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焉的年代記1上 正義的情況

難解的事實在太多

簡單的事總是過少

所以至今仍陷入思考的窘境

*

佐山知道世界正往左、往南傾斜。若聽到的聲音是正確的,在這個被構成的概念空間內,一切事物都將往南掉落。

他在一瞬間確認了四周以及自己本身的狀況。

正面西側是廣場,立足點只有鋪在草皮周圍的石頭。背後是休息處的牆壁,再過去有樹林斜坡及展望台。左手方的南側只有道路和庭院樹。

能夠當成有效立足點的只有身後的樹林。

佐山瞬間抱起新莊。

「佐、佐山同學!?」

佐山沒時間回答她,把自己的身體轉往左邊,跳向南側的庭院樹。

身體霎時直直掉落。

地面已化為牆壁。佐山落在庭院樹上後,立刻跳至左邊斜坡,往展望台的方向跳躍。

得快點。

讓他這麼想的理由,立刻出現在眼前。新莊在佐山臂中,看著上方的休息處。

「嗚哇^:」

玻璃的破碎聲從頭上劃過,休息處里的收銀台和桌子,從傾斜的地面滑落,在入口發生激殲滅沖撞。

地面成了牆壁,原本只是放置在其上而未固定的東西,現在全成了自由落體。

來了。背後撞破休息區大門的桌子,和放置于廣場上的長椅全部掉了下來。

還不只如此,廣場北側有著瞭望台的巨大石牆已經完全崩塌,化為巨石的海嘯。

從背後蜂擁而來、彷佛洶湧海浪般的掉落聲,一瞬間成為怒濤滾滾的巨浪。

佐山奔跑著,一見到東側斜坡出現在眼前,他立刻全力一跳,目標是覆蓋斜坡的樹林,那里應該會有落腳處。展望台的扶手正好適合當作踏板。

跳躍。

他在半空中,一面在心里說「抱歉」,一面將新莊先丟進樹林里。

新莊雖然屁股先著地,至少來到其中一棵樹了。佐山一邊看著她,一邊落在樹林的地面——也就是變成牆壁的泥土上。他輕輕蹬了一下牆,調整自己的姿勢,然後站在新莊上方一株橫向突出的松樹樹干上,接著回頭看。

同時,其它三人跳進位于他們下方的樹林里。

大城·至被Sf抱在懷里,跳到附近的樹上。

而氣喘籲籲的大城·一夫,才剛注意到自己手上仍然拿裝著果汁的杯子時,北側崩塌的石牆海嘯,便直接撞上休息區,甚至穿越廣場。

「……」

新莊抓著位于佐山下方的樹干,看得出來她因為天搖地動的聲音而縮起身子。

全部都在一瞬間發生。

轟隆聲與揚起的灰塵消失後,剛才所有在自己周圍的東西都消失了。無論是坐過的長椅、位于身後的樹叢,或是休息區,都不留痕跡地被撞毀了。

隆隆聲已經往下方的南邊去了,它與那里的樹木激烈碰撞,掉落物有些穿過林木,有些則被大樹擋住而停了下來。

佐山心想這下子麻煩大了。

接著立刻又否定這個想法,畢竟已經躲過敵人的首波攻勢。敵人並不棘手,能應付得來。

他點頭肯定,此時眼前站著一個黑影。

是Sf。她站在樹干上,望著草皮幾乎都被翻過去的廣場。

「敵人來了。」

定睛一看,確實有一群身穿深綠色外套的人們,垂直站在地面上向他們走近。

「——Sf,敵人為什麼能夠垂直走在地面上?」

「是賢石。它是將概念的自弦振動觸媒進行結晶化的東西,能夠在不讓擁有者的母體自弦振動變調的情況下附加概念上去,同時也可作為概念兵器的燃料。我判斷敵人身上帶著某種概念劣化複制後的賢石。」

