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 十 四 回 智伯決水灌晉陽豫讓擊衣報襄子

話說智伯名瑤,乃智武子躒之孫,智宣子徐吾之子。徐吾欲建嗣,謀于族人智果曰:“吾欲立瑤何如?”智果曰:“不如宵也。”徐吾曰:“宵才智皆遜于瑤,不如立瑤。”智果曰:“瑤有五長過人,惟一短耳。美須長大過人,善射禦過人,多技藝過人,強毅果敢過人,智巧便給過人,然而貪殘不仁,是其一短,以五長凌人,而濟之以不仁,誰能容之?若果立瑤,智宗必滅!”徐吾不以為然。竟立瑤為適子。智果歎曰:“吾不別族,懼其隨波而溺也!”乃私謁太史,求改氏譜,自稱輔氏。及徐吾卒,瑤嗣位,獨專晉政。內有智開、智國等肺腑之親,外有?疵、豫讓等忠謀之士,權尊勢重,遂有代晉之志,召諸臣密議其事。謀士?疵進曰:“四卿位均力敵,一家先發,三家拒之。今欲謀晉室,先削三家之勢。”智伯曰:“削之何道?”?疵曰:“今越國方盛,晉失主盟。主公托言興兵,與越爭霸。假傳晉侯之命,令韓、趙、魏三家各獻地百里,率其賦以為軍資。三家若從命割地,我坐而增三百里之封,智氏益強,而三家日削矣。有不從者,矯晉侯之命,率大軍先除滅之。此‘食果去皮’之法也。”智伯曰:“此計甚妙!但三家先從那家割起?”?疵曰:“智氏睦于韓、魏,而753與趙有隙,宜先韓次魏,韓、魏既從,趙不能獨異也。”智伯即遣智開至韓虎府中,虎延入中堂,叩其來意。智開曰:“吾兄奉晉侯之命,治兵伐越,令三卿各割采地百里,入于公家,取其賦以充公用。吾兄命某致意,願乞地界回複。”韓虎曰:“子且暫回,某來日即當報命。”智開去,韓康子虎召集群下謀曰:“智瑤欲挾晉侯以弱三家,故請割地為名。吾欲興兵先除此賊,卿等以為何如?”謀士段規曰:“智伯貪而無厭,假君命以削吾地。若用兵,是抗君也,彼將借以罪我,不如與之。彼得吾地,必又求之于趙、魏。趙魏不從,必相攻擊,吾得安坐而觀其勝負。”韓虎然之。次日,令段規畫出地界百里之圖,親自進于智伯。智伯大喜,設宴于藍台之上,以款韓虎。飲酒中間,智伯命左右取畫一軸,置于幾上,同虎觀之,乃魯卞莊子刺三虎之圖。上有題贊云:三虎啖羊,勢在必爭。 其斗可俟,其倦可乘。一舉兼收,卞莊之能! 智伯戲謂韓虎曰:“某嘗稽諸史冊,列國中與足下同名者,齊有高虎,鄭有罕虎,今與足下而三矣。”時段規侍側,進曰:“禮,不呼名,懼觸諱也。君之戲吾主,毋乃甚乎?”段規生得身材矮小,立于智伯之旁,才及乳下。智伯以手拍其頂曰:“小兒何知,亦來饒舌!三虎所啖之余,得非汝耶?”言畢,拍手大笑。段規不敢對,以目視韓虎。韓佯醉,閉目應曰:“智伯之言是也。”即時辭去。智國聞之,諫曰:“主公戲其君而侮其臣,韓氏之恨必深,若不備之,禍且至矣。”智伯瞋目大言曰:“我不禍人足矣,誰敢興禍于我?”智國曰:“蚋蟻蜂蠆,猶能害人,況君相乎?主公不備,異日悔之何及!”智伯曰:“吾將效卞莊子一舉刺三虎,蚋蟻蜂蠆,我何患哉!”智國歎853第八十四回息而出。史臣有詩云:智伯分明井底蛙,眼中不複置王家。 宗英空進興亡計,避害誰如輔果嘉? 次日,智伯再遣智開求地于魏桓子駒,駒欲拒之。謀臣任章曰:“求地而與之,失地者必懼,得地者必驕。驕者則輕敵,懼則相親。以相親之眾,待輕敵之人,智氏之亡可待矣。” 魏駒曰:“善。”亦以萬家之邑獻之。智伯乃遣其兄智宵,求蔡皋狼之地于趙氏。趙襄子無恤,銜其舊恨,怒曰:“土地乃先世所傳,安敢棄之?韓、魏有地自矛,吾不能媚人也!”