,放了很多東西,不過,現在需要的是盒子,這是他請背離正道的機術士「修可拉德」便宜幫他做的.正確地說,是恐嚇他逼他做出來後,再用低價買下來的.平常他並不會把這帶在身上,是因為出外旅行才帶著的,能夠穩穩固定住,保護,收納各種小瓶子的特制盒子.小瓶子本身的體積便不大,所以盒子也不大,但最多還是可以收進二十四只瓶子.將瓶子拿出打開蓋子前,瑪利亞羅斯停止動作,深呼吸.其他人或許會覺得「什麼呀,這點小事」也說不定,但對瑪利亞羅斯來說,這需要相當的勇氣.但是,不問不行.

「那個……」

雖然害怕,但還是要確認.

「我有一個主意.」

「嗯?」

多瑪德君微微將頭轉向這邊.

「什麼?」

「我沒時間詳細說明——我……該怎麼說呢,那個……」

或許是第一次.

對某個人說出這種話.

但是,現在不是拖拖拉拉的時候,沒有時間了,不快點不行.快說呀,勇敢說出來,不要猶豫,放膽說出來.

「希,希,希希望你相信我.」

「我知道了.」

「——好快!」

「嗯,因為沒有時間猶豫了.」

「是這樣沒錯啦!」

這下子自己豈不像笨蛋一樣?猶豫不決,說話還結巴,真丟臉,啊啊,超丟臉的.明明就知道,雖然早就猜到答案了.所以,用不著躊躇,就算沒有半點進步,我還是只要跨出去就行了.

「——等我的信號,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嚇到,總之往東跑!絕對絕對絕對不要停下來!無論發生任何事!潘卡羅家族的人也是!聽到沒?聽懂了嗎?應該說,給我聽懂!」

瑪利亞羅斯打開盒蓋,拿出兩瓶,不,四瓶裝滿透明中帶點黃色液體的小瓶子,這下子庫存就用完了.原本就是未完成的替代品,與哈蕾慕‧戈登比起來用途更狹隘,今後也不曉得還會不會繼續制作,材料費不便宜,其中還有很難取得的原料,所以相當微妙.因此,或許這是最後一次使用也說不定,無論如何都得讓它發揮最大功效才行.

「要上啰……!」

瑪利亞羅斯將盒子收回背袋里,左右手各拿了兩只小瓶子.

迅速瞄了大家一眼,沒問題,他努力的想.

「——GO!」

他這麼叫,拋了出去,不,說摔下去比較正確.

往地面,自己腳邊.

四只小瓶子碎裂,裝在里面的荷姆尼‧卡普化為像生奶油般的白色泡泡.瑪利亞羅斯飛也似的沖了出去,至少前方的人沒有半個人遲疑,就連卡爾羅‧博西也與瑪利亞羅斯的信號一起轉身奔馳.半魚人那笨蛋發出「喔喔!」的高興聲音,或許是因為他在與蜥蜴四兄妹戰斗時曾吃過荷姆尼‧卡普的苦頭,這麼一來,由莉卡與皮巴涅魯應該也沒問題.因為有點擔心莎菲妮亞,瑪利亞羅斯試著大聲喊道:「——多瑪德君!莎菲妮亞拜托你!」

化作棉花糖狀的固體,荷姆尼‧卡普正以極快的速度膨脹,除了前方之外,能見度是零.不曉得狀況如何,但他似乎聽見多瑪德君「喔!」的簡短響應,好像還聽見了莎菲妮亞「呀!」的開心聲音.該不會是多瑪德君抱起她吧?雖然對蘿姆‧法不好意思,但我還是想要支持莎菲妮亞.這件事暫且不管,擔架組與其他潘卡羅家族的動作比較遲鈍,很明顯地陷入慌亂.「快跑!快跑呀!在搞什麼鬼……!」算了,用不著瑪利亞羅斯怒罵,他們也為了躲開棉花糖而跑了起來——除了一個人以外,在幾乎被超苦的棉花糖完全吞噬,前後左右上下什麼也看不到之前,瑪利亞羅斯看見了.

是那個女孩.

靠在面對岔路的建築物外壁,她完全無法動彈.

是腿軟了嗎?她一定是普通的女孩子.瑪利亞羅斯記住她站著的地方,撥開令人窒息的棉花糖前進,已經完全看不到了,只能猜測大概是這邊,他試著說出「這邊!」難吃得要命的棉花糖侵入口中,難以言喻的苦味擴散開來.唔——實在是超苦的.當他正在品嘗人生的苦澀(?)時,鏗地撞到了什麼,好痛.額頭?「——啊,唔……」是聲音,女孩子的聲音,就在旁邊,瑪利亞羅斯憑感覺伸出手去抓,是手腕吧,大概是手腕.「——過來!」

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雖然不禁這麼想,但既然都看到了也沒辦法,要是看到卻丟下不管,晚上會睡不著的.晚上沉沉睡去,早上神清氣爽的醒來,這才是健康的秘訣.

總之,瑪利亞羅斯就這樣抓著女孩的手跑著,屏住氣息,拚命地,專心地在棉花糖中穿梭.女孩子也從中途便努力跟上.

即使如此,荷姆尼‧卡普四瓶份的棉花糖還是太誇張了,說實話,就連瑪利亞羅斯也沒想到會這麼嚴重.以瓶子碎裂的地方為中心,不只數美迪爾,大約有十美迪爾,或是數十美迪爾的立方體——白色,全白的,還是只能用棉花糖來形容的,某種堅硬,有質感的物體.而轉眼間就被埋沒的這個T字路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從外面完全無法得知,在里面也是一樣.後方似乎傳來什麼聲音,不過那是某些事物激烈撞擊的聲音,倒地的聲音,吶喊著發生什麼事了的聲音.總之,似乎成功讓對方陷入混亂了,但還是有點擔心,這沒問題吧?大家都平安突破了吧……?

「——噗啊……!」

突破棉花糖的同時張開嘴大口呼吸,竟然已經跑了十美迪爾左右.「啊,謝,謝謝……!」女孩叫道.瑪利亞羅斯連響應的時間都沒有,一邊撥掉黏在臉上的棉花糖一邊環顧四周.

巴爾摩亞大道就在眼前.多瑪德君在前方,被他抱在懷里的莎菲妮亞已經近乎昏厥.皮巴涅魯已經沖到巴爾摩亞大道上,蘿姆‧法與阿爾發也快跑到了.胡子在瑪利亞羅斯的正後方,由莉卡在他的肩上.唔哇!超適合的.可是,卡塔力呢……?該不會,那個笨蛋——正當他這麼想時.半魚人喊著「好耶————!」從棉花糖里沖了出來.大概是叫的時機不對,大量棉花糖跑進嘴里,他「呸呸呸呸呸呸!」的吐著,往瑪利亞羅斯身邊跑來,松了口氣.雖然我一點也沒有懷疑,我認為大家一定沒有問題的,雖然有點擔心.尤其是半魚人,腐爛半魚人,超級腐爛魚.

總之,這麼一來ZOO就全員到齊了,剩下的就是潘卡羅家族,稍微遲了一點,他們也一個個地從棉花糖中沖出來.除了卡爾羅.博西與擔架組之外,我不太記得還有多少人存活,搞不好會少幾個人也說不定,不過這就不是他的責任了,接下來就要看個人造化了.瑪利亞羅斯瞥了女孩子一眼,才將手放開.「啊,謝,謝謝.」她又說了一次.「啊——嗯,這個嘛,嗯,不客氣.」一邊模糊地回答,他向巴爾摩亞大道跑去.該怎麼說呢,如果對道謝不在行,不用勉強也沒關系,雖然我也會很頭痛.沒差啦,我也不是不懂這種心情,應該說,我非常清楚.但是,那就像在看著自己似的,讓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我想變得更加率直.

能夠將自己的想法直接,清楚的表達,傳達出去.

為什麼做不到呢?為什麼這麼困難呢?

如果知道原因,或許就能想點辦法了.

如果是他——

如果是那個老是煩人地把自己所想的話不厭其煩說出來的家伙,或許就能了解吧?

不行,不要想那家伙的事比較好,至少現在不行,原本已經下定決心了.有著那家伙的臉的那個怪物.大概,為了彼此好,還是不要看到那家伙的模樣比較好.該如何保持距離呢?我不知道.伙伴?不是.朋友?好像也不是這樣.不要說什麼愛呀,喜歡的.我不懂,那種事我不應該知道,你明明一直說「我全都知道」,為什麼不懂這一點呢?你明明就不懂嘛!你完全不懂,反正你也沒有想要去了解.這一點,不只是你,就算是其他人也一樣.但是,不知道也沒差,我覺得這樣比較好,沒關系,ZOO的大家都這麼對我說.多瑪德君大概會若無其事地這麼說吧:「這樣不就好了嗎?」他們把這樣的我當成「伙伴]可是那時,告訴我應該待在ZOO的人,是那家伙——腦子里一團混亂,所以還是別想的好,不可以想,也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

瑪利亞羅斯沖進巴爾摩亞大道,立刻停了下來,因為跑在前面的皮巴涅魯,蘿姆‧法與阿爾發,以及多瑪德君全都在那里停下腳步.蘿姆‧法睨了多瑪德一眼.是我的錯覺嗎?那是冷淡的一視線.

「已經可以放下來了吧?」

「嗯?啊啊,對喔.」

因此離開多瑪德君懷抱的莎菲妮亞,帶著該說是怨恨或是詛咒的眼神瞪了蘿姆‧法一眼後,

慌忙低下頭,這就不用多說了,空氣感覺瞬間凍結.不過既然沒辦法像仍然坐在胡子肩上的由莉

卡一樣,也只能請莎菲妮亞放棄了.再重複一次,現在也不是吵這種事的時候.

北方.

坦白說,無法出聲,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只能心想,是「那個」嗎?

是「那個」

剛才的爆炸聲.

魔術的火焰.

是「那個」做的.

應該說,這種事連白癡都看得出來.

因為,那家伙身邊現在也不斷咚咚咚咚地出現火球,炸裂,地面震動.火球?不,那並不是

這麼可愛的東西.因為很遠——距離這里大概有一百五十美迪爾遠,所以看起來很小顆,但實際上應該有雙手合抱那麼大吧.那家伙灑著那種火球,坐在寬約三十美迪爾的巴爾摩亞大道正中央,不,那個一邊攻擊道路本身及道路兩旁的建築物,緩緩的移動著.一點一點地南下.南下?南邊——也就是往我們這邊來啰?

「……那,那是什麼……」

卡塔力提出最根本的疑問.

回答的是跟在擔架組後方趕上的卡爾羅‧博西.

「就是那家伙.老爸他們就是被那怪物殺掉的.」

「……奴隸園,的……居民……」莎菲妮亞的聲音顫抖著.

「也就是說——」瑪利亞羅斯的聲音同樣顫抖著.「那是某人召喚出來的……?」

「正常來說……是那樣,沒錯……」

「那麼大的家伙……」

「真是有趣的發展呀.」

即使是卡塔力,故意說出這種尚有余裕的話後,也咽了咽口水.要吐槽也可以,不過大概也是沒什麼殺傷力的無聊吐槽,所以還是算了.

「——應該說……」

這一點也不有趣吧.

不僅如此,還令人惡心得想吐.

那是什麼?

那到底是什麼……?

青白色的,濕黏的,腫脹的巨大肉塊,應該可以這麼形容.肉塊被無數條長長的,紫色荊棘般的東西纏繞著,它滴滴答答地留下黏稠,惡臭的奇怪液體,同時啵,噗,嘶,咕嚕地蠢動著.形狀接近球狀,該說是崩解得厲害呢,還是該說形狀不定.沒有定型,那家伙形成的肉塊結構似乎相當松散,受重力拉扯便掉了下來.但內部又有某種力量驅使,將掉下的部分扯了回去,又再度落下,就這樣重複著相同的行為.那家伙緩緩地,似乎想要變成某種形狀.

是臉嗎?

話雖如此,想變成鼻子的隆起部分立刻又溶解,耳朵也下垂偏離了原本的位置.嘴唇每次一開一合,左右的平衡就會變得更加詭異.這不是臉吧?不是應該更固定才對嗎?不會這樣一下子就變得一團模糊才對吧?雖然被常識束縛是不太好的,但是謹守這一點是不是比較好?這不是應該死守住的最後防線嗎……?

但是,黑紫色的口腔中,隱約可見像是舌頭,牙齒的東西,糊狀的眼瞼內也確實有眼珠.整體來說,是臉——而且看樣子是人類女性的臉,雖然想要尋找推翻這個想法的部分,但大概只是白費工夫.

那麼,既然那約有十到十五美迪爾左右,大得嚇人又丑又恐怖又惡心的臉部肉塊,現在正朝這里前進,我們也不能一直愣在這里.

「卡爾羅.博西……」

多瑪德君用下巴示意往東方,瑪利亞羅斯等人過來的那條路繼續延伸下去,有穿過巴爾摩亞大道的道路.

「你們先走,我們隨後跟上,快點!」

卡爾羅沒有回答,轉向擔架組發出「走吧!」的簡短指示後,看向瑪利亞羅斯.

不對,不是這樣.

他看的是瑪利亞羅斯身旁氣喘籲籲的女孩子.

卡爾羅凝視著她好半晌,一度緊咬臼齒,才拚命擠出一絲絲微弱的聲音:「里克他……」

「他還活著.」

「……咦?」

「來吧.」

卡爾羅抓住女孩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她拉走.剛才的對話是怎麼回事?說完全不在意是騙人的,不過現在還有更令他在意的事.

瑪利亞羅斯昨舌,沒有殺傷力的荷姆尼‧卡普,頂多也只能暫時擾亂敵人視線罷了,因為地點是T字路口,又受到敵人從兩個方向夾擊,藉此爭取了一些時間.能夠從遭夾擊的險境中脫逃,這樣不就夠了嗎?雖然想這樣安慰自己,但延續下去的命運似乎又更緊緊相系.

該說總算呢?還是說終于呢?

一騎,二騎,三騎,越來越多陸續突破棉花糖,不只是騎兵越來越多,也有步兵,全都是染血聖堂騎士團,敵人.當然很糟糕,沒有比這更糟的了.因為,即使只有這些人還是綽綽有余,更何況還有那種怪物在.總覺得,這根本是惡作劇嘛,不對,是欺凌.到底有什麼理由,讓明明只是一介旅行者的瑪利亞羅斯等人得受到這種欺凌?

不過,就算現在說「總而言之,這件事跟我們沒關系,不要追我們,就這樣.」然後揮揮手,一定也是沒用的吧.

「——走了!」

所以,現在也只能聽從多瑪德君的指示了.

巴爾摩亞大道的寬度約有三十美迪爾左右,全力奔馳只要數秒鍾就可以穿過,但前方還有將擔架組圍在中央的潘卡羅家族,應該會花更多時間.因為後面還有敵人追來,現在想什麼都沒有意義.疑似奴隸園居民的那個怪物正緩緩南下,也不可能阻止得了它.

但因為它的速度跟想象中一樣並不快,所以還有時間想想辦法.後面也就罷了,但旁邊的話還可以不時瞄一下.瑪利亞羅斯一邊與莎菲妮亞,卡塔力並肩跑著,一邊確認那怪物的情況.

咦?他這麼想——

因為被火球及塵埃擋住,剛才為止都沒注意到——怪物的另一邊有什麼在,而且有很多.是人,有一大群人!似乎也能聽到吶喊聲,該不會是正在跟怪物戰斗吧?是誰?為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既然是與怪物為欺,敵人的敵人就是伙伴,雖然不一定是這樣.不過能夠是就好了,定要是呀,因為我們這邊現在人手也極度不足.

「多瑪德君!那怪物正在跟某些人……!」

「啊啊,似乎是這樣.」

「——喔喔!真的耶!它身上有一大堆箭!」

「是在逃跑……嗎?被壓制住了嗎?」

由莉卡的聲音一點也沒有紊亂.

因為很在意而回頭,由莉卡又坐在胡子肩膀上了.

不過,對比多瑪德君還要魁梧的胡子來說,多背由莉卡一個人也沒什麼差別.而且,應該說態勢非常安定呢?還是太適合呢?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對父女似的,讓人會心一笑——我感動個什麼勁呀?瑪利亞羅斯又將視線移到怪物身上.怪物已經非常接近,大概只距離五十美迪爾左右,不,還要更近,因為身軀龐大讓人誤以為它行動緩慢,但事實上似乎正以相當快的速度往這里靠近.無論如何,我漸漸了解了由莉卡說得沒錯.

怪物被壓制了,被那些穿著相同制服的人類.當然,雖說是制服,也不過是防護裝之類的.軍隊?考慮沙藍德的國體,那大概是私兵吧?但是數量眾多,大概不只一兩百人,應該是兩倍,或者更多.他們的裝備統一,配備了盾,弩,劍一體化的弩劍,井然有序.他們一邊前進一邊不間斷地射擊,怪物明顯地感到厭煩.雖然那龐大的身軀就算被箭射成像針鼴大概也不會死,但不曉得是因為疼痛,搔癢,還是發癢,總之,怪物背對他們試圖逃跑的確是事實.

要是怪物的前進方向不是瑪利亞羅斯這邊,他會很願意全心全意聲援那些人的.

「———可惡,這麼一來……!」

搞不好來不及.怪物步步逼近,視野中怪物的姿態越來越大.肉.肉.肉.膨脹,黏稠,滑溜.這是什麼呀?被荊棘刺入的地方噴出如膿一般的液體.恐怖,肮髒,惡心.要是被這種東西壓扁怎麼辦?流箭咻咻飛來,好危險,要是被射中可不是鬧著玩的,會死喔?會死掉喔?別開玩笑了!討厭,討厭,討厭,討厭.「喔喔喔喔喔喔————!」卡塔力叫道.「唔唔唔……!」胡子低喃.「籲……籲……籲……!」莎菲妮亞似乎很痛苦地喘氣.跑在瑪利亞羅斯前方的蘿姆‧法沒有回頭,她身旁的阿爾發僅回過頭來,像是在說「沒用的家伙」似的睨了一眼.皮巴涅魯緊盯著怪物奔馳.距離目標的路口還有十美迪爾左右,潘卡羅家族的前鋒已經沖進道路,擔架組隨後跟上,卡爾羅.博西與那名女孩也緊追在後.突然——

「——你們不要停下來……!」

多瑪德君大喊,停下腳步.瑪利亞羅斯等人全體,包含阿爾發,全都聽從他的指示,這種時候,多瑪德君的命令具有難以抗拒的力量.沒有人違逆,大家一個個穿過停下腳步回身的多瑪德君身邊.但是,也沒有半個打算把一切都交給多瑪德君,之後怎樣都與我無關的無情家伙.在多瑪德君變成隊伍最後一人後,所有的人幾乎都在同時回頭.

這瞬間同時發生許多事.

一開始是多瑪德君前方的騎兵們,他們已經接近到七,八美迪爾左右的地方,唔哇,好近,他這麼想.但是跑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突然拉住缰繩大喊著什麼,那家伙看向北邊.瑪利亞羅斯也受到影響,跟著把目光轉過去.怪物也接近了,頂多只剩下二十美迪爾的距離.差勁透頂,難道不糟糕嗎?總之,似乎也沒那麼糟.比瑪利亞羅斯等人飛奔過去的道路再偏北一些,前一條道路.箭矢飛了過來,從橫向飛來的箭雨,無數箭矢從側面攻擊怪物.瑪利亞羅斯這才發現,怪物的額頭,可以這麼說吧.從那一帶長了出來,是脖子,脖子以上.是女性,長發的女性.但是,眼瞼——那是被縫起來了嗎……?為什麼?為什麼要做那種事?應該說,為什麼是頭?而且那個頭還會動,是活著的.雖說奴隸園的居民,就是像苦悶者,蠅聚姬,萬眼王,哀悼之君等,聚集了許多大膽挑戰人類常識的家伙,每看一次就驚訝一次只是浪費時間,但他還是浪費時間了.嚇了一跳,雖然驚愕,但側面突然受到箭雨攻擊的怪物正打算轉變方向,該不會是為了要保護那個頭吧?受到北,東兩方攻擊的怪物,打算朝西前進.話雖如此,它的身軀還是太過龐大了,沒辦法立刻轉身,就算只有回轉半徑也不簡單,花了不少時間.就在此時.

