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焉的年代記1上 多重的風聲

比流泄的風更快

意志奔馳,事實飛逝而過

最真切的是交錯而過的聲音吧



被森林包圍的廢校操場上,布蓮西兒用兩手立起掃把。

她踩著月光映照的影子,身體向著後方的體育館,腳邊看不見黑貓的身影。

「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跟哈根老翁和法夫那報告今天的事?」

仿佛在回答布蓮西兒的喃喃自問似地,吹來了一陣風。

風從東邊吹來。雖然吹得余緩,但是強度足以讓人感覺到空氣流動。

布蓮西兒按住頭發,承受著厚實的東風。

「這風不怎麼……」

布蓮西兒沒有說完最後一個「強」字,因為她發現四周的森林在騷動。

傳入耳中的騷動聲並非樹葉作響的聲音,而是被吹動的樹木們緩緩彎曲,動搖整座森林的聲音。那是與突如其來的強風有著不同重量的風。

森林里傳來鳥兒的尖細鳴聲。

布蓮西兒環視四周。在她的視野里,鳥群從月光籠罩下的森林中彈開似地飛出。

「……鳥群竟然會被趕出來,那一定不是1st-G的狹窄大地和風之精靈做得出來的風。」

森林保持彎曲的姿態,以騷動聲表現出來東風帶來的壓迫感。那是如浪潮般的聲音。在這股聲音中,被風喚醒的鳥鳴及動物叫聲一陣陣劃過,著上了高音的色彩。

整座森林有著准備從東向西走的感覺。布蓮西兒站在被森林包圍的操場上,陷入了所有騷動聲在她四周繞圈子的錯覺。

然而,騷動聲並沒有朝她逼近。

聲音緩緩地,像退潮般漸漸散去。無論是風聲、森林的摩擦聲,或鳥獸的叫聲都一樣。

緩緩地消失了。

「…………」

布蓮西兒在聽到最後一聲鳥鳴後,歎了口氣。

她忽然察覺到自己正用力握著掃把。

布蓮西兒自嘲:「我在害怕嗎?」就在這時,她感覺到背後的空氣流動。

心想該是黑貓回來了的她回頭一看,一個超乎期待的龐然大物躍進她的眼簾。

一個巨大白色身影從體育館長了出來。那是法布尼爾改。

法布尼爾改持續從包圍體育館的概念空間里,移動到概念空間外。從外面看不見概念空間的內部,所以,法布尼爾改現在從距離體育館不遠的半空中露出臉來,准備連接到外面的世界。

巨大細長的頭部已經完全伸出外面的世界。

法布尼爾改應該是在概念空間里移動了一步,它的頭部在頸部上方垂直晃動,右前腳像受到推擠似地踏出外面。右前腳的鐵爪陷入操場的地面,發出沉重的金屬聲。接著,法布尼爾改的左前腳、右後腳、左後腳以及尾部依序移動到外面來。

機龍的動作顯得穩重確實,金屬沉重的聲音撼動著地面。

布蓮西兒視野中的機龍在月光下現身。

那是白綠相間、全長超過三十公尺、肩高七公尺以上的巨龍。除了臉部的主視覺元件發出紅色光芒之外,法布尼爾改身上沒有其他會強調自身存在的部位。

在月光的照射下,它全身泛著藍色的光芒。

法布尼爾改把臉部轉向布蓮西兒。

它只花了三步便走近布蓮西兒,並且在距離布蓮西兒眼前三公尺的位置准確地停下動作。它輕輕地壓低身子,隨其動作而流動的空氣掃過操場。

布蓮西兒一邊看著操場上揚起的枯葉,一邊詢問機龍:

「您很久沒出來外面了嗎?哈根老翁。」

法布尼爾改回答了問題,它以哈根的聲音與語調說:

「最近老是在開會哪……還有,只要我一離開,概念空間就會在幾個小時內消失,所以要出來外面越來越難了。今天也是跟大家說我要送你,所以才出來的。」

聽到哈根說出最後一句話的語調中夾雜著笑意,布蓮西兒不禁感到安心。

這時,有道聲音從法布尼爾改頭上傳來:

「布蓮西兒。」

是黑貓的聲音。當布蓮西兒抬頭看時,黑色身影已經往下跳到法布尼爾的鼻頭。正當他打算在法布尼爾改的鼻頭停下來時──

「啊,好險──哇!」

因為腳底打滑,一頭往下滑去,眼見就要斜向撞上操場時──

「小心。」

布蓮西兒邊說,邊向前移動了一步准備接住他。而黑貓則從反方向撞上她的膝蓋。

撞擊聲並不大。黑貓沒有發出哀叫聲,而是「呼」了一聲。

「漂、漂亮的一擊……」

黑貓一邊說著,一邊從布蓮西兒的小腿滑落。

布蓮西兒用左手提起黑貓的嬌小身軀,右手抱著掃把,然後看向法布尼爾改。作為兵器的法布尼爾改外裝上,並沒有做出表情的功能。然而,布蓮西兒歎了口氣說:

「您應該覺得我很奇怪吧。不過,做這種事情,並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不會啊,我覺得這樣很好。在我看來比以前好太多了,開朗是件好事。」

「我只是很少有機會認真而已。相反地,哈根老翁卻老是得認真,應該很累人吧?」

「這個嘛……」

法布尼爾改說出不算肯定,也不算否定的回答。

然後稍微壓低身子說:

「布蓮西兒,你現在是要出去呢?還是要回去呢?」

「咦……?」

布蓮西兒倒抽了口氣說:

「哈、哈根老翁您……認為我已經把1st-G給忘了嗎?」

「沒,我沒這麼想。只是,我覺得你似乎不滿意現在總部的狀況。」

「……我不喜歡那樣子互相爭論,可能是我還保有長壽族的本性吧。」

「是吧。不過,你聽我說。就算你現在覺得大家麻煩,也不可以恨大家,布蓮西兒。因為遠離大家和厭惡大家是兩回事。」

「我、我又沒有……」

「其實,如果有人能夠像你一樣長壽,一直陪著你就好了。在你的眼里,不管是任何人,甚至包括我,都是急急忙忙地隨便決定方向吧?」

黑貓在布蓮西兒的懷里抬高了頭,看著法布尼爾改說:


「老頭子才會這樣說話耶,哈根老翁。」

「沒禮貌!」

看著罵人的布蓮西兒以及挨罵的黑貓,法布尼爾改發出笑聲:

「哈哈,說的沒錯──我的身體已經撐不了多久了。我想大家都察覺到這點了吧?我說的不是機器的壽命,而是我自身的壽命將盡。」

「哈根老翁……」

聽到自己被呼喚,法布尼爾改的視覺元件正確地移向布蓮西兒。

「我因為擁有這個身體,所以在那之後維持了六十年的時間。聽說在UCAT會利用稱為魔術的術式,或是進行人體改造來壽命。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像你一樣得到了孤獨……」

法布尼爾改輕輕苦笑,跟著微微抖動身軀說:

「──法夫那他們雖然那副德性,但是他們會這麼著急,多多少少也是在替我著想吧。他們想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把事情解決。」

「法夫那他……只是想利用您而已吧。」

「沒,他應該是想讓我動動身體吧。好懷念呢,你還記得嗎?法夫那被帶到這兒時的事情。」

「那時候的他被培育為居留地的下任首領,卻在得知自己國家的曆史之後,透過我們的安排逃了出來。那個穿過概念薄弱的Low-G,半死不活地好不容易來到這里的小鬼……現在竟是二代們的領袖。」

布蓮西兒對自己的發言點點頭後,繼續說:

「的確,我能夠理解大家的焦躁心情。在齊格菲他們的同伴,也就是前護國課的那個佐山,薰老人死去後,UCAT的動作變多了。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世界就快陷入負面概念了。當然……這應該是對外說辭吧。」

「是有什麼隱情嗎?」

「我也不知道。我們,不,就是站在UCAT那邊的法佐特應該也不清楚才對。UCAT有所隱瞞。我覺得在毀滅我們的G之後的這六十年間,UCAT一定采取了什麼行動。只是,我們偏離了戰爭的主流,忙著重建自己的世界,當然無從得知。」

「死去的佐山和那個齊格菲應該知道是什麼行動吧?」

「應該是吧。還有──」

喃喃自語的哈根突然變得吞吞吐吐。

看見布蓮西兒做出傾頭的動作,法布尼爾改說:

「你差不多該回去了吧?看你來的時候,好像很急的樣子。」

對于法布尼爾改的話語,黑貓比布蓮西兒更早有了反應。黑貓用柔軟的前腳拍打布蓮西兒的胸口說:

「就是那只小鳥啊。因為你的胸前太單薄了,所以才會忘記──啊~!竟、竟然用勾脖子這種新招數!!」

布蓮西兒教訓完黑貓後,向法布尼爾改敬了一個禮,並讓黑貓趴在她的肩上。

「小鳥……?」

「是的,我就是學不乖,又撿了掉在地上的小鳥。」

「喔~原來如此,這樣很好。布蓮西兒……不對,叫你奈茵好了。」

「這個名字……我早就拋棄了。」

「但是,對我來說這才是你的名字。被我的侄女古特倫撿來、在我弟弟雷金的研究所長住下來的小小女主人啊,或許我們讓你做了痛苦的選擇。古特倫也好,雷金也好,都和那個齊格菲──」

「請別說了。說出彼此都知曉的人名,比自言自語更慘喔。」

布蓮西兒說罷,露出了微笑。至少她自覺露出了微笑。

她無法控制眉梢往下垂,就是使不上力氣來。

布蓮西兒低頭看向掃把。她沉默不語地從背心口袋里取出帶有鎖鏈的青石後,將鎖鏈纏繞在掃把柄上,並用右手連同鎖鏈握住整顆青石。

掃把刷的部位發出藍色光芒,從地面緩緩浮起。布蓮西兒用雙手按住它避免浮起說:

「那麼,我回去了。」

這時布蓮西兒總算能夠發自內心微笑。

然而,微笑一瞬間就消失了。

布蓮西兒加重右手的力道。與握緊青石的力量呈正比般,掃把刷的部位噴出了藍白色光芒。這里是四周不會有人們投來注意目光的土地。

「我會一鼓作氣地往上飛高,所以請您退後。」

「我這巨龍不會因為可愛魔女的風而受傷的。」

「不,我是擔心內褲被看見。」

「唉呀,抱歉。」

法布尼爾改往後退了一步,布蓮西兒與黑貓一同點頭示意。

在點頭的同時,布蓮西兒以左手握住掃把柄,使力往下拉。她擺出仿佛在與天空拔河的姿勢,用右手臂纏住掃把。

掃把噴出的藍白光芒急速失去了顏色。取而代之地,強風開始以掃把為中心滿溢整片操場。

強風以放射狀擴散,掃過操場。

高亢的聲音在風中響起,當聲音達到一定程度時,布蓮西兒說:

「我走了。」

她除了手臂之外的力道同時放松。

在那之後的動作瞬間就結束了。布蓮西兒讓身體如向前彈出般緊抱住掃把柄,到了下一刻,不再受到按壓的掃把以被踹了一腳似的沖力飛向天空。

掃把劃出一道帶有輕微弧度的軌道,奔向天際。

「……!」

布蓮西兒承受著上方吹來的風,俯瞰腳下的景色。

腳下已看不見森林的模樣,就連廢校也只有幾公分大小,而且變得越來越小。

不過,在月光下,她看見劃開森林而出現的廢校操場上,有一個藍白色身影。

「…………」

掃把在上升軌道前進著,布蓮西兒保持緊抱住掃把柄的姿勢閉上眼睛。

目的地是東邊。布蓮西兒想著這個方位,以消失在風中的聲音喃喃說著:

「朝吹動森林的風吹來的地方……前進。」



法布尼爾仰望向月亮高掛的天空。

布蓮西兒在直達天際的大氣里,留下一道藍白色云彩後,往東邊的天空飛去。

目送布蓮西兒直到這道云彩消失在風中後,法布尼爾改嘀咕說:

「接下來……」

接著把臉轉向操場西邊的角落。西邊角落有一間位在體育館相反方向的校舍旁,因為腐蝕而少了屋頂的體育倉庫。在月光的投射下,于夜晚形成的影子固定在那里不動。

法布尼爾改把深紅色主視覺元件移向影子之中。

「接下來,換聽那邊說話好了──躲在那邊的你們!」


就在機械的聲音響起時──

凝聚在操場西邊的黑暗之中,出現了三個影子。

那是人影。

站在最前頭的,是一個身穿沙漠黃顏色的夏季薄大衣、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

男子當作頭巾纏在頭上的大手帕底下,有一張曬得黝黑的方形臉,面容帶著鷹勾鼻和凹陷眼窩的阿拉伯人特征。不過,男子看向這邊的眼窩上,只有幾乎不見眼的白的右眼而已。

男子被微風吹動而掀開的大衣底下,是背心搭配西裝褲的裝扮,他大步地走向這邊。

兩名少女走在男子的左右兩側。

走在右邊的,是把黑發綁在後腦勺的高大少女。少女的黑色薄大衣底下,穿著與身邊男子相同的服裝。她的左腰上掛著絲綢袋,里頭裝了像棍子般的棒狀物。

走在左邊的,是讓長發隨風飄逸的少女。她披著黑色披肩,底下是白色襯衫搭配黑色連身裙的打扮。

右邊的高大少女年紀較長,這位無論眼神或嘴角都顯得銳利的少女瞪著這邊。對照之下,左邊少女不僅身材嬌小,眼角也稍微往下垂著。

如此對比的兩人跟隨男子朝這邊過來,看著他們接近的法布尼爾改忽然聽到一種旋律。

左邊的少女微微張嘴,在月光下唱出一首歌曲。

SilentnightHolynight/平安夜聖善夜

All'sasleep,onesolelight,/獨光下萬物眠

Justthefaithfulandholypair,/表忠實與聖潔之聖者

Lovelyboy-childwithcurlyhair,/請保佑那可愛的孩子

Sleepinheavenlypeace/靜享天賜安眠

Sleepinheavenlypeace/靜享天賜安眠

法布尼爾改聽過這首歌曲。

「逃出來之後,布蓮西兒在獨處時好像經常唱著這首歌。這是Low-G的歌,歌名是『平安夜』吧。」

少女閉著眼睛唱完歌後,忽然輕輕舉高右手。

這時,夜空里有好幾個小身影飛了下來。

是小鳥的身影。

月光下,小鳥們的翅膀呈現藍色的陰影;它們便是方才在風兒吹動下飛出森林的鳥兒。迷失所在的鳥群紛紛聚集在少女高舉的右手上。

交疊的振翅聲在夜風中響起。

少女看著小鳥,眯起眼睛並稍微揚起眉毛笑了,不由得發出像在歎息的聲音。

「沒有飼料可以吃喔。所以,喏。」

少女指向法布尼爾必背後的森林。

「回家去吧。」

少女發出聲音的同時,鳥群逆著月光飛起。

黑色的翅膀以及陰影在藍黑色夜空里飛舞。聽來零落的振翅聲瞬間越過法布尼爾改,逐漸消失在背後的森林之中。

法布尼爾改以全身的聽覺元件,捕捉逐漸消失在森林里的鳥鳴。

不久後鳥鳴消失,沉默緊接而來。

法布尼爾改一看,發現男子等人已經停下腳步,彼此之間約有二十公尺的距離。

對大型機龍而言,這距離需要走上幾步路。

在保持幾步路的距離下,法布尼爾改面向三人。

它先采取了動作,張開四肢做好准備,並且拉高尾部。

這是突擊姿勢。法布尼爾改以這姿勢詢問:

「你沒通知一聲就前來哪,情報販子,自稱『軍隊』的赫吉啊。」

聽到法布尼爾改的話語,名為赫吉的男子嘴角浮現笑容。鼻下蓄有白色兩撇胡須的男子頂高滿是胡渣的下巴說:

「我這樣做已經十多年了,今天第一次聽到你這麼稱呼我,太讓人驚訝了,哈根。」

「我跟你的交情沒有好到可以讓你直呼我的名字……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哪個G的人。話雖如此,你這個情報販子卻會帶來完整的正確情報和武裝。和你這樣的人,我只想在工作上保持親密的關系。」

「話說回來……」法布尼爾改這麼切換話題後,繼續說:

「你身邊帶著兩個怪人是干什麼的?」

赫吉被詢問後,依舊保持笑容地看向左右兩方的少女,輕輕張開雙手說:

「她們就像我的女兒一樣。這邊比較高的是命刻,矮的是詩乃,我想差不多該讓她們學習怎麼工作了。很可愛吧?嗯?」

兩人被介紹後,命刻先點示意,詩乃則是敬了個禮。赫吉開口說:

「別看她們這樣,她們可是萬夫莫敵的魔人。而且……」

赫吉忽然收起了笑容。

不過,他立刻舉高粗壯的右手遮住了臉,呼吸三次後放下右手。當他放下手時,臉上已經恢複了笑容。

「算了。總而言之,今晚我也為貴G帶來了情報。」

「然後,你又要重複一樣的話嗎?要我們加入你們的旗下?」

「說旗下真令我意外呢。嗯,你這麼說太令我意外了。我的意思是以平等的地位合力阻止這個Low-G的全龍交涉。我們彼此的願望是一樣的吧?不是嗎?嗯?」

「很遺憾,我的答案還是跟以前一樣──我們會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我們沒有與來曆不明的人並肩作戰的意思。」

「只要你們答應,不管是我們的來曆還是目的,都會說給你們聽的。」

「如果你那笑容是發自真心,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聽到法布尼爾改的發言,赫吉再次用右手捂住了嘴巴。

