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焉的年代記1上 意志的證明

布蓮西兒持續飛行約三十分鍾後,進入滑翔狀態。

在高速下俯瞰的景色,有好一段時間持續一片黑暗,但現在重獲光明。

目前,城市的燈光在下方展開,光幕的西南端有港灣,所以缺了一角。

「神戶、大阪,還有堺(注:位在大阪東南方,面向大阪灣的都市)吧。」

布蓮西兒喃喃說出俯瞰的城市名稱,並以右手指尖輕輕敲打操縱用的青色賢石。在速度減緩的同時,確認了掃把下端伸出一片垂直的安定翼,接著在防風圈內坐起身子。

布蓮西兒現在的姿勢接近跪坐,她的腳尖仍然觸碰著刷子部分。因為刷毛發出的光芒已恢複為藍白色,所以她輕輕敲打賢石,讓光變成看不見的頻率。

「──低速飛行很耗費燃料耶。」

她歎氣道。接著伸手拍落三角帽上的凝霜,再次俯瞰下方的景色。

下方的光線越來越少,山區的漆黑逐漸逼近腳下。

她保持俯瞰大地的姿勢,對緊抱著掃把柄上端的黑貓說:

「你看,森林耶。」

布蓮西兒等了五秒鍾還是沒回應,便傾著頭把視線拉到前方。

往前一看,才發現黑貓全身緊緊抱住掃把柄上端,而且動也不動。

不知為何,黑貓的身體在月光下微微泛著光。

布蓮西兒懷疑地定睛一瞧,看見黑貓全身結了霜。原來是凝霜反射著月光。

「真漂亮。」布蓮西兒喃喃說道。這時黑貓的身體忽然從掃把柄上脫落。

黑貓失去平衡往下方掉落,布蓮西兒看著黑貓掉落一瞬後,才「啊」的一聲急忙伸手抓住黑貓的尾巴,把黑貓拉上來。

她把黑貓拉高到眼前一看,發現黑貓瞪大眼睛看著正前方,兩邊的嘴角上揚到最高點固定不動。她皺起眉頭,上下搖晃著黑貓說:

「你在干什麼?很危險耶。」

隔了一會兒後,黑貓才抖了抖身體,「哇啊」一聲舞動四肢說:

「沒、沒、沒、沒命了!救命啊!」

「怎麼了?很吵耶。你又作惡夢了吧?」

「對對對對對對啊對啊對啊!我好像被用力拋向天空,然後被冷凍……那是夢?」

「是。可是奇怪了,你剛剛一臉超級無敵開心的表情在睡覺呢。」

說著,布蓮西兒用單手抱住黑貓。

「不過,就算是作了惡夢,你也不用害怕。因為有我在啊。」

「這話能信嗎……」

「你說什麼?」

她聽到懷里的黑貓回答:「沒有。」這時腳下的景色已是一片黑暗。

布蓮西兒讓掃把稍微偏向右下方,朝山里前進。

掃把緩慢而確實地降低高度。然而腳下只見一片漆黑的山地與夜空,難以確認上下移動的高度。為了確認水平線,布蓮西兒看往流向背後的大阪夜景。

掃把下降著。

腳下一片漆黑的景色中,陸續有陰影出現。月光照射下的山坡面以及樹木逐漸現形。

「快到了。」

布蓮西兒喃喃說道,她的視線集中于在月光里浮沉的森林深處。

四角形的人工物體並排在她的視野里,那是排列在一起的住家。

未點燈的住家坐落在山間森林里,形成一座村落。

被布蓮西兒抱在胸前的黑貓說:

「每次經過這里都不見人影,我想應該是廢村吧。」

「……G里還有可以毀滅的地方啊?真是奢侈。」

「反正曾經住在這村子里的人,還有住在那邊那個大城市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我們的G遭到毀滅。如果他們知情,說不定會稍微反省一下。」

腳下的廢村緩緩向後方流去。布蓮西兒一邊看著這樣的景色,一邊說:

「那麼,為什麼UCAT不告訴人們任何有關概念戰爭的事情呢?」

「因為他們想當英雄吧?比起讓世界陷入一片混亂,他們選擇自己暗中解決一切……這點和1st-G的國王完全相反。國王堅持絕對要保護1st-G,對吧?他配置了防衛用的機龍,還把概念核分成兩個。」

「這時候齊格菲卻乘人之危破壞了一切──王城遭到毀滅,指揮系統也癱瘓了。雖然雷金老師為了保護1st-G而與機龍布尼爾同化,把一半的1st-G概念藏在法布尼爾里,但是雷金老師做的聖劍格拉姆卻被齊格菲搶走……」

布蓮西兒吸了口氣,繼續說:

「如果雷金老師的法布尼爾是哈根老翁的法布尼爾改,說不定會是不同的結局。」

「為什麼?改型有什麼不同嗎?」

「啊,等等,總部快到了。」

腳下能看見與廢村隔了些許距離的兩櫃大型建築物。那里是學校,有校舍和體育館。布蓮西兒朝著體育館的方向下降,同時開口說:

「改型是為了達到防衛目的而經過強化的機龍。它擁有兩個動力爐,分別用來運轉和推動武裝。雷金老師同化的舊型法布尼爾只有一個動力爐,所以藏了半個概念核的動力爐一被聖劍格拉姆破壞,就只有死路一條。」