隨著她的話語,旁邊的松樹樹干忽然裂開。

佐山心想「是子彈嗎?」並且注意到站在廣場中央附近的數名敵人,正拿著類似手杖的東西對著這邊。

接著他聽到聲音,似乎是指揮那些人的男子所發出的。在深綠色的外套下,穿著同樣顏色的鍾甲、一副騎士模樣的男子大喊:

「不過來嗎……!」

他大叫的同時,可以聽見類似德語發音的字句。佐山了解那才是他本來說出的語言,他們似乎正處于一個可相互溝通的概念空間內。

「真是方便的力量呢。」

Sf點頭肯定:「不要用錯方向,的確如此。」此時從下頭傳來大城·至的聲音:

「喂,Sf。」

是從比坐在自己下方樹干的新莊再低約三公尺的地方傳來。至穿著黑色西裝,躺在大城·一夫坐的樹干旁邊——也就是展望台的扶手上。他盤起腿,雙手在腦後交叉說:

「趕快解決吧,我開始計算三分鍾啰。」

「Tes,那麼佐山大人,請拿著這個。」

Sf從懷里拿出一個黑色的鐵塊,是手槍。

「看起來是把平凡無奇的手槍呢。」

「子彈是對1st-G的專用武裝。1st-G的母體概念持有賦予文字力量的能力。東西被文字定義後,成為被賦予力量的強大存在,就像剛才和您說明的一樣——」

說完,Sf從懷中拿出手帕及原子筆,在手帕上寫下「炎」字。

然後。

「手帕慢慢……燒焦了?」

手帕上寫字的部分,漸漸燒焦,從茶色變成黑色。

「寫下的字表現力越豐富,越能將該字的力量具體化,並施加于目標對象上,在其世界的概念下實現可能產生的現象。所有G都辦不到的只有無敵化、長生不滅和複活吧——總之,在他們的概念下戰斗時,不在武器刻上文字,就無法發揮原有的力量。」

「這把槍里的子彈刻了什麼?」

「全部的子彈都寫著『子彈命中後立刻追加一發』。只要擊中一次,接下來的子彈就會加入自動追蹤功能,請您善用這個力量。我要去回收放在咖啡廳的東西,由于配戴著自弦時鍾,所以應該被拉入這個概念空間中了。」

「會不會和剛才那些石頭一起掉下去了?」

「不,雖然我有仔細觀察,卻無法確定是否掉落。我判斷它流到北側斜坡殘存的庭院樹中——我需要三分鍾才能確保它。」

「妳的意思是,要我在那之前牽制住敵人?」

「Tes,就現狀來看,我還無法判斷佐山大人您的重要性,所以才麻煩您這個任務。順帶一提,我的最優先級分別是至大人、新莊大人、佐山大人,以及待在遠處的一夫大人。」

「喂~為什麼只有我受到特別待遇啊?」

「臭老爸,家人要擺在最後啊。快去吧,Sf,要是我死了,就是妳辦事不力。」

「Tes,若這也是您的要求,那我之後會替您實現的。」

話一說完,Sf便繞到佐山身後,開始向上移動。她抓住從土牆上長出的樹干,然後吊在上頭,一邊擺動身體一邊取得平衡,漸漸向上爬。

種滿樹木的斜坡原本只是個隆起的小山丘,現在抬頭一看,會讓人有種像是懸岩般的錯覺。Sf選擇了這個斜坡的背光面,從敵人看不見的位置上去。

內心感歎著Sf行動確實的佐山,忽然注意到手中槍枝的重量。他縮起肩膀往下一看,發現新莊正滿臉通紅、兩眼注視著上面的Sf。

「怎麼了嗎?露出那種表情。」

「咦?啊,那個,因為她站在我正上方的樹枝上嘛,所以那個,她是個成、成熟女性?」

「成熟?哪方面啊?」

佐山不禁苦笑。往下看,能發現新莊現在並沒有帶著武器,而大城·至則是看不出有任何打算戰斗的意願,至于大城·一夫,已經不是可以當作戰力期待的年紀了。

新莊看著廣場的方向大喊:

「啊,他們過來了!」

「來了嗎?」佐山把拿著槍的手,放在身旁的地面上,然後點頭想到自己需要一些策略,以及在這麼不利的立足點上該如何戰斗。

他唐突地看向右手,然後將右臂筆直伸向成為牆壁的原地面。

接著佐山看看腳下,雙腳正踩在距離地面很近的樹根上。


「以這行星的南方為下側嗎?」

「……咦?這句話怎麼了嗎?除了這個峭壁狀況,還有其它的改變嗎?」

「有一個理論上的陷阱。」

佐山嘴角浮現微笑,仔細一看,至和大城也露出同樣的笑容看著他。

「原來如此,這兩個邪惡的家伙似乎也注意到了。不過敵人還沒發現,連妳也誤會了——只要引誘對方後針對該處下手,或許還有辦法。」

*

1st-G的「王城派」總共十一名。為了扇狀包圍目標藏匿的森林,他們開始各自敞開。以負責指揮的騎士為首,他左右各有一名身長超過三公尺的大型人種隨從;隨從左右又跟了一名包著外套、手持木杖的女性;女性身後則各有兩名戴著四角無邊帽的男性。

然後,待在一行人最後方的兩名弓兵丟掉外套,從背後露出兩對翅膀,他們振動羽毛,自前方吸氣再從背後噴出。

隨著響亮的噴氣聲,兩人同時像仰臥般向後傾倒。當四枚翅膀水平地攤在地面上時……

「!」

他們的背上進出風聲。

四枚翅膀的一擊,將弓兵彈到自己頭上的半空中。

當他們飛到十五公尺高的地方時,身體微微向後仰,讓翅膀向後倒維持滯空型態,對准森林的方向搭箭拉弓。

身為一行前導的騎士,在弓兵下方敞開外套露出雙臂。

他的右手拿著長管槍只,左手則是盾牌。這把由木頭與金屬制成的長槍,上端放的不是彈匣,而是一本黑色的精裝書。書頁並不是紙,而是用畫布的材質做成的。

騎士撫摸著頭盔下的白色胡須說:

「——看來對方沒有響應,我們就單方面進擊吧!」

說完,他打算將長靴向前踏出一步。

就在此刻,他們眼前森林的最前方樹干側面,有兩個人影垂直站著。

身穿茶色西裝的年老男子站在前方,而穿著灰色西裝的少年站在他身後。

少年緩緩地推著老人的背。

那被向前推的瘦弱身軀,發出「啊」的叫聲,然後從森林往廣場的方向跳下去。

他的行動讓騎士登時僵住。對敵人來說,這座廣場應該形同懸崖峭壁才對。

一瞬間,騎士原本打算抬頭看空中的弓兵,卻停下動作。

老人緊貼在廣場的地面上站立著。

那里是廣場的邊緣地帶,有許多石頭排列在草原邊緣的地方。

老年人用腳尖站在薄薄的石頭上,張開四肢緊貼地面。

接著,身著西裝的少年也跳了下來,手上還拿著附有吸管的紙杯。

兩人緊貼地面,慢慢往騎士的方向移動了大約三公尺。

然後,兩人停在距離約五公尺的地方。

老人微舉雙手,維持趴在柏油地面的姿勢,仰頭望向騎士一行人,露出帶些困惑的微笑說:

「喂~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們暫時回去嗎?」

「——辦不到。」

騎士馬上回答,口氣很平穩。

彷佛對這個答案作出反應般,站在老人身旁的少年說:

「不是辦不到吧?」

*

佐山仰望站在左手邊牆上的騎士。從頭盔的顏面部分無法看到他的雙眼,不過看得見嘴角。佐山一面集中精神,試著從那里窺探騎士的表情,一面在內心歎氣。

……只有交談方面保有理性是嗎?

