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 十 八 回

會夾谷孔子卻齊墮三都聞人伏法 話說齊景公見晉不能伐楚,人心星散,代興之謀俞急,乃糾合衛、鄭,自稱盟主。魯昭公前為季孫意如所逐,景公謀納之。意如固拒不從,昭公改而求晉。晉荀躒得意如賄賂,亦不果①納。昭公客死。意如遂廢太子衍及其母弟務人,而援立庶子宋為君,是為定公。因季氏與荀躒通賄,遂事晉而不事齊。齊侯大怒,用世臣國夏為將,屢侵魯境,魯不能報②。 未幾,季孫意如卒,子斯立,是為季康子。說起季、孟、叔三家,自昭公在國之日,已三分魯國,各用家臣為政,魯君不複有公臣。于是家臣又竊三大夫之權,展轉盜肆,凌鑠其主。今日季孫斯、孟孫無忌、叔孫州仇,雖然三家鼎立,邑宰各據其城,以為己物,三家號令不行,無可奈何。季氏之宗邑日費,其宰公山不狃;孟氏之宗邑曰成,其宰公斂陽;叔氏之宗邑曰郈,其宰公若藐。這三處城垣,皆三家自家增築,極其堅厚,與曲阜都城一般。那三個邑宰中,惟公山不狃尤為強橫。更有家臣一人,姓陽名虎,字貨,生得鴛肩巨顙,身長九尺有余,勇力過人,智謀百出。季斯起初任為腹心,使為家宰①,後漸專季氏之家政,擅作威福。季氏反為所制,無可奈何。季氏內為陪臣所制,外受齊國侵凌,束手無策。時又有少正卯者,為人博聞強記,巧辯能言,通國號為“聞人”,三家倚之為重。卯面是背非,陰陽其說,見三家則稱頌其佐君匡國之功,見陽虎等又托為強公室抑私家之說,使之挾魯侯以令三家。挑得上下如水火,而人皆悅其辨給②,莫悟其奸。內中單說孟孫無忌,乃是仲孫玃之子,仲孫蔑之孫。玃在位之日,慕魯國孔仲尼之名,使其子從之學禮。 那孔仲尼名丘,其父叔梁紇嘗為鄒邑大夫,即逼陽手托懸門之勇士也。紇娶于魯之施氏,多女而無子。其妾生一子曰孟皮,病足成廢人。乃求婚于顏氏。顏氏有五女,俱未聘,疑紇年老,謂諸女曰:“誰願適鄒大夫者?”諸女莫對。最幼女曰徵在,出應曰:“女子之義,在家從父,惟父所命,何問焉?”顏氏奇其語,即以徵在許婚。既歸紇,夫婦憂無子,共禱于尼山之谷。徵在升山時,草木之葉皆上起。及禱畢而下,草木之葉皆下垂。是夜,徵在夢黑帝③見召,囑曰:“汝有聖子,若產,必于‘空桑’之中。”覺而有孕。一日,恍惚若夢,見五老人列于庭,自稱“五星之精”,狎④一獸,似小牛而獨角,文如龍鱗,向徵在而伏。口吐玉尺,上有文曰:“水精之子,繼衰周而素王。”徵在心知其異,以繡紱系其角而去。告于叔梁紇,紇曰:“此獸必麒麟也。”及產期,徵在問:“地有名‘空桑’者乎?”叔梁紇曰:“南山有空竇,竇有石門而無水,俗名亦呼空桑。”徵在曰:“吾將往產于此。”紇問其故,徵在乃述前夢。遂攜臥具于空竇中。其夜,有二蒼龍自天而下,守于山之左右,又有二神女擎香露于空中,以沐徵在,良久乃去。徵在遂產孔子。石門中忽有清泉流出,自然溫暖,浴畢,泉即涸。今曲阜縣南二十八里,俗呼女陵山,即空桑也。 孔子生有異相,牛唇虎掌,鴛肩龜脊,海口輔喉,頂門狀如反宇。父紇曰:“此兒秉尼山之靈。”因名曰丘,字仲尼。 仲尼生未幾而紇卒,育于徵在。既長,身長九尺六寸,人呼為“長人”。有聖德,好學不倦。周游列國,弟子滿天下,國君無不敬慕其名,而為權貴當事所忌,竟無能用之者。