「MelgZelgRevNav遠近火KreyBrey動亂炮危黃回回JenRenD」

RyyyyyyyyyShhhAhhhhhhhRyyyyyyyyyAhhhhhh.



「——啊.」「魚.」「……那是,咒語……!」「大家!退後——!」「唔……!」「唔喔!」「嗚::!」每個人同時發出聲音,雖然聽不太清楚誰說了些什麼.但是,多瑪德君看向這里怒吼,只有他的聲音我清楚聽見了.「趴下……!」對了,得趴下才行.下一秒,身體擅自行動了,瑪利亞羅斯趴到地上.地面像彈跳般震動,轟隆轟隆的爆炸聲震耳,有什麼掉了下來,堅硬物體撞擊地面的聲音.我,死了?還活著……?還活著,看樣子似乎還活著,我立刻抬起頭環顧四周,怪物的巨大身軀已經轉向西方,到處都是魔術火球炸裂的痕跡.面對巴爾摩亞大道的數棟建築物部分遭到破壞,道路坑坑洞洞,遠處尸體散落,四處都飄舞著火花之類的碎片.因應怪物轉換方向,強烈的射擊也停了下來,前一條道路的出口塌陷,已經面目全非,從那里升起大片黑煙.直擊……?完全被消滅了嗎?雖然無法掌握詳細狀況,但突然聽見喧鬧聲,有許多人跳到路面上來.雖然有傷亡,但看來並沒有全滅,是這麼一回事嗎?制服,盾,弩劍,果然是跟從北方逼退怪物的人是同一伙的,是獨立部隊嗎?但他們到底是什麼人?他們的身分是?目的是——想到這里,心髒差點停掉.我忘了.

染血聖堂騎士團.剛才因為他們差點追上我們,多瑪德君才會殿後對付他們.仔細一看,他們竟然退到比剛才更遠的地方,南邊,巴爾摩亞大道往南,向南逃去.太好了,得救了,總之,松了一口氣.但他們為什麼會逃走……?

隱約猜得到原因.

一定是因為危險.

也就是說,一點也不好,還沒有得救,現在不是悠閑松一口氣的時候.

這種事,雖然不想知道,但還是被迫理解.

對于邊逃跑邊驅趕自己,糾纏不休的這群討厭人類,怪物終于發火了——是不是這樣我不知道,但它停下腳步(?).然後怒吼.驚人的聲音,不只是音量大得嚇人,音質也非常恐怖,那是怨恨的聲音,憎惡的團塊,詛咒.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去死吧,所有的一切全都去死吧死光吧.若是負面情感化作聲音,大概就類似這樣.當然,就算再怎麼充滿那種情感,人類還是發不出那種聲音來的,或許只有那家伙才做得到.

因為它是怪物.

它是奴隸園的居民.

禍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

彷佛要將詛咒散布整個世界般的慘叫,甚至會讓人覺得傑德里是不是遭到詛咒了,正確的說,聲音本身就已經是災厄了.一瞬間,瑪利亞羅斯的腦門麻痹,寒毛直豎,全身冒汗,好像要講出奇怪的話來似的.那家伙很危險,真的非常危險,這種事我也知道,看就知道了,聽就知道了,靠身體的感覺就能完全體會.好害怕,好害怕,我動彈不得,趴倒在地,抬起頭仰望著那個怪物.只能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也不能動.咒縛,沒錯,我被咒語綁住了,身心都被某種看不到的東西給綁住.難道是那個聲音……?

這麼想時,身體能依自己的意志動了.心髒仍怦通怦通地跳動著,呼吸紊亂,但是能動了.對了那聲音,那聲音事實上或許會讓聽者陷入恐慌,但是,並不是只有聲音而已,好戲現在才要上場.

那東西從怪物的全身生長出來,以驚人的氣勢伸長.瑪利亞羅斯愣愣地想,是頭發嗎?這是怎麼回事?長頭發,我竟然目擊了長頭發這戲劇般的一瞬間.與其說陸續,不如說是同時長出數十根,數百根甚至更多像是毛發一般的細長管狀物——那與怪物的身體顏色,質感相同,總之,就是生長生長不停地長,爆發般地伸出來.這簡直是在對禿子挑釁嘛,因為,那可不是普通的長頭發,長出來的怪物頭發,甚至還相當有活力,具攻擊性.

朝我們攻擊過來.

頭發.

慘白的肉管.

伸長,伸長,像是飛撲過來,或是降下來一般朝這里——不對,不只這里,朝所有的地方伸展,無路可逃.來了,越來越接近了.這種情況下該怎麼辦?要我怎麼做?束手無策.首先,站起來,站起來迅速爬起,站起來擺好備戰架勢.拔劍,拔出偽劫火.多瑪德君早已在前方握緊大劍擺好架勢,皮巴涅魯仍握緊雄雄短劍走到多瑪德君身旁,胡子空手,由莉卡手握極限九手棍准備好,卡塔力在瑪利亞羅斯的左邊,微微偏前.已經沒有時間回頭確認應該在身後的蘿姆‧法.莎菲妮亞呢……?這時——

來了,好快,從斜上方過來.瑪利亞羅斯專心地將偽劫火由右下往左上揮舞,千鈞一發之際斬到.黏膩柔軟,令人討厭的觸感.切斷的部分扭曲,從前端灑出奇怪的液體後掉落地面,還在啪答啪答地動著,彷佛仍活著似的.表情扭曲,這時下一波又來了,正確的說,已經來到眼前了.來不及,不行了,怎麼可以不行!大家光顧自己就來不及了,這種時候自己至少該做點什麼吧?這種東西靠我自己就……!瑪利亞羅斯倏地將上半身往左傾斜,勉強躲過.肉管擦過右頰,真的只是稍微擦過,但還是有相當的沖擊,頭暈目眩.「——嗚啊……!」即使如此,瑪利亞羅斯還是立刻反轉手肘,偽劫火朝肉管砍去,砍了下來.啪唰地飛散的膿液稍微沾到了臉,讓人不得不在意,味道奇臭無比,讓人喪失斗志.但是,正面攻來的肉管由多瑪德君等人幫忙阻擋,我已經輕松得多了,不能光是這樣就亂了陣腳,我必須不慌不忙地反應才行.對了,快點反應,還有其他的肉管從比剛才更急的角度朝我——不對,是朝待在我稍微斜後方的莎菲妮亞……!

「莎——」

與其張嘴叫她的名字,手腳更應該行動才對,這麼想的同時,肉管前端已經來到莎菲妮亞眼前,幾乎刺中她.沒錯,只是幾乎,但並沒有刺中,那是因為前一秒,莎菲妮亞的身體往後傾倒的緣故.

是阿爾發.

阿爾發蹲低身子從後方朝莎菲妮亞的雙腳撞了過去,讓她跌倒.

「——嗚嗚!」莎菲妮亞脖子用力抬起,才勉強改變姿勢承受沖擊.撞到地上的只有手肘,臀部與背後,似乎沒有撞到頭,銀色手杖仍緊握手中,被白色肉管纏住.總之,目標轉為手杖,莎菲妮亞本身平安無事,總算是放心——才怪.莎菲妮亞的身體浮了起來,被拉了起來!肉管將她拉了起來,打算把莎菲妮亞帶走.

「——這種事……!」別開玩笑了!我說別開玩笑!瑪利亞羅斯使出渾身解數用偽劫火向肉管砍去.「怎麼能讓你得逞……!」啪地斬斷.活該!誰會讓你這麼做!才不會呢!但此時瑪利亞羅斯變成背對著怪物,很遺憾,背後沒有眼睛,所以看不見後方.真糟糕——他稍微這麼想,但還是比較擔心從數十桑取的高度掉落地面的莎菲妮亞.但還是很糟糕,不轉身不行,得面向前方才行.就算因為這樣的遲疑被奪走性命也不足為奇,如果我只有單獨一人的話.

但是,我並不是孤單一人.

我還有伙伴.

「Sh……!」

她宛如被肉食動物干脆放走的草食動物一般敏捷,又如把握一瞬間空隙獵殺那只草食動物的肉食動物一般機敏.

身段柔軟,沒有半點多余的動作,毫無停滯.蘿姆‧法鑽進瑪利亞羅斯身旁,摩德洛里刀如舞蹈般躍動,獨特的節奏,那恐怕是所謂的天賦吧.蘿姆‧法演奏樂器或唱歌,一定也非常厲害,那與多瑪德君豪爽的劍技或皮巴涅魯的高速解體術完全不同,是可稱為音樂的刀法.蘿姆‧法的摩德洛里刀,嘶嘶噠——嘶噠噠——地連續斬斷好幾根肉管.不僅弓箭,她連劍術都如此高超,怪不得阿爾發會迷上她了.而阿爾發踏著即使被切斷仍試圖纏住蘿姆‧法腳部的肉管,彷佛在說「別碰我的女人,你們這些肮髒的邪魔歪道!」牠高聲一吠.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莎菲妮亞!」

瑪利亞羅斯在這段時間里把莎菲妮亞扶起來,雖然似乎有點頭昏腦脹,但看樣子應該沒什麼大礙.伸手攙扶,她也能自己站起來.

「……對,對不起,我……」

「這種事別在意了!現在要——」

「喝啊啊啊啊……!唰啊啊啊啊————!」


在極近距離發出啪唰,啪唰的好聽聲音.

雖然有點不爽,但似乎是被他給救了.

「嘎哈哈哈哈哈!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現在的丁四與戊五都很渴望鮮血哩!真可說是!狀,況,絕,佳啊啊啊啊啊……!喝啊!」

雖然搞不清楚情況,但卡塔力的身體感覺確實相當輕盈,非常利落.他右手的丁四與左手的戊五彷佛是分開的個別生物一般揮舞,斬斷來襲的肉管.「——噠啊!」接連斬斷.「——啊噠噠噠噠噠!呦呵……!」

但是,他與蘿姆‧法完全相反,飛身,彈跳,回旋,躲開,扭身,有許多多余的動作,因此沒多久卡塔力的肩膀便開始激烈的上下起伏.最後還在為了躲開肉管,張開左右腳打算展現自己的巧妙技巧時跌倒,下巴撞到地面.

「——噗啊!」

「誰叫你得意忘形……!」

「啊……!」

「咦?」

瑪利亞羅斯跑近卡塔力,停下腳步.

一看,莎菲妮亞正仰望著天空.天空?為什麼?

不,更重要的是,那是——

什麼……?

瑪利亞羅斯定睛細看.形狀,該怎麼說呢,黑色球體的下方垂晃著像籠子一樣的東西,或者應該說是吊著,總之就是這副模樣的物體.它飛著,飄浮著,隨便怎麼形容,它在上空幾美迪爾左右呢?不是數美迪爾,遠遠超過十美迪爾,因為它正好飄在至少有十五美迪爾左右的怪物頭頂正上方.也就是說,至少也有數十美迪爾,搞不好還更高.

從這角度看不太清楚,黑色球體上似乎用灰色畫了什麼像花紋一樣的東西.

雖然不太確定,但那看起來好像是小丑……?

小丑.

——既然是小丑.

「話說回來,那是怎麼升在空中的……」

「……我曾經聽過……雖然沒有看過實物……據說那叫熱氣球.」

「熱氣球?」

「是……用比空氣還輕的氣體充滿……就像巨大的氣球一樣——」

莎菲妮亞說到這里時,瑪利亞羅斯突然感覺到不對勁,下意識地把莎菲妮亞推倒.肉管!危險……!糟了!現在不是悠閑看著天空的時候!雖然是如此,但抱著莎菲妮亞在地上滾了幾圈時,瑪利亞羅斯的視線瞥向空中,有某種預感,那種東西不會毫無意義地飄在那里.一定有某種意義,一定是有某個人企圖介入才對,而那人很快的現身了.

在叫做熱氣球的飛行物體下方,籠子的部分,好像有什麼搭乘在上面.

是人.

不會有錯.

是人類.

不只一個人,是兩人……?

兩人正好與現在的瑪利亞羅斯與莎菲妮亞情況相似,也就是一人從身後抱住另一人.前方是女性,後方的是男人吧,雖然看不清楚長相,但從體格及服裝可以判斷出來.那兩人——騙人?真的?他們到底在想什麼?該不會是自殺?要跳下來?殉情?特地乘著熱氣球這種東西,在這種地方?而且還偏偏是這個時候?

總之,那似乎不是瑪利亞羅斯眼花.

兩人真的踩上籠子邊,從那里一口氣跳了下來.

而且還是頭部朝下.

兩人頭下腳上的墜落.

往下墜落.

——朝著怪物.

「難道是……!」「啊,那是……!」「——裘克?」「為什麼!」「……騙,騙人……!」「唔,那家伙!」「克羅蒂亞……!」在數個叫喊聲當中,瑪利亞羅斯看見了.落下的兩人,女子全身噴出某種黑色霧靄般的東西,在她的手中逐漸變化成某種形狀的那個場面.男人的左臂環在女性腹部,右手緊抓住她的右手腕,像是在保護,也像在幫忙.事實上,從男人身體也施放出類似淡淡的光粒子的東西讓女性吸收,女性繼續放出黑色霧靄——那就是現在,她雙手握著的.

非常巨大.

握柄非常長的武器.

光是握柄部分,大概就有四,五美迪爾,不,甚至更長.從握柄前端呈直角突出的,猙獰的脅曲刀刃,大概足足有二美迪爾或三美迪爾,總之就是非常巨大,黑色中帶點綠色,來曆不明,從未見過的物質造成的,那是——鐮刀吧?

長柄的大鐮刀.

「——格林鐮刀……!」

有某人這麼叫道.是誰的聲音呢?不知道,隨便啦!

瑪利亞羅斯無法移開視線.

兩人落下.

繼續落下.

果然是怪物,在怪物頭頂稍微前面一點,可以說是額頭的部分吧?從那里長出來的長發,雙眼被縫起來的女人頭上方.

啊啊——他這麼想,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呀,那就是他們的目的.怪物的動作停止了,格林鐮刀,女人頭還沒察覺那恐怖的黑色大鐮刀已經近在眼前了.無數的肉管現在仍在襲擊瑪利亞羅斯等人以及裝備弩劍的集團,完全沒察覺從頭上逼近的兩人.正是因為沒發現才糟糕,來了!應該說,過來了!一口氣使勁地全撲過來!肉管!肉管!肉管的暴風雨!冰雹……!

「嗚……!」

無法呼吸.肉管把——脖子?脖子,脖子被纏住了.大家呢?先不管自己,腦中第一個想到的是這件事.好痛苦,非常痛苦,真的很痛苦耶!被拉了起來.「不行……!」莎菲妮亞緊抓住瑪利亞羅斯往反方向拉,但這反而讓他更痛苦.

不過,覺得輕松的話就結束了,不想結束,不能讓它結束.我好像快中斷的意識呀,千萬別消失呀.眼前一陣紅一陣白,已經完全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了,頭痛得要命,眼珠子好像快掉出來似的,但加油呀,加油呀我.別放棄呀,撐住,我還有想做的事,想度過的時間,想在一起的伙伴,有許多難以解釋的想法.我絕對不能死……!

話雖如此,但人類畢竟還是有極限的.

沒辦法的事,還是沒辦法.

「…………嗚……啊……!」

好像要連莎菲妮亞也一起拉起來似的,肉管的力量非常強勁.

瑪利亞羅斯與莎菲妮亞的身體緩緩浮起.

離開地面的話,想撐住地面都沒辦法.

啊啊,好像飛起來了.

被拉走了.

真討厭.

別這樣啦.

饒了我吧.

這樣不就什麼也做不了了嗎?

這下子,不就連抵抗都做不到了嗎?

至少,我不希望把同伴卷進來.

瑪利亞羅斯想要把莎菲妮亞甩下去,卻使不上力.為什麼!為什麼呀?為什麼偏偏在這種時候……!

我.

夜空.

地面.

莎菲妮亞.

視野咕嚕咕嚕地旋轉著,自己看著哪里,自己在哪里,已經完全分不清楚了.就這樣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結束,搞不好反而是解脫.但是,不管是解脫還是痛苦,我還是不想結束——我看著,仔細凝視.

怪物.

墜落的兩人.

那不祥的巨大黑色格林鐮刀.

維持頭朝下的模樣,兩人揮動格林鐮刀的姿態.

女人頭總算察覺到了嗎?她抬起頭.

太遲了.

鐮刀直擊臉部.

──「大粉碎GIGASMASH」…………!

那根本不是斬擊,而是破壞,毀滅的一擊.女人頭一瞬間粉碎,怪物的上半部分也隨之彈開,爆炸,崩毀,噴濺,面目全非,四處飛散.卷住瑪利亞羅斯頸部的肉管速度慢了下來,失速墜落.「——莎,菲……!」下意識抱緊了莎菲妮亞.「——嗚!」ㄗ……啊……!」大概是因為以肩膀落地,撞到背部無法呼吸,腰骨也很痛,感覺意識飄遠,但還是活著,活得好好的.全身痛得半死,也是活著的證據.雖然吸氣時肺部會刺痛,吐氣時喉嚨輕微的疼痛,但只要還能呼吸就沒有問題.剛才被肉管輕輕擦過挖去一塊肉的右頰現在才開始刺痛起來.啊,搞不好很深呢,或許還能看見骨頭也說不定.

不過,沒關系.

我活下來了.

莎菲妮亞也發出輕微的嗚咽聲,身體縮成一團.

活著,只要這樣就夠了.

「瑪利亞!差菲妮亞……!」

我聽見由莉卡的聲音,腳步聲接近.雖然想把身體轉向她們,但一動右腳就傳來背脊發涼的疼痛,不過,再次慢慢地將右腳靠著地面用力後,似乎也沒那麼嚴重.雖然不是完全不會痛,但還在能夠忍受的范圍,大概不是什麼重傷.

瑪利亞羅斯抱著莎菲妮亞撐起上半身,瞥了跑向自己的由莉卡與胡子後看向怪物那邊.

他被距離比想象中還接近的怪物嚇了一跳,大概只有六,七美迪爾吧,真的很危險.得救了,不,是被那兩人救了.

原本長寬高大約有十五美迪爾左右的怪物,現在只剩下原本的一半左右.

它的眼鼻不著痕跡地消失,嘴巴勉強只剩下下顎與類似舌頭的部分.

到處都是與本體切離——或者說是本體消失無蹤的無數肉管癱軟在地,仍與怪物連著的肉管也一樣.

那群私兵當中,似乎也有不少人跟瑪利亞羅斯一樣被肉管抓住,有些人在千鈞一發之際大難不死.很遺憾地也有一些來不及的倒黴鬼,在怪物口中或四周化為不完全的人體標本,含恨地睨著虛空或活下來的人.還有些是連想瞪也沒辦法,早已支離破碎的人.

但是,飄散在這一帶的味道是什麼?像是甜味,卻又有點像腐爛果實的酸味——雖然不到惡臭的程度,但聞到還是會覺得胸口不太舒服.原因該不會是那個吧?肉,形成怪物的肉塊已經崩毀,開始融化了,現在還勉強能拼湊出原本的模樣,但很快就會看不出來了吧.這該不會是那個肉的——雖然不知道說肉正不正確,那就是死亡的氣味嗎?

無論如何,怪物已經死了.