回答的速度、平穩的說話口氣,讓佐山判斷對方是經曆過不少大場面的人。

佐山藏起緊張的表情,開口說:

「——若沒有溝通的意願,你們特地准備這種交談用的概念,就失去意義了。照我看來,除了屠殺外,你們應該還有其它目的吧?」

對佐山所說的話,騎士把長槍的槍口對准他們。

「如果我說,那個目的是為了強迫你們求饒呢?」

「看來最近的騎士大人,也會做出山賊般的行為呢。」

「我們是為了複仇而戰——我所指的,只是要應受報應者,注意到生命的珍貴罷了。你居然說這份慈悲心是山賊般的行為?」

「是否為慈悲心是騎士大人你自己認為的吧?你覺得會有人贊同這種想法嗎?」

聽到這句話,騎士緊閉雙唇,佐山發現這點,卻面不改色地說:

「你了解現在自己正位于何處嗎?複仇的現場?還是時代交替的舞台?你覺得是哪邊呢?若是後者,你認為是由誰來決定一切判斷的?假使說是自己來決定,那就燒掉所有史書吧,因為後人沒有閱讀它的意義。」

騎士把長槍槍口對准他們,動也不動。

佐山看到他把手指放在看似扳機的按鈕上,繼續說:

「到底何謂慈悲為懷的騎士呢?我認為必須是個不單知曉普遍公認的慈悲之意,還要擁有騎士身分並去實踐它的人。不過事實究竟為何呢?」

「——」

騎士露出苦笑,同時把手指離開長槍的扳機。佐山點頭說:

「感謝你這份慈悲之心。」

「這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在這種狀況下,你有何所求?」

聽到他的疑問,佐山移動疼痛的左臂,將握著紙杯的左手放在大城肩上。

然後對騎士說:「你知道嗎?」

「今日在這里的大城·一夫,擔任日本UCAT的全部長一職,他的腦中塞滿了重要的機密,而且最近隨著年齡退化,讓他的忍耐度變低,情報也藏不住了。」

「嗯。」

雖然大城從旁使了個眼色,不過佐山完全忽視他。

「今天我特地把四肢健全、身穿便服、近來鮮少露臉的大城·一夫帶到這個皇居來。接下來將要來場特別服務,為這貴重品來個……」

「用來當作人質嗎?」

佐山回答騎士的提問:

「不。」

佐山將疼痛的左手所握著、裝有果汁的紙杯,高舉至大城的臉旁。杯子上有著一個用鋼筆寫的「毒」字,突出的吸管已經伸入大城的右耳中了。

佐山直視著騎士頭盔上的臉部,對看到這個情況緊咬牙根的騎士說:

「或許是來場公開死刑喔。」

*

佐山看到騎士不由自主地往這兒踏了一步。

然而,騎士只踏出那步就停了下來。

他回頭瞥了和自己做出同樣姿勢的同伴們一眼。

「何必如此愚蠢。」

然後苦笑說:

「想殺就殺吧,這麼做只是省了我們下手罷了。」

「就算我說因為這個大城·一夫重新認識到自己的窮酸本性,所以希望能亡命到1st-G,也一樣嗎?」

「——少胡言亂語!」

騎士的叫聲,讓大城顫抖了一下,他大喊說:

「救命啊啊啊啊啊~我還不想死啊啊啊啊!該怎麼辦才好~!好痛痛痛痛痛!」

佐山把用力踩下的腳,離開大城的腳上。然後小聲說:

「老人家,你太急躁了。」


一看之下,騎士彷佛在窺視他們般地身體微微前傾。

佐山認為自己選錯人了,還是應該找新莊來演才對。至少可以期待讓她慘叫之後,會發出怎麼樣的叫聲呢,真是可惜。

……後悔也來不及了嗎……!?

