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焉的年代記1上 過去的追趕

若過去出現在眼前

旁觀著它的自己究竟為何

一定連本人都算不上吧

*

佐山從秋川搭上電車,搖晃一個小時後抵達了東京車站。

走出車站,直直走就是皇居了。

「他們叫我到……東禦苑城中心的遺址啊。」

身穿灰色西裝的佐山從正門進入,穿過高度將近十公尺的石牆中間,往丘陵上走。

里頭很寬敞,他經過帶有冷冽空氣的石牆陰影下,爬上坡道,一步步走向深處。

走上柏油坡道後,來到鋪設草地的廣場。

這個兩百公尺見方的廣場,四周被松樹林圍繞,北邊有個巨大的瞭望台。草皮被柏油路分成兩半,所以出入十分自由。

從包圍廣場的林外遠方街道,有如投擲進來似的,傳來夢中低語般的細微城鎮嘈雜聲音。

而廣場則空無一人。

佐山停下匆促的腳步,呼了口氣。

左胸口袋里的貘仍然沉睡著,左腕的手表顯示現在下午十二點五十分。趕上約定的時間了,再來就是找人。

……新莊同學在——

佐山環顧毫無人煙的周圍,接著注意到自己剛才的想法。

不是新莊,應該得找大城才對。

他不禁苦笑,胸腔微微上下的震動幅度,影響到左手。

此時,耳邊突然傳來草的沙沙聲。

有風。

風從廣場的東邊吹來。佐山轉頭看向休息處所在地,發現位于展望台斜坡的樹林,葉子被山丘下吹來的風輕輕搖曳著。

微風吹動林木,而空氣流動著。

水泥建造的休息處西牆的長椅前,有個展現出風兒舞動感覺的人物。

與吹拂的強風嬉戲般的模樣。

漆黑的長發,細致柔亮的發束,隨著風如波浪般起舞。

撥起秀發的橘色襯衫與撐住那纖細身材的白色長褲,在層層的風中轉著圈。可以看見她的肩膀、她的後背,與相反側的肩膀。她緩緩拾起頭,長發隨之搖曳。

微微瞇起的黑眼珠,與梢梢看得見牙齒的雙唇。

佐山眼中帶笑地與她雙目相對。

對方停下腳步,面帶微笑開口:

「佐山同學。」

佐山也跟著開口:

「——新莊同學。」

風放出最後一擊,使得那頭烏黑亮麗的秀發飄搖……

「——」

向上飛舞,然後落了下來。

接著,新莊用手緩緩將披在肩上的頭發撥到身後,黑發彷佛從肩上灑下般,一一落到身後。

然後新莊再次看向佐山,面露微笑地側頭說:

「該說午安嗎?像這種時候,該說什麼才好呢?」

聽到她的疑問,佐山點頭示意。仔細一看,微笑的新莊背後,大城正坐在長椅上對著這里豎起右手大姆指。佐山無視他的存在,對新莊說:

「能見到妳真是太好了,新莊同學。」

*

話題在午後的陽光中開始,地點位于大城坐的長椅上。

大城與新莊分別坐在長椅左右,佐山被夾在兩人中間。

新莊並起膝蓋坐著,身旁的佐山坐滿長椅,把手肘頂在兩膝上。相對地,大城則姿勢不端莊地盤起一條腿,擱在長椅上。

佐山首先開口提問:

「雖然說要告訴我概念戰爭及全龍交涉的詳細內容,但為何要特地叫我到這里來呢?」

「如果我說是為了增加可信度,你能理解嗎?其實我這張臉還滿有影響力的,從剛剛開始,這里就被我包下來了。」

「UCAT連這種事都辦得到?」

「現在不就實踐了嗎。本應約在皇居里比較合適,但因為之前放煙火的事而被禁止進入了。」

佐山無視他的話環顧四周。上來之後,確實沒見過半個客人。

只是右手邊——位于無人的廣場北側有一座露天咖啡廳,里頭有移動式的白色調理台、三組上頭印著UCAT標幟的白色洋傘及桌椅。

雖然老板不在,卻看得見洋傘下有兩位客人的身影。

「連警衛我都請他們下去了喔,因為這是重要的時間。」

說著,大城把手伸進懷中摸索,拿出黑色的零錢包,然後直接把它扔到新莊手中。新莊滿臉疑惑地問:

「呃~這是要……?」

佐山點頭說:

「這就是俗稱的零用錢。」

「哇,我頭一次拿到耶。」

「嗯。高興歸高興,還是要小心。那個寂寞的老人,認為用錢可以買到人際關系呢。」

「……怎麼感覺和我知道的零用錢有點不同?」

「別在意,快去買喝的吧,只能用三百日圓喔。」

「那,新莊同學,我要冰紅茶,新莊同學妳就買自己想喝的吧。」

「啊~禦言,借問一下,為什麼沒有我的份?」

「那個咖啡廳的招牌上有寫『飲料一杯一百五十曰圓』啊。」

「——什麼!日本的物價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貴!太令我驚訝了!」

「老人家,快回去奧多摩的深山里吧,東京是個危險的城市啊。」

「你們倆感情真好啊……」

新莊露出苦笑,握著零錢包起身,從里頭拿出四百五十日圓後還給大城。大城拿回零錢包後,聲音認真地說:

「我要熱的年糕紅豆湯喔~」

「雖然我覺得不會有,但我會努力找找看……」

聽著新莊踩在碎石地上的腳步聲遠去,佐山歎了口氣說:

「好吧,等飲料送來後就聽你說明吧——有關概念戰爭的事。」

*

布蓮西兒對著大片的畫布運筆作畫。

她在調色盤上調出綠色,然後在已塗了數層顏色的森林上修飾出綠葉。腳邊的黑貓蜷縮著身子說:

「這幅畫花了妳不少時間呢,明明連半點時間都不願花在化妝上的。」

「你自傲的黑毛想被塗成綠色嗎?」

質問的口氣帶著些許笑容。黑貓抬頭看到布蓮西兒的眉毛微豎,不過嘴角卻稍稍上揚。

可以聽見她正哼著歌,布蓮西兒無意識下唱出的旋律,是聖歌——平安夜。貓一邊動動耳朵聽著她的歌聲,一邊問:


「畫畫這麼快樂嗎?」

牠這麼一問,歌聲立刻停了下來,不過布蓮西兒的畫筆並未暫停。

「——嗯,它是我向古特倫殿下學到的技術中,唯一持續下來的。畫畫一定很快樂吧。」

「可是,都是我不認識的風景呢。」

黑貓低下頭說。布蓮西兒停下手邊動作,低頭看著黑貓,不過黑貓卻伸了個懶腰。

布蓮西兒帶著苦笑垂下雙肩,她將調色盤和畫筆放到旁邊的桌上說:

「你想知道1st-G是怎麼樣的世界嗎?」

聽到問題,黑貓稍作思考後,抬起下顎搖搖頭。

布蓮西兒頷首,然後將黑貓抱在胸前,站起身。黑貓連忙問:

「不畫了嗎?」

「你才差不多該去做事了吧?剛才我在下面看到監視對象出去了喔。」

「監視明明是妳的工作,跟蹤卻總是我在負責……而且,我好歹是這里出生的,並不是1st-G的生物。」

「別畏畏縮縮。不過既然你這麼認為,工作前我就告訴你一件事吧?有關1st-G的事。」

「嗯~」黑貓思索著,過了一會才點頭同意。布蓮西兒微笑地說:

「好好,仔細回想,自從儀式那次之後,這還是頭一次對你說明吧?有關我從哈根老翁那里聽來的事……」

「大多是片段情報就是了。因為了解事實的人,會自然地省略理應知道的部分。」

「說的也是,真抱歉啊。」她走近教室後方的黑板。

黑板上有一層薄薄的白色粉筆灰,布蓮西兒將右手放在上頭,緩緩地畫了一個橫橢圓形,然後在橢圓上畫了個半球體。

「這就是1st-G,下方是地面,上方是宇宙。」

「嗚哇,真是偷工減料——痛痛痛痛!啊~!媽、媽媽~!!」

「你本來是被人丟棄的貓,根本不記得母親吧?」

「真、真沒禮貌,我當然記得。」

「好啊,那你說說看,如果說得完整我就幫你找。」

「呃……我記得……她年紀比我大,而且是母貓……好痛痛痛!饒了我吧~!」

布蓮西兒歎了口氣,接著用指甲彈了一下黑板上的橢圓形。

「懂嗎?總之這是1st-G。」

在黑貓打算開口說話前,布蓮西兒用指甲刮過黑板,趁尖銳的聲音讓黑貓發抖縮起身子時,她繼續說明:

「它基本上是個飄浮在空間中的桌狀大地,太陽在白天的時候于天空盤旋,夜晚則回到原來的位置沉睡,此時世界會變得一片黑暗……不像Low-G,還有月亮之類的可照耀大地。」

「就像叫了一個沒有配料的披薩一樣嗎……沒有月亮……沒有蔬菜之類的不是很乏味嗎?」

「請說它是質樸之美。反正本來就沒那些東西,所以根本不會在意——不過,土地的確是狹窄了點啦。但是人類和動物可以配合彼此做調整,一起生存下去啊。」

「很和平嗎?」

「嗯,雖然概念戰爭持續了很久,不過國王只准備了兩個敵人比較容易入侵的門……即便有派出騎士和機龍參加戰爭,也幾乎沒進行任何侵略,我們以此為傲。國王的主張是我們要存活到崩壞時刻,到那時,世界將會制裁我們吧。」

「崩壞時刻嗎……照這個世界的時間來說是一九九九年——在全部的G發生沖突的崩壞時刻,只有持有最多正面概念的G得以存活。照布蓮西兒妳的說法,1st-G是沒辦法留存下來的吧?因為只是防禦……」

「那正是值得誇耀之處,為了保護自己而戰,為了那份榮耀而戰——國王極度厭惡為了消滅對手而戰,因為就是概念戰爭使得王妃去世。」

「那位國王會把公主交給雷金老翁,是因為公主長得很像王妃嗎……」

「沒錯。在那之後,我在森林中被古特倫殿下撿回家……然後過了一段時間,那個Low-G男子,開了暫時性的門來到這里。」

布蓮西兒看向身後那塊巨大的畫布,只剩一個地方還沒上色。

「…………」

布蓮西兒不發一語地往美術教室後方走去,來到美術社的置物櫃前。

她將手放在上頭寫著「社長專用」的置物櫃門上說:

「世界封閉起來而碎裂的景象非常驚人呢。我們知道就算取回聖劍格拉姆,也已經無法挽回傾向負面的世界了,所以我們在門邊看著世界的末日,直到它消失的那一刻為止。」

「…………」

「你知道國王只准備了兩個能通往其它G的門,以及帶著危險的覺悟,模仿5th-G制造機龍們的理由嗎?國王自從在概念戰爭中失去王妃後,就一直費盡苦心守護1st-G,這一切都是為了最低限度的攻擊與防衛。他將這作為1st-G的驕傲,想盡辦法要生存到崩壞時刻到來為止。」

「假使崩壞時刻到來,你們有什麼打算嗎?」

「萬一1st-G消失,就帶著驕傲向勝利的G投降——就算投降了,但至今的奮戰方式絕對會受到肯定。」

她露出苦笑,進而兩邊嘴角同時上揚,轉換成微笑。

「1st-G深知自己是個弱小的G……所以其它G才會針對這點。如果真的被消滅,那就只是個光顧著逃避戰事的G罷了,根本沒有任何可自傲之處。」

說完,布蓮西兒捶打置物櫃的門。

接著發出鉸鏈的聲響,門自己開啟了,長形的置物櫃里頭放著……

「1st-G的概念兵器『鎮魂之曲刃』。」

它是把刀刃可折迭的巨大鐮刀。那長到仿佛可在原野鋤地的柄上,垂直伸出一段支撐用握把。作為鐮刀之命的刀刃,由上面的裝飾連接處往前後突出,分別可以向下折迭,但是前面的刀刃部分,長度就超過一公尺。而且這把巨大鐮刀的能力,還不光只在它的形狀上。

微弱的光點開始集中在被開啟的置物櫃周圍,那是形似熒光的青白色光球。一個個閃閃發亮的光點在置物櫃周圍飄動,並劃出殘影,然後變得越來越大。

布蓮西兒望著上頭刻著形似文字圖案的刀刃說:

「這把鐮刀是用刀刃把靈魂保存起來、類似冥界的東西。它是曾任冥界管理局局長哈根老翁所持有的武器……」

黑貓將手伸向周圍的光點打算觸碰它們,卻穿了過去。布蓮西兒淺笑說:

「碰不到的啦.不過大約十年前,我就開始在這個Low-G看到這麼多光點了;在那之前如果不運用概念空間,根本什麼也看不到——這個G,正一步步地踏入負面概念中,所以各G的概念核開始有昕反應。」