「瑪利亞……」

由莉卡蹲在身旁,抓住瑪利亞羅斯的下顎.

「你臭傷了呢.」

「啊……嗯,一點點.」

「差菲妮亞呢?沒斥吧?還有意斥吧.」

「……啊,是……我,不要緊,因為瑪利亞掩護我……」

「斥嗎?太好了.那麼,站起來看看,站得起來嗎?不要勉強喔,如果覺得搖搖晃晃的,要老持說.」

幸好,莎菲妮亞似乎平安無事,雖然撞到好幾處但似乎沒有危險,可以順利站起來也能走路.我見狀松了一口氣,由莉卡開始施行醫術式,亂動就會被她罵,只好乖乖坐著.這時大家也都聚了過來.

「噠哈哈!瑪利亞羅斯,你怎麼老是受傷呀?負傷率也太高了吧!要小心點才行喔.」

「……不,我可不想被你這麼說,你的下顎流了很多血喔.」

「喔喔,真的耶!老子都沒發現!」

「嗯,由莉卡現在似乎分不開身,那就由拙僧來溫柔地為你治療吧.」

「不,那個,溫柔的治療……有點……」

「原來你想要粗暴的治療嗎?那也沒有問題,這個拙僧原本就很在行了,就用我這鍛煉有成的肌肉……」

「用肌肉……要怎麼治療?」

「死掉的話,沒,必要,治療.」

「這還真是那個……極致的治療法呀!重點是,那只不過是單純的殺人術——你想要殺了老子嗎?」

「所以說,拙僧會溫柔的進行治療的不是嗎?嗯哼.」

「如果沒有那聲微妙的笑聲,或許老子還會相信你,很恐怖耶?老子可不想待會後悔呀?」

「……我還以為……後悔……是,事後才會的……」

「吵死了癡呆!這種事誰會知道呀?有時偶而也會有些事前後悔的情況呀!妳敢保證天地絕對不會顛倒嗎?啊啊?」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

「嗯.」

「……不可能,呢……」

「不會.頭也,不好.」

「那個「也」是什麼意思————!」

「你們幾個.」

由莉卡停下手邊的工作,依序瞪了卡塔力,胡子,莎菲妮亞,皮巴涅魯,以及瑪利亞羅斯.

相當,非常恐怖.

「會打擾到治療,能不能安靜一點?還有,瑪利亞羅斯你不要亂動,如果不克制一點,我會撐氣喔?」

坦白說,妳已經在生氣了吧?

——不過,我沒有勇氣向現在的由莉卡吐槽.

「……是.」

「……是.」

「……對,對不起……」

「……不會,再犯了.」

「啊,抱歉.」

雖然縮起脖子道歉的胡子看起來有點好笑,但如果現在笑出來,由莉卡應該會更生氣吧.瑪利亞羅斯努力忍耐,露出奇怪的表情.沒想到,那個腐臭半魚人笨蛋竟然移動到由莉卡身後,做出用大拇指撐住嘴角,中指拉扯眼角,小指插入鼻孔撐大的舉動.雖然差點大笑出來,我要忍耐,忍耐,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越是忍耐越覺得好笑.應該說,為什麼我非得咬緊牙關努力忍住不笑出來不可呀?臭半魚人,明明就是只半魚人,那只臭魚,等治療結束,看我怎麼對付你.瑪利亞羅斯下定決心閉上眼睛,忍耐著有點搔癢,刺痛的,傷口逐漸愈合的熟悉感覺,並沒有花太多時間.由莉卡將手離開瑪利亞羅斯的臉,正准備要說什麼.這時——

「——裘克……」

是蘿姆.法的聲音,所有的人一起往那個方向看去.朝與其說是死掉,不如說是半毀,逐漸崩壞的怪物看去.

不過,為什麼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半個人接近那邊或提到他們呢?大家應該都知道不是嗎?瑪利亞羅斯也知道,應該不是完全忘得一乾二淨才對.即使如此,除了蘿姆‧法與多瑪德君以外,大家的反應簡直像是現在才終于注意到他們的存在似的,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那兩人似乎會有讓人這麼做的原因.

男人將女性抱在懷中,橫躺在怪物那巨大尸骸的身旁.

兩人看起來也像遺體一樣.

或者該說,彷佛只有他們周圍的時間是靜止的.

雖然看得見,卻碰觸不了,他們彷佛置身遙遠的世界當中.

就像是躺在冰棺里,永遠保持那副模樣似的.

只有他們兩人,一同度過悠久的時光.

難以入侵.

外人無法侵入.

無法妨礙他們的睡眠.

所以,當男人緩緩爬起時,反而令人意外也嚇了一跳.

「看來還活著呢.」

喃喃自語中帶有歎息,蘿姆‧法不曉得現在是什麼表情呢?瑪利亞羅斯只能看到輕撫阿爾發頭部的蘿姆‧法背影,所以不清楚.

男人——強‧杰克‧頓‧裘克抱起女性站起來,盯著怪物的殘骸看了好半晌才轉向這里.

然後,不曉得是什麼意思,他哼笑了一聲.

「為什麼你們會在這種地方?」

「——呃……」

突然問這問題?第一印象差到不行.乍看之下,那黑發及肩,梳理整齊的胡子,一眼看來就像貴族般高雅的長相,彷佛傲視一切的黑中帶藍的眼珠,全部都令人火大.那誇張到不行的服裝是怎麼回事?秀麿,吉姆,迪爾貝奇歐,那夫達利……全都是相當高級,庶民無法接觸的品牌.而且那不是高級時裝,全都是高級訂制服.當然也注重設計感,但並非適合平常穿著,而像是手握名牌的時裝模特兒才會穿的,某種意義上來說,可說是藝術品.但為什麼我會覺得這身裝扮穿在他身上非常合適呢?是沒什麼關系啦,只是覺得有點不爽.

而且,不是為什麼也不是什麼其他該死的原因,瑪利亞羅斯等人是被叫來的,而叫我們來的人不是別人,不就是你嗎——他正想抗議時,卻停了下來.

從裘克的發線附近,流下混濁的紅色液體.

量相當的大,裘克的臉瞬間就被染紅.受傷了……?頭……嗎?

「哼……」

但裘克沒有拭去鮮血的打算,他就這樣抱著女性行走,腳步平穩一點也沒有搖晃.話雖如此,他流了那麼多血,怎麼可能沒事,是在逞強嗎?是自尊心不允許嗎?既然如此,那的確是很厲害——但他的視線突然停留在瑪利亞羅斯身上,說了接下來的話.所以我還是想訂正為「根本一點也不厲害」.

「妳——該不會是ZOO的人吧?喔,真難得不是下等貨呀,雖然年輕,卻很美麗.女人最重要的就是美麗,期待五年之後的妳.」

「……我想應該沒有五年後了.」

瑪利亞羅斯臉上露出抽搐的笑容,舉起右手,裘克露出有點驚訝的表情皺起眉頭,他瞄准了眉頭間.

「正確的說,你已經沒有明天了……!」

「等,瑪,瑪利亞!」

「放開我,由莉卡!被說成那樣,反正我再怎麼解釋他也不會懂吧?雖然沒有說過,但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凡事最重要的就是一開始!如果不在初次見面就來個下馬威,可是會被看扁的!」

「……什麼?」

裘克送出尋求說明的視線,但對象卻是多瑪德君.誰不好找,偏偏選上在人類當中脫線程度第一名的園長,再愚蠢也要有個程度吧?

「嗯.」

果然不出所料,多瑪德君的答案,雖然稍微想了一下,但還是非常干脆.

「我也不知道,就像習性吧.」

「意思是姑且不論外表,內在果然還是下等貨啊?」

「誰——是——下等貨呀啊啊啊……!」

「快,快來個人幫忙!一起壓住瑪利亞……!」

「喔喔!」「……是,是……!」「是.」

「還是一樣吵呀!不對,因為數量增加,比以前更吵了嗎?」

裘克微微歪頭,表情不愉快似的扭曲.真偉大,你以為你是誰呀?不愉快的是我才對!

「多瑪德,你也該停止那低劣的興趣了,不要老是收集那種下等貨,真是的,與其說是興趣,不如說是你那卑劣的個性原本就容易吸引一些下等貨吧.話雖如此,人是會隨著用心程度而進步,就算速度像烏龜一樣慢,總比完全沒有前進的好,這點程度的事,應該連愚蠢駑鈍的你也能理解吧?」

但是,說得這麼過火,就算是對凡事不太在意的多瑪德君,多少也會有點不高興吧?結果很明顯的與預測相反.

「嗯.」多瑪德君只是歎了口氣.「對了——」還彷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打算轉開話題.

瑪利亞羅斯沒有放過,那一瞬間,裘克的眼睛瞇了起來.是血流進眼睛里嗎?不對,很明顯地有青筋浮現,他快要發火了.是嗎?原來還有這一招呀?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怎樣,但真不愧是園長,我對你刮目相看了,我也得學學才行,可以的話,如果能忍耐的話.不太可能吧?或許不太可能.多瑪德君快速掃視了四周.「這些全都是你的策略嗎?」

「因為是我一個人玩有點浪費的對手呀.」

「你用了誘餌嗎?」

「要是你搞錯我可是會很困擾的,我只不過是偶然與巴爾摩亞商會私兵隊的大家利害關系一致,才會一起戰斗,如此而已.」

「你還真敢說.」

「這世界本來就有一半是建立在華麗的騙局之上啊,親愛的人們內心柔弱溫柔,時時刻刻都不希望以真實之刃傷害他人與自己.我不是仙人也不是拋棄俗世之人,所以就該唯唯諾諾地遵從世俗的習慣,總而言之,那就是所謂的處世之道吧?」

「從你口中聽到處世這種詞,只會覺得你是在開玩笑.」

「如果聽起來像是玩笑話,那麼像這樣跟你說話本身就是不可理解的事了.你的大腦明明就沒什麼正常機能,為什麼能這麼伶牙俐齒?」

裘克又恢複原本那種厚臉皮的態度,短笑了一聲.真是令人火大的男人.真沒想到多瑪德君能夠跟他正常應對,他不會生氣嗎?還是說,其實是我心胸過于狹窄?大家的臉色看起來並沒有太大變化,不過搞不好是因為習慣而放棄了吧?算了,反正這種人就是這個樣子,隨他高興去說吧,這樣的感覺?不過,大家似乎相當擔心的看著裘克,不對——是他抱在懷中的女性.對了,這名女性是誰……?

「沒事嗎?」彷佛像是聽見瑪利亞羅斯的疑問似的,多瑪德君問道:「——克羅蒂亞.」

看樣子,那應該是她的名字.

緊閉著眼癱軟無力,但不需要細看也知道她是名美女,特別是她那似金似銀的發色,是瑪利亞羅斯至今從未見過的.雙腿也相當修長,非常美麗,或者該說身材很好.裘克身高也約有一百八十桑取,頭型不大,感覺是穿什麼衣服都很適合的體型,而克羅蒂亞的纖細身材大概也會羨煞不少女孩子吧.

但是,她是誰……?

「多管閑事.」裘克瞥了克羅蒂亞一眼,吐出這句回答後,又轉向多瑪德君想了一下後說:「我現在能像這樣用兩只腳站著走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事情需要說明嗎?」

「不……說得也是.」

「只是力量稍微使用過度而已,過一段時間就會恢複,我也很累了,都是因為跟你們這種笨蛋說話的關系.真是不吉利,全都是你的錯,都是因為你們全聚在這里害我累得半死,給我用你那小鳥腦子好好反省,愚蠢的,家伙,們——」

非常突然.

裘克就那樣抱著克羅蒂亞,完全沒有改變姿勢,突然啪噠一聲往後倒下去.

蘿姆‧法歎了一口氣.

「逞強也要有個限度.」

「嗯.」胡子雙手環抱點點頭.「不過既然是這家伙,會這樣也不奇怪.」

「——現在是冷靜地吃驚的時候嗎?不快點治療的話——」

「不要緊吧,這點程度還不至于死掉.」

「連多瑪德君也這麼戳!真斥的!哪里不要緊了?怎麼看都不像沒有問題不斥嗎?」

「是嗎?」

「斥呀!」

「那個……」瑪利亞目送著朝裘克飛奔過去的由莉卡背影,對身旁的卡塔力開口:「我有一個問題.」

「喔?什麼問題?」

「大家都沒有提到這件事,看樣子不知道的應該只有我——那個該死的裘克那混賬就算了,克羅蒂亞小姐是?」

「咦?是──素?樹?」

「不,所以說,我在想她是什麼人呀——關系之類的……」

「什麼關系不關系的,就是ZOO呀?」

「咦?」

「雖然她總是跟裘克大叔在一起,連咱們都不太常見到她,不過,克羅蒂亞也算是ZOO的員吧?」

「吧?就算你這麼說……我可沒聽說過耶?」

「我沒說過嗎?」

「一個字也沒有,附帶一提,不只是你,也沒有任何人告訴我.」

「喔——」

卡塔力一邊輕撫下顎,依序看了沙菲妮亞,皮巴涅魯,多瑪德君,胡子後,雙手啪地擊掌.

「嗯,一定是忘了吧?」

「……這里的所有人都是嗎?」

「這種事也是有的呀,只要人活著一定有吧,而且意外得多哩.」

「我想一般來說是沒有的喔.」

「你還真是斤斤計較耶,沒差吧,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多一兩個人會造成什麼困擾嗎?沒有吧?應該沒有吧?有還得了!」

「的確是不至于造成什麼困擾……」

只是讓人無言以對.

雖然這是常有的事.

話雖如此,習慣這種事該說是不爽呢,還是該怎麼說呢?至少,希望自己能繼續保持正確的常識及良知,別太順著這群人隨波逐流才好.就算這里星毫無章法,沒有秩序的沙藍德無政府王國,但認為這樣的日常生活是理所當然的就完蛋了.說實話,還有很多地方跟不上,或者應該說是難以接受.別這樣啦,一個緊接一個的,拜托,已經夠了吧?饒了我吧.會有這種感覺是很自然的吧?瑪利亞羅斯這麼想著.

「……唔.」

多瑪德君的手握住背上的大劍.

阿爾發彷佛要掩護蘿姆‧法似的走上前,全身的毛豎起低吼著,就在此時——

坐在地上的瑪利亞羅斯也感到胃部好像受到壓迫,于是站了起來.右腳腳踝登時一陣痛楚,但更令他在意的是—─

那個,味道.

原本像是引人作惡的濃厚甜酸味,不知何時變質了.

是什麼時候呢?一點一點地?還是突然地?

雖然不知道,但現在瑪利亞羅斯聞到的味道,毫無疑問地是芳香,是會令人陶醉的馨香.舉例來說,就像是引誘昆蟲的花香.總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心情飄飄然地,甚至會覺得很幸福.

這麼一提,剛才為止完全沒有半點緊張感,不只是瑪利亞羅斯而已,每個人都是,該不會是這個香味的緣故……?這的確是不太合乎常理,無論如何,現在已經完全清醒了.異樣的不只是

氣味變化,正確的說,氣味改變後他才發現到——

噗滋,

噗滋,

啪嘰,

咕嚕,

噗咕,

噗滋,

啵滋,

噗嚕,

噗嘰……

正在冒泡——

半毀的怪物殘骸正在冒泡.

散落一地的無數肉管也在冒泡.

裘克撥開由莉卡的手坐了起來,環視四周怒氣沖沖地叫道:

「這是什麼……!」

這是最基本不過的疑問,但我們也想問.誰來告訴我,這是什麼?不對,比起這個,現在即將發生什麼事了?那是很危險的事嗎?如果是,該怎麼做才好?就在他們躊躇不決當中,彷佛腐爛似的,卻仍散發花香的白色肉塊表面,無數的氣泡持續不斷地噗滋噗滋噗嘰啵地出現,破掉,又出現.

瑪利亞羅斯突然有種非常樂觀的想法.這種現象,該怎麼說呢,這該不會是將死之前的現象吧?原本是奴隸園居民的殘骸,那些肉塊藉此真正毀滅,當然,這明顯與常識相反,但再怎麼說對手都是奴隸園的居民,是蠅聚姬與萬眼王的同類,就算是這種毀滅方法也不奇怪.當然,相對的,就算遭到如此徹底的破壞仍沒有完全死掉,也不需要驚訝,但現在不想去往這個方向思考也是人之常情,事態往往朝自己不想去思考的方向發展,這也是人生的現實面.

「……退下.」

多瑪德君拔出大劍低聲命令.彷佛像在等待那個時刻.

亞──

于──汙──

那──夷──禍──

喪──禍──那──夷──

亞──于──禍──那──死──

于──亞──汙──禍──那──亞──

尸──禍──亞──汙──夷──那──于─

汙──夷──那──夷──尸──亞──禍──喪──

不──亞──禍──尸──那──汙──夷─

夷──禍──那──夷──禍──亞──

禍──汙──那──于──尸──

那──夷──禍──汙──

于──汙──喪──

尸──不──

亞──

——聲音,是聲音.聲音?是什麼的聲音?是誰的……?這是從哪傳來的?這里,那里,還有那里.從近處,從遠處.亞——于——禍——夷——汙——那——尸——喪——不——聲音傳來.是呻吟聲嗎?還是用某種無法理解的語言在呢喃些什麼的聲音?似乎很痛苦,也似乎很開心,女人的聲音,男人的聲音,老人的聲音,嬰孩的聲音.這些全是,也全都不是.

其實,我知道的.

只是不想承認而已.

因為,那惡心到令人難以忍受.

那是肉塊的聲音,覆滿怪物殘骸及肉管上的不是泡泡,而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嘴.雖說有些形狀詭異,稱之為嘴有點奇怪,但還是只能說是嘴.因為它蠕動著發出聲音,同時,還在呼吸,他們吸入空氣,吐出帶有花香的空氣.亞——于——禍——夷——汙——那——尸——喪——不——發出聲音,充滿怨恨的聲音,喜悅顫抖的聲音,詛咒的聲音,祝福的聲音.無論如何,只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它們還活著.

瑪利亞羅斯後退,猶豫是否要轉身逃跑,又怕那個離開視線,又怕看著那個.看得見的恐怖,看不見的恐怖,該選哪種才好?這是個問題,但他並沒有花太多時間思考.只覺得不快,恐怖,害怕得不得了,這些占滿了思緒c肉,殘骸,肉管,現在開始唱起歌來.沒錯,那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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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各式各樣的聲音在輪唱著.低音與高音,唱著不同的旋律,相互呼應.美麗的歌曲,令人難以置信的美麗,會覺得歌聲美麗的自己,好奇怪.我在做什麼?我在什麼?眼淚,泫然欲泣,令人感動,想要吶喊,想要吶喊著愛,想要追求真正的愛.渴望,生命,近乎瘋狂地,想要永生不死.力量,力量帶來愛,愛的意義.那就是歌,這首歌的內容.我不懂上位高古語,但傳達過來了,幾乎要將我同化了,幾乎要將我吸引過去.我懂,我懂的,我也這麼認為,一樣的,我也是一樣的.瑪利亞羅斯幾乎要跪下來,低下頭來視線落下.前方,地面,肉管蠢動著蠢動著.嘴,嘴,嘴,嘴,歌唱著,僅僅如此.肉管像是蜈蚣一般動了起來,移動著,一開始是緩慢的,越來越快,一邊歌唱著,前進著.這根肉管也是,那根肉管也是,飛散在殘骸四周的肉片也是.正在聚集,漸漸集中,朝著怪物的殘骸,不,是原本是殘骸的東西.

「——瑪利亞羅斯!」

肩膀被抓住,是卡塔力.我突然清醒過來.對了,不行,這樣不行.我在做什麼?得快逃才行,得快跑不可.