「相對地,哈根老翁的法布尼爾改是把……」

「把另一半的概念核封在武裝用的動力爐里──這個動力爐的力量等于是1st-G的宿怨,就算被破壞了,還可以用剩下的運轉用動力爐的力量打倒敵人,或是消滅敵人。」

布蓮西兒發覺黑貓的身體在顫抖。

「你會怕啊?放心,哈根老翁不會被打敗的。」

「啊,沒有,不是啦。我是因為覺得冷,想上廁所──喂,別把我吊起來玩!啊~!要是尿出來就太丟臉了啦!」



風見與出云兩人在夜晚的衣笠書庫里整理帳務。

「雖然現在放春假,但是從上一期到現在,資金的進出很頻繁──啊,覺,你不用像機器人一樣那麼認真貼收據啦,眼神超可怕的。」

「喔,不知道怎麼搞的,漿糊的味道挺吸引人咧……這該怎麼說呢,會上癮?」

風見沒有理會出云,她一條一條記錄手邊帳簿的借貸方。

這時風見忽然抬起頭,她身邊的出云發覺後出聲詢問:

「怎麼了?你是不是想到什麼奇怪的──呃!!混、混帳!我又還沒說什麼!」

風見無視出云的抗議,縮回用力彈向左側的手。雖然齊格菲從櫃台里投來目光,但風見輕輕揮手告訴他沒事,接著站起身子說:

「……有聲音?」

風見一邊嘀咕「奇怪了」,一邊朝衣笠書庫西側走去,那里有一間准備室。

鑽進准備室的狹窄入口後,可看見里頭的窄小空間堆放著書本以及卷起的大型地圖。

「怎麼了?」

齊格菲的聲音從櫃台飛過四間教室大的空間傳了過來。風見從衣笠書庫這端的盡頭,回頭看向另一端的盡頭。她在准備室的入口,同樣以響亮的聲音說:

「你有沒有聽到從剛剛就一直有像是鳥叫的聲音?」

「應該是從你那個位置的牆壁產生共振,所以聽得見樓上的聲音。三樓美術教室和二樓音樂教室的聲音會分別傳來。」

「可是,怎麼會是鳥叫聲?是我聽錯了嗎?」

風見才問完,又抬頭看向上方。果然還是聽得見鳥叫聲。

「嗯,應該是美術社社長布蓮西兒·希爾特飼養的吧。今年的春假期間,應該只有她會進出美術教室。」

「你很清楚啊。」

對于出云的發言,齊格菲點了一下頭說:

「因為她討厭我。」

聽到齊格菲回答得如此自然,風見一下子找不到話語回應。

風見邁步走向桌子。出云為了在她踏響的腳步聲中化解尷尬氣氛,開口詢問:

「對了……」

出云選了安全的字眼。

「1st-G的實際戰斗力強不強啊?我記得存活下來的余黨是『市街派』吧?他們擁有多大力量?」

出云詢問的對象是齊格菲。

齊格菲從櫃台里頭看向這方說:

「今天有打過一場了吧?」

「對啊,和今天這場比起來怎樣?」

「今天的戰斗根本是騙小孩的把戲。1st-G真正的力量並非由文字發動的魔法──而是以文字為靠山的純粹暴力。」



布蓮西兒緩慢下降在夜晚的學校操場,地上仍有幾處水窪。

操場上掉了一地枯葉,校舍和體育館也沒有玻璃窗。

這里是廢棄的學校。

布蓮西兒一邊卷著強風,一邊下降在廢校的體育館前。當高度低于五公尺時,她開始用同時握住掃把柄和青色賢石的右手執行降落動作。

她一邊緩緩放松右手的握把,一邊讓刷子部位朝向下方,花了點時間讓掃把慢慢垂直立起。

當掃把刷吹出的風直直掃向正下方的地面時,黑貓便以有如從掃把柄脫落似的動作跳下地面,接著布蓮西兒也下來,完全停止掃把的動力供給。

「呼。」

布蓮西兒呼了口氣,並取下用鏈子纏在掃把上的青色石頭。最後,她輕輕拍了一下掃把說:「辛苦了。」

在這之後,兩人不約而同地彼此伸展起全身變得僵硬的筋骨。

「嗯……果然還是在大地上最舒服。」

「我剛剛聽到在這世上最自私的發言……」

「我現在心情很好,所以不跟你計較。」

布蓮西兒笑著說罷,往體育館的方向走去。

體育館的大門已傾余脫落。從門的縫隙看進去,可以發現里頭的地板已腐朽,表面的木板剝落,處處可見的大凹洞。設在籃球場兩邊的籃板一塊歪了一邊,另一塊掉落在地板上。

布蓮西兒從正門進入這棟荒廢的體育館里。

就在這時,此許光芒纏繞上了布蓮西兒項鏈中央的青石。

她聽見聲音。那聲音念出機龍持有的概念核所制定的,維持1st-G世界觀的念條文。

·文字擁有賦予力量的能力。

聽到聲音的同時雕刻在項鏈上的文字發出光芒。

在這一瞬間,布蓮西兒腳邊的黑貓身上也纏繞著青色光芒。

接著,世界改變了。

當布蓮西兒再次看向前方時,那里出現了一座要塞。



體育館里頭的地板和舞台已被徹除,變成了木頭地板的停機棚。停機棚里有幾個櫃子並排著,上面除了掛有戰斗用的掃把、長型火槍以及刺槍武器之外,還堆放著整理過的出動用背包等物品。

停機棚中央有一台大型貨梯,通往同樣木造的地下室。電梯旁有個設有坡道的洞,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布蓮西兒一邊朝通往地下室的坡道前進,一邊與在停機棚內巡回的大型人種士兵打招呼。

「我好久沒來了,沒問題吧?有沒有被人發現?」

大型人種的老人點頭說:「沒問題。」跟著輕輕舉高手轉過身子。

布蓮西兒也稍微舉高手走向坡道。她把視線移向坡道旁的貨梯,電梯表面刻著代表鋼鐵意思的文字。

但是,上面的文字被削掉了一大塊。

那是擁有巨大爪子的腳印。布蓮西兒對腳邊的黑貓說:


「因為哈根老翁很喜歡看月光,所以動不動就跑出去。」

布蓮西兒說完歎了口氣。她一邊看著爪痕,一邊走下坡道。

進到洞穴里,因為天花板上寫了代表光線意思的文字,所以內部顯得明亮。另外,也有止滑的文字覆蓋在地面上,所以腳底能夠確實附著在地面。

她途中經過一個平台後,坡道便往更下方延伸。

洞穴盡頭連接到原本作為校舍正面玄關的大門。嵌入大片玻璃的大門表面寫著「堅固」,因此即使是透明的玻璃,也看不見大門背後的模樣。

布蓮西兒推開了大門。



地下室的空間相當寬敞。是使用木材和木板擋起來的五十公尺見方空間。發出淡淡朱紅色光芒的天花板有七、八公尺那麼高,為了讓地面的搬運電梯能夠往上升,還在天花板中央設置了隔板門。

而現在,有好幾個身影聚集在電梯搬運台前方。

聚集的身影包括人類,以及非人類。

左右兩方分別有五十道左右的身影,有的站立著,有的面對面彼此交談。他們交談時顯得聲勢十足,幾乎算是喊叫了。

左方的身影以體格健碩的年輕人居多,右方以身形纖瘦的老人居多。

布蓮西兒聽著隨地面震動傳來的聲音,她腳邊的黑貓開口說:

「那些激進派和保守派的代表們又在爭論了。」

「他們是因為郁悶。如果我也是負責事務工作的人,一定也會和你一起在那邊大喊。」

「我是在你離開這里後,才被撿到的貓耶。如果你還留在地下,我就不可能在這里了。」

布蓮西兒答了句:「說的也對。」然後看向入口處旁邊。那里有幾個櫃子,上面掛了幾支私人用的掃把。看著掛成一排的掃把,布蓮西兒皺起眉頭說:

「最近的小鬼都喜歡一些莫名其妙的機鼻藝術(注:NoseArt,指飛機,特別是戰機機鼻上的各種彩繪。除機鼻上的彩繪之外,機身、機尾等部位的彩繪亦被稱為機鼻藝術),把傳統都給忘了。這六管小號成何體統?」

「我們的掃把也有碎花圖案的保護蓋耶。」

「那不是保護蓋,是變向噴嘴。」

說著,布蓮西兒把兩人騎來的掃把掛在櫃子上。

從她背後的人群中,傳來了特別響亮的聲音。黑貓垂下耳朵說:

「是法夫那的聲音。」

「真有精神。他從和平派跑來這里的時候,還一副快要死掉了的樣子呢。」

「那是因為Low-G的概念環境,最不適合像他那樣的種族居住了。」

布蓮西兒一邊嘀咕:「真麻煩。」一邊回頭過去。

人群的左邊有一個異形身影。那身高將近兩公尺的黑色甲殼身影,擁有呈現銳角的頭部,頭上有三根角和金色長發。他身上穿的不是如布蓮兒所穿著般的貫頭衣(注:指只在一塊布料的對折處中央挖一個洞,從頭上套下的無袖服裝),而是肩部固定型的露背夾克襯衫。穿著此類服裝的原因是──

「背上的羽翼都立起來了……他是想威嚇對方嗎?」

──他背上有兩枚羽翼,羽翼的形狀有如被甲殼包覆的手臂。兩片黑色羽翼各自朝向天花板延伸,呈現V字型。

布蓮西兒在視線前方看見了他──法夫那環視著對手們高喊:

「──我們要的是什麼!?」



法夫那張開被甲殼包覆的兩只手臂說話。他揮動長長的手腕說:

「──我們要的是找回1st-G失去的世界吧!我們要從UCAT那兒拿回格拉姆,讓概念核變成我們的東西。只要解放概念核來對抗這個Low-G的負面概念,然後再把這個世界同化成1st-G就好了!」

另一方,法夫那的對手之中有一名年輕人站起身子,高高地揮手說:

「你錯了!我們要的是在這個Low-G的權利吧?我們從UCAT拿回格拉姆之後,應該要拿著格拉姆與和平派會合才對!在那之後,我們要管理1st-G應行的概念解放,並同時進行對我們有利的交涉!」

年輕人繼續說:

「法夫那,我們不是為了戰斗才聚集在這里。我們的最終目的是拿到格拉姆,進而得到與Low-G平等或以上的地位,除此之外沒有更多要求。而且,就算非得選擇戰斗手段,我們也不希望率先展開戰斗,你說的純粹是逆侵略的理論!」

年輕人的聲音回蕩,坐在他身旁的身影各自輕輕點頭。

盡管紛紛做出肯定回應的身影們注視著法夫那,法夫那卻傾著頭說:

「逆侵略?不對吧,應該說是收複失地。你別忘了,祖先留給我們的大地可是被他們摧毀的。為了得到取代這塊大地的土地而戰,是理所當然的吧?」

「Low-G不可能會允許!他們一旦答應讓我們收複失地,就必須也接受其他G提出同樣的要求。你認為Low-G會允許嗎?」

「所以我們才要戰斗,你不懂嗎?」

法夫那說道。

他以仿佛要把坐在身邊的人們撈起般輕輕彎起兩手手腕,跟著握緊前端的巨大手指。

在天花板發出的朱紅色光芒照射下,法夫那的手指動作形成了巨大的影子映在地上。

「聽好。在這個Low-G里,人們根本不知道發生過概念戰爭。所以消息全被封鎖,報複和公開情報的行動也全部遭到UCAT、各國軍隊及政府破壞……我問你,現在我們在這個G的什麼地方?」