「古特倫殿下她們的靈魂,也在這把鐮刀里頭嗎?」

「大概吧。可是,收納在里頭的數量雖然應該不少,但並不能明確看到里頭的模樣。不過,如果剛好碰上什麼機緣,讓里頭的人能把古特倫殿下送出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說完,布蓮西兒彈了一下指頭。

接著,置物櫃的門慢慢關上,周圍的光點也隨著消失。

布蓮西兒將貓放到地上。

「好了,接下來該做事了——你應該知道監視對象去哪了吧?不管是概念空間還是哪里,快運用使魔被賦予的能力追上去吧。」

*

很快地,新莊雙手拿著三個杯子回來了。

她帶著些許驚訝的表情,偷瞄著身後的咖啡廳說:

「真的是UCAT的店耶,大家還真閑呢……」

「為了附加說服力,我希望妳能說他們正努力工作著。」

佐山坐在無奈搖頭的大城身旁,接下附有吸管的杯子,從溢出的香味來判斷,里頭應該是純紅茶,而新莊點的似乎是柳橙汁。

「沒有賣大城先生要的熱年糕紅豆湯……所以我買了百分之百純果汁。」

「原來如此,真是考慮到健康的選擇,謝謝妳了。」

大城豎起右手拇指,當他發出聲音吸了一口吸管時,新莊追加一句話:

「不過是鹽漬牛舌口味就是了。」

隨著她說的話,大城立刻嗆到喉嚨,佐山無視大城的反應,笑著對新莊說:

「的確是個十分有趣的選擇,不過那可不是果汁啊,而是榨出來的汁。」

「……不,因為是UCAT的店嘛,可是含有果粒、活用食材做出的呢。順帶一提,是那家店的人叫我拿來的。」

仔細一看,在洋傘下有兩個人因為被影子遮住而難以辨別身分,其中一人高舉著單手。

大城跪在長椅前的地上說:

「是那家伙干的好事嗎……」

「認識的人?」


「之後再替你介紹。別管他,我們去看今天選在這里的理由吧。」

大城坐到長椅上,看著佐山的胸前,貘從西裝口袋中探出頭來。

大城將手伸到貘的頭上,貘乖乖地讓他撫摸。

「牠有讓你看到過去了嗎?」

「牠讓我看到了奇怪的夢。」

「咦?是怎麼樣的夢?」

佐山低吟一聲,點頭回答:

「在四周環繞森林的草原上,有一個氣喘籲籲的獨臂老頭漸漸逼近,然後我看到背後有一座巨大的高塔。」

「從解夢的角度來看,我想獨臂老頭是佐山同學的本性,而巨大的高塔是個性下流的程度……該怎麼辦才好呢。」

「我下流到連自己都無法一眼望盡的程度嗎——真是不簡單啊。」

「不對吧……算了,你現在說的那個夢,其實還欠缺了許多情報吧?」

「的確,夢里看到的男子,身上穿的服裝全都是從前的樣式,大概是……戰前的東西吧。還有,那名男子稱呼那座高聳入云的塔為巴別塔,那是什麼東西?」

聽完佐山的話,大城浮現笑容,豎著右手拇指說:

「真不簡單,看來貘已經承認你是主人了。貘會讓飼主看見無意識下尋求的真實。因為牠會把當時的意志,轉化成你的話語來傳達,所以有可能看到其它G的過去。但是,如果你不希望見到就無法看到,這點你要牢記啊。」

大城站起身子,把雙手插進西裝口袋內。

「第二次大戰前,所有的決定都是從這里開始。然而,事實上在昭和初期的時候,就有一位學者發現到巴別塔,並且開始行動。」

「他是誰?」

「以IAI的前身——出云鋼鐵的技術顧問身分加入的他,原任教于一高,也就是現在的東大。同時也是你們學校的創辦人,並身兼出云社護國課的提案人——衣笠·天恭。」

大城接著說:

「他在近畿地區(注:包含京都、大阪、兵庫、奈良、和歌山、滋賀、三重的二府五縣)發現一個遺跡,那就是巴別塔。在禦言你看到的夢境後,他進入了巴別塔——他說那是未知的遺跡,不過每個人都半信半疑,那是因為只有他能夠出入巴別塔。」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你的意思是那個遺跡有安全防護機關?」