是時適在魯國,無忌言于季斯曰:“欲定內外之變,非用孔子不可。” 季斯召孔子,與語竟日,如在江海中,莫窺其際。季斯起更衣,忽有費邑人至,報曰:“穿井者得土缶①,內有羊一只,不知何物?”斯欲試孔子之學,囑使勿言。既入座,謂孔子曰:“或穿井于土中得狗,此何物也?”孔子曰:“以某言之,此必羊也,非狗也。”斯驚問其故。孔子曰:“某聞山之怪日夔魍魎,水之怪日龍罔象,土之怪曰?羊。今得之穿井,是在土中,其為羊必矣。”斯曰:“何以謂之?羊?”孔子曰:“非雌非雄,徒有其形。”斯乃召費人問之,果不成雌雄者。于是大驚曰:“仲尼之學,果不可及!”乃用為中都宰。 此事傳聞至楚,楚昭王使人致幣于孔子,詢以渡江所得之物。孔子答使者曰:“是名萍實,可剖而食也。”使者曰:“夫子何以知之?”孔子曰:“某曾問津于楚,聞小兒謠曰:“楚王渡江得萍實,大如斗,赤如日,剖而嘗之甜如蜜。’是以知之。”使者曰:“可常得乎?”孔子曰:“萍者,浮泛不根之物,乃結而成實,雖千百年不易得也。此乃散而複聚,衰而複興之兆,可為楚王賀矣。”使者歸告昭王,昭王歎服不已。 孔子在中都大治,四方皆遣入觀其政教,以為法則。魯定公知其賢,召為司空。 周敬王十九年,陽虎欲亂魯而專其政,知叔孫輒無寵于叔孫氏,而與費邑宰公山不狃相厚,乃與二人商議。欲以計先殺季孫,然後並除仲叔,以公山不狃代斯①之位,以叔孫輒代州仇之位,已代孟孫無忌之位。虎慕孔子之賢,欲招致門下,以為己助。使人諷②之來見,孔子不從。乃以蒸豚饋之,孔子曰:“虎誘我往謝而見我也。”今弟子伺虎出外,投刺于門而歸,虎竟不能屈。孔子密言于無忌曰:“虎必為亂,亂必始于季氏,子預為之備,乃可免也。”無忌偽為築室于南門之外,立柵聚材,選牧圉之壯勇者三百人為傭,名曰興工,實以備亂。又語成宰公斂陽,使繕甲待命,倘有報至,星夜前來赴援。 是年秋八月,魯將行禘祭③ 。虎請以禘之明日,享季孫于 薄圃。無忌聞之曰:“虎享季孫,事可疑矣。”乃使人馳告公斂陽,約定日中率甲由東門至南門,一路觀變。至享期,陽虎親至季氏之門,請季斯登車。陽虎在前為導,虎之從弟陽越在後,左右皆陽氏之黨。惟禦車者林楚,世為季氏門下之客。季斯心疑有變,私語林楚曰:“汝能以吾車適孟氏乎?”林楚點頭會意。行至大衢,林楚遽挽轡南向,以鞭策連擊其馬,馬怒而馳。陽越望見,大呼:“收轡!”林楚不應,複加鞭,馬行益急。陽越怒,彎弓射楚,不中,亦鞭其馬,心急鞭墜。越拾鞭,季氏之車已去遠矣。季斯出南門,徑入孟氏之室,閉其柵,號曰:“孟孫救我!”無忌使三百壯士,挾弓矢伏于柵門以待。須臾,陽越至,率其徒攻柵。三百人從柵內發矢,中者輒倒,陽越身中數箭而死。 且說陽貨行及東門,回顧不見了季孫,乃轉轅複循舊路,至大衢,問路人曰:“見相國車否?”路人曰:“馬驚,已出南門矣。”語未畢,陽越之敗卒亦到,方知越已射死,季孫已避入孟氏新宮。虎大怒,驅其眾急往公宮,劫定公以出朝。遇叔孫州仇于途,並劫之。盡發公宮之甲與叔孫氏家眾,共攻孟氏于南門。無忌率三百人力拒之。陽虎命以火焚柵,季斯大懼。無忌使視日方中,曰:“成兵且至,不足慮也。”言未畢,只見東角上一員猛將,領兵呼哨而至,大叫:“勿犯吾主! 公斂陽在此!”陽虎大怒,便奮長戈,迎住公斂陽厮殺。