法夫那指向腳下。

「現在我們可是在這個G的影子里啊。在UCAT居留地的時候也一樣,大家被擠在一塊狹窄的土地上。那里的天空又矮又封閉,與外界的交流也被斷絕。」

「所以我們才要打勝仗,如果沒有讓這個世界擁有與1st-G同樣的概念,像我或是一些種族的人甚至要正常呼吸都有困難,因為這個G的概念不能支撐我們的心肺功能。你們指的自由,有包括對我們這些人來說的真正自由嗎?」

「這──」

「你們不會懂的,你們和這個Low-G的人類是相似的種族。就算在這個G的概念底下生活,你們的身體機能也會正常運作,甚至有可能融入社會。只不過,得先克服一天當中有一半的時間必須接觸水分這個問題就是了──木精啊,你不會懂得我們的痛苦。還有我們總得在最前線作戰的痛苦,你們也不會懂。」

法夫那無視于對方咬緊牙根的反應。

他看向大廳的入口處,那里有個身影正打算繞過他們往里面走。

那身影是黑衣打扮、身邊帶著黑貓的少女。法夫那對少女丟出話語:

「你要到里面去啊?哈根大人在睡覺喔。」

「我敢打賭,你的聲音早就吵醒他了。」

「──哈,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啊!這不重要,倒是你那邊進行得怎樣啊?奈茵。」

聽到法夫那最後說出的稱呼,少女停下了腳步。

那動作就仿佛要用雙腳刺進地面似的,並不自然。

聽到這般腳步聲的法夫那把雙手交叉在胸前。相對的少女則是瞥了他一眼說:

「……只有哈根老翁可以這麼稱呼我,你想侵害哈根老翁的權利嗎?」

「那真是失禮了,布蓮西兒。我以為你是為了找回你失去的那個名字,所以才在奮斗……」

法夫那用帶有笑意的語調繼續說:

「你的任務不是去監視一個叫什麼齊格菲的人,然後伺機暗殺他嗎?這項任務已經邁入第三年了,到現在還只是定期報告而已。你該不會是被對方的花言巧語給騙了吧?不管怎麼說,你小時候和那個齊格菲──」

從少女腳邊傳來的高亢叫聲,打斷了法夫那的響亮聲音:

「不要再說了!」

出聲的是跟少女一同前來的黑貓。它豎起爪子,擺出備戰姿勢。

「我們有執行任務,法夫那!你們今天會開會,不就是因為我們的任務成果嗎?你們是根據我們看見的『王城派』戰斗狀況,而召開會議的吧?你們只需要開開會,但我們可是確實地在執行任務!」

說到這里,黑貓保持備戰姿勢輕笑,繼續說:

「若你是想替我們打氣,那就老實一點說出來如何?」

「因為最近說出這句話後,總會有很多郁悶的事情發生。說話拐彎抹角的,抱歉啊。」

法夫那依舊以帶著笑意的語調回答,然後把視線移向少女說:

「快去吧,長壽女,等會兒我也會過去聽你報告。」

說罷看向正面。

法夫那像一個一個確認每位對手的表情似的,環視全場一遍說:

「你們懂嗎?並非在這里的所有人都能夠像你們一樣,在這個G的概念底下生活。我們所謂的自由,說到底就是要把這個世界變成跟1st-G一樣。」

法夫那拍了一下手掌繼續說:

「因為如果不把這個G變成跟1st-G一樣,我們就無法在這個G生存!沒有在把這個G同化之下所得到的權利,算是真正的權利嗎!?被壓迫在狹窄場地里所得到的優厚待遇,究竟有什麼意義?」

與法夫那對峙的年輕人咬緊了牙根。

當年輕人的身子快要往後退縮時,有人出面支援了他。是坐在他旁邊的老人。

一頭白發的老人用手按住年輕人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後,面向法夫那。

並開口發問:

「法夫那,你的演講很精彩,不過你忘了一件事。」

「什麼?」

老人用手指向法夫那,點了一下頭說:

「1st-G被毀滅的時候,你根本還沒出生。被毀掉的不是你的世界,而是我們的世界。你是──」

「但我是1st-G的半龍。」

法夫那打斷了老人的話。

「聽好,我相信自己是1st-G的人,而且這個事實正是一切的開始。」

法夫那稍微壓低身子,然後伸出頭直視老人的眼睛說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眾多的祖先、我不知道有國王統治的國家、我不知道有限的大地、我不知道沒有月亮的夜晚、我不知道能夠飛翔的天空、我不知道因為戰敗而毀滅的那一天,而且我也不知道應該守護什麼。所以,我不知道榮譽是什麼東西!」

他停了一拍,繼續說:

「不過,我說老年人們啊,你們知道榮譽是什麼。所以即使你們被擠在狹窄的地方,也能夠賴著榮譽過活。」

然而──

「我們什麼都沒有,可是我是1st-G的人,我也希望自己一直是1st-G的人……那麼我們該怎麼辦才好?要怎麼做,才能夠擁有像你們那樣的榮譽?」

法夫那眼前的老人盡管眉頭深鎖,卻沉默了下來。

老人的沉默被法夫那當成是一種回答,于是他挺起身子。

他那已經不是對著其周圍的人,而是對著整個大廳說話的聲音高高響起:

「我要的是1st-G到現在仍然與我們同在的事實!如果你們有不必把這個世界變成1st-G的方法,說出來無妨!」



一道聲音在衣笠書庫里響起,那是齊格菲的聲音。

「──1st-G是個很難移到其他概念世界的G。因為他們內部的種族差異太大,如果不是在1st-G的概念底下,很多種族就無法生存下去。」

單手拿著杯子的齊格菲站在桌子旁,坐在椅子上的風見抬起頭看向他說:

「為什麼在1st-G時,他們就能夠生存呢?」

「靠文字的力量──雖然目前還沒深入調查,不過有可能是文字的力量也發揮在基因排列上的緣故。1st-G的世界也一樣,大氣和天空里都住著精靈,這些精靈代表著文字的意思。」

「這就是概念和居住者相互契合的意思吧。」

說話的是坐在風見旁邊的出云。

「被這個G喜歡上的家伙就算想要去其他G,也沒辦法離開吧?」

「是啊──1st-G原本就是一個力量很強的G。但是他們強化種族,並且不停和其他G戰斗,最後總算有能力建造出以陸戰為主的機龍。在他們研究的成果下,制造了兩架稱為法布尼爾的旗艦機龍。但是,1st-G的機龍有一個缺點。」

「缺點?」

「當乘坐者進行同化時,1st-G的機龍會產生強烈的排斥反應,絕大多數的乘坐者都會在這個階段死亡;就算熬過去了,也無法恢複原本的模樣,必須以機龍的模樣度過一生。」

「所以到了現在,還有機龍存活下來……就是那個叫做法布尼爾改的大怪物。」

「嗯,兩架法布尼爾當中,整備成王城用的那一架是我殺的。不過,在兵器研究所接受改造的那一架則逃過了1st-G的崩壞。」

「為什麼……要制造這種東西?是1st-G的領袖太好戰的關系吧?」

齊格菲搖搖頭說:

「他很討厭戰爭。1st-G的國王因為概念戰爭失去了王妃,所以他為了保護1st-G直到崩壞時刻都不受任何人侵害,制造了防衛用的機龍。然後他把抽出的概念核分成兩個,並且打算利用支配世界構造的概念封閉世界,進入守衛狀態。」

「這是……放棄參加概念戰爭的意思嗎?」

「嗯,沒錯。因此──」


齊格菲說到一半沉默了下來。他把杯子湊近嘴邊喝了一口後,換個話題說:

「看佐山怎麼決定,你們自然會慢慢知道後來的經過吧。」



在1st-G的基地地下大廳最深處有一大片隔牆。

布蓮西兒從隔牆旁的出入口走進最里面。

雖然法夫那的聲音依舊從她的背後傳來,但是關上出入口的門後,也就聽不見了。

相對地,四周一片黑暗,腳邊的黑貓逐漸融入黑暗之中。

「這里還真冷。」

她點頭回應黑貓的話,然後看向上方。高高的天花板只有中心處有一盞燈光,上頭刻有「燈火」文字的小吊鍾,發出朱紅色的光芒。

布蓮西兒等到眼睛適應燈光後,才把視線移回下方。

這里是與隔壁同樣寬敞的大廳。

「不過,這里不是大家的空間,而是私人的房間……」

在落下視線的布蓮西兒眼前,有個巨大如山的影子。

然而那不是山,是擁有好幾個表面的構造體。整體是由七座被塗成白色的山所組成,分別是頭部、軀體、四肢以及尾部共七個部位。

布蓮西兒的眼前有一架鋼鐵制的巨龍。

身長超過三十公尺的機龍目前保持俯臥的姿勢。機龍全身以白色及深綠色為底色,活動部位則披著黑色。而且,機龍身上的所有武裝幾乎都處于解除狀態。

機龍各部位的外掛點裝上了黑色偽裝外殼,除了位于背部和四肢的常備刀刃,以及如摺疊羽翼般的散熱器之外,表面找不到可以攻擊的部位。機龍的基本武裝多為內藏式,而各類裝甲板上的開關口全都貼上了標示整備完畢的黃色封符。

「…………」

布蓮西兒沉默不語地注視著機龍,這時忽然有聲音從上方傳來:

「怎麼了啊?布蓮西兒。」

布蓮西兒「嚇」地一聲抬高頭,看見機龍背上有個人影。

那是個身形高大的老人。他有著一頭灰色波浪發以及同樣灰色的胡須,身上也套著深綠色外套。

在陰暗之中,老人的身影微微泛著光,使得其後的模樣透了過來。

仰頭看著老人的布蓮西兒敬了一個禮說:

「布蓮西兒報行──哈根老翁,您剛才見到你回來。」

雖然老人眯著眼睛動嘴,但聲音並非從他的嘴巴,而是俯臥在布蓮西兒眼前的機龍背上,那個看似排風口的黑色開口傳來。

而且,只要布蓮西兒一有動作,機龍的各部位就會傳來聲音。微微反射著光芒的聲音真面目,是以保護材料包覆的輔助視覺元件。那是機龍的視線捕捉布蓮西兒的聲音。

然而,布蓮西兒毫不在意視線地看著老人,老人也以他的身影詢問:

「我的使魔會向您詳細報告──『王城派』呢」

「聽說他們決定在三天後投降,有使者傳來消息說他們會就此結束一切行動。」

布蓮西兒點頭說:「原來如此。」她腳邊的黑貓歎了口氣說:

「所以法夫那他們才會這麼激動啊。拜托你處理一下好不好,哈根老翁。」

「沒禮貌!你在說什麼啊!」

看見布蓮西兒抓起黑貓嚴厲責罵,老人──哈根露出苦笑說:

「這我不能答應你呢,小同伴。」

「是嗎?果然因為他們是同伴?」

「不是,如果我動手……就算是手下留情,也會不小心殺死他們吧?那可不行。」

黑貓仰頭看向布蓮西兒說:

「……剛剛的發言,我是該笑?還是該當作沒聽見?」

「你該把這個疑問放在心里。」

哈根露出苦笑,一副困擾的模樣皺起眉頭說:

「布蓮西兒,我看,等會兒我再聽你那只貓的報告吧。你還有什麼其他情報嗎?」

「有的。UCAT的全龍交涉負責部隊雖然尚未組成,但已經開始參加實戰。另外,聽說全龍交涉的中心人物將在明天拜見與UCAT聯手的和平派代表法佐特。」

「這麼急啊?看來法佐特的想法也漸漸地完全傾向Low-G了啊……」

「不難理解法夫那為什麼會那麼激動,因為他是法佐特的兒子。」

「稱自己的父親為斗敗狗的戰士啊……他現在正在和大家爭論不休吧?你覺得怎樣?他太年輕了嗎?」

「……我覺得與其他說還年輕,不如說太不成熟了。不僅滿口幼稚的理論,還把那些理論當成是正義。」

聽到布蓮西兒的發言,哈根加深了苦笑。

「他會顯得幼稚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他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想要說服無論做什麼事情都需要理由的大人們。但是……當總是習慣隨隨便便拿個理由采取行動的大人,遇到小孩子認真主張幼稚的正義時,最後總是會被打敗。大人們不是輸給理論,而是輸給更棘手的東西。」

「棘手的……東西嗎?」

「沒錯,棘手的東西。那是過去曾經擁有,但無法再次得到的東西。而且是他們自己從前拿來說服大人的東西。」

哈根托著腮,看向上方說:

「──法佐特的兒子個性非常率直。」

「不過,法佐特好像在那個UCAT的居留地里受了很多苦。」

哈根保持仰頭的姿勢回了一聲:「是啊。」

「事實上,法佐特在那個UCAT的居留區做了很多努力。他接受在UCAT的概念管理之下生活,換得狹窄居留區里的安全。雖然大家會抱怨他要求得不夠多,但是在UCAT管理的居留區里,和平派的性命其實是掌握在他人手中。」

「要是概念空間被撤除了,大多數的人都撐不過半個月吧。」

「法佐特他們之所以能夠在那里生活,是因為他們有逃出時帶出來的物品和知識可以作為交涉材料,還有……UCAT的溫情吧。」

「您可不能跟大家這麼說喔。」

布蓮西兒眯起眼睛仰頭看向哈根。

托著腮的老人嘴角微微上揚,緩緩張成彎月形說:

「我知道的。不管怎麼說,是我帶著大家來到這里,然後使用帶來的概念核做出這個概念空間……我必須以勉強算是前指導者的一員、以及現任保護者的身分領導大家。雖然很麻煩……」

哈根看向布蓮西兒繼續說:

「要不要和我交換啊?拿我這個『法布尼爾改』跟你換『鎮魂之曲刃』。我還是和住在冥界的人聊聊往事比較輕松。」

「沒辦法交換的。機龍一同化,就變不回來了吧?而且在這個Low-G里,能夠做出冥界的概念太弱了。就算用曲刃打開冥界,住在冥界的人也只能出來一下子而已。」

「說的也是……要是能夠和冥界的人好好交談,真不知道該有多好。這樣或許就可以減輕大家的宿怨。」

哈根抬高了頭,看著隔開大廳與這個房間的隔牆說:

「如果我們那時不害怕世界崩壞,說不定能夠解救更多人。」

哈根閉上眼睛。法布尼爾的各部位發出小小聲響,遮光板擋住了視覺元件。

「──也害了那只鳥。」

「那是棄小鳥于不顧的那個人的錯。」

「棄小鳥于不顧的或許是那個人,不過,是我們沒有解救小鳥。」

哈根說罷睜開眼睛。在黑暗之中,他忽然喊出一個名字:

「法夫那。」

視覺元件有了動作,哈根把臉轉向布蓮西兒的背後。

布蓮西兒回頭一看,發現一個黑色甲殼的身影站在黑暗之中。她和黑貓慌張地跳開一步,擺出備戰姿勢。

「……你什麼時候出現的!?」

「剛剛。你不用那麼緊張,黑暗本來就是我的屬性,我可是能穿梭黑暗的半龍。只要是在黑暗之中,我就能在想得到的范圍內移動自如。」

在黑暗之中,法夫那從感覺變成了實體出現在布蓮西兒眼前。

他沒看向布蓮西兒,而是向哈根敬了一個禮,然後開口問:

「您怎麼決定?」

聽到法夫那的詢問,哈根探出身子,並頂出下巴指向隔牆的方向說:

「嗯,你們不是在那邊討論了嗎?」

「討論的結果是,在我們的意見達到一致為前提下,請哈根大人做出最終判斷。」

哈根聽了,搔搔頭說:「你又用這麼形式化的說法。」然後「唔~~」地低吟一聲。

「看明天法佐特怎麼行動再下結論,這樣好不好?布蓮西兒,我記得法佐特明天會和UCAT進行事前交涉,對吧?」

「是的。這是從和平派那邊得到的情報,應該錯不了。」

布蓮西兒點頭說道,然後看向法夫那。

法夫那看了她一眼後,垂下肩膀歎了口氣說:

「哈根大人,我說啊,我這麼講或許不禮貌……」

「喔~你總算恢複平常的說話調調啊,說來聽聽。」

法夫那動作敏捷地把兩只長長的手腕交叉在胸前,然後托著腮說:

「為什麼您要延後下結論的時間呢?我們本來就是聚集在您麾下,然後在您的率領下,一直努力到現在。」

「不是啊,你跟我說這麼沒有自主性的話,我很困擾耶。」

「這是您身為負責人的職責吧。」

「嗯,的確是這樣沒錯啦……抱歉哪。」

聽到哈根這麼說,黑貓拍了拍布蓮西兒的腳:

「……這兩個人是誰比較大啊?」

「我。」

布蓮西兒這麼回答後,法夫那與哈根都回過頭看她。她點頭做出回應說:

「請繼續談論有建設性的話題。」

法夫那歎了口氣。他挪開托腮的手,單手按住頭部。

他用爪子輕輕敲打頭殼,喊了一聲「哈根大人」後,繼續說:

「您的弟弟雷金老翁和侄女古特倫公主都被那個叫齊格菲的人殺死,最後也沒能夠保護國王。您心中對于這件事的怨恨都跑到哪里去了?」

「對啊,跑哪兒去了呢?我確定這份怨恨還在,只是不知道在哪里耶,法夫那。你一定很希望是在我的武裝動力爐里吧?還有──」

哈根輕輕點頭繼續說:

「──失去生命的不只我的家累而已,所以我決定不照私心采取行動。當所有人都認同的真正機會到來時,我才會采取行動,現在我們越來越接近這個時機了。別焦急,法夫那。太焦急會有所失。」

哈根沒有停下來,他就這麼繼續發問說:

「還有,你是為了什麼而戰呢?法夫那!」

被詢問的法夫那抬起了頭。他與哈根四目相交後,緩緩開口說:

「為了我們本該擁有的東西──為了把它奪回來。」

聽到法夫那的話語,哈根「嗯」地回應一聲。

他沒有躲避法夫那的視線回答:

「既然這樣,我會好好記住你說的話……絕對會。」



佐山與新莊走在晚間的學校用地上。

二年級普通校舍的正門及後門都被鎖上,無法進入。

讓貘坐在肩上的佐山試著轉動了兩、三次門把。

「果然打不開……如果有像孝司那樣的技能就好了。」


「孝司是昨天來接你的人嗎?」

聽到新莊的詢問,佐山在快要點頭的那一刻,改變了主意。他轉頭看向身旁,覺得在身邊的應該是──

「你問得很自然……為什麼你會知道孝司的事?」

被佐山這麼一問,新莊隔了一會兒後,慌張地左右揮手說:

「啊,不是啦,是姊姊告訴我的。她說有很厲害的人來接你。」

新莊停止揮手,探頭看向佐山的臉。

「……你那眼神是什麼意思?你該不會懷疑我是姊姊吧?」

「沒有,剛才的驗身已經幫我解開這個疑問了。雖然你和你姊異常地相像,不過你確實是個男孩子。」

「你希望來的人是我姊嗎?」

「談論不會來的人也沒幫助──不管怎麼說,如果不能介紹校舍里面,就沒意義了。剛才屋頂傳來奇怪的聲音,我還以為里面有人。」

聽到佐山最後說了句:「今天還是先回宿舍吧。」新莊垂下肩膀說:

「我想多散步一下耶。」

「不過,你還有五箱行李沒拆封。」

聽到佐山這麼說,新莊把雙手交叉在胸前呻吟著。佐山見狀說:

「明天中午我有點事要外出,等我回來後一起去買日用品吧,我帶你去附近的商店。不過……如果你拖到明天才整理行李,就不會知道缺什麼東西吧?」

「的確是這樣沒錯。可是,好令人驚訝喔……佐山同學,原來你也會說出正當的理論啊。」

「……我覺得有必要跟你長談一番。」

「呵呵。不過,我還不習慣這里的環境,很多事情還要請教你,像是道路、商店、還有一些人們──浴池現在不能用對吧?因為在放春假。」

「嗯,這段期間在學生宿舍里只能使用蓮蓬頭。如果時間充裕,走出學校正門的地方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澡堂,你可以去那里洗澡。」

新莊點頭回應,然後稍微垂下眼簾,帶著微笑走到佐山身旁。

兩人並肩而行。

月光讓步行的兩人影子落在地面上,走在佐山身邊的新莊忽然指向校舍旁的操場方向說:

「佐山同學,操場後面那個像塔一樣的建築物是什麼?」

「喔,那是探險社在去年校慶時做的攀岩彈跳台。那上面放了好幾條救命繩下來,可以用救命繩綁住腳自力攀爬上去後,再從上面跳下來。」

「規模好大喔……」

「嗯。那時候當然發生了從上面跳下來的人,撞上從下面爬上去的人的意外。哈哈哈。」

「這不是可以笑著帶過的事吧!」

「沒什麼好在意的,人類的身體其實挺強韌的。」

「是嗎?」新莊歎了口氣,改為指向在學校餐廳大樓旁邊、有如牆壁般的藝術品說:

「那個呢?」

「喔,那是很久以前的學生們制作的畢業紀念物。學生們在粘土板蓋上自己的手印,再以燒窯的方式制作成大板子,算是這個學校的名勝古跡之一。」

「喔~是名勝古跡啊。」

「嗯。最初只是為了作個紀念,結果收集到了一千多人的手印,最後變成一個單純的恐怖藝術。原本打算撤除掉,結果挖土機翻車,聽說車身還沾了手印呢。哈哈哈。」

「你不需要刻意用一副很愉快的樣子來解說啦。」

「還有其他地方,想聽嗎?那邊的巨大手掌──啊,喂,不要拉我!」

新莊拉著佐山的西裝衣角,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這時,佐山突然把視線移向二年級普通校舍的方向。

他看見校舍側面的逃生階梯樓梯間,今天早上他也看了那個位置。

不知怎地,佐山覺得每次看到那個位置時,自身的現狀都有所改變,不禁露出苦笑。

這時,新莊可能是發覺了佐山的視線,開口問道:

「怎麼了嗎?」

「嗯。我想到最近自己的日常生活開始改變……包括你成了我的室友這件事。」

佐山在心中自問:「不知道會一路改變到什麼地步。」

一股與不安相似的郁悶情緒,突然湧上了他的心頭。

……我有辦法改變嗎?