「抱,抱歉……!」

有種難以言喻的恐怖或是某種感覺湧現.瑪利亞羅斯跟在卡塔力身後跑了起來.右腳一踏地,就會傳來直達頭頂的疼痛,但現在也只能忍耐.為了減輕右腳的負擔,就算姿勢變得奇怪也還是得拚命跑,完全無法注意周遭的情況,誰在哪里,大家是不是平安,已經沒有思考這些事的余地了.只是忍著疼痛,追在卡塔力後面跑著,只能如此.

所以,當我真正回過神來,或許已經是好不容易跑到潘卡羅家族先行來到的道路後,回頭確認的時候也說不定.

話雖如此,也是幾乎認定平靜一詞並不存在于這個地面上的,緊張的精神狀態.

「……那……那是什麼……」

「那首……歌——」

多瑪德君挺直站立在道路入口,將大劍插在地上,背對著瑪利亞羅斯.

定睛一看,卡塔力就不用說了,連由莉卡,莎菲妮亞,皮巴涅魯,胡子,蘿姆‧法與阿爾發,以及抱著克羅蒂亞的裘克,全都在瑪利亞羅斯身旁.

「那是……」

一跑到這條路上,大家就靠著建築物的外牆隱藏身影,只有多瑪德君正對著遠方的怪物.

彷佛已經看穿那怪物的真實身分似的.

或者說,多瑪德君早已知道了嗎?

似乎是如此.

「莎莉亞.貝爾嗎?」

「……莎莉亞.貝爾……」站在瑪利亞羅斯身旁,緊握住手杖的莎菲妮亞聲音顫抖著.「……『折磨之莎莉亞‧貝爾』……竟然召喚她出來……怎麼會做這麼不智的事……究竟是誰……」

「不是召喚.」

旁人也可看出來,裘克現在似乎相當痛苦,呼吸十分紊亂,就連睜開眼睛都非常勉強.即使如此,他仍緊緊抱著克羅蒂亞,背靠著牆上勉強站立.或許是刻意調整呼吸,聲音聽起來並不凌亂,真是太逞強了.

「那不是召喚,是附身.」

「……附……身……?」

「沒錯,擁有花之名的災禍少女呀(LaUlenemonAmunesiMeloer),我並不是像妳一樣的魔術士,但我自認比平庸的魔術士懂得更多.雖然非常稀少,但還是有紀錄留存下來.以自身的肉體作為媒介,召喚奴隸園居民的愚蠢之人,我不知道這樣的末路是否適合她.那個怪物身上有部分是肉身,那是身為宿主的人類身軀吧.」

「那個,女人頭——」

瑪利亞羅斯下意識說了出口,裘克微微笑了.

「雖然是索然無味的名稱,不過沒錯.我猜那個女的恐怕是魔術士,同時也是怪物的宿主.嚴格的說,召喚並不是直接叫出對象,而是透過被稱為『契約』的一連串手續獲得情報,在這個世界構築出擬似對象的複雜技術.也就是說,讓被召喚之物存在的是召喚者.因此,被召喚之物屬于召喚者.召喚者若死亡,被召喚之物也會消滅.至少,我知道的部分是這樣.」

「這……雖然不能一概而論,不過大致上是沒有錯的……」

「就是這樣.所以我決定先消滅那個女人頭,並且付諸實行.但結果卻是現在這樣,為什麼?」

「……因為,召喚與附身……是不同的……據說是,不同的……」

「妳是說不同嗎?」

裘克將臼齒咬得嘰嘰作響,發怒,忿恨.莎菲妮亞被他激烈的情緒嚇得垂下眼瞼,但仍怯怯地繼續說著.

「……在附身的情況下……身為宿主的召喚者若是死亡……就會從召喚者的身心限制解放……完全的化為實體……過去也曾經有過數個,類似的案例……」

「什麼……?」

「……這被稱作『降臨』……異界生物不用通過異界之門,在這世界變成穩定的存在……這是非常……罕見的現象……」

「我——」

裘克才開了口又頓住,沉默了好半晌.

但是,他仍沒有低下頭來.

「我失敗了呀……」

沒有悲歎,也並非自嘲,裘克僅是認清事實.而那段空白,則是調適心情所需要的時間吧.

同時,他已經開始思考.

恐怕是在思考著下一步.

他情緒轉換的速度之快令人欽佩,但現在有什麼好方法嗎?

因為,現在變成不得了的情況了.

瑪利亞羅斯加入ZoO以來,也看過麟靈夫人,SIX,蜥蜴四兄妹等各式各樣的怪物或是近似怪物的家伙,但這次的對手超乎想象.裘克誇張破壞後的模樣,就某方面來說,其實還算可愛的,甚至可以這麼說.不,當時雖然外表恐怖,但現在卻是更大的——總之,就是令人畏懼,讓人不禁悲從中來,幾乎要掉下淚來的,巨大.肉管與肉片聚集,凝固,合體,啵叩,噗啵,噗嚕,咕啾,咕嚕地——膨脹,伸長,扭曲,逐漸變形,變大,變大,一眨眼就變得更大,那家伙正在發育.雖然這種成長方式令人難以接受,但就算想要否定,這卻在現實中發生著.那家伙,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eAhhhh,邸帋Nare蜃憧ReyHOHO折磨之莎莉亞‧貝爾,妾×狂×求××愛×生×全××一開始原本只是被稱為殘骸的悲慘模樣,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eAhhhh,邸帋Nare蜃憧ReyHOHO但現在已經化為巨大的肉塊妾×狂×求××愛×生×全××數百,數千,數萬張唱歌的嘴與蠢動的手腳聚集,騷動地堆棧起慘白的肉塔,這就是她現在的肉體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eAhhhh,

邸帋Nare蜃憧ReyHOHO一妾×狂×求××愛×生×全××……!

——漸漸地,似乎變成某種形狀.

我好像快發狂了.

這是現實,雖然清楚,但還是很超現實.

總高度約為三十美迪爾.

或許還更高,我不知道,知道還得了.

該拿那種家伙怎麼辦?

或者應該說,有做些什麼的必要嗎?沒有吧?如果就這樣丟著不管呢?對喔,還有這個選項.雖然現在越來越巨大,但目前也只有這樣而已.雖然在道路中央有這種東西很礙事,不過就請他們忍耐忍耐,這也不是我該管的,快逃吧.從這里逃走,回去吧,回到我們的艾爾甸,心愛的艾爾甸,美麗的艾爾甸.啊啊,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喜歡那該死的城市!跟那怪物比起來,就連某個殘忍變態色魔混蛋,似乎也可愛得無以複加了……!

「——嗚!」

一股酸惡感湧了上來,快要吐了.雖然勉強忍住了,但能忍耐到何時,我沒有自信.

看見了.

不小心看見了.

看到了.

肉塔的表面突然嘶嘶嘶嘶沙沙沙嘶嘶沙沙沙沙沙嘶嘶嘶嘶沙沙沙沙沙地,出現細微的漣漪動了,同時動了起來,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朝著某個地方前進.

簡直像是一億只蟲聚集成一塊,現在又要變化成別種形狀.或者應該說,看起來就是如此.瑪利亞羅斯討厭蟲子的程度普通.既然成為侵入者,也不能大吵大鬧的說自己討厭,頂多是皺著臉忍耐著,但其實還是蠻討厭的.所以,眼前的光景實在令人難以忍受,爛透了.與其說接近惡夢,這根本是惡夢本身.但是,他也沒辦法別開視線,只是單純的非常在意.肉塔究竟會變成什麼形狀呢……?有某種預感,隱約可以猜測到.瑪利亞羅斯一邊與毫不留情地襲來的嶇吐感對抗,繼續看著,歌聲不知何時停止了,到結束為止到底過了多少時間呢?大概沒有花太多時間吧.雖然不能說是一瞬間,但並不長,如果不是這樣,應該就真的會吐了.

「……是裸體……!」

卡塔力叫道.去死吧你,我認真的這麼想.

不過,雖然她的確是一絲不掛,卻是身高超過三十美迪爾,全身,包括頭發全都是蒼白的肉塊變成這樣的巨人(♀)不管是裸體還是穿衣服,又有什麼差別呢?

雖然稱不上少女,但她的外表看起來仍略顯稚氣.

如果她是一般人類比例的大小,應該會是十分美麗,說楚楚可憐也不為過吧.

但無論如何,雙手在胸前合握,白色眼眸仰望天空的她,還是太大了,無可比擬的巨大.用來贊美人類的詞彙並不適合她,怎麼可能適合呢?更適合她的詞彙是另一種.

威脅.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

因為,她實在是大得離譜.

即使只有身軀龐大,也可以輕松壓扁人類吧.

再加上,她並不只是普通的巨人——而是「折磨之莎莉亞‧貝爾」.

「莎莉亞‧貝爾……」

多瑪德君仍然站在同一個地方,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但沒有半點倉皇失措的感覺.對瑪利亞羅斯來說,這是唯一的慰藉,心靈支柱.

「她原本是魔導王,『瘋狂少女』莎莉亞‧貝爾.一心追求不老不死而將靈魂賣給惡魔,因此墮入奴隸園.真是可悲的女人.」

「……你說不老不死……?」

裘克的聲音令聽者發抖.是憎惡嗎?多瑪德君不曉得是沒有察覺,還是故意忽視,只是平靜回答:

「沒錯.惡魔與人類不同,非常長壽,他們謊稱自己不死,將個中秘密當作交換條件,有不少魔術士中過他們的詭計.」

「真是愚蠢,一群無可救藥的笨蛋.」

「我無法否定,惡魔是人類之敵,不是可以相信的對象.」

「我想說的不是這件事!」

「冷靜下來,裘克.」

「閉嘴,不需要你這種用莫名其妙的名字誆騙世人的卑劣之人來安撫我!我非常冷靜.事實上,我已經想到一個辦法了.」

裘克舔了舔嘴唇,但應該不是刻意的,或許只是想要舔拭嘴角留下的血而已.但是,他那黑中帶藍的雙眼,因策劃的詭計而熠熠生輝,卻又蘊含著圖謀不軌的策士般的昏暗光芒.或許是因為他這樣的表情.

「莎菲妮亞呀.」

被他點名的莎菲妮亞抖了一下.我懂她的感覺,因為,他讓人有非常不祥的預感.

「我至今為止遇過的魔術士當中,妳最年輕,最有才能,是前途無量的『恐懼操縱手』.」

突然這麼稱贊,更是可疑到了極點.

「以魔術支配世界的時代宣告終結,人將身披鋼鐵,手持刀劍,墮落成為了滿足自身欲望而使揮舞之刃染血的野獸——」

像是在朗誦詩歌般的語調也十分詭異.

「沒錯,吾等是野獸,就連有限生命也無法有意義的運用,愚蠢,低劣,一無可取的野獸.因此吾等至少要保有驕傲,活著決定死亡方式,必須由吾等自行決定自己的生命要如何使用.這正是所謂身為人的堅持.」

所以,這又怎麼樣?給人這種感覺.

「——莎菲妮亞,妳愛這個ZOO嗎?」

等等,怎麼突然問這個?

「……是,是……!」

莎菲妮亞,妳不用那麼用力回答也沒關系的.或許是我的錯覺,但莎菲妮亞簡直像是中了裘克的催眠似的.

「哼,回答得不錯嘛.如果這是妳的意思,我也是ZOO的一員,會支持妳,尊重妳.不,我認為身為一個人,妳完全正確.但……身為魔術士又如何呢?」

「……這,這個……」

「對妳來說或許是不說也罷,但真正的魔術士是超越人類之人.正是因為想要超越人類,才有成為魔術士的資格.魔術士必須舍棄許許多多的事物,以之交換來獲得力量.以那種力量超越人類.這並不是自然發生也並非與生俱來的,而是在真正的意義上成為超越者.這就是魔術士.仔細看看吧——」

裘克抬起下顎,指了指在巴爾摩亞大道正中央的她.「舍棄身為人類,超越人類的前魔導王就在那里!那不正是魔術士們的借鑒嗎……?」

身為魔術士或是身為人,這類事情瑪利亞羅斯並不懂.

但是,魔術士即使犧牲任何事物也想成為超越者的話,莎莉亞.貝爾就是其中一條道路的解答吧.同樣身為魔導王的「死靈女王」麟靈夫人,只做出大量姆薩德及偽魂,仍然無法獲得不死的生命,最後永遠沉睡在D9喪神街歐雷斯托洛的深處,與之相比,莎莉亞‧貝爾則是這樣繼續存在.將魔術鑽研到極致成為魔導王,仍想繼續追求力量,拚命掙紮,終于變成非人之物,並獲得人類以上的力量——一直像在祈求似的仰望天空的她,視線突然落下,停在某一點.

不是這里.

大好了.

彷佛這樣想著似的緩緩輕撫胸口.

莎莉亞‧貝爾面對那邊——北邊,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天真笑容,右手高高舉起揮下.她一邊這麼做,一邊用清澈美麗的聲音開始歌唱.ARUUUREURARARUUUUUUUUARUUUUUURAURERARUUUUUUUUUUUUUUUUUUUUUUU……!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從瑪利亞羅斯所在的地方看不見.但是,嘰——地耳鳴起來,眼前的景色瞬間搖晃,地面傳來沉重的地鳴聲.不會有錯,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而且,並不尋常.

引發這一切的莎莉亞‧貝爾似乎很滿意自己的行為,開心的高聲笑起來,往北方跳了過去.她跳了許多次,似乎非常愉快,一切都轟轟轟轟的搖晃著,同時,她將左右腳反複踏響地面,看起來像是在踩著什麼.踩著,踩扁,彷佛要將一切踩死似的.

我不想去思考她正在踩著什麼,搞不好是人類也說不定,搞不好是巴爾摩亞商會的私兵隊也說不定.對她而言,人類或許與螞蟻無異.越想越覺得憂郁,雖然想把這種想法從腦海中甩開,但不知為何不停地出現,無法消除.

「那就是魔術士.」

裘克擠出這句話,用挑釁的眼神看著莎菲妮亞.「妳又怎麼樣?能夠不為了超越人類,而是為了心愛之人舍棄一切嗎?不是為了無聊的不死永生,而是為了自己的驕傲使用那條命嗎?妳能為心愛之人而死嗎?」

「我可以……!」

立刻回答.

裘克露出滿臉笑容,瞇起眼睛.

「那麼,也就是說妳不只是魔術士,更是個人類.我想拜托這樣的妳,要我低頭也可以,下跪也沒問題.因為這事只有妳能做到.」

「……只有,我嗎……?」

「沒錯,戰略級魔術——」

當裘克說出這個詞彙的瞬間,莎菲妮亞的身體僵了一下.

「看樣子,妳似乎是知道.不過,就連不是魔術士的我都知道了,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更何況,妳還是那個瑪奇魯塔的弟子.瑪奇魯塔從前曾經在中部諸國的戰場上,實際發動過戰略級魔術,至少——有這樣的傳聞.雖然無法確認,但在吉斯亞聖王國領地的貝托雷那姆谷,熾帝國的華沉黃旅團全滅了,生還者為零.莎菲妮亞,妳應該知道吧?從前由一部分魔導王編寫而成,讓世界各地化為焦土的戰略級魔術——用那個來對付怪物.」

「……這種事……不可能,的……我……」

「是物理上不可能的意思嗎?」

「……沒有,成功過……還只有,思考模擬實驗……」

「所以妳試過吧?」

「所以說,實際上……思考模擬實驗,還是只是思考模擬實驗而已……」

「現在,在這里,做得到嗎?使得出來嗎?我只是要問這個.」

「……做……不到……」

「是嗎?」

裘克閉上眼,深深吐氣.莎莉亞‧貝爾仍然高聲笑著,瘋狂的跳來跳去,同時傳來那像歌聲一樣的咒語.耳鳴,地鳴,破碎的聲音.一瞬間呼吸困難,比剛才更近了,多瑪德君也終于稍微退後到建築物的陰影中.裘克仍閉著眼,呼吸紊亂似乎在喃喃自語些什麼.快點想,快點想,快想,快點想,殺了她,毀滅她,怎麼辦?該怎麼做……?有沒有辦法?有沒有什麼辦法?——大概像這樣.到了這種地步,他還是沒有放棄.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是什麼讓裘克這樣?雖然我不可能知道,但裘克非常拚命,對于打倒莎莉亞‧貝爾異常的執著.一定有相應的理由吧?所以,就隨便他吧,不知道,不應該知道,我不知道.可以逃了吧?我們回艾爾甸去吧.吶,多瑪德君——但我說不出口,至少現在的氣氛讓我無法開口,而且,也並不保證能夠平安逃離,或者應該說,非常不妙.莎莉亞‧貝爾就在眼前,猛烈的破壞著附近這一帶.怎麼辦?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大家都沉默下來,各自思考著些什麼,莎菲妮亞也一樣.她低下頭,緊握住手杖,咬著下唇——開了口.

「……我沒辦法……做到跟大姊一樣的事……」

「這我當然知道.」

裘克淡淡響應,但莎菲妮亞似乎沒有生氣,她的表情十分痛苦,難看,但還是繼續說著:「……媒介等等……需要,特別准備……戰略級魔術,是能與古代咒術匹敵的相當龐大的魔術……所以,做不到.不過……」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到莎菲妮亞身上,當然,裘克也看著莎菲妮亞.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目不轉睛的盯著她.莎菲妮亞的手顫抖著,瑪利亞羅斯雖然有股想沖上前去握住她的沖動,但忍了下來,我想沒有必要,莎菲妮亞並沒有那麼軟弱.

「……戰略級魔術,雖然辦不到……但還有其他,大的……魔術.我也有……准備.雖然要花,花費不少時間……也不保證,可以成功.但是,我能做的事……就只有這樣而已……」

「已經很夠了.」裘克那流滿鮮血的臉龐露出會心的一笑.「失敗的話再想其他辦法就好.就是這樣,可以吧,多瑪德?」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多瑪德君轉頭看著裘克.

兩人視線相對.

「什麼?」

「為了什麼?」

「……這跟你沒有關系.」

「也不能算沒有吧,畢竟這並不是能輕松對付的對手.」

多瑪德君的表情平靜如昔,另一方面,裘克的眼神則像是要殺掉多瑪德君一般.但就算不是多瑪德君,應該也會很想知道才對,大家應該都這麼想吧?又一次的耳鳴,地鳴,裘克彷佛混在那聲響與振動中似的低聲說道:

「——卡雷那人有個習慣,要以相應的方式吊唁卡雷那人,血債血償.」

「我懂了.」

多瑪德君這麼回答的瞬間,大家也分別點頭,做好覺悟.瑪利亞羅斯也已經不再迷惘——這麼說是騙人的.明白的說,我很害怕,這些家伙的腦袋果然有問題也說不定.為什麼沒有任何人反對或慌亂呢?真的不在意嗎?真的相信自己有辦法對付那個巨大的怪物嗎?說實話,我不敢保證,莎菲妮亞的確是很厲害的魔術士,但我還是會覺得再怎麼說都太困難了吧?裘克雖然說失敗了再想其他辦法,但失敗的話,搞不好會死掉也說不定,這麼一來就沒有下次了.我很害怕,嗯,很害怕,非常的害怕.但是,因為大家都非常冷靜.

沒錯.

因為大家都在一起,所以瑪利亞羅斯才能像這樣思考事情.

因為我不是獨自一人.

「……接下來,我所使用的屠龍獄滅改……正如其名,是為了斬殺純種成龍所產生的古老魔術……再經由我,自己重新編排後的魔術……包含詠唱在內的准備時間……」

莎菲妮亞閉上眼喃喃念了些什麼後,睜開眼睛.

「需要,六分半.」

沒有一個人表示太長或太短.

瑪利亞羅斯取出懷表,緊緊握住.

六分三十秒嗎?