二將各施逞本事,戰五十余合,陽虎精神愈增,公斂陽漸漸力怯。 叔孫州仇遽從後呼曰:“虎敗矣!”即率其家眾,前擁定公西走,公徒亦從之。無忌引壯士開柵殺出,季氏之家臣苫越,亦帥甲而至。陽虎孤寡無助,倒戈而走,入歡陽關據之。三家972會夾谷孔子卻齊墮三都聞人伏法合兵以攻關,虎力不能支,命放火焚萊門。魯師避火卻退,虎冒火而出,遂奔齊國。見景公,以所據歡陽之田獻之,欲借兵伐魯。大夫鮑國進曰:“魯方用孔某,不可敵也。不如執陽虎而歸其田,以媚孔某。”景公從之。乃囚虎于西鄙。虎以酒醉守者,乘輜車逃奔宋國,宋使居于匡。陽虎虐用匡人,匡人欲殺之。複奔晉國,仕于趙鞅為臣。不在話下。宋儒論陽虎以陪臣而謀賊其家主,固為大逆;然季氏放逐其君,專執魯政;家臣從旁竊視,已非一日;今日效其所為,乃天理報施之常,不足怪也。有詩云:當時季氏凌孤主,今日家臣叛主君。 自作忠奸還自受,前車音響後車聞。 又有言:魯自惠公之世,僭用天子禮樂,其後三桓之家,舞八佾①,歌雍②徹。大夫目無諸侯,故家臣亦目無大夫。悖逆相仍,其來遠矣。詩云:九成于戚舞團團,借問何人啟僭端? 要使國中無叛逆,重將禮樂問《周官》。 齊景公失了陽虎,又恐魯人怪其納叛,乃使人致書魯定公,說明陽虎奔宋之故,就約魯侯于齊魯界上夾谷山前,為乘車之會,以通兩國之好,永息干戈。定公得書,即召三家商議。孟孫無忌曰“齊人多詐,主公不可輕往。”季孫斯曰:“齊屢次加兵于我,今欲修好,奈何拒之?”定公曰:“寡人若去,何人保駕?”無忌曰:“非臣師孔某不可。”定公即召孔子,以相禮之事屬之。乘車已具,定公將行,孔子奏曰:“臣聞‘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文武之事,不可相離。古者,諸侯出疆,必具官以從。宋襄公會盂之事可鑒也。請具左右司馬,以防不虞。“定公從其言,乃使大夫申句須為右司馬,樂頎為左司馬,各率兵車五百乘,遠遠從行。又命大夫茲無還率兵車三百乘,離會所十里下寨。 既至夾谷,齊景公先在,設立壇位,為土階三層,制度簡略。齊侯幕①于壇之右,魯侯幕于壇之左。孔子聞齊國兵衛甚盛,亦命申句須、樂頎緊緊相隨。時齊大夫黎彌以善謀稱,自梁邱據死後,景公特寵信之。是夜,黎彌叩幕請見。景公召人,問:“卿有何事,昏夜來此?”黎彌奏曰:“齊、魯為仇,非一日矣。止為孔某賢聖,用事于魯,恐其他日害齊,故為今日之會耳。臣觀孔某為人,知禮而無勇,不習戰伐之事。 明日主公會禮畢後,請奏四方之樂,以娛魯君,乃使萊夷三百人假做樂工,鼓噪而前,覷便拿住魯侯,並執孔某。臣約會車乘,從壇下殺散魯眾。那時魯國君臣之命,懸于吾手,憑主公如何處分,豈不勝于用兵侵伐耶?”景公曰:“此事可否,當與相國謀之。”黎彌曰:“相國素與孔某有交,若通彼得知,其事必不行矣。臣請獨任!”景公曰:“寡人聽卿,卿須仔細!” 黎彌自去暗約萊兵行事去了。 次早,兩君集于壇下,揖讓而登。齊是晏嬰為相②,魯是孔子為相。兩相一揖之後,各從其主,登壇交拜。敘太公、周公之好,交致玉帛酬獻之禮。既畢,景公曰:“寡人有四方之樂,願與君共觀之。”遂傳令先使萊人上前,奏其本土之樂。 于是壇下鼓聲大振,萊夷三百人,雜執''祆浮⒂鸚``、矛戟、劍~J,蜂擁而至,口中呼哨之聲,相和不絕,曆階之半,定公色變。