就在佐山的心中如此嘀咕時,與他並肩而行的新莊傾著頭,仰望佐山說:

「──你不會是在想『不知道會改變到什麼地步』吧?」



聽到新莊的詢問,佐山重新認真地看了新莊的臉。

「────」

月光下,在佐山的視野里,新莊的臉就在伸手可觸的位置。

沐浴藍白色月光的黑發隨風飄動,底下的黑色眼眸直直地仰望著佐山。

佐山認得在他眼前擺動的黑發以及瞳孔的顏色。

這是新莊·運的頭發和眼睛。但是──

……這是錯覺。

佐山這麼告訴自己。雖然他明白在新莊·切這個獨立人格面前,這樣會顯得失禮,但是其他思緒不斷纏上他的心。佐山會如此在意,就表示他認同「她」的存在。

……與我完全相反的存在。

佐山與新莊,日常與非日常。原本不相容的彼此漸漸重疊在一起。

佐山這麼思索著時,不自覺地喃喃說起話來。

首先說出針對新莊詢問的回答:

「的確……我是這麼想了。」

聽到佐山的話,新莊微微眯起了眼睛。佐山無法確定那是不是笑容。

但是,他對著新莊點了點頭,並在嘴角浮現微笑說:

「不過……我不是在想會改變到什麼地步。我想的是,自己會不會選擇主動改變。」

「原來你這麼認真啊,佐山同學。」

「沒那種事。」

佐山不由自主地對自己這麼說,他臉上的微笑化為自嘲的笑容。就在這時──

四周有了動靜,仿佛呼應佐山的話語似的。

是一陣風。

那陣風不是以聲音,也不是以回音,而是以威壓的形式從西方突然襲來。

「……!」

一陣強風猛力襲來。

那是甚至會瞬間奪走聲音的強風。

佐山看見被風吹動的新莊按著頭發,縮起了身子。就在這時──

他忽然做出了動作。伸出把因強風而皺起眉頭的新莊拉近自己,抱住了新莊。

隨著「啊」的一聲傳來,新莊的纖細肩膀完全落在佐山的懷里。

在這同時,風以質量的形態撞擊佐山的肩膀。

險些被吹落的貘慌張地抓緊佐山的肩膀。

佐山在強風之中觀察著,他看見一陣煙霧從二年級普通校舍升起。

「!?」

佐山仰頭定睛細看風中,他看見如霧般擴散開來的白煙忽地消失在天際。

……那是……?

心中抱著疑問的佐山聽到新莊更進一步的詢問:

「……沙子?應該不是吧?屋頂又不可能有沙子。」

但是,那煙霧看起來就像沙子。

風緩和下來,然後漸漸消失。

風逐漸馴化,佐山感覺得到新莊的身子在他懷里有些僵硬。

新莊纖細的手指頂著佐山的胸口,用黑色眼睛仰望著他說:

「那、那個,已經沒事了。」

隨著顯得慌張的聲音傳來,新莊在佐山懷里微微掙紮著。佐山松開手臂後,新莊便自力解開束縛,退後了約一步的距離。

腳踩碎石的腳步聲響起,西風的殘渣介入佐山與新莊之間。

在佐山懷里留下纖細肩膀觸感的新莊說:

「嚇了我一跳,沒想到你會突然抱住我。」

「因為我想那陣風吹過應該會很痛。」

「可、可是我是……男生耶?」

聽到新莊的話語,佐山傾著頭心想:「他在說什麼啊?」

「──你是男生,和你會感到疼痛是兩件不相關的事情。」

「是、是這樣說沒錯啦,可是……」

「我們是室友,為你做這點事情應該無妨吧。只要在你願意,而我也願意之下,我會實現你的願望,就是這麼回事。這是我所相信的佐山家禮節。」

佐山揮動右手,弄平皺起的襯衫袖子後,朝著新莊伸出右手說:

「當你覺得疼痛的時候,如果我想保護你,就讓我保護你。當你覺得一個人太孤單的時候,如果我想跟你說話,就讓我跟你說話。當你決定把煩惱往身上攬的時候,如果我覺得你很重要,就讓你一個人清靜。當你不想待在這里的時候,如果我會為你著想,就讓我討厭你。」

還有──

「當你想要與人親近的時候,如果我看見了你,就讓我站在你身邊。」

佐山詢問:「這樣如何?」

「我不會對你有任何要求。我會要求我自己必須以表現禮節打基礎,以加深信賴做應用。佐山這個姓以惡徒自居。因此,如果不以刀鋒相向,就認命地付出──否則就不能奪取。」

新莊的視線落在佐山伸出的手上,他輕輕舉起右手准備握住佐山的手。

「────」

卻放棄了。

停止動作的新莊看向佐山,在他舉起的右手後方,有一張眉尾往下垂的臉。

新莊露出看似不安的表情微微傾著頭詢問:

「……你這樣不覺得累嗎?佐山同學。」

「我是把我的禮節和信賴寄托給你,難道你認為自己是個行事隨便的人嗎?」

聽到佐山的詢問,新莊注視著他幾秒鍾。

新莊張開嘴巴想說些什麼,卻放棄了。然後──

「不是。」

新莊搖頭說罷,放松了肩膀的力量。眉尾往下垂的臉上浮現的笑容化為苦笑。

然後伸出手握住佐山的手。

那是觸感柔軟的右手。佐山珍惜地握緊新莊的手指並點點頭,然後夾雜著安心的歎息聲說:

「──那麼,多多指教。新莊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