「……然後,還有一個……」

莎菲妮亞突然撩起長袍的下襬.雖然有點被她的舉動嚇到,但看到她雙腳大腿上綁了好幾條

帶子,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道具,更是嚇了一跳.裝備輕便卻又什麼都帶在身上的也只有魔術士而已,但沒想到竟然有這種收納法.莎菲妮亞從綁帶上取下一把短刀,抬頭的一瞬間才發現所有人——特別是注意到多瑪德君的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立刻滿臉通紅.

「……啊,那個……用,用這個……把莎莉亞‧貝爾……」

「原來如此.」裘克挑眉吐了口氣.「是要將這個當成集中點使用嗎?我還以為接下來只要屏息以待就好了,看來是我白己想得太簡單了.」

「……對,對不起……」

「妳有什麼需要道歉的嗎?」

裘克的視線落在懷里的克羅蒂亞身上.

「——蘿姆‧法.」

雖然沒有響應,裘克還是毫不在意地走近蘿姆.法.

「拜托妳.」

「……我討厭你.」

「是嗎?但是,深邃森林的黑珍珠呀,我只能托付給妳了,這家伙似乎也對妳比較熟悉.」

「你只要乖乖待在這里就行了,反正你受了那麼重的傷,大概也動不了吧.」

「別小看我.」

裘克硬是將克羅蒂亞塞給了蘿姆‧法.雖然非常亂來,不過蘿姆‧法長得很高,克羅蒂亞似乎也很輕,所以抱著她倒是不成問題.如此一來雙手重獲自由的裘克,用看起來相當昂貴的領巾之類的布擦了擦臉,將之綁在頭上,漂亮的八字胡因咧嘴而歪了一邊.

「不過是這點程度的小傷,就說我動不了?別開玩笑了,我反而覺得現在狀況絕佳呢.」

「真愛逞強.」胡子苦笑著歎了口氣,蘿姆‧法也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搖搖頭,就連多瑪德君的背影看起來似乎也在淺笑.

啊啊,不管再怎麼說,伙伴還是伙伴.

他稍微感覺到類似牆壁之類的東西.無法進入,瑪利亞羅斯無法碰觸的,將各式各樣的事物,記憶,想法等相互交織而成的時光,那是他們共同擁有的.

總覺得,有一點寂寞.

但是,我們現在面對的狀況,也一定會成為日後回想「那個時候,發生過那件事,也發生過這件事」時的回憶.我能夠笑著聊起嗎?到時候,多瑪德君在,莎菲妮亞在,由莉卡在,卡塔力在,皮巴涅魯在,胡子也在,還有裘克,克羅蒂亞,蘿姆.法,搞不好連阿爾發也在.我不疑有他,像笨蛋一樣的肯定,不知不覺中,恐怖感也逐漸減退了.

「莎菲妮亞,那個給我.」

「……啊,是……」

裘克從莎菲妮亞手中接過短刀.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皮巴涅魯.

「由我,來做.」

「什麼……?」

「我的,速度快.就算你,沒有受傷也一樣.」

「明明只是下等貨,口氣還真大呀.」

「沒錯——我,或許是下等貨,但是,我是ZOO.」

「哼……」

裘克甩開皮巴涅魯的手,凝視著短刀,那與其說是短刀,不如說是小刀比較正確.包含刀柄及刀刃,全長也不到十五桑取,材質是水晶質材,一體成形.看來似乎不太實用,或許是專門造來使用在魔術上的也說不定.

「好吧.」裘克像是施舍糖果給小孩似的,將刀遞給了皮巴涅魯.「要是你失敗了,我一輩子都會把你當仆人使喚,做好覺悟吧.」

皮巴涅魯無語地接過小刀後轉向莎菲妮亞,眼神稍稍柔和了一些.不僅是表情,全身都因緊張感而僵硬的莎菲妮亞,雖然想要回他一個笑容卻失敗了,露出奇怪的表情.

「……拜托,你了……什麼地方,都行.但是,必須在魔術發動時讓她無法取下才行……」

「是.」皮巴涅魯瞥了裘克一眼.「我不要,當仆人.」

「……就是,說呀……」

「可不是別人,而是我的仆人喔,比起當多瑪德飼養的狗,這樣的人生應該會更有意義,獲得更多,過得更幸福才對.」

「你那莫名其妙的自信是打哪來的呀……」

「像你這樣的下等貨,應該無法理解像我這樣擁有蒙受恩賜的外表,明智清晰的頭腦又多才多藝的人吧?」

「誰長得像下等貨啦豬頭!而且你沒聽過世間人百百款這句話嗎?人各有所好啦!」

「不,卡塔力,這跟那好像連不太起來吧.」

「喔?」

「斥呀!要戳的話,也應該戳青菜蘿蔔各有所好之類的——」

「由莉卡,該怎麼說呢,那個也有點微妙……」

「斥嗎?」

「不過其實就是這樣吧,因為人類非常非常多,或許至少會有一個人願意接受像卡塔力這樣宛如稀世珍寶的人也說不定,說不定啦.」

「再怎麼說,那樣的機率未免也太低了吧?」

「可是,事實上,你不是老是被拒絕嗎?你有跟女孩子交往過嗎?沒有吧?」

「沒有啦!一次也沒有啦!煩死人了你!沒有不行嗎?豬頭!」

「沒有,不好Tdeath.」

「說得也是……老子也是這麼想的……事實上……是很寂寞的人生哩……很難過耶……」

「好.」

多瑪德君環顧所有人,黃玉眼眸像平常一樣表面平靜,但深處彷佛存在某種強烈意志.

「要上了.我跟裘克,胡子掩護皮普,負責擾亂莎莉亞‧貝爾.其他人就在這里保護莎菲妮亞,時間只有六分半.」

「……是……」

「由我來.」

瑪利亞羅斯緊緊握住懷表,依序看了多瑪德君,胡子,皮巴涅魯以及裘克.

「由我打暗號,十五秒前可以吧.」

「好,那就等瑪利亞的暗號撤退,目標離得太遠會不會有問題?」

「……只要在目測得到的范圍內……」

「我知道了.莎菲妮亞.」

「……是……」

「不要懷疑自己,我也不會懷疑妳.沒問題,妳能做到的.」

對于多瑪德君的話,莎菲妮亞只能用力點頭,什麼也沒說.但是,那一瞬間,莎菲妮亞的眼神變了.原本還有些提心吊膽,感覺不太可靠,但現在完全不同,非常有氣勢.這就是愛的力量嗎?相對的,毫無自覺地說出「我也不會懷疑妳」這樣的話來,多瑪德君毫無疑問地非常罪過,但身為園長這也是非常恰當的發言,蘿姆‧法也露出有點複雜的表情,感覺似乎有點羨慕地看著莎菲妮亞,但或許是我的錯覺也說不定——真是的,雖然這些事情不容易解決,但我現在得把這些全忘掉,集中精神,大家要團結一致,勇敢面對才行.

面對那個怪物.

原本是魔導王的「瘋狂少女」,現在是身高超過三十美迪爾的超級奴隸園居民,「折磨之莎莉亞.貝爾」.

「二十三點五十三分四十七秒,四十八,四十九——」

瑪利亞羅斯看著懷表開始讀秒,所有人依照指示就定位.多瑪德君,胡子,裘克,皮巴涅魯已經站在隨時可以沖到巴爾摩亞大道的位置;卡塔力,由莉卡,瑪利亞羅斯,莎菲妮亞,蘿姆‧法與阿爾發,則站在稍微後方一些.

「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

「上吧.」

多瑪德君毫不遲疑地沖了出去,脫掉僧服上衣的胡子跟在後面,裘克也沒有拖延,皮巴涅魯最後一個跑了出去.莎菲妮亞走上前去,雖然想要躲起來,但如果不是看得見莎莉亞‧貝爾的位置就沒有意義了.包括瑪利亞羅斯的護衛組全圍在莎菲妮亞身旁.

「——五十四分.」

于是,開始了.從現在算起六分三十秒後,或許多少會有一點誤差,莎菲妮亞要在零點三十秒發動魔術.瑪利亞羅斯試著右腳用力踏地,雖然還有一點痛,但比起這件事,他更在意多瑪德君等人.莎莉亞‧貝爾.折磨之莎莉亞‧貝爾,她已經停止跳躍,終于可以用肉眼確認的慘狀,並沒有想象中嚴重,因為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什麼是什麼了.道路柔腸寸斷,到處都是凹洞,而莎莉亞‧貝爾就在那附近踩來踩去,她的雙腳染成一片紅黑色,似乎有許多支離破碎的碎片殘骸四處飛散,或者黏在她的身上.但是,不知道那是什麼,不,當然只要想想就知道了,但還是沒有真實感.不過,莎莉亞‧貝爾斯乎是玩膩了,她伸出雙手,轉頭四處張望,當她看到多瑪德君等人的瞬間,瑪利亞羅斯的眼前,現實如潮水般奔湧而來.像是突然感受到現實情況的感覺,寒毛直豎.AH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莎莉亞‧貝爾笑了,就像是在說「找到了」的感覺.像這樣邪惡,令人生厭,恐怖,給人死亡預感的「找到了」還是第一次聽見,希望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雖然很丟臉,但實在太恐怖了,瑪利亞羅斯下意識別開了視線,不敢直視莎莉亞‧貝爾.不,不是這樣,我只是要確認莎菲妮亞的狀況而已——像這樣替自己找借口雖然很空虛,總之還是先觀察莎菲妮亞的情況.莎菲妮亞已經開始做准備,那是我從未看過的術式,她用右手手指沾了閃閃發光,像藍色粉末般的東西,在自己臉部及脖子畫上像圖畫又像文字的某種花紋,纏繞在左手手杖上的鎖煉或繩子應該是媒介吧,非常的多.在她做這些事時,已經差不多是二十二點五十四分三十秒,瑪利亞羅斯像跳了起來似的將視線移回莎莉亞.貝爾,因為莎莉亞.貝爾發出非常尖銳的笑聲.KY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

「——多瑪德君……」

卡塔力低喃.由莉卡則緊握住極限九手棍,一動也不動;抱著克羅蒂亞的蘿姆.法表情也非常嚴肅;只有阿爾發用後腳搔著耳後,看起來相當悠閑.而瑪利亞羅斯覺得自己的心髒怦怦怦怦地狂跳,好像快炸掉似的,因此,他再次體認到自己是普通的,或者說是平庸的.平庸也沒什麼不好,再怎麼想都覺得難以辦到,就算某人有辦法在深夜讓太陽升起,自己既模仿不來,也不想嘗試.

多瑪德君在中央,右邊是胡子,左邊是裘克,他們排成三角形的隊伍朝莎莉亞‧貝爾沖去.沒看見皮巴涅魯,大概是個別行動,尋找接近莎莉亞‧貝爾的機會吧.因此,多瑪德君等三人必須吸引莎莉亞‧貝爾的注意力,雖然能夠理解,但他們三人不是從側面,而是從正面朝莎莉亞‧貝爾沖去.這該怎麼說呢?不用那麼拚命也沒關系吧?用不著正面沖突,只要在她身旁竄來竄去不就好了?總覺得那樣好像太認真了.從正面攻擊,運氣好的話還能由自己來打倒對方似的.當然,如果能那樣也是不錯,但前提是能做到才行,應該不可能,根本辦不到.因為,這一點已經強調到不能再強調了,總之,莎莉亞‧貝爾實在大得太離譜了.

以自己的巨大身材自傲的莎莉亞.貝爾,跳了,雙腳並在一起跳了起來,似乎打算要踩扁多瑪德君等人.她的意圖非常明顯,這種事一看就知道了,多瑪德君他們應該也知道才對.

但就算知道,也不可能輕松躲開.畢竟莎莉亞‧貝爾的腳長是美迪爾等級的,恐怕有四美迪爾以上吧.這大得嚇人的腳落了下來,以驚人的氣勢,以她的超級重量!唰滋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我還以為自己的呼吸停止了,呼地發出稱不上呼吸或聲音的氣息.

沒事.

多瑪德君在前方,胡子在右後方,裘克則在左後方,三人分別在千鈞一發時往旁邊一跳,躲過攻擊——但還沒結束.

多瑪德君.

身體稍微向側邊傾斜,往斜前方一個前滾翻躲過莎莉亞‧貝爾的大腳,跑到她背後的多瑪德君,原本以為他會趁機拉開距離,沒想到他竟然踏地一個反轉,發出野獸般的咆哮聲揮出大劍.「——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厲害,那並不只是溫吞的砍下去而已,而是劈斬,砍殺.就算莎莉亞‧貝爾的身軀再怎麼龐大,腳踝能夠承受嗎?暴風轟轟轟地刮起,大量的白色肉塊飛散,是左腳踝的一半以上.如此一來,就算是莎莉亞‧貝爾也會失去平衡,她搖搖晃晃地,好像快要往後傾倒.這時多瑪德君早已遠離莎莉亞.貝爾三,四美迪爾遠,沒有窮追猛打的判斷是正確的.

從多瑪德君的大劍所破壞的部分.

那個——從白色肉塊中跑了出來.

什麼?那是什麼……?紫色的——滿滿的刺,又像蔦蘿,又像藤蔓,這種東西伸出數條,數十條,非常多,生長,蔓延,狂暴,覆蓋傷口,纏住莎莉亞‧貝爾的小腿,卷上大腿,伸長到腹部,胸口,終于絞住脖子.

沒錯,絞住.

托紫色荊棘的福沒有跌倒,但莎莉亞‧貝爾露出痛苦的表情.她哭了,流出白色眼淚,雙手抱頭瘋狂哀嚎.禍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

「『折磨之莎莉亞.貝爾』嗎……?」

蘿姆‧法的聲音,聽起來帶有同情的感覺.確實符合奴隸園居民的身分,不是令人羨慕的姿態,但瑪利亞羅斯還是無法同情她.受惡魔誘惑而變成那副模樣,是她自作自受,更重要的是令人困擾,除了困擾沒有別的了.二十三點五十五分.瑪利亞羅斯瞥了專心一意在地面上繪制魔法圓及魔法陣的莎菲妮亞,一邊在心里祈禱一切趕快結束.還有五分三十秒,實在是太長了.只能默默在這里等待,反而更痛苦.

話雖如此,也沒有瑪利亞羅斯幫得上忙的事,只能看著,只能祈禱多瑪德君等人平安無事,只能希望一切都能順利進行.時間就在這樣無力的祈禱與希望當中緩緩流逝,二十二點五十五分二十四秒.多瑪德君等人稍微離遠一點看著,被荊棘纏繞而疼痛難耐,陷入瘋狂的莎莉亞.貝爾,突然側翻.側翻,側翻,後空翻,降落在面對巴爾摩亞大道的一棟高大建築物上,但建築物承受不住莎莉亞.貝爾的重量.粉塵,碎片,爆裂聲四散,建築物被無情的摧毀了.莎莉亞.貝爾也因為這樣的破壞行為,又讓身體多處受傷.從傷口伸出荊棘,荊棘,荊棘,現在全身纏滿紫色荊棘,更加痛苦的她,胡亂甩著白色頭發,彷佛在悲歎,在求饒似的,張開雙手向夜空吶喊.不,不對,那不只是單純的叫聲.那是——

ARUUUREURARARUUUUUUUUARUUUUUURAURERAR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

咒語.莎莉亞‧貝爾像是要敲擊什麼似的雙手揮下,發動了太古魔術.嗡地耳鳴起來,彷佛有什麼刺進耳朵似的,眼前的景色搖晃,地面在搖晃,好重!身體,空氣,一切……!好重,太重了,動彈不得,就連站著都很勉強,也無法順利呼吸.但瑪利亞羅斯等人已經算還好了,在巴爾摩亞大道正中央的多瑪德君,胡子與裘克,似乎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從上方壓下來一般,跪了下來.下跪,不,是被迫跪下,被莎莉亞‧貝爾.」

不妙,沒有比現在更糟的情況了,莎莉亞‧貝爾轉向他們,無法動彈是會要命的.五十五分五十七秒.莎菲妮亞沒有被這異常情況擾亂,將雙手手指劃傷,用自己的血在魔法圓及魔法陣上加畫了些東西.好厲害的集中力,莎菲妮亞,妳真棒.瑪利亞羅斯再怎麼努力也學不來.不過,怎麼辦?多瑪德君,胡子,裘克,怎麼辦?雖然束手無策,但還是想間怎麼辦?總覺得自己好像快哭出來了.雖然哭不能解決任何事,我知道的,加油,加油呀,拜托,加油.我只能在這里替你們加油,焦急,真沒用——五十六分六秒.雖然那樣的祈禱不可能真的給他們力量.

首先,胡子挺起上半身,胡子的肌肉出奇地膨脹,抽動著,有點惡心.現在也好像快爆炸似的.「——不要,小看,拙僧的肌肉……」然後,胡子一口氣站了起來.「忿怒怒怒怒怒怒怒怒……!」他合掌怒吼.「喔嗚喝啊啊啊——……!」

緊接著——

違背瑪利亞羅斯的期待,在胡子之後站起來的,並不是多瑪德君.

而且,他看起來遠比胡子還要輕松,若無其事且優雅地站了起來.至少看起來是那樣.

「……哼,不過是這點小意思,你花太多力氣了,臭和尚.」

「討厭認輸是不錯——」

多瑪德君將大劍刺入地面,撐住自己站了起來,嘴邊浮現笑容.

「太過勉強可是會自掘墳墓喔.」

「我哪里看起來像是在勉強呀?混賬家伙.」

「全部都是.」

「你的眼睛看來還是腐爛的呀.」

「我倒覺得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沒有道理去在意看不見的東西,你只是誤以為自己看得見,但其實什麼也沒看見.」

「嗯,或許是這樣吧.」

「奴喔喔喔喔喔喔!你們兩人到底要為這種無聊的小事吵到什麼時候……!」

胡子說得一點也沒錯.五十六分三十四秒.莎莉亞‧貝爾雖然因纏繞全身的荊棘造成的傷痛苦扭曲,仍睨視著多瑪德君等三人.耳鳴不知何時消失了,也感覺不到剛才為止的重量.雖然魔術似乎失效了,但還是不能安心.莎莉亞‧貝爾又動了起來,她突然伸出手攫取.她想做什麼?右手抓住胸口附近,左手抓住腰部附近的荊棘,到底想做什麼……?

話說回來,看起來似乎非常痛.被多瑪德君的大劍傷到之處的白色肉塊只是一度飛散,但被荊棘刺入的地方,不知為何流出了像是膿,或是腐爛汁液般黏稠混濁的液體,那該不會是她的血吧?雖然是令人作惡的血,總之,光是抓住似乎就很痛了,而她卻將荊棘——一口氣拔掉,扯離自己的身體.禍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H……!

如果可以的話——雖然不太可能,但瑪利亞羅斯很想問莎莉亞‧貝爾.

想詢問她——

喂,妳為什麼要那麼做?那很痛吧?不要那樣不就好了?蠅聚姬與萬眼王的戰斗方式都相當具毀滅性,或許奴隸園的居民都會有破壞自己的沖動吧.或許是如此,但就算這樣,他們的行動原則並不只有這樣.不,明顯不同.

莎莉亞‧貝爾將從自己身體上扯下來的荊棘收成適當長度,拿在右手上,光是拿著似乎就很痛了,她依然不停流著白色眼淚,嘴唇顫抖著,仔細一想,那是非常恐怖的武器.

鞭子.

長度將近二十美迪爾左右,不曉得有幾條,也有些是複雜的糾結在一起,總之是將許許多多的荊棘收成一束,也就是所謂的千條鞭.

莎莉亞‧貝爾將巨大的荊棘千條鞭拿在手上,因全身劇痛而流淚,仍抿嘴發出嗜虐,不祥且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縊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還真是不得了的SM游戲呀……」

卡塔力並不是故意要開玩笑,只是若不故意說個一兩句風涼話,就會覺得坐立難安吧,這種心情瑪利亞羅斯也不是不懂.