智宵回報,智伯大怒,盡出智氏之甲,使人邀韓、魏二家,共攻趙氏。約以滅趙氏之日,三分其地。韓虎、魏駒一來懼智伯之強,二來貪趙氏之地,各引一軍,從智伯征進。智伯自將中車,韓軍在右,魏軍在左,殺奔趙府中,欲擒趙無恤。趙氏謀臣張孟談預知兵到,奔告無恤曰:“寡不敵眾,主公速宜逃難!”無恤曰:“逃在何處方好?”張孟談曰:“莫如晉陽。昔董安于曾築公宮于城內,又經尹鐸經理一番,百姓受尹鐸數十年寬恤之恩,必能效死。先君臨終有言:‘異日國家有變,必往晉陽。’主公宜速行,不可遲疑。”無恤即率家臣張孟談、高赫等,望晉陽疾走。智伯勒二家之兵,以追無恤。 卻說無恤有家臣原過,行遲落後,于中途遇一神人。半云半霧,惟見上截金冠錦袍,面貌亦不甚分明。以青竹二節授之,囑曰:“為我致趙無恤。”原過追上無恤,告以所見,以竹管呈之。無恤親剖其竹,竹中有朱書二行:“告趙無恤,余霍山之神也。奉上帝命,三月丙戌,使汝滅智氏。”無恤令秘其事。行至晉陽,晉陽百姓感尹鐸仁德,攜老扶幼,迎接入953智伯決水灌晉陽豫讓擊衣報襄子城,駐紮公宮。無恤見百姓親附,又見晉陽城堞高固,倉廩充實,心中稍安。即時曉諭百姓,登城守望。點閱軍器,戈戟鈍敝,箭不滿千,愀然不樂。謂張孟談曰:“守城之器,莫利于弓矢,今箭不過數百,不夠分給,奈何?”孟談曰:“吾聞董安于之治晉陽也,公宮之牆垣,皆以荻蒿---���倬鄱���V鞴�尾環⑵淝皆��匝樾槭擔俊蔽扌羰谷朔⑵淝皆���歡際羌�。之料。無恤曰:“箭已足矣,奈無金以鑄兵器何?” 孟談曰:“聞董安于建宮之時,堂室皆練精銅為柱,卸而用之,鑄兵有余也。”無恤再發其柱,純是練過的精銅。即使冶工碎柱,鑄為劍戟刀槍,無不精利,人情益安。無恤歎曰:“甚哉,治國之需賢臣也!得董安于而器用備,得尹鐸而民心歸,天祚趙氏,其未艾乎?” 再說智、韓、魏三家兵到,分作三大營,連絡而居,把晉陽圍得鐵桶相似。晉陽百姓,情願出戰者甚眾,齊赴公宮請令。無恤召張孟談商之。孟談曰:“彼眾我寡,戰未必勝,不如深溝高壘,堅閉不出,以待其變。韓、魏無仇于趙,特為智伯所迫耳。兩家割地,亦非心願,雖同兵而實不同心。不出數月,必有自相疑猜之事,安能久乎?”無恤納其言,親自撫諭百姓,示以協力固守之意。軍民互相勸勉,雖婦女童稚,亦皆欣然願效死力。有敵兵近城,輒以強弩射之。三家圍困歲余,不能取勝。智伯乘小車周行城外,歎曰:“此城堅如鐵甕,安可破哉?”正懷悶間,行至一山,見山下泉流萬道,滾滾望東而逝。拘土人問之,答曰:“此山名曰龍山,山腹有巨063第八十四回①荻、蒿:草名。---��菏髂久��勺骷�恕? 石如甕,故又名懸甕山。晉水東流,與汾水合,此山乃發源之處也。”智伯曰:“離城幾何里?”土人曰:“自此至城西門,可十里之遙。”智伯登山以望晉水,複繞城東北,相度了一回,忽然省悟曰:“吾得破城之策矣!”即時回寨,請韓、魏二家商議,欲引水灌城。韓虎曰:“晉水東充,安能決之使西乎?” 智伯曰:“吾非引晉水也。晉水發源于龍山,其流如注。若于山北高阜處,掘成大渠,預為蓄水之地,然後將晉水上流壩斷,使水不歸于晉川,勢必盡注新渠。方今春雨將降,山水必大發。俟水至之日,決堤灌城,城中之人,皆為魚鱉矣。” 韓魏齊聲贊曰:“此計妙哉!”智伯曰:“今日便須派定路數,各司其事。韓公守把東路,魏公守把南路,須早夜用心,以防奔突。某將大營移屯龍山,兼守西北二路,專督開渠築堤之事。”韓魏領命辭去。智伯傳下號令,多備鍬鍤,鑿渠于晉水之北。次將各處泉流下瀉之道,盡皆壩斷。