孔子全無懼意,趨立于景公之前,舉袂而言曰:“吾兩君為好會,本行中國之禮,安用夷狄之樂?請命有司去之。” 晏子不知黎彌之計,亦奏景公曰:“孔某所言,乃正禮也。”景公大漸,急麾萊夷使退。黎彌伏于壇下,只等萊夷動手,一齊發作;見齊侯打發下來,心中甚慍,乃召本國優人,吩咐:“筵席中間召汝奏樂,要歌《敝笱》之詩,任情戲謔。若得魯君臣或笑或怒,我這里有重賞。”原來那詩乃文姜淫亂故事,欲以羞辱魯國。黎彌升階奏于齊侯曰:“請奏宮中之樂,為兩君壽。”景公曰:“宮中之樂,非夷樂也,可速奏之。”黎彌傳齊侯之命,倡優侏儒二十余人,異服塗面,裝女扮男,分為二隊,擁至魯侯面前。跳的跳,舞的舞,口中齊歌的都是淫詞,且歌且笑。 孔子按劍張目,覷定景公奏曰:“匹夫戲諸侯者,罪當死! 請齊司馬行法!”景公不應。優人戲笑如故。孔子曰:“兩國既已通好,如兄弟然,魯國之司馬,即齊之司馬也。”乃舉袖向下麾之,大呼:“申句須、樂頎何在?”二將飛馳上壇,于男女二隊中,各執領班一人,當下斬首,余人驚走不迭。景公心中駭然。魯定公隨即起身。黎彌初意還想于壇下邀截魯侯,一來見孔子有此手段,二來見申、樂二將英雄,三來打探得十里之外,即有魯軍屯劄,遂縮頸而退。 會散,景公歸幕,召黎彌責之曰:“孔某相其君,所行者皆是古人之道,汝偏使寡人入夷狄之俗。寡人本欲修好,今反成仇矣。”黎彌惶恐謝罪,不敢對一語。晏子進曰:“臣聞‘小人知其過,謝之以文①;君子知其過,謝之以質。’今魯有汶陽之田三處,其一曰歡,乃陽虎所獻不義之物;其二曰鄆,乃昔年所取以寓魯昭公者;其三曰龜陰,乃先君頃公時仗晉力索之于魯者。那三處皆魯故物,當先君桓公之日,曹沫登壇劫盟,單取此田。田不歸魯,魯志不甘。主公乘此機以三田謝過,魯君臣必喜,而齊魯之交固矣。”景公大悅,即遣晏子致三田于魯。此周敬王二十四年事也。史臣有詩云:紛然鼓噪起萊戈,無奈壇前片語何? 知禮之人偏有勇,三田買得兩君和。 又詩單贊齊景公能虛心謝過,所以為賢君,幾于複霸。 詩云: 盟壇失計聽黎彌,臣諫君從兩得之。 不惜三田稱謝過,顯名千古播華夷。 這汶陽田原是昔時魯信公賜與季友者,今日名雖歸魯,實歸季氏。以此季斯心感孔子,特築城于龜陰,名曰謝城,以旌孔子之功;言于定公,升孔子為大司寇之職。 明齊之南境,忽來一大鳥。約長三尺,黑身白頸,長喙獨足,鼓雙翼舞于田間。野人逐之不得,飛騰望北而去。季斯聞有此怪,以問孔子。孔子曰:“此鳥名曰‘商羊’,生于北海之濱。天降大雨,商羊起舞,所見之地,必有淫雨為災。 齊、魯接壤,不可不預為之備。”季斯預戒汶上百姓,修堤蓋屋。不三日,果然天降大雨,汶水泛溢,魯民有備無患。其事傳布齊邦,景公益以孔子為神。自是孔子博學之名,傳播天下,人皆呼為“聖人”矣。有詩為證:五典三墳漫究詳,誰知萍實辨商羊? 多能將聖由天縱,嬴得芳名四海揚。 季斯訪人才于孔子之門,孔子薦仲由冉求可使從政,季氏俱用為家臣。忽一日,季斯問于孔子曰:“陽虎雖去,不犯複興,何以制之?”孔子曰:“欲制之,先明禮制。古者臣無藏甲,大夫無百雉之城,故邑宰無所憑以為亂。子何不墮其城,撤其武備?上下相安,可以永久。”季斯以為然,轉告于孟、叔二氏。孟孫無忌曰:“苟利家國,吾豈恤其私哉?”