二十二點五十七分,還有三分三十秒.莎菲妮亞將左手的手杖立在其中一個魔法陣中心,右手食指與中指在空中畫起些什麼,軌跡形成淡淡的光線浮在空中.到底是什麼結構呀?雖然不清楚,但魔術的准備仍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但是,會有用嗎?

不,要是沒用就頭痛了.

要相信它有用.

不相信不行.

莎莉亞.貝爾向多瑪德君等人揮下荊棘千條鞭,這該怎麼說呢?

確實是很強悍的氣勢.

鞭子劃破空氣的聲音不是咻或呼之類的感覺.而是咻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這根本是暴風了.

而且加上那個長度,根本沒有辦法躲開.

多瑪德君等人雖然也了解這一點,卻沒有打算逃跑.多瑪德君將大劍扛在肩上,胡子擺出張開雙腳與肩同寬的戰斗姿勢,裘克將突刺劍握在自然下垂的右手中悠閑自得地站著——真的不逃呀?就算不逃又能做什麼?沒問題嗎?怎麼可能沒問題?一般來說……不過,如果不是一般的情況呢……?

狙隸穢穢穢穢穢穢穢穢穢穢穢穢穢穢穢穢穢穢穢EEEEEEEEEEYYYYY……!

莎莉亞‧貝爾那充滿歡喜,興奮,痛苦,絕望的叫聲劃破傑德里的夜晚.荊棘千條鞭重擊地面,與其說破壞不如說是瞬間將其粉碎.好厲害,應該說是好恐怖的聲音,彷佛像是心髒粉碎的破碎聲,但是,這時我卻雙眼發亮.

我聽見了.

「奴嗚嗚嗚嗚啊啊啊……!」「粉!霸————……!」「哼……」

接著,我看見了,三人三種方式,面對朝頭上如怒濤般襲來的荊棘,多瑪德君用大劍爽快地用力擋下將之撥開;胡子用鐵拳之槌對付,砰砰地擊飛;裘克則是正確看出方向並以巧妙的腳步在荊棘與荊棘之間移動.

三人都平安無事.

不過現在沒有摀住胸口吐氣的空檔.

莎莉亞‧貝爾發現沒有殺掉獵物時,立刻再度揮鞭.忌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YYYYYYY……!如果重複同樣的動作,結果也會是相同的,瑪利亞羅斯的心情也比第一次時來得放松——只有一瞬間,下一秒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啊」毫無意義的聲音從瑪利亞羅斯的口中溢出.不是那樣,不對,不一樣.莎莉亞‧貝爾並沒有揮下荊棘千條鞭.

她打算橫掃!側面!從側面攻擊!想將他們掃倒……!而且,她還向前踏一步,猛然縮短距離,打算一擊將多瑪德君等人確實埋葬,集成一束的荊棘發出巨獸般的怒吼朝多瑪德君等人撲去.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嗚嗚嗚嗚——……!啊啊,討厭,我不敢看,我不想看.好可怕,我不想看那一瞬間,那個畫面,我想摀住眼睛,但我怎樣也沒辦法移開視線.多瑪德君將大劍朝下直立擋在身體前方,胡子雙腳跨地放低重心,只有裘克從原本的地方移動.他跑著,一躍踩了上去,從胡子的背上,胡子的肩膀上.「——唔!竟然用拙僧……!」這是怎樣的家伙,當他這麼想時,荊棘千條鞭一邊嘶喀喀喀喀喀叩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地掃過地面——來了!不偏不倚地撞上,是直擊,多瑪德君與胡子被撞飛,飛得非常遠,兩人都飛了十美迪爾以上,掉到地上後仍像垃圾般滾了好幾圈.這是僅僅數秒內發生的事,卻彷佛永遠那麼漫長.發不出聲音,也不知道該如何思考,不過,我應該想些什麼好呢?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只是見到將胡子當作踏板,高高躍起躲過鞭子後著地的裘克,對他的忿怒讓胸口深處隱隱作痛.從前也曾將胡子當作踏板過的瑪利亞羅斯雖然沒資格說別人,但這太過分了,實在是太過分了.竟然犧牲,利用同伴,只有自己一人得救.不過,就連這件事我也沒什麼實感,明明是自己的感情,卻又不像是自己的感情似的.

瑪利亞羅斯覺得時間似乎停在二十三點五十七分二十六秒了.

當然,並不可能有這種事.

懷表的指針仍然走動著.

時間流逝著.

五十七分三十秒.

還有三分鍾.

莎菲妮亞終于開始詠唱咒語.

但是,已經結束了.一切都完了.

「——三重詠唱……一式阿格尼斯瑪格納迪魯特……分解獨唱……展開……」

莎菲妮亞大概無法發動魔術了.

「瞑凰SyaNa‧MUNDARI‧thamd'rasilfre'kmankind‧涅具羅供屠PhaRa‧ICYLDIRU.D'yoneradvreykr'eyyond‧昆靈ING‧奔能渤界SyuGa‧ZENKAY.煩惱咽天愚‧F'kysarathredond」

因為,只剩下裘克一人而已.

而莎莉亞‧貝爾現在還縊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發出毛骨悚然的笑聲俯視著裘克——

「我跟那些家伙不同,可是很纖細的.」

他笑著回應.

瑪利亞羅斯的心髒彷佛停止跳動了一小段時間,現在才又動了起來.就像是這種感覺.

全身血液開始循環,頭腦也開始運轉,某種情緒突然湧了上來,瑪利亞羅斯不禁緊緊握拳.「……好!」「——還好啦,老子本來就覺得不會有事……!」雖然這麼說,但卡塔力的聲音顫抖著,由莉卡只是深深地吐了一口氣,蘿姆‧法的表情則是從剛才起就沒有特別變化,或許她一開始就相信他們不會有事吧.

多瑪德君與胡子緩緩站起,不過,當然不可能毫發無傷.多瑪德君除了臉上有好幾處擦傷及割傷外,並沒有明顯的外傷,不過不曉得披覆全身的鎧甲底下是否有傷.半裸的胡子則是全身都是血.

即使如此,兩人仍然活著,多瑪德君靠大劍撐起身軀,胡子依舊單膝跪地,但還是勉強站了起來.

「哼,真是淒慘呀,遲鈍的家伙們.」

「……閉嘴.用拙僧的斜方肌及三角肌當踏板的家伙……憑什麼這麼說.」

「乖乖讓人家踩的笨蛋又是誰呀?」

「的確,拙僧可不想要再有第二次了.」

多瑪德君呸地吐口口水.

不,那不是口水,是血.

「——還真是夠勁,這筆帳可得好好討回來才行.」

「那當然.」

胡子立刻站了起來.

「別逞強呀,太難看了.」

這麼說著,將手中的突刺劍在空中一揮,裘克跑了起來,多瑪德君與胡子也是.二十二點五十八分七秒.莎菲妮亞繼續詠唱,裘克從正面,多瑪德君與胡子則從發出奇特聲音在頭上揮舞著鞭子的莎莉亞‧貝爾右邊沖去.再怎麼想都只會認為他們是有勇無謀,是有什麼妙計嗎?我想相信有,但總覺得有點可疑,三人跑著,只是拚命跑著,不顧一切的跑著.是莎莉亞‧貝爾會先揮鞭呢?還是三人會先跑到她的腳邊呢?看起來似乎不像是要決勝負,因為那是一看就知道會輸的比賽.因為,莎莉亞‧貝爾只需要揮下鞭子即可,而多瑪德君等人必須跑上二十美迪爾才行.

不出所料.

鞭子比較快.

莎莉亞.貝爾似乎稍微猶豫了一下,最後決定攻擊躲過上一擊那個令人火大的花俏男,鞭子往斜下方揮舞.那一瞬間,啊啊,無論如何,不是多瑪德君或胡子真是太好了,我並沒有這麼想.不是騙人的,是真的,不過也沒有想這種事的必要.

因為並沒有擊中.

在莎莉亞.貝爾正打算揮下鞭子前,裘克突然加快速度,鞭子在裘克通過後才猛烈地擊中地面.仔細想想,那男人的速度比多瑪德君或胡子還快.即使如此,他卻只跑出與剛受傷的兩人相同,甚至是以下的速度,原來是故意的,裝作動作遲鈍的樣子,讓對方目測失誤.說起來簡單,但面對巨大的怪物,還能如此沉著冷靜的演戲——真是好大的膽量,對于這一點不得不認同.

結果三人全都抵達莎莉亞‧貝爾腳邊.不,三人並沒有到達腳邊就停下來,他們繼續向前跑,裘克穿過她的雙腳中間,多瑪德君與胡子則從外側繞過.後面,他們跑到左腳腳踝另一邊.

「——要上啰……!」「喔……!」「不要命令我……!」

第一個是胡子.胡子從背後到肩膀,手腕的肌肉都誇張地膨脹,令人難以相信這是人類的肌肉——那已經是別種生物了,肌肉生物胡子僧侶.他從兩手噴出某種螺旋狀的光芒,由莉卡叫道:「奧義,環氣旋……!」這時,像是要左右夾擊似的,胡子的雙手拍了莎莉亞‧貝爾的腳踝上方——但什麼也沒發生,外表看來是如此.但是,想轉向這邊的莎莉亞‧貝爾,突然全身顫抖起來,停了下來,靜止的方式非常不自然.

這時胡子往旁邊跳開,換多瑪德君迅速沖上前去.

「——唔喔喔喔喔喔喔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說實話,我很懷疑自己的眼睛.我本來以為自己知道那把大劍的威力,但那只是我自以為,其實完全沒有搞清楚嗎?還是說,胡子的環氣旋有造成什麼影響呢?

大劍唰嗡嗡嗡嗡嗡——地用力揮舞,引發了大爆炸,那的確可稱之為爆炸,除了爆炸以外沒有別的形容詞了.爆炸中心是大劍砍下去的莎莉亞‧貝爾的左腳,腳踝上方以那里為中心,到左腳膝蓋下方為止,都像破裂般粉碎四散.甚至讓人覺得出乎意料,就連莎莉亞‧貝爾也露出「咦?」的表情.

她維持那個表情,倒了下去.

朝後方倒下.

而不能稱之為傷口的白色肉塊斷面,迅速伸出同樣的紫色荊棘.

好幾條.

好幾十條.

或者是更多!

一瞬間成長,下一秒就伸長,伸長,襲擊莎莉亞‧貝爾本身,同時也朝多瑪德君伸去.荊棘,荊棘,荊棘,荊棘,荊棘,荊棘,荊棘,荊棘,荊棘……!

這時,就是那家伙上場的時候,裘克.裘克從多瑪德君身旁沖上前,雖然我不想稱贊那個混蛋,但他的架式十分完美.就算是再習慣決斗的貴族,也無法像他那樣不使用多余的力氣,接近自然的動作,卻又毫無空隙地將擺正的劍身舉在手腕上方,這相當困難吧.以這個架勢,裘克悠然自得地上下揮舞著劍,不慌不忙地重複刺擊的動作.刺擊,刺擊,刺擊,揮砍,再次刺擊,刺擊,刺擊.一個回身後刺擊,後退刺擊,揮砍,刺擊,前進刺擊.裘克每一劍都處理得非常正確,全部,裘克的突刺劍確實的,准確無誤地攻擊到所有的荊棘,而且每次攻擊都會喀,喀地發出小小的閃電.不過,荊棘有粗有細,其中也有非常粗的荊棘,只是被那種突刺劍刺了一下——但不知道為什麼,一條條荊棘全都扭曲起來,沒有繼續伸長,也不會動彈了.「——『千之貫通』.」蘿姆‧法喃喃說出口,卡塔力使用力點點頭:「魔導工時代的秘寶……!那可是很厲害的寶物哩!」是嗎?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那把突刺劍很特別啰?話雖如此,當然也要裘克的技巧夠好,簡直就像是有一百只手各自拿著劍似的.但看不出他很拚命的模樣,裘克仍然是游刃有余的感覺.在這段期間,無法以單腳保持平衡的莎莉亞‧貝爾,終于坐了下來.裘克像是在汙辱她似的歪著頭,跟著多瑪德君與胡子退開.「——哼,真是無聊的工作……!」

二十三點五十八分三十秒.莎菲妮亞繼續詠唱著.

「咽騰土MyuRa‧DOGDAMI‧Arsd'esfond,estangue‧煩無妥毘SyuNa‧KEYMONDO‧Lesgreymanfayd'ayjildilmil‧梵鞍ING‧韻憧全JyuRa‧BANKAI‧全知全能‧M'arselmthelmDelmdegavy」

還有兩分鍾.瑪利亞羅斯的心髒快速跳動著,不是因為不安,雖然有點害怕,但期待的成分還大了許多.或許可行,因為,都已經過了四分半了,老早就超過一半的時間了.只剩下兩分鍾,應該不會撐不過去.可以,能成功,一定能成功.

多瑪德君,胡子與裘克,在離莎莉亞‧貝爾十美迪爾遠處停下腳步.

從莎莉亞‧貝爾傷口伸出的荊棘終于再次開始活動,比起填補傷口,似乎打算優先修複被炸掉的腳,荊棘逐漸集合成腳的形狀.那看起來似乎非常痛,莎莉亞‧貝爾丟下荊棘千條鞭,縮起身子發出哀號.厭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

我突然希望她干脆就這樣痛苦下去好了.

這樣天真的願望,往往會招致不樂見的事態發生.

莎莉亞‧貝爾突然雙手掩面停止哭泣,仍然保持坐著的姿勢.期間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彷佛一開始就是為了被打破而存在.

那個從她的右肩,左肩,胸口,背後,唰地長了出來.

突起,或者該說,是角嗎?角……?不對,不是那樣,那並不是那種東西,那個突起中間有洞穴.那是,那形狀,大概是,嘴唇,舌頭,是嘴.動了起來,是在說話嗎?還是說,那聲音是Ixt'azrdxnazrdxmazrdS'axdN‧ekzxraMaigox-ybkeokmgaqwuya'saosamgajkuhkxagaaxxxiwe這聲音是……!接著,莎莉亞.貝爾放下原本摀住臉的雙手,向夜空吶喊.禍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

是魔術,毫無疑問地是魔術,但是,那是什麼魔術?在有嘴的突起物附近,出現了青白色的光球,四周散發著啪嘰啪嘰啪嘰啪嘰啪嘰地火花,旋即咻地飛了出去.飛往左右,飛往那邊,然後——飛往這邊……!飛過來了!瑪利亞羅斯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愣愣地站著,只是張著嘴看著逐漸逼近的青白色光球,腦中一片空白,頂多只能想著「咦?」之類的事.幸好,最後光球從瑪利亞羅斯頭上三,四美迪爾高的地方飛過,直擊十美迪爾以上的後方地面,不對,什麼叫幸好,一點也不好!

轉頭一看,地面陷了下去,出現一個直徑超過十美迪爾的大洞.很深,大概有多深呢?至少有五,六美迪爾吧.明明沒有很大的聲音,頂多就是碰,咻之類的感覺而已.但是,威力非常強大,要是被那玩意兒擊中——完全不敢去想.會死,絕對會死,必死無疑,正確的說,應該會尸骨無存吧.總之,不曉得是不是遷怒,還是只是胡亂攻擊,多瑪德君,胡子與裘克都平安無事,瑪利亞羅斯等人也得救了.要是她瞄准後才攻擊的話,一切就結束了.二十二點五十八分四十二秒.也就是說,剩下的一分四十八秒,絕對無法迅速結束.

「……前魔導王這個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的意思嗎……」

「現在不斥佩服的持候吧?」

「老子才不是佩服!那超恐怖的耶!說實話,可不是很少或只有一丁點兒害怕喔!可是就算害怕——」

「沒錯,害怕也沒有用.」雖然這麼說,但蘿姆‧法的聲音略顯僵硬.「我相信多瑪德不會退縮,還不是脫逃的時候.」

「可是……」瑪利亞羅斯只說到這里,就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可是?可是什麼?蘿姆‧法說得沒錯,我也只能相信,只要相信多瑪德君等人就好.這很簡單,不是很輕松嗎?跟瑪利亞羅斯不同,他們三人一點也不輕松.

莎莉亞‧貝爾站了起來.以稍微前屈的姿勢,露出恐怖的表情,發出無于于于于于于于于于于阿阿阿阿阿于于于于于于UUUUUHHH的聲音.她看著多瑪德君等人,瞪著,惡狠狠地瞪著.似乎快要發怒了,即將抓狂了,不,不是即將,是現在.來了,來了!跳了起來……!莎莉亞‧貝爾忿怒,憎惡地翻白眼,皺起鼻子咆哮,朝多瑪德君等人撲了過去,是拳頭,她握拳嘶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地揍了下去.

往地面.

只有地面.

多瑪德君等人在千鈞一發時,各自朝不同的地方逃開.多瑪德君往前跳到莎莉亞‧貝爾的背後,胡子是右邊,裘克往左邊.發狂的莎莉亞.貝爾沒有就此罷手,她回身用右腳踢向多瑪德君,多瑪德君倒地勉強躲過.荊棘形成的左腳又立刻來個偏低的一腳,多瑪德君這次沒有躲開,他立刻站起用大劍迎擊.「——嘎啊啊啊啊啊啊——……!」砍到荊棘纏繞而成的左腳腳板,被大劍唰唰地砍斷的荊棘四散,但立即又再生了.荊棘不斷伸出,一瞬間就加以補強,同時還有荊棘朝多瑪德君沖去.「喝啊……!」多瑪德君揮舞大劍將其砍斷,同時後退.但是,也有從後面來的,太慢了,要被追上了,這樣下去會被荊棘吞沒的.這時——

胡子沖上前去.朝莎莉亞‧貝爾的右腳腳踝上方.

這搞不好是我第一次看到胡子不是用拳頭,而是用腳.

踢了下去.

「炮喔喔喔——羅喔喔喔喔喔喔————……!」

那只是單純的飛踢,但卻是相當重的一擊,聲音聽起來大不相同,像是被巨大的槌子或是什麼東西撞下去的聲音.那聲音可不是虛有其表而已,莎莉亞‧貝爾的巨大身軀搖晃著,或許是支撐身體重心的右腳一瞬間使不上力,身體傾斜,莎莉亞‧貝爾立刻踏出左腳.多瑪德君則趁機拉開距離.干得好,胡子!不過,結果讓莎莉亞‧貝爾改變目標,轉而攻擊胡子.似乎更加怒火中燒了,看起來已經到了忘我的程度,莎莉亞.貝爾向前一步,迅速轉身,不是用重量級拳頭,也不是用超級大腳一踢,沒想到她竟然是張開雙手整個身體朝胡子壓了下去.邪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

「——多瓦甯古……!」由莉卡大叫,卡塔力睜大了眼,蘿姆‧法握緊拳頭,阿爾發抖了一下,瑪利亞羅斯忘了呼吸.啊啊,這下搞不好真的沒救了,他沒有否認腦中浮現這樣的想法.因為,如果是手或腳也就罷了,整個身體壓下去的話,再怎麼厲害也很難躲過,不可能,不管向前逃,還是向後,向左,向右,都來不及.胡子無路可逃.

所以,胡子沒有逃跑,他在原地將右腳高高舉起——等等,為什麼?他想做什麼……?由莉卡短促地叫道:「——黃金腳……!」的確是黃金,因為正在發光,胡子的右腳發出淡淡的金色光芒.雖然看不太清楚,但胡子好像將發光的右腳用力踩向地面?「哼哈哈哈哈哈哈哈——!肌肉萬歲——!」那一瞬間,我彷佛聽見胡子的高亢笑聲,趴了下來,莎莉亞‧貝爾倒向地面.

二十三點五十九分七秒.莎菲妮亞的詠唱似乎越來越大聲.

胡子到底打算怎麼做?而實際上,他又做了什麼,現在的情況到底是如何?被莎莉亞.貝爾壓倒的胡子是不是平安無事?