「沒錯。因為不知為何,只有身為發現者的他能夠穿過那個機關,所以當時謠傳,或許是他為了獨占那些知識而動了小手腳。然而,他卻不要求任何回報,把內部的情報全數告訴了出云公司,大家因此不再懷疑他。之後,出云公司立刻在航空產業及電子產業上,遠遠拋開其它公司,站上軍方特殊研究機關的位置。然後——就在此時……」

他用腳尖輕輕蹬著地面。

「在此做出了一個提案。時間是一九三二年,在整軍備戰的日本中,當時地位最高的人正煩惱著某件事——即這個國家的人,真的認同他嗎?」

「…………」

「那位地位崇高的人物,便與過去曾經跟隨自己的軍人商量。他願意多盡一分力量,從世界列強中保護這個國家。但是能不能讓本國以神國(注:對日本的尊稱)之尊,而有一番作為呢?」

大城降低視線。

對此,佐山知道自己的視線和他重迭了。

然後,左胸的口袋中有東西在動彈。

是貘。

貘從口袋里采出身子。

接著,他看到了過去。

*

廣場上的佐山化為僅剩視覺的存在。

廣場的形狀有所不同,周圍的樹叢變低了,道路上鋪的也不是柏油,而是泥土。

佐山心想,這里是過去吧。

剛才還是咖啡廳的地點,有一組桌椅。

兩個人影正坐在白色的大洋傘底下。

佐山讓視點前進,然後看到了。

一位是穿著白襯衫配上茶色褲子的中年紳士。

另一位則是身穿白色軍服的年長軍人。

軍人把兩張地圖攤放在桌上。

那是以日本為中心的世界地圖。

軍人開口說話,聽起來有兩股聲音,與過去的話語不同的某個未知聲音,將話語所含的意義,化為自己的言語在腦中響起。

「——出云航空技研里,有一位被稱呼為天恭教授的老教授,他主張名為『神州世界對應論』的奇特理論。據他所說,從地脈的風水來看,日本持有世界風水的關鍵。」

「哦~」

中年紳士點點頭,將眼鏡推到鼻子上方。

「他還說了什麼?」

「是。根據他的理論,日本——也就是神州(注:對日本的尊稱)的形狀是與世界各個大陸相對應,那些地方全都持有各自的地脈,而所有的通道偶然與這個日本相連。」

年長的軍人從胸前拿出鋼筆,用手壓著地圖說:

「請注意。接下來,我會把地脈相連的對應地點標示出來。」

中年紳士頷首示意的同時,軍人首先把鋼筆放在日本的位置上。

他用鋼筆的墨水畫出一個圓,范圍涵蓋本州島島的東北到中部地區;接著從東亞一帶,畫出一個上至蘇聯,然後經過中國直達緬甸的圓,並用線將兩者連接起來。

「本州島島東北至中部,與東亞相對應。東北的沿岸等同蘇聯的沿岸,而東京灣化為黃海,伊豆半島是泰國,靜岡是印度,伊勢灣則是波斯灣,紀伊半島對應阿拉伯半島。」

「那原先位于世界上的日本,又是對應哪里呢?」

「日本和菲律賓是對應伊豆七島。就世界地圖來說,支撐日本的富士山,剛好位于印度上方的聖母峰。」

軍人接著畫圓圍住近畿至中國地區(注:包含本州島島西部、岡山、賡島、山口、島根、鳥取五縣的區域),然後圈住歐洲,將兩個圓連起來。

「琵琶湖對應里海(注:位于前蘇聯與伊朗之間的內海),接近封閉形狀的大阪灣則是黑海。兒島半島(注:位于岡山縣南部,用人工連結起來的半島)是希臘,吳市(注:廣島縣南部的城市)外圍則為意大利半島,對馬島(注:九州島島與朝鮮半島中間的島嶼)是英國,島根半島(注:位于島根縣東北方,面對日本海的半島)為挪威,佐渡島(注:日本第六大島,位于日本海中)則是北極的群島。」