複于渠之左右,築起高堤,凡山坳泄水之處,都有堤壩。那泉源泛溢,奔激無歸,只得望北而走,盡注新渠。卻將鐵枋閘板,漸次增添,截住水口,其水便有留而無去,有增而無減了。今晉水北流一支,名智伯渠,即當日所鑿也。一月之後,果然春雨大降,山水驟漲,渠高頓與堤平。智伯使人決開北面,其水從北溢出,竟灌入晉陽城來。有詩為證:向聞洪水汨山陵,複見壅泉灌晉城。 能令陽侯添膽大,便教神禹也心驚。 時城中雖被圍困,百姓向來富庶,不苦凍餒,況城基築得十分堅厚,雖經水浸,並無剝損。過數日,水勢愈高,漸漸灌入城中,房屋不是倒塌,便是淹沒。百姓無地可棲,無163智伯決水灌晉陽豫讓擊衣報襄子灶可爂,皆構巢而居,懸釜而炊。公宮雖有高台,無恤不敢安居,與張孟談不時乘竹筏,周視城垣。但見城外水聲淙淙,一望江湖,有排山倒峽之勢,再加四五尺,便冒過城頭了。無恤心下暗暗驚恐。且喜守城軍民,晝夜巡警,未嘗疏怠,百姓皆以死自誓,更無二心。無恤歎曰:“今日方知尹鐸之功矣!” 乃私謂張孟談曰:“民心雖未變,而水勢不退,倘山水再漲,闔城俱為魚鱉,將若之何?霍山神其欺我乎?”孟談曰:“韓、魏獻地,未必甘心,今日從兵,迫于勢耳。臣請今夜潛出城外,說韓、魏之君,反攻智伯,方脫此患。”無恤曰:“兵圍水困,雖插翅亦不能飛出也。”孟談曰:“臣自有計,吾主不必憂慮,主公但令諸將多造船筏,利兵器,倘徼天之幸,臣說得行,智伯之頭,指日可取矣。”無恤許之。 孟談知韓康子屯兵于東門,乃假扮智伯軍士,于昏夜縋城而也,徑奔韓家大寨,只說“智元帥有機密事,差某面稟。” 韓虎正坐帳中,使人召入。其時軍中嚴急,凡進見之人,俱搜簡乾淨,方才放進。張孟談既與軍士一般打扮,身邊又無夾帶,並不疑心。孟談既見韓虎,乞屏左右。虎命從人閃開,叩其所以。孟談曰:“某非軍士,實乃趙氏之臣張孟談也。吾主被圍日久,亡在旦夕,恐一旦身死家滅,無由布其腹心。故特遣臣假作軍士,夜潛至此,求見將軍,有言相告。將車容臣進言,臣敢開口,如不然,臣請死于將軍之前。”韓虎曰:“汝有話但說,有理則從。”孟談曰:“昔日六卿和睦,同執晉政,自范氏、中行氏不得眾心,自取覆滅,今存者,惟智、韓、魏、趙四家耳。智伯無故欲奪趙氏蔡皋狼之地,吾主念先世之遺,不忍遽割,未有得罪于智伯也。智伯自恃其強,糾合263第八十四回韓、魏,欲攻滅趙氏。趙氏亡,則禍必次及于韓、魏矣。”韓虎沉吟未答。孟談又曰:“今日韓、魏所以從智伯而攻趙者,指望城下之日,三分趙氏之地耳。夫韓、魏不嘗割萬家之邑,以獻智伯乎?世傳疆宇,彼尚垂涎而奪之,未聞韓、魏敢出一語相抗也,況他人之地哉?趙氏滅,則智氏益強。韓魏能引今日之勞,與之爭厚薄乎?即使今日三分趙地,能保智氏異日之不複請乎?將軍請細思之!”韓虎曰:“子之意欲如何?” 孟談曰:“依臣愚見,莫若與吾主私和,反攻智伯,均之得地。 而智氏之地多倍于趙,且以除異日之患。三君同心,世為唇齒,豈不美哉?”韓虎曰:“子言亦似有理,俟吾與魏家計議。 子且去,三日後來取回複。”孟談曰:“臣萬死一生,此來非同容易。軍中耳目,難保不泄。願留麾下三日,以待尊命。” 韓虎使人密召段規,告以孟談所言。段規受智伯之侮,懷恨未忘,遂深贊孟談之謀。韓虎使孟談與段規相見,段規留孟談同幕而居,二人深相結納。 次日,段規奉韓虎之命,親往魏桓子營中,密告以趙氏有人到軍中講話,如此恁般……:“吾主不敢擅便,請將軍裁決!”魏駒曰:“狂賊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