怎麼可能平安無事?

就算是胡子也不可能.

面對突如其來的現實該如何接受,瑪利亞羅斯感到困惑,或者應該說躊躇,他搖了搖頭.騙人,我不承認,我不想承認.蘿姆‧法與裘克先不提,雖然與其他人比起來,相處的時間也沒有很長,但因為他住在多瑪德君家中,見面的機會很多.老是長篇大論讓人覺得有點煩,頭腦應該相當好,卻老是肌肉肌肉的叫個不停,是個奇怪的家伙,不太好相處.但他在泉里之戰時救了自己,必要時就會出手相助,也是伙伴,是重要的伙伴.騙人,胡子他,胡子他——這一定是騙人的.吶,對不對?沒錯吧,由莉卡……?

「沒斥的.」由莉卡沒有看著瑪利亞羅斯,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莎莉亞‧貝爾,表情十分逞強,卻仍堅定的說著:「多瓦甯古不會有斥.」

是相信他呢,還是想要相信呢?我也只要相信他就好了嗎?

莎莉亞.貝爾用雙手撐住地面抬起身體,因發怒使出的背摔也傷到了她自己.身體前方全都是傷,所有的傷口長滿紫色荊棘,繼續帶給她痛苦.她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怨地低喃,牙齒咬得嘰嘰作響,她准備爬起來,抬起頭尋找下一個獵物般地四處張望.

小小的閃電爬過,噗滋地刺進她的額頭.

莎莉亞‧貝爾發出「——惡……」的奇妙聲音,頭部顫抖著.

是劍,是突刺劍.

是裘克的「千之貫通」.

「快點給我起來,妳這個光是龐大卻無能丑陋的笨蛋……!我還期待妳可以讓我打發打發時間,看來是我高估妳了!已經夠了,我玩膩了,差不多該賞妳個痛快了!沒用的家伙,來吧!放馬過來……!」

不知道語言是否相通,但從態度及語氣可略知一二.莎莉亞‧貝爾並沒有理性到可以平靜地無視裘克的大膽挑釁,或者該說,現在世界上與理性這個詞彙最不相稱的存在,恐怕就是她了.

她咬牙切齒地跳了起來,裘克距離她十五美迪爾遠,依照她的體格,這距離就像是在她的眼睛或鼻子前方似的.而且,裘克現在沒有武器.「千之貫通」仍插在莎莉亞‧貝爾額頭上.正想說他打算怎麼做時,裘克就將披在身上的民族風長袍脫下用右手拿著,雖然看起來相當昂貴,但現在已經破破爛爛,沾滿血跡了,當然不可能有殺傷力.即使如此,裘克卻表現出「對付妳只要這樣就夠了」的態度揮舞長袍,左手食指挑釁地勾起.

「Dun—bi'afreid'ob-mebitch.Ai-wana-jas'treat'u-with-love-laik'a—baby'heh」

忌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遺YYYYYYYYYYHHH……!

他這次說的是上位高古語,所以對方搞不好完全聽得懂.莎莉亞.貝爾用荊棘制的左腳踏出一步,右腳不造作地,卻是非常強烈的一踢.強勁的風刮起,風非常強卻撲了空,裘克已經把她的動作,時機全部看清了.不過還是非常勉強,裘克像要將身體往右方拋出似的跳了起來,被風吹地在地上滾了幾圈,站起來後又立刻沒有學到教訓似地揮舞右手的長袍.「哈哈哈!妳果然是遲鈍笨重的白癡!真是筆墨難以形容的沒用呀!反正妳一定打不到的,打得到我就試試——」話沒有說完,因為莎莉亞‧貝爾撲了過來.莎莉亞‧貝爾揚起拳頭,打算朝裘克揮下去.

當然,裘克也不會簡單地讓她干掉.莎莉亞‧貝爾的拳頭是美迪爾等級並不尋常,但裘克也不是省油的燈.裘克沒有後退,也沒有往旁邊逃去,向前,他沖向莎莉亞‧貝爾的懷中.他用長袍啪地打了莎莉亞‧貝爾沒入地面的拳頭,朝左邊沖去,但莎莉亞‧貝爾似乎不打算放過從她身旁沖過去的裘克,竟然伸長脖子打算咬他.喀鏘——!上下排牙齒咬合,發出凶惡的聲音,門牙與門牙之間夾著長袍.裘克本身勉強逃過這一次,剛才真險,不,現在還是很危險,裘克已經完全失去平衡,而莎莉亞.貝爾伸出雙手打算將他夾住壓扁.慘了!真的慘了!裘克雖然想爬起來逃跑,但來不及了……!

「奴嗚啊啊啊啊啊啊——……!」

沒錯,原本是來不及的,如果不是多瑪德君從旁邊沖了進來,用大劍朝莎莉亞‧貝爾的右手腕砍下去的話.

托他的福,裘克只是被莎莉亞‧貝爾的左手打飛而已,這麼說好像不太正確.裘克在被打得坑坑洞洞,慘不忍睹的地面上以很快的速度滾了十美迪爾遠後,總算停了下來,像尸體一樣動也不動——等等,尸體……?真是不吉利.不過,瑪利亞羅斯心想,如果是我受到那樣的攻擊,絕對必死無疑,還能生還才有問題.

二十三點五十九分三十三秒.終于剩下不到一分鍾了.

莎莉亞‧貝爾用左手抓起被砍斷的右手,一邊喀嘰喀嘰地咬著裘克的長袍,一邊露出忿怒的神色俯視著多瑪德君.從所有傷口長出的大量荊棘不停地苛責著她,痛苦,憎惡,理智都早已失去,只是受黑暗激烈的沖動驅使成為奴隸園居民,突然——不曉得是不是錯覺,她的眼眸似乎浮現負面感情之外的事物,她低聲呻吟.不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UUUUUUUUUHHH……?

「怎麼了?」

多瑪德君將大劍扛在肩上,蹲了下來.

「——別休息,繼續放馬過來呀.不過我想妳再怎麼試也沒用,反正妳是殺不了我的.」

裘克也就算了,連多瑪德君都這樣挑釁.會因為這種話上鉤,莎莉亞‧貝爾就是莎莉亞‧貝爾.雖然明知道不可能,還是想勸諫她,可以的話,希望能說服她.冷靜下來,深呼吸,冷靜.因為,不這麼做倒黴的就是我們了!

突起……!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突起!

從莎莉亞‧貝爾的肩膀,胸口,背上長出的突起物,又開始蠢動起來.

一同一時候,這次是莎莉亞‧貝爾自己開始詠唱了起來.那是Ixt'azrdxnazrdxmazrdS'axdN'ekzxraMaigoxybkeokmgaqwuya'saosamgajkuhkxagaaxxxiwe那是咒語,是魔術,是跟剛才相…同的魔術嗎?或許是,也或許不是,雖然不知道,但多瑪德君沒有逃跑.他一動也不動,是在等待著嗎?

多瑪德君的外套啪噠啪噠地翻飛著.

風,強風,發出淡淡光芒的風,配合突起的嘴詠唱咒語的莎莉亞‧貝爾似乎是風的來源.是將擁有的魔力傾瀉而出嗎?這可說是魔力的風.

接著,在莎莉亞.貝爾的面前,出現了那個.

一開始很小,轉瞬間變大.

好巨大.

直徑大約有七,八美迪爾,不,或許還更大.

青白色的光球,不只是大,密度也非常高,啪嘰啪嘰地一個個冒出來,剛才是因為生氣而胡亂攻擊,這次不是,她瞄准了,莎莉亞‧貝爾瞄准多瑪德君,想要消滅多瑪德君.

即使如此,多瑪德君——啊!瑪利亞羅斯瞠目結舌.

那是……!對了,原來如此,是那個,還有那招!

包覆多瑪德君全身的鎧甲上,火焰紋繪飾隱隱散發著光芒,鎧甲背後的部分掀起,覆蓋住多瑪德君的頭部,外型整體變得強悍許多.莎莉亞‧貝爾的魔術完成發動時,多瑪德君沒有退後,非但沒有躲開,反而還直接沖向青白色的光球.「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雙方沖突,光芒擴散炸裂,比預料得還要猛烈.視野一瞬間變成白色,聲音在一瞬間充滿整個空間.有一小段時間,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瑪利亞羅斯眨了好幾次眼睛,又揉了好幾次眼睛,如此一來才慢慢的隱約看見.

魔術炸裂的中心點一帶,地面完全凹陷.

雖然無法從上往下看,所以不太清楚,但應該是非常巨大的洞穴.

多瑪德君,多瑪德君呢……?看不見,我看不見,我想沖過去確認.當然,我認為他不會有事,我相信他.但是,我還是想親眼確認,不這樣的話,就無法停止.我想起多瑪德君的臉,多瑪德君說過的話在我腦中盤旋不去.從初次見面起他老做奇怪的打扮,老說奇怪的話,讓我不知所措.在閉鎖魔宮時,你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怒氣般的露出困惑的表情問我「萬一死了怎麼辦?」聲音有些顫抖的說道:「伙伴死了無法蘇生,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還有在泉里決戰之後,你摸摸我的頭說:「瑪利亞,你真的很努力.」

我還記得,我記得一清二楚.每次每次,清楚地記得.

所以,讓我看到你的身影,讓我放心.至少,讓我聽見你的聲音.

「……我應該說過了.」

聲音.

「——憑妳是殺不了我的.不……」

瑪利亞羅斯確實聽見了.

「應該說『我們』比較正確.」

接著,他看見了.

明明被莎莉亞‧貝爾打飛,在地面上滾了好幾圈後,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但他現在的模樣簡直就像睡了個午覺後又醒過來似的.

「……哼,少說得這麼得意,白癡.」

可能是因為骨折——左手無力垂著,全身是傷,渾身是血.雖然如此,他的嘴巴還是一樣惡毒.

強‧杰克‧頓‧裘克.

為什麼要固執到那種程度呢?固執得像頭牛似的,個性執拗到這種程度,令人啞口無言.

至于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另一個例子,與其說稱贊,還不如說令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剛才莎莉亞‧貝爾使出背摔的地方.

「姆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傳出一聲狂笑.由莉卡「啊啊……!」的叫出聲來,卡塔力發出「唔哈!」的欣喜聲音,蘿姆‧法歎了口氣,瑪利亞羅斯也松了口氣地干笑.

恐怕,絕對比較接近跟天才只有一線之隔的什麼,ZOO的破戒僧用自己的黃金腳一踏,從洞穴中跳了出來,在空中一個回轉後著地,擺好強調雙手上臂二頭肌的姿勢,秀出自己的背肌,最後側身強調自己胸肌的厚度.

「——正是如此!這種程度就想拿拙僧的肌肉怎麼樣,真是笑掉大牙!咕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雖然非常討厭,但胡子的哈哈大笑聲成了告知十一巡月八日來訪的鍾聲.

零點.還剩三十秒.

多瑪德君從洞穴中跳起,將大劍在半空中一揮,裘克緩緩走了過來,胡子全身的肌肉又膨脹得更加誇張.對莎莉亞‧貝爾來說,大概沒有比這更令人火大的情景了吧.事實上,莎莉亞‧貝爾用力甩動白發,發出甚至能撼動天地般的怒號.這時.彷佛像是事先說好的時機,不,事實上,他一定是為了等待此時,這個絕佳的機會,至今為止不曉得躲藏在何處靜靜等待著.

他是誕生于黑暗之人.

熟悉黑暗,成為黑暗本身,接受命令游走于黑暗中,葬送他人生命之人.

但是,現在不同了.

雖然仍可以藏身于寒冷的黑暗中,但現在的他,也有可以棲身的向陽處.

為了守護那充滿陽光的地方,他手持雌雄短劍,嘴里咬著莎菲妮亞給他的小刀奔馳著.他宛如一陣砂色風暴從後方接近,從背後迅速靠近莎莉亞‧貝爾,毫不遲疑地接觸.他沖了上去,跳到莎莉亞‧貝爾的右腳.一邊揮使著兩把短劍,他踢著,跳躍著,緊抓不放又跳了上去,一邊撥開從傷口伸出的紫色荊棘跳上去.

這種技術,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能做到呢?

沒有,做不到,不可能做到.

皮巴涅魯……!

好厲害,真不愧是他,我好想拍手,雖然不能這麼做,但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好感動.皮巴涅魯不是接受命令,而是將自行請命的任務完美達成,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莎莉亞‧貝爾發出「——惡?」的聲音查看自己的腰部附近時,皮巴涅魯已經將雄劍庫雷亞達與雌劍莉蕾劄將那一帶的肉唰唰地割開,喀沙喀沙地斬開,將荊棘喀沙喀沙地揮砍,啪啪地斬落.

接著皮巴涅魯將口中的小刀放入,跳起來回轉一圈,踢下去.不,是用腳底將小刀的刀柄壓進去.彷佛像是用右腳在使弄小刀似的,小刀被刺進以雌雄短劍割開,布滿荊棘的傷口中心,傷口立刻被荊棘掩埋,小刀沒入其中消失蹤影.這麼一來,「在魔術發動時讓她無法取下」的條件毋庸置疑地達成了——如果可以平安發動的話.

距離發動還有二十五秒,皮巴涅魯掉了下來,從十美迪爾以上的高度掉了下來.咦?騙人,不妙——連這麼想的時間都沒有,皮巴涅魯就著地了.他依序從腳,大腿,臀部,背部`肩膀的順序碰到地面,將落地時的沖擊控制到最低,漂亮的著地,而且在滾了幾圈後立刻就能站起來.這一點也不像人類做得到的事,但這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的了,要是因為這點小事就嚇得半死,就沒辦法待在ZOO了,現在也不是驚嚇的時候.忿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HHH……!

如果硬要翻譯的話,恐怕是「你們這些煩死人的頑固蛆蟲,竟然把妾身當白癡耍,可別以為這樣就結束了,不會原諒你們,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們的吱——!」這種內容吧.莎莉亞‧貝爾首先將右腳朝皮巴涅魯伸了出去,皮巴涅魯倏地飛身躲開後,她立刻又回身朝多瑪德君踢出荊棘制的左腳.多瑪德君沒有閃開「——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用驚人的氣勢揮下大劍迎擊.那已經不是斬擊了,是超級斬擊.唰叩轟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地直擊荊棘左腳,將之砍了下來.但莎莉亞‧貝爾並沒有就這樣倒向前方,追擊躲過席卷而來的荊棘的多瑪德君.她瞄准胡子,不是用右腳,不是用左腳,也不是用藉荊棘與緊握的右手化為一體的左手,當然也不是用從手腕以下化為荊棘的左手.而是從胸口下方一帶滋嚕地長出來,雖然形狀不完全,但看起來像是腳的東西.第三只腳,那只腳伸長打算踩扁胡子.仍然保持讓人鑒賞胸肌厚度姿勢的胡子,並沒有顯出慌張的神色,反而「嗯哼」地笑了一聲,雙腳用力踏地,像是握住某種球狀物般將雙手放在腰側.不,是真的握著某種東西.那是什麼?光,正在發光,光旋轉著.「——氣力充沛!絕招……」接著,他將手伸向莎莉亞‧貝爾踩下的腳.「殲封——氣……!」胡子膨脹的雙手,肩膀,胸部及背部都噴出鮮血.光芒炸裂,化作凶暴的龍卷風,光之旋風轉瞬間變把第三只腳的三分之一左右炸得煙消云散,但強烈的沖擊也讓胡子被震飛.就連莎莉亞‧貝爾也大吃一驚,大概有兩,三秒,她都一直愣愣地看著第三只腳被破壞,長出荊棘的部分.裘克見狀也咧嘴笑了.瑪利亞羅斯看了看指針——零點十三秒.

十四秒.

「——多瑪德君……!」瑪利亞羅斯大聲吶喊.

「撤退……!」多瑪德君尖銳的命令道.

「——三重詠唱……大咒結合……」所有魔法陣及魔法圓的光芒越來越強,莎菲妮亞的詠唱已經進入最後階段.

(EgNogROgMagZokk)+(FondVondMond)/ElErakk=41.0867」

這時,多瑪德君等人四散逃開,拚命遠離莎莉亞‧貝爾.多瑪德君往北,皮巴涅魯也往北,胡子被裘克踢了起來往南跑,而裘克追過胡子,一樣往南.莎莉亞‧貝爾被這突然的情況弄得一頭霧水,如果她能一直這樣愣在那里就好了,但世上可沒這麼好的事,很不湊巧地,被胡子打爛的第三只腳伸出的荊棘開始纏繞她的上半身.荊棘甚至繞過脖子想要伸進口中.愚喪惡惡惡惡惡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亞心∩)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HHH……!

似乎是怒火中燒的莎莉亞.貝爾苦悶不堪,彷佛要尋找泄忿對象似的四處張望.

看向北邊,再看向南邊.

接著她彷佛想起什麼似的,看向這里.

「———等等,這里……?」

為什麼?騙人的吧?因為,怎麼會——該不會是剛才的聲音?那個暗號?或許是如此,也或許不是.我不知道,剩下八秒左右,莎菲妮亞的魔術已經幾近完成.「捕××給×獄×系×不俱戴天×怨敵惡××龍」莎莉亞‧貝爾大概有多遠呢?距離這里大約二十美迪爾左右吧.這樣的距離會讓人致命,還是在安全范圍內呢?「我×古×力×改××行使××」隱約覺得似乎沒有間題,莎莉亞‧貝爾還沒有任何動作.來得及,在那家伙到達這里之前,莎菲妮亞的魔術就會發動了,但瑪利亞羅斯還是將偽劫火拔了出來.「——大家,保護莎菲妮亞……!」「噢!」「好的!」嗚汪!「……!」蘿姆‧法還抱著克羅蒂亞,所以大概無法行動.不過,算了,總會有辦法的.莎莉亞‧貝爾總算轉朝這邊跨出一步,雖然是大得不象話的一步,不過不可能,她沒辦法抵達這里.贏了,是我們贏了,莎莉亞‧貝爾,去死吧!一邊這麼想,瑪利亞羅斯笑著.不,是笑著的臉部肌肉全僵住了.

莎莉亞‧貝爾突然轉身,像要行禮般彎下上半身.

當然,她不會毫無意義地做出這種行動,一定是有意義的.

是頭發.莎莉亞‧貝爾數不盡的蒼白頭發,或者應該說像是頭發的細長物體一口氣逼近.伸長,伸長,不斷伸長,唰地撲了過來.瑪利亞羅斯的雙眼瞪到不能再大.每一根毛發前端……是手指嗎?全都長出四,五根類似手指的東西,也就是變得像手一樣.無數的手——以驚人之勢襲擊而來.怎麼辦?不對,與其間怎麼辦,現在不保護好不行,得保護好莎菲妮亞才行.瑪利亞羅斯的右邊是卡塔力,左邊則是由莉卡.阿爾發似乎打算保護在後面的蘿姆‧法,所以就只有我們三人.「破汰汰汰汰汰汰汰汰汰——……!」由莉卡接連不斷地揮使極限九手棍,將其砍下,撥開.「喔唰唰唰唰唰唰啊啊……!」卡塔力也拚命揮砍雙手的變形斧.瑪利亞羅斯也得做些什麼才行.向前,要向前走,向前,將腳,他踏出右腳,正准備踏出左腳時.

啪滋.

——突然一陣直沖腦門的痛楚竄過.

瑪利亞羅斯站不住腳,一屁股跌坐下來.一瞬間,他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右腳,這是怎麼回事?好痛,非常痛,對了,我受傷了.他瞄了右腳一眼,因為穿著靴子看不出情況.但是好痛.使不上力,他一抬頭便打了個冷顫.幾乎要遮蔽視線的,蒼白的手,原本是頭發的手,手,原本是頭發的,手,原本是頭發的,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啊啊,我,我,我——這是在搞什麼?我在做什麼?在這種時候.這樣不行呀,不是發愣的時候,得站起來,站起來保護她才行,不成為她的盾牌不行.可是,太遲了,我已經站不起來了,來不及了.我辦不到,明知道如此,仍只能坐著胡亂揮舞著偽劫火.就在這時——

「——自我流!」

你來幫我了.沒錯,之前也有過這樣,搞不好是因為莎菲妮亞在我的正後方,為了確實保護好她,你才會這麼做也說不定.