軍人話說完,稍作停頓。

然而,紳士卻什麼也不說,仍然不發一語。

數秒後,軍人的手再度移動,他把九州島島與非洲大陸畫圓並相連。

「除了馬達加斯加是對應種子島周邊外,這兩者的形狀本來就有些相似。」

「那四國是對應澳洲嗎?」

「您說對了。」軍人把四國和澳洲畫圓連接,接著再把北海道和南、北美洲同樣圈起並相連。

「北海道的渡島半島(注:位于北海道西南部,突出在津輕海峽上的半島)對應著阿拉斯加,我們認為中部為北美,根室(注:北海道東部的半島)與北方四島則是南美洲。南極因為冰塊的重量,土地幾乎都在海面下,就日本的風水來說,等于太平洋上的海底山脈。」

「原來如此,這就是神州世界對應的內容?你要我對這麼荒誕無稽的事采取什麼動作?」

「是。照天恭教授所說的理論,整體會對個體造成影響,而個體也會對整體造成影響。只要把日本作為世界地脈的通道,掌握世界的風水,就能從此左右整個世界。」

「具體來說要怎麼做?」

「如同萬物皆由聲音般的波構成。以風水而言,地脈正是世界所抱持的振動,也就是波。只要強化振幅,經由日本活絡世界的地脈,將世界各地的地力集中到日本,然後守護它就行了。」

軍人話說至此,中年紳士彷佛催促他快繼續說似地猛點頭。

軍人微微頷首。

「出云航空技研設置了一個名叫護國課的單位,並且打算在日本各地配置地脈活性化的設備。關于這些設備,出云航空技研已經編列出預算,隨時都可以動工。而且他們已經掌握了地脈及世界各國的流向,打算就此提升日本的地力。」

「也就是說,他們一面觀察世界的走向,一面壯大這個日本嗎——讓日本強大到即使沉人海底,仍然有辦法重新興盛嗎?」

紳士說的最後那句話,讓軍人不禁稍稍倒吸了一口氣,不過他仍然點頭示意。

這小小的動作讓紳士了解他的意思,問說:

「他們有什麼要求嗎?」

「只有一個,那就是讓護國課成為絕對不可侵犯干涉的單位。」

「那麼,我希望能看看他們的成果。」

「那就讓他們推測一周內的世界動向給您看吧……現在,世界正激烈地動蕩著,等他們猜中再相信也無妨。」

「到那個時候——我會承認出云航空技研護國課的成立。」


「我了解了。還有,雖然是特例,如果能夠操縱宮內省手下的神社寺廟,那麼地脈改造或許可藉由祭神儀式來進行,然後再將每月的報告當作占卜結果提出吧。」

軍人把地圖慢慢折起來。

隨著折紙的聲音,過去一一對折。

佐山的意識也緩緩地折回現實面,並清醒過來。

*

「——喔。」

佐山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仍坐在長椅上,右邊的新莊似乎也見到同樣的夢境,她臉色發青、兩眼無法定焦地面向前方。

「啊……」

新莊雙肩顫抖地看著他,像是為了讓她放心般,佐山點點頭。

在左邊瞇起雙眼笑著的大城,用和表情相反的懶散語氣說:

「建造巴別塔的文明似乎已經完成了概念理論,衣笠教授根據從那里得來的知識,選出用來測試空間干涉振波的地脈——對日本的高層隨便編了一個『為了保護這個國家』的謊。結果,也不知道是真的解讀了地脈走向,還是單純地預測,出云航空技研成功猜到納粹奪取德國政權,以及日本退出國際聯盟的事實。護國課因此成立。」

「這麼一來,剛剛那是——」

佐山話說到一半。

從前方傳來一句話,仿佛要打斷他的台詞一般——

「剛剛那個便是開端。」

「!?」

佐山反射性地往前方投射尖銳的視線,那里有著兩道人影。

兩個曾經見過的人。

是昨天駛往奧多摩的電車里,那位白發的男性以及女侍打扮的少女。

唯一和那時不同的是,身穿黑色西裝的他,將身體重心放在右手的手杖上。他露出和電車中看到的同樣笑容說:

「怎麼樣,就像想都沒想過的故事吧?地脈確實把世界與日本連接在一塊,不過卻不知道它會帶來什麼。因為當時誰也不知道概念戰爭的存在,所以被當成是天方夜譚。」

佐山站起身子,心想這人真是沒情調的家伙。

「你是什麼人啊,一身黑衣,而且連個招呼都沒打,看來是個沒品味又沒禮貌的——」

說到一半,他的右手被人拉扯。回頭一看,原來是新莊正握住他的右邊袖子。

新莊眉毛低垂,搖頭說:

「這個人是全龍交涉部隊的監督大城·至,也就是那邊那位大城的兒子。」

「什麼……?這個沒品味的家伙是監督?」

提問同時,佐山看向他父親——身穿茶色西裝,手上正拿著鹽漬牛舌汁的大城·一夫。兩人的視線一相對,他立刻豎起右手拇指。佐山無視他的動作,把視線轉回全身黑衣的至身上。

「沒品味的血統可說是不相上下啊……」

「佐山同學,這件事和現在的狀況無關啦。」

當新莊輕拍佐山肩膀時——

「非常抱歉。」

隨著聲音,至身旁的女侍有所動作,她站到至和佐山之間,視線環視周圍。

「雖然會勞煩到各位,但可以容許我打斷一下嗎?剛才出現了奇怪的子體自弦振動,是我系統內沒有登錄到的——從那邊傳來。」

她望向佐山右方——也就是西北方看去。

是那座鋪著草皮的廣場。而且除了在場這些人,其它人應該都被疏散出去了。

不知何時,那里出現了人影。

一群深綠色的影子。

顯示色彩的是影子們身上各自穿上的外套顏色。

細數之下共十一人,無法單純斷定那是「人」群。佐山的眼睛判斷有些影子看起來根本不是人形。

……昨天那家伙的同伴啊。

女侍目不轉睛盯著對方看,開口問自己人:

「你們沒帶著任何概念兵器或武裝吧?」

大城·一夫點頭肯定。

「帶那些東西來該是妳們的任務吧。」

「Tes。現在敵方正讀取我們及周圍空間的子體自弦振動——已完成。相對于此,在下方待機的我方援軍正急速前進中,約五分鍾後會合。雖然會勞煩到各位,但請撐過敵方采取的任何攻擊措施。」

「在這五分鍾內嗎?」

「不,只需三分鍾……這段時間內,我會使用預先准備好的武器。」

「真是個果敢勇猛的女侍,妳叫什麼名字?」

「敝人叫Sf。」

Sf面無表情行了個禮,佐山頷首響應。

「雖然妳的名字和主人一樣沒什麼品味,不過妳的選擇倒是充滿判斷力,所以我會稍微改變對妳的評價。」

「感謝您的誇獎——來了,是概念空間,性質為普通型,是文字系列。」

隨著口氣冷靜的話語,全體看見了敵人。

站在深綠色團體前頭的女性,雙手提著兩根長約三十公分、鐵管般的東西。

「那是1st-G的家伙們使用的概念條文凝聚物。」

至的聲音仍然帶著些許笑意。

接著,女性放開鐵管,從空中掉下的它落在草地上。

著地的同時,管子彷佛花朵般綻開。

從內部出現的是……

……鐵板?

一捆小如詩簽般的金屬片。

金屬片上頭似乎刻了某種文字,它隨著管子綻放散開在空中。金屬片的數量超過數百片,如風雪般在半空中飛舞。

從兩根鐵管中放射出的金屬板彼此相互撞擊,發出光芒與聲響後,漸漸消失蹤影。

接著可聽到一陣尖銳的聲音。

纖細的金屬聲彷佛彈奏鐵琴般,又像報時的鍾聲般。細小的金屬聲互相連結,轉變成渾重的運轉聲。

佐山發現聲音正穿過己方人員之間。

同時,他聽見聲音,那是告知世界變化的聲音。和昨晚進入森林時,以及走進UCAT通道時聽見的聲音相同,是他有所印象的聲音。

那是自己的聲音。

自己什麼也沒說,可是,耳邊卻傳來和自己相同的聲音。

佐山領悟到世界正透過自己告知變革。

其它人應該也透過自己與世界聯系上了吧。他帶著如此想法傾耳靜聽,世界的確這麼說:「我正漸漸脫離常軌。」

數個無法聽取的聲音連續重複後,構築起空間的基石。

然後,一道通曉意義的宣告劃過,那是由數個概念集束而成的荒唐理論——正是這個概念空間內適用的概念條文。

·——星球以南邊為下方。

·——文字是力量的表現。

兩道聲音,正是概念條文的複合展開。

左腕的手表仿佛回應般開始振動。仔細一瞧,剛剛聽到的那兩句話,化成紅字走過文字盤的黑色表面。聽到的聲音被化為言語讀出的下一瞬間……

世界如文字所示地顛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