佐山立刻切換情緒,反正下次再實行就好了。

然後,佐山輕輕握著左手上的杯子,並現給對方看。

「決定如何?我可是准備好啰。」

這麼問,是為了不給騎士再多加考慮的空間。

佐山判斷騎士真正的目的並不是戰斗。

他們這次來皇居,是因為知道UCAT的重鎮會來到此地吧,那麼他們的目標就是大城·一夫。而且佐山判斷,他們打算把大城逼迫到進退不得的狀況,再和他交談後,進行某種行動。

……恐怕是綁架,或是進行附加書面證據的強制交涉吧。

佐山在心中點頭肯定,如此告訴騎士:

「仔細聽好了,萬一你們對我們施加任何危害,我就會處理掉這個老頭。也就是說,如果不幸失去這個可憐的老頭,就是你們的責任了。」

「……可是殺害他的是你吧。」

「不過就現狀來看,你們也並不打算阻止我殺掉他吧,騎士大人。」

他特地把最後一句話加重語氣,讓騎士聽了咬牙切齒,然後接著說:

「你一邊宣言自己慈悲為懷,卻一邊眼睜睜看著可悲的老人家因為即將被人從耳中灌入毒藥,而嚇得屁滾尿流,仍完全不打算伸出援手嗎?這麼一來,UCAT會先處罰我,不過,你們同樣也會受到譴責。這份責任將會波及到所有1st-G的殘存者喔。」

他吸了一口氣繼續說:

「什麼慈悲為懷嘛,騎士的名稱只是虛有其表吧……為了自己的勝利,今後你就喪失一切信用,受人輕視地活下去吧,騎士大人。」

騎士「唔」地發出呻吟。

「……那個毒液是真的嗎?」

「你不相信自己的G的力量嗎?這可是利用了百分之百的原料,還添加顆粒呢。」

「還放了顆粒啊。」

佐山點頭肯定,然後右手從口袋里拿出鋼筆,在杯面的「毒」字上頭,再加上「劇」字。

「怎麼樣,這下變成劇毒了吧?因為含有豐富鐵質,所以最適合運動後飲用喔,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聽到佐山的話,騎士一瞬間退後。

「等等。」

他壓低身子,歎了一口氣說:

「——差點就被我們自己的G的法則騙了,仔細想想吧。」

他重新架起長槍,槍口指向佐山他們,然後對他們說:

「你是寫在容器上吧。難道Low-G能建構出讓容器上的文字,也賦予內容物效果的法術?里頭只是單純的液體吧?」

「你想試試看嗎?」

佐山浮現笑容,騎士因此停下動作。

兩人沉默對看了一會,佐山帶著笑容問:

「試想看看,若這位老人家從耳中飄出白煙,你能對曆史負起責任嗎?假如腦袋溶化掉,人就死了喔,當然狗和猴子也不例外。」

騎士聽了這句話,微微往後彎下身子,帶著胡須的嘴角露出笑容。

他「哼」地嗤笑了一聲說:

「哼,有種就倒吧,然後就證明了那不過是你的謊言,之後我會立刻開槍的。」

騎士的話語和笑容讓佐山判斷演得太過火了。

因此,佐山決定采取行動。

「——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用右手上的鋼筆,在閃閃發光的「劇毒」下,加上一句「的容器」。看到這個狀況,大城盲的嚇得瞠目結舌,大叫說:

「啊啊啊啊啊!快住手啊~!剛剛沒有串通好這段啊~」

「住嘴馬上就結束了乖乖慘叫還有快給我哭!」

正當佐山打算把左手杯中的液體,強行注入大城耳內的時候……

有一個人對大城最後的那句話有所反應。

是騎士。

*

騎士剛才露出的笑容,已經從嘴角上消失殆盡了。

他大喊著:

「住手!」

然後一口氣縮短與佐山他們的距離。

他只發出兩個腳步聲,就越過五公尺的距離,在泥土地煞住腳步。

靴子抓住砂地的聲音,以及外套飄揚產生的風聲同時出現。

深綠色的外套飄動著,里頭的盔甲和裝飾品接連發出金屬碰撞聲.然後,他停在該處不動。

佐山的眼前,站著一個架起長槍的影子。

佐山以貼在地面的姿勢,抬起頭仰望著騎士。

騎士在伸手可及的位置,把長槍對准他們的方向。不是對著大城,而是佐山。

由此可見,他們的目標確實就是大城。

可以看見裝在槍上的精裝書封面文字為何。那是形似英文字母,但完全不同的語言。雖然不會念,但佐山知道它的意思,上頭寫著:

……佛旦王國滅亡調查書。

佐山自問:「是紀錄1st-G崩壞的調查書嗎?」然後想到好像有一部作品里,也出現過同樣名字的國王。正當他打算回想作品名稱時,便因考慮到現在的狀況而打消念頭了。

仔細一瞧,他發現書本的頁面縫隙里,偶爾會露出青白色的光芒,仿佛心跳一般。

佐山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道光芒,一邊開口問:

「怎麼了嗎?騎士大人,我認為這麼做,可以讓你省了很多功夫耶。」

「——你在盤算什麼?」

「我只是想把劇毒,倒入眼前這位老人的耳里啊,怎麼了嗎?」

「我叫你住手。」

「我說我拒絕。」

「為什麼?」

騎士提出的問題,大城也頷首同意。

「為、為什麼你這麼堅持想殺我呢?禦言。」

「吵死了——騎士大人,讓我反過來問你,你冀求什麼?」

聽了佐山的疑問,騎士過了一會兒回答:

「複仇。」

佐山在內心點頭,並思考著。

……這或許是真正的想法沒錯,不過他應該很清楚那無法實現。

佐山一邊想,一邊看著騎士身後的那些人。包括騎士總共十一人,每個人身上都充滿著緊張的氣氛。然而事實上包含騎士在內,每個人都年歲已大。

也就是說,他們人力不足。

就算在這個戰場靠殺戮取得勝利,在組織方面的支撐力,也沒辦法讓他們達成最終勝利。所以才藉由這場戰斗取得人質,把之後的交涉作為真正的舞台。

佐山望著騎士的白須。若1st-G是二戰時被消滅的,那已是距今六十年以上的事了。


當時的希望是複仇,而現在又是如何呢?

他的腦中浮現「殘存黨羽」一詞。

不過,這反而讓他精神抖擻,無後路可退的人是相當可怕的。

因此,佐山慎選用字告訴對方:

「我們明天將與1st-G的和平派進行暫定交涉,到時候我們也會連你們的事一並考慮,所以能否請你今天暫且退下呢?」

「你要我們退讓?」

「難道騎士的劍是無法回鞘的嗎?若在此你不願收起武器,之後不管經過任何交涉,遺恨將會波及1st-G的所有人,包含你身後的那些人。」

「為了榮譽,劍也是有無法收回的時候吧,不是嗎?」

他彷佛為了確認般,心平氣和地問,佐山聽了吸了口氣。

……勝敗就看這一刻了。

稍做考慮後,佐山開口:

「所謂的榮譽,是為了你一個人嗎?還是為了等待著你的眾多同胞呢?」

*

佐山的話,讓騎士啞口無言。

他無話可說,同時從下巴附近發出緊咬牙根的聲音,盡管如此……

「——」

騎士的槍口微微抖動著,他抽動白色的胡須開口說:

「卑賤之G的人,想向1st-G的騎士解說榮譽為何嗎?」

佐山沒有露出任何笑容,搖搖頭對騎士說:

「是我先問你榮譽為何的,所以需要聽到解釋的應該是我才對。」

停了一拍。

「請告訴我答案吧——以從容不迫的態度,說明你們的榮學究竟是什麼。」

聽了佐山的話,騎士的胡須露出微微的笑容。

然後他的槍口,漸漸往下移動。

就在此時,騎士忽然抬起頭,全身充滿了緊張感。

騎士向後退了一步,視線強烈地對著佐山的方向。

不過,他盔甲下的雙眼,並不是看向他的臉,而是他背後的廣場南側。

佐山把視線栘到那里。

眼前,廣場南邊因石牆掉落而受到強烈損害的廣大森林里,有一個小小的影子。

是只黑貓。

和己方一樣坐在松樹干上的黑貓,兩眼緊盯著這里。佐山很清楚,騎士確實是對那只黑貓有所反應。

他心想好像在哪見過那只貓,不過立刻搖搖頭。

……現在不是想這回事的時機。

他回頭一看,發現充滿緊張氣氛、分散的那十一個人,每個都屏氣凝神看著黑貓的方向。

現場一陣即將爆發般的沉靜。讓氣氛告一段落的,是交談中的騎士。

「——抱歉了。」

嘀咕般的話語,並不是對佐山說的。

可是,他卻猛舉起槍口後急停,立刻扣下扳機。

佐山同時間采取行動。

*

在森林里的新莊,確實看見了充斥緊張感的情況。

她確認了1st-G全體的視線前方有一只黑貓。

「那是——」

坐在下方展望台扶手的至,接在她的話下說:

「1st-G魔法師所用的使魔,負責聯絡。也就是說……那群笨蛋到現在才發現自己正被人監視著,而且已經逃不掉了。」

至露出苦笑。

「1st-G崩壞後,來到Low-G的分為三派:法佐特的和平派、從和平派手上帶走概念空間技術分枝出的『王城派』以及持有機龍法布尼爾改的『市街派』;而這些家伙是毫無特色的『王城派』……老爸居然拚死拚活應付這種雜魚,真是不劃算啊。」

「為什麼我的四周都是些說自己父母壞話的人啊……」

新莊在至看不見的角度皺眉歎氣,手上握著佐山交給她的手槍。即使緊緊握住冰冷而沉重的鐵塊,也完全無法熟悉它或是讓它暖和。不過……

「畢竟他已經托付給我了。」

佐山先前說,他會讓騎士單獨走向自己,萬一交涉決裂,他會舉起右手,到時候再開槍。

現在,騎士正從敵人扇狀排開的陣形前端走向佐山。他的作戰是當交涉決裂時,就立刻抓住騎士。

從這里看來,佐山所處的位置是距離前方約十五公尺、下方約五公尺的地方。若要使用手槍狙擊,對外行人來說,剛好是接近極限的程度。

因為手槍的子彈旋轉速度較低,所以發射時彈道會下降,一定會產生誤差。

而且騎士左臂上拿著盾牌。對她來說,那面盾是個阻礙,不過佐山卻說:

「交涉決裂時,我會讓那面盾移開,使對方的身體朝妳的方向大開空門。」

真的辦得到嗎?新莊側著頭想,但是她立刻舍去這個疑問。

現在場上的人正使盡全力啊。騎士往後退了一步,稍稍低下頭。

似乎正說些什麼,然後立刻舉起長槍。

同時,佐山有所行動。

他朝騎士揮下左手,把手上紙杯中的液體潑向騎士。騎士用盾牌撥開佐山扔過來的紙杯。

新莊看見騎士毫無防備的半邊身體。

佐山高舉右手,是信號。

「就是現在……!」

新莊對准目標,准備拙下扳機。目標是身體,瞄准那里是自己的極限了。

但是,忽然從下方傳來聲音。

「為什麼不瞄准頭部呢……妳從以前就那麼天真啊。」

是至的聲音。

「射擊軀干萬一被鍾甲彈開該怎麼辦?如果沒解決對方,他搞不好會死喔。」

聽到他說的話,讓新莊握著槍把的手開始抖動。

突然之間,新莊想起昨晚的事,自己什麼也無法辦到的那一瞬間。

藉此,新莊奮力扣著扳機,心想得趕緊開槍才行。

她強迫著自己。至同時收起笑容,語氣強硬地大喊:

「——殺了他!」

新莊肩膀顫抖,硬是扣下扳機。可是從她的動作並沒有產生任何反應。

既無槍聲、也沒反作用力,甚至沒有子彈飛出,什麼都沒發生。

扣著扳機的手指被勾開,槍把從手中垂下,她失去握住槍的力量。張開的手中只留下護弓(注:槍枝扳機外頭那圈防止誤觸扳機的環)勾著手指的手槍,以及顫抖。

新莊並沒有開槍,當她發現這點時……

「啊……!」

手上的顫抖傳到肩膀上。

接著,傳來自己以外的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