時少正卯忌孔子師徒用事,欲敗其功,使叔孫輒密地送信于公山不狃。不狃欲據城以叛。知孔子素為魯人所敬重,亦思借助,乃厚致禮幣,遺以書曰:魯自三桓擅政,君弱臣強,人心積憤。不狃雖為季宰,實慕公義,願以費歸公為公臣,輔公以鋤強暴,俾魯國複見周公之舊。夫子倘見許,願移駕過費,而決其事。不腆路犒,伏惟不鄙。 孔子謂定公曰:“不狃若叛,未免勞兵。臣願輕身一往,說其回心改過,何如?”定公曰:“國家多事,全賴夫子主持,豈可去寡人左右耶?”孔子遂卻其書幣。不狃見孔子不往,遂約會成宰公斂陽,郈宰公若藐,同時起兵為逆。陽與藐俱不從。卻說郈邑馬正侯犯,勇力善射,為郈人所畏服,素有不臣之志。遂使圉人刺藐殺之,自立為郈宰,發郈眾登城為拒命之計。 州仇聞郈叛,往告無忌。無忌曰:“吾助子一臂,當共滅此叛奴。”于是孟、叔二家,連兵往討,遂圍郈城。侯犯悉力拒戰,攻者多死,不能取勝。無忌教州仇求援于齊。時叔氏家臣駟赤在郈城中,偽附侯犯,侯犯親信之。赤謂犯曰:“叔氏遣使如齊乞師矣。齊、魯合兵,不可當也。子何不以郈降齊?齊外雖親魯,內實忌之。得郈可以逼魯,齊必大喜,而倍以他地酬子。總之得地,而可去危以就安,又何不利之有?” 侯犯曰:“此計甚善!”即遣人乞降于齊,以郈邑獻之。齊景公召晏嬰問曰:“叔孫氏乞兵伐郈,侯犯又以郈來降,寡人將何適從?”晏子對曰:“方與魯講好,豈可受其叛臣之獻乎?” 助叔孫氏為是。“景公笑曰:“郈乃叔孫私邑,于魯侯無與。況叔孫氏君臣自相魚肉,魯之不幸,實齊之幸也。寡人有計在此,當兩許其使以誤之。”乃使司馬穰苴屯兵于界上,以觀其變。若侯犯能禦叔孫,更分兵據郈,迎侯犯歸于齊國;若叔孫勝了侯犯,便說助攻郈城,臨時便宜行事。此是齊景公的奸雄處。 卻說駟赤見侯犯遣使往齊去了,複謂犯曰:“齊新與魯侯為會,助魯助郈,未可定也。宜多置兵甲于門,萬一事變不測,可以自衛。”侯犯乃一勇之夫,信為好語,遂選精甲利兵,留于門下。駟赤將羽書射于城外,魯兵拾得,獻于州仇。州仇發書看之,書中言:“臣赤已安排逆犯十有七八,不日城中當有內變,主君不須掛念。”州仇大喜,報知無忌,嚴兵以待。 數日後,侯犯使者自齊回,言:“齊侯已許下矣,願以他邑相償。”駟赤入賀侯犯而出,使人宣言于眾曰:“侯氏將遷郈民以附齊,使者回言齊師將至。奈何!”一時人情洶洶,多有造駟赤處問信者。赤曰:“吾亦聞之,齊新與魯好,不便得地,將遷爾戶口,以實聊攝之虛耳。”自古道:“安土重遷。”說了離鄉背井,那一個不怕的?眾人聽說,互相傳語,各有怨心。 忽一夜,駟赤探知侯犯飲酒方酣,遂命心腹數十人,繞城大呼曰:“齊師已至城外矣!吾等速治行李,三日內便要起身。” 因繼以哭。郈眾大驚,俱集于侯氏之門,此時老弱惟有涕泣,那壯者無不咬牙切齒,憤恨侯犯。忽見門內藏甲甚多,正適其用,大家搶得穿著起來,各執兵器,發聲喊,將侯犯家四面圍祝連守城之兵都反了侯氏,與眾助興了。駟赤亟入告侯犯曰:“郈眾不願附齊,滿城俱變。子更有甲兵否?吾請率而攻之。”犯曰:“甲兵俱被眾掠取矣。今日之事,免禍為上。” 駟赤曰:“吾舍命送子。”遂出謂眾曰:“汝等讓一路,容侯氏出奔。侯氏出,齊師亦不至矣。”眾人依言,放開一路。駟赤當先,侯犯在後,家屬尚有百余人,車十余乘,駟赤直送出東門。