「大朵花無限綻放——呀啊……!」

你從旁邊跳到我面前,恣意揮舞你愛用的丁四與戊五.好厲害,雖然沒有裘克那麼厲害,但你的手看起來像變成四只,甚至是六只似的.你說過你的狀況絕佳,就是這樣吧?雖然看起來像是胡亂揮舞,但你准確地,一根也不放過,接連斬斷不知道是頭發還是手的蒼白細長物體.唰地斬斷,啪啪地砍下,沙地劈開,喀沙喀沙地切斷.原本應該很近的莎菲妮亞的詠唱聲聽起來變得好遙遠.「我×屠×我×滅××全××鍵×言×葉×以×」

我看著.

只是看著.

等待著.

我什麼也沒做的等待著莎菲妮亞的魔術完成,發動的時刻.

因為你幫忙擋住,我像笨蛋似的發起呆來,等待著.

愚蠢的是,我內心沒有感到恐懼.我看著,只是一味的看著.

看著驍勇善戰的你,左手被那惡心的白色管狀物纏住,像手部的部分抓住了你的手腕.你立刻用右手的戊五將之砍斷,但立即又有別的肉管卷住你的頸部.想用左手的丁四將其斬斷時,你的右腳也被別的肉管抓住.接著,左腳,左手也是.

「咕奴……!」

你試著想將之甩開,身體屈了起來,正好變成面對這里的姿勢.即使如此,肉管還是沒有離開,甚至有更多肉管,前端的手想要抓住,纏住你.

有人吶喊著:「——卡塔力……!」

除了我之外的某個人.

我突然回過神來.我試著移動,忍住劇痛跪起單腳.是忍不住了嗎?蘿姆‧法似乎將克羅蒂亞放下,跑過我身旁沖上前去,阿爾發也跟了過去.我遲了一步.

我果然還是只能在旁邊看.

只能看著,看著你.

你的胸口中央,有什麼唰地刺穿.

白色的物體,一根,二根,三根,接連不斷地.

你低下頭看著,臉部微微扭曲.

我發出「啊……」的聲音時,莎菲妮亞的詠唱結束了.

「屠‧龍‧獄.滅‧改」

一開始,白色閃電撕裂夜空.

下一秒,雷聲作響,傳入耳中.同時,青色雷電從幾乎被染白的天空擊落.

紅色霹靂震撼大地.

綠色閃電不是從空中,而是從接近地表的位置湧現.

從莎莉亞‧貝爾身上發出黃色雷電.

世界變得支離破碎,瑪利亞羅斯有這種感覺.顏色,形體,聲音,氣息,味道,空氣的觸感,天空在上地面在下這樣穩固的現實感,一瞬間全都喪失.發生了某些嚴重的事,有什麼正在進行大規模的破壞.勉強得知的只有這些,接下來便什麼也感覺不到了.瑪利亞羅斯搞不好其實是閉著眼睛,摀著耳朵也說不定.為了不要咬到舌頭,或許正緊閉著嘴咬緊牙關也說不定.或者縮成了一團,也或者什麼也沒做的愣在那里.

時間感完全喪失.

雖然隱約可以掌握到某些輪廓,但還是有一小段時間無法思考那究竟是什麼.

或者該說,是自己不想思考也說不定.

身後傳來聲音.

回頭一看,長發的纖瘦女子倒在地面上畫著的魔法陣及魔法圓當中.

那當然是莎菲妮亞.

或許是錯覺,這時的莎菲妮亞看起來似乎小了一圈.她一動也不動,不過因為肩膀微微上下起伏,看來還有呼吸,還活著.

不過,好像應該扶她起來或是出聲喚她,該做些什麼才對.

沒錯,但為什麼我仍坐在地上沒有動作呢?是動不了嗎?為什麼?我說——為什麼……?

當然有原因,我知道的,只是我想要忽視它而已.

但是,我卻逃不掉.

原因很快就攤在我眼前,大概是因為她叫出了名字.

「——卡塔力……!」

接著,我轉身,這一次仔細地,確實地用這雙眼確認了.

莎莉亞‧貝爾的身體已經不是原本蒼白的肉塊了.連同紫色荊棘一起,變成像是乳白色巨大雕像似的物體,全身上下爬滿黑色的網狀線條.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能猜想應該是莎菲妮亞的魔術造成的,不過這種事並不重要.

卡塔力.

啊啊,卡塔力.

由莉卡丟下極限九手棍沖向卡塔力.卡塔力的斧頭從雙手滑落,除此之外仍保持剛才的姿勢,面對這里.胸口被好幾根管狀物刺穿,被紅色浸染.紅色,紅色的液體,鮮紅的血液一滴滴地落下.瑪利亞羅斯抖了一下,因為卡塔力動了.卡塔力試圖抬起頭,咳了起來.咳,咳,血從口中湧出.由莉卡一邊吶喊著什麼,碰了白色肉管.這時,崩裂了,開始崩解,僅此而已.莎莉亞.貝爾,或者應該說原本是莎莉亞.貝爾的東西,首先從黑色網狀線條開始啪啪啪地碎裂,接著,碎片越來越細,最後終于變成像沙一般的細小粒子,嘩啦嘩啦地掉落地面堆積起來.卡塔力也像是要崩解一般,若不是由莉卡接住他,搞不好會就這樣被埋在沙中也說不定.

「——卡塔力!卡塔力……!振作一點呀!卡塔力!」

巴爾摩亞大道化為純白的沙漠,在月光的照映下,每一粒沙都閃閃發光.由莉卡的膝蓋下方也被沙粒掩埋,仍努力讓卡塔力躺在沙堆上.沙子也流到瑪利亞羅斯身邊,他抓起一把沙,總覺得,好奇怪,我還活著真是詭異.好奇怪,為什麼我還活著?為什麼由莉卡不施行醫術式?真奇怪,好詭異,一切都變得不對勁.

「——啊,哈,哈哈……」

你為什麼在笑呢?

這種時候.

用盡最後的力量.

「不行……你不要出撐……!」

由莉卡會生氣也是應該的.

但是,你不是會乖乖聽話的人.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別這樣!卡塔力!別笑了!我現在就,幫你治療……!」

「沒,沒用的……!哈,哈哈哈……!」

「才不會沒用!」

「……這,這種事,由,莉卡,妳,應該是,最清楚,的吧?哈哈……!」「我不清楚!我要撐氣啰!聽我的話!」

「不,不要.」

「卡塔力……!」

「——笑著……」

沒錯,你說過的.

剛才,不久前才說過.

「要……笑著,死去……」

真的,實在太帥了.

你真是太帥了,讓我甘拜下風.

我沒辦法看著由莉卡與卡塔力,轉而看向蘿姆‧法.她輕撫著阿爾發的頭,無語地低下頭.我現在才想到要站起來,還刻意地壓住右腳腳踝.

「——痛……」

Omenage89711threvolution8th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里˙人魚地區

「火焚谷聖堂」

chapter.15

倘若為求赦免

原本正想洗把臉塞點食物,這時猶大爵士團長大人下了召集令,可不能讓他等太久.

不過,戰爭原本就是如此.清醒時隨時都得繃緊神經,不僅因睡眠時間太短而焦慮,也會湧出罪惡感.被人叫醒時還會「混賬家伙!我才沒睡咧!我醒著,我當然醒著,白癡!」的口出惡言.有勝利,自然也會有失敗.無論如何,只要持續戰斗下去,大家都會漸漸變得異常.無論殺人或是被殺,都會有種被逼上絕路的感覺,到時自己焦急等待著的就只剩下終結而已.在以看不見的出口為目標拚命匍匐前進時,有時也會突然湧現捧腹大笑的欲望.就連在身旁被割裂喉嚨而死的戰友,他也能開這樣的玩笑:「又多了一張嘴了哩.真是的,沒有任何死法比這更適合老是講個不停的你了.」

在戰場上,受不了緊張感而松懈的家伙就會先死.

就算繃緊神經,該死的時候還是會死.

要是有膽量的家伙,就會勇敢赴死.

要是軟弱的家伙,就會驚懼而死.

人的死有各種原因.

也可以說,原因這種東西似有若無.戰斗,死亡,這恐怕就是所謂的現實.在死亡面前,勝敗也只是無聊且空虛的無謂之物,本質上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或者應該說,就算有也是非常無趣的,正因為毫無意義才能享受.因為,這不是很好笑嗎?為了獲得毫無意義的勝利而舍棄一切,賭上全部,如此拚命.還有比這更高級的游戲嗎……?

「你似乎很愉快呢.」

「是嗎?」亨利﹒布萊克摩爾對並肩走上大柱廊石階的利利安‧伊努泰羅聳了聳肩.「不過,我覺得不會無聊倒是真的.」

「稍微有點危機意識如何?」

「有呀,就算是我也還是有一些.再怎麼說,我們這次可是失去王牌.而且,裝扮誇張,使用大劍的劍士,魔術士,巴爾摩亞商會的私兵隊,敵人不斷增加,情況並不樂觀.」

「團長早就已經知道了嗎?」

「我們的大將可是有萬能的神通力耶.」

「嗯……」

「你是在懷疑嗎?菲力普爵士.」

「我沒有懷疑.」

騙人.亨利瞄了利利安的側臉一眼,暗自竊笑.

不過,若是要將情感與理性放在天秤上衡量,利利安基本上是偏向理性的男人.雖然心醉于猶大爵士,內心仍有一部分會冷靜觀察這樣的自己.所以,縱使他嘴上這麼說,但其實應該很在意吧.

這次與以往不同,或許就連猶大爵士也沒有預料到會在這個時間點失去「原罪℉沒能預料到.今天早上,士兵撤退完畢,亨利與利利安前往報告戰況後,猶大爵士只是跪在大祈禱亭正中央一味的祈禱,沒有抬頭.「我懂.」他回答.「我懂,她的罪過已全被赦免,羅榭拯救了她.」不是「我知道」,也不是「我看到」,而是「我懂」.

那時,亨利這麼想.怎麼,他也會動搖呀?我們的大將也有可愛的一面嘛.親近,同感,好感,雖然都不太一樣,卻又有點類似.總而言之,這是他第一次對猶大爵士有那種感覺.同時,他也這麼想.狀況變得有趣了,戰爭不這樣就太無聊了.

「你——」利利安那豐厚的嘴唇微微歪了一下.「果然很開心吧.」

「是你的錯覺.」

「我不這麼認為.」

「因為你的眼睛跟耳朵都爛掉了.」

「我可不想被個性腐爛的你這麼說.」

「我不否認.」

「不是不想或不能嗎?」

「隨你怎麼說.」

「我最討厭你這種隨便的地方.」

「我也覺得你那種死板的個性煩死人了.」

「你還是一樣聽不懂笑話.」

「你那不是笑話,而是肖話吧.」

「真是無聊的冷笑話.」

「這才不是冷笑話……」

「我知道,開玩笑的.」

「不是,那個,比平常的冷笑話還難懂喔?我真的搞不懂那個哪里好笑了.」

「稍微前衛了一點嗎?」

「那一定不是前或後.大概是斜上或下吧?」

利利安沒有回答,因為已經登上最後一級石階了.

除了「菲利普爵士」利利安﹒伊努泰羅副團長兼中央騎士館長與「安德魯爵士」亨利‧布萊克摩爾東騎士館長之外,染血聖堂騎士團的干部已經全聚集在大祈禱亭了.

「制裁之石」隊長「詹姆士爵士」——盲目勇者像是縮成一團似地蹲著.「彼得爵士」羅伊‧丘吉爾西騎士館長也高雅的單膝跪地,似乎不太愉快地垂著頭.「巴多羅繆爵士」伊歐涅亞﹒布朗特羅則幾乎是五體投地的姿勢了,她原本像獅子鬃毛一般的華麗金發,現在看起來干巴巴的.又不是喪禮,上司這副模樣,在一旁整齊跪成一列的上級騎士又情何以堪?

話說回來,站在大祈禱亭中央,撫摸著愛馬亞巴頓頸部,俯視著他們的「猶大爵士」亞隆茲﹒尼德魯斯比亞團長的態度也有問題.

跟往常不同.

平常的他總是不動如山,神情泰然自若地向羅榭祈禱,偶而會像聽到神諭一般,靜靜地下達命令.

現在又是怎麼回事?那家伙的眼神,彷佛在苦惱,又像在思考一般的眼神.那有點逞強的表情,像是想做什麼決策,卻又難以決定的表情.

老實說,你這樣會讓我很頭痛的.

雖然很頭痛,但還真是有趣.

原來你也會迷惘呀?

你在迷惘些什麼?

說說看吧?

說給我聽聽.

「利利安﹒伊努泰羅拜見.」

「亨利﹒布萊克摩爾連臉都沒洗就來報到了.」

亨利與利利安走到彷佛要將猶大爵士包圍起來的盲目勇者與羅伊.丘吉爾,伊歐涅亞﹒布朗特羅身後.盲目勇者敬了個禮便移動到旁邊的空地跪下,這樣等了一會兒,猶大爵士仍然沒有開口.亨利稍微抬頭,眼睛往上瞄了猶大爵士一眼.他打算做什麼?如果是有趣的事就好了.但是,看樣子——他隱約覺得,並非如此.

「『制裁』一定要達成.」

猶大爵士用強硬的語調肯定的說.

以這男人來說,太強硬了.

他是刻意加重的嗎?

「無論發生什麼事.就算必須因此付出極大的代價.對人類來說,『制裁』是必要的,除了接受『制裁』外,人類沒有獲救之道,因此更必須達成.能達成這個任務的,非我們莫屬.因此,我不會在此詢問你們這些有罪之人的想法.你們已經向吾主宣誓忠誠,並充分表現你們的忠誠心了.我不會質問你們,對于與我的目的完全一致的你們,不需要那麼做.因此我僅會給予,我聽見的羅榭之聲,以及為了完成『制裁』的力量——」

亨利瞇起眼睛.

──力量?﹒

他說力量……?

有點詭異的內容.雞皮疙瘩起來了,我本能地警戒著.

但是,力量.大家對這句話的反應相當激烈.雖然沒有人站起來,卻有好幾個人全身顫抖,或是下意識抬起頭來.

其中,最誇張的就是伊歐涅亞,她的額頭將地面敲得喀喀響.「……請您!」她吶喊著:「請您賜給我這個無力,派不上用場的無能廢物力量!請給我力量……!這樣下去,這樣下去,我在羅榭,在猶大爵士團長面前會羞愧得無地自容!我請求您!無論如何,請給我這弱小卑賤之人力量……!」

大概是革心主教洗腦的後遺症吧,伊歐涅亞的精神狀況相當不穩定.她有率領海盜們加入的強大支配力,所以才會封她為北騎士館長以便利用,然而她本來就沒有這樣的器量.她不僅有所自覺,甚至還過度意識到這一點,因此會想獲得力量也不奇怪.但是,沒想到那家伙竟會第一個跟進.

「也請您給我力量.」

羅伊﹒丘吉爾.

「現在的我……能力不足.我想要力量.力量——能夠將阻擋在我等面前的人全部打倒的力量……」

我太高估你了嗎?原本以為你那扭曲的個性下還有些不為人知的特別之處,沒想到你出乎意料地膚淺,真是遺憾.不過,能夠了解自己的極限,對自己感到失望,是因為你比我年輕嗎?這倒是無所謂.

無論如何,繼伊歐涅亞與羅伊之後,剩下的感覺就像在挖芋頭一般,接二連三地——首先,盲目勇者不落人後的舉手,其他騎士也競相說出「我也要.」「還有我.」「請務必給我.」這樣的話來.結果,只有我嗎?不,利利安也是.只有兩人沒有被這異常狂熱的氣氛淹沒,異樣的清醒.話雖如此,其實他並不知道仍然低著頭的利利安正在想些什麼,亨利甚至覺得待在這里有點不太自在.

但對于猶大爵士打算做些什麼,他也很有興趣.甚至,在亨利心中早已有了輪廓.

為了確認,亨利昂然抬起頭看著猶大爵士.他側著頭蹙眉.

果不其然,猶大爵士與亨利的視線對上,微微一笑.

是嗎?是這樣嗎?這樣就好了吧?我與利利安只要這樣就行了.也對,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早就被他看穿了,我大概也能猜出一二.接下來,就看你打算做什麼了.

來吧一讓我見識見識.

別賣關子了一讓我看看吧.

「我能夠替你們刻上神聖印記,賜與你們力量.」

猶大爵士緩緩伸出左手.他的食指上嵌著一只黑色石制的巨大戒指.不,稱之為戒指恰當嗎?那已經穿破皮膚,侵蝕骨肉,幾乎與他的手指同化.「破戒指環」,那是沉睡在大聖堂寶物庫當中的神聖遺物之一.

「不需惋惜為了獲得甚大力量而失去的事物,沒有必要害怕失去.彼得爵士,上前來.」

「是.」

羅伊回答的同時起身,走到猶大爵士面前再次跪下.對于盲目勇者與伊歐涅亞來說,第一個指名的人不是自己,多少讓他們有些不滿.但他也認為讓羅伊當第一個是適當的判斷,若是盲目勇者或伊歐涅亞,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他們還是會奮不顧身地照單全收吧?但是,羅伊就不見得了,如果是他,也不是沒有轉身逃跑的可能性,那個男人連這一點都考慮到了,亨利卻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這是給予你的試煉.」

泰半與戒指同化的猶大爵士的左手食指,看起來像是突然伸長似的.一瞬間,他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並非如此.實際上,食指確實伸長了五成左右,前端變得尖銳.一剎那,大祈禱亭一片嘩然,但騷動很快地平息下來.羅伊仰望著猶大爵士,眼睛瞪得老大,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雖然沒有逃跑,但他的腰部抬了起來.亨利無法移開視線,猶大爵士的食指前端碰到了羅伊的額頭,嘶——地,刺入毫無防備的皮膚,穿過骨頭,輕輕松松地侵入.

「忍住.」

羅伊哀號.亨利感覺到自己的臉部肌肉痙攣抽蓄著.喂喂,再怎麼說,那樣是會死人的吧?

《薔薇的瑪利亞Ⅵ.BLOODREDSINGROOVE》完

後記

有時我會回想起總覺得自己欠缺什麼重要的事物,拚命追求,尋找,掙紮的那些日子.

我是否找到了呢?

答案大概是否定的.

我現在還是認為自己缺少某些事物.

重新讀過自己寫的小說後,無可否認地察覺到這一點.

我恐怕是為了填補不足而寫的吧.

但是,我能夠不覺痛苦地持續這樣的作業,也是因為有閱讀這本書的某個人在.

因為有你.

所以,我一邊祈禱著這本書能帶給各位一點快樂,一邊寫著.

如果能讓各位覺得開心就好了.

我是十文字青,本書是《薔薇的瑪利亞》第八本作品.

從我開始在《Thesneakor》雜志上連載,大約過了兩個年頭.從「I」出版至今已經將近兩年了.

兩年究竟算長還是短,其實我也不太確定.

還是老樣子,越是書寫面前就會累積越多課題;比起做得到的事,做不到的事更是每天都在增加.

不過,也還是老樣子,就像那時一樣,只要還活著,我就會繼續向前走.

搞不好,這就是我所能做的全部了.

那麼,謹向BUNBUN老師以及各位參與本書制作,出版,營銷的人士,以及現在拿著本書的各位讀者,獻上我滿滿的愛與感謝.

我們下次再見.

十文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