因引魯兵入于郈城,安撫百姓。無忌請追侯犯,駟赤曰:“臣已許之免禍矣。”乃縱之不追。遂墮郈城三尺。即用駟赤為郈宰。 侯犯奔齊師,穰苴知魯師已定郈,乃班師還齊。州仇、無忌亦回魯國。公山不狃初聞侯犯據郈以叛,叔、仲二家往討,喜曰:“季氏孤矣!乘虛襲魯,國可得也。”遂盡驅費眾,殺至曲阜,叔孫輒為內應,開門納之。定公急召孔子問計。孔子曰:“公徒弱,不足用也。臣請禦君以往季氏。”遂驅車至季氏之宮,宮內有高台,堅固可守,定公居之。少頃,司馬中句、須樂頎俱至。孔子命季斯盡出其家甲,以授司馬,使伏于台之左右,而使公徒列于台前。公山不狃同叔孫輒商議曰:“我等此舉,以扶公室抑私家為名,不奉魯侯為主,季氏不可克也。”乃齊叩公宮,索定公不得。盤桓許久,知已往季氏,遂移兵來攻。與公徒戰,公徒皆散走。忽然左右大噪,申句、須樂頎二將,領著精甲殺至。孔子扶定公立于台上,謂費人曰:“吾君在此,汝等豈不知順逆之理?速速解甲,既往不咎!”費人知孔子是個聖人,誰敢不聽,俱舍兵拜伏台下。 公山不狃、叔孫輒勢窮,遂出奔吳國去了。 叔孫、州仇回魯,言及郈都已墮。季斯亦命墮了費城,複其初制。無忌亦欲墮成都,成宰公斂陽問計于少正卯,卯曰:“郈費因叛而墮,若並墮成,何以別子于叛臣乎?汝但云:‘成乃魯國北門之守,若墮成,齊師侵我北鄙,何以禦之?’堅持其說,雖拒命不為叛也。陽從其計,使其徒穿甲而登城,謝叔孫氏曰:“吾非為叔孫氏守,為魯社稷守也。恐齊兵旦暮猝至,無守禦之具,願捐此性命,與城俱碎,不敢動一磚一土!” 孔子笑曰:“陽不辨此語,必‘聞人’教之耳。”季斯嘉孔子定費之功,自知不及萬分之一,使攝行相事,每事諮謀而行,孔子有所陳說,少正卯輒變亂其詞,聽者多為所感,孔子密奏于定公曰:“魯之不振,由忠佞不分,刑賞不立也。夫護嘉苗者,必去莠草。願君勿事姑息,請出太廟中斧鉞,陳于兩觀①之下。”定公曰:“善。”明日,使群臣參議成城不墮利害,但聽孔子裁決,眾人或言當墮,或言不當墮。少正卯欲迎合孔子之意,獻墮成六便。何謂六便?一,君無二尊,二,歸重都城形勢;三,抑私門;四,使跋扈家臣無所憑借;五,平三家之心;六,使鄰國聞魯國興革當理,知所敬重。孔子奏曰:“卯誤矣!成已作孤立之勢,何能為哉?況公斂陽忠于公室,豈跋扈之比?卯辯言亂政,離間君臣,按法當誅!”群臣皆曰:“卯乃魯聞人,言或不當,罪不及死。”孔子複奏曰:“卯言偽而辯,行僻而堅,徒有虛名惑眾,不誅之無以為政。 臣職在司寇,請正斧鉞之典。”遂命力士縛卯于兩觀之下,斬之。群臣莫不變色,三家心中亦俱凜然。史臣有詩云:養高華十太公誅,孔子偏將少正除。 不是聖人開正眼,世間盡讀兩人書。 自少正卯誅後,孔子之意始得發舒,定公與三家皆虛心以聽之。孔子乃立綱陳紀,教以禮義,養其廉恥,故民不擾而事治。三月之後,風俗大變。市中鬻羔豚者,不飾虛價;男女行路,分別左右,不亂;遇路有失物,恥非己有,無肯拾取者,四方之客,一入魯境,皆有常供,不至缺乏,賓至如歸。 國人歌之曰:“袞衣章甫,來適我所;章甫袞衣,慰我無私。” 此歌詩傳至齊國,齊景公大驚曰:“吾國必為魯所並矣!”不知景公如何計較,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