他的眼底沒有笑意,聲音從捂住嘴巴的右手指縫間傳出:

「原來如此……」

赫吉的話還沒說完,法布尼爾改便已展開射擊。

射擊的目標是右邊的少女──命刻。

「──!!」

身形高大的少女就像被車子撞擊似地飛向後方。少女的身軀浮至超過其身高的高度,飛向後方的距離更比這高度多了好幾倍。

法布尼爾改使用了軀體的右側部位。那是內藏于穩定性最佳位置、長達一公尺、以人類為攻擊對象的機關槍,突破封條的機關槍暴露在夜晚的空氣之中。填充在機關槍內部的書本子彈消耗了三頁,三發直徑兩公分的光彈幾乎同時間射出。

每發光彈的速度皆快過人類的反應速度,而且全部命中目標。

命刻的衣服不僅是胸前,就連被光彈貫穿的背部也都支離破碎。

大量的物體在空氣中飛散,命刻的身軀以後腦勺著地。

劇烈的撞擊。


隨著讓人聽了不舒服的聲音傳來,命刻的頸部扭向正確的方向;扭向了無法獲救時應該扭轉的方向。

命刻保持這樣的姿勢讓身體轉了兩、三圈,最後以俯臥的姿勢停下來時,可能是彎曲的頸部已回到原位,使得肺部的空氣通過喉嚨流向體外,發出「咳」的一聲短短呼氣。

法布尼爾改使用所有面向前方的視覺元件看向命刻。

「你訓練得不錯呢,赫吉。你收起笑容時,她已經偷偷解開絲綢袋的袋口了。」

它看得一清二楚。承受一擊而飛遠的命刻盡管俯臥在地,右手卻放在左腰的位置,抓著伸出絲綢袋的長柄。

確認命刻已經沒有反應後,法布尼爾改把視覺元件的目標固定在赫吉身上。

赫吉依然用右手捂住嘴巴。過了沒多久後,他捂住嘴巴的右手連同左手輕輕舉高。

法布尼爾改詢問:

「你稱作魔人的少女死了。你派出這種小朋友來,有什麼目的?還有,你知道些什麼?我們只知道1st-G是怎麼崩壞,但是你們這些以『軍隊』自稱的人是──」

法布尼爾改先看向赫吉,再看向左邊的少女說:

「──好幾個G的成員混成的軍隊吧?照我看來,赫吉你是9th-G的人。然後,那兩名少女應該是2nd-G或這個Low-G的人……」

「原來你這麼喜歡探討人家的秘密啊。對吧?哈根。」

「那是因為你們有太多謎了。你懂我的意思吧?赫吉。」

法布尼爾改改變突擊姿勢,准備往前踏出一步。

瞬間,右側視覺元件捕捉到一道微弱的光芒。

「!」

它放棄繼續以沉重的動作移動,而是往右邊跳躍。在用力踩踏的腿部關節里,驅動部位等位置的輸出帶及木管汽缸在瞬間完成重組,從正常狀態切換至短距離移動狀態。

法布尼爾改以貓兒跳躍般的動作,朝左方跳了約莫十公尺遠。

它的臉持續面向發光位置,以像在旋轉尾部似的動作跳開。

法布尼爾改用後腳著地,在操場上劃出一條圓弧線。

隨著仿佛樹枝折斷似的聲音響起,壓低身子的法布尼爾改在自己方才站立的位置上,確認到兩點異變。

一點是方才站立的位置附近的地面上,有一處約五公尺深的圓球狀碎裂痕跡。

另一點是──

「為什麼……被我殺死的少女還活著?」

──是命刻。命刻披著如破布般的衣服,站在操場上形成的破碎坑洞前方。垂掛在她右手上的是──

「原來是含賢石的概念兵器,機殼劍啊……」

「沒錯,本來一直沒人能學會使用它。不過,我們『軍隊』里面有個優秀的指導員。像這樣的少女也能夠在瞬間拉近距離,發揮如此驚人的破壞力。」

命刻沉默不語。她用沒拿機殼劍的左手,把衣服沒破損的殘余布料拉近胸前。

法布尼爾改確認到命刻只看了它一眼,就別開視線。

命刻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然而,她的面無表情並不像布蓮西兒那般,只是壓抑著情感。

「她的表情一副想說『我沒興趣』的樣子。」

「很美的表情吧?她將來肯定能夠成為冰山美人吧?嗯?」

赫吉露出笑容說道:

「今天算是給你特別服務。在進入主題之前,先告訴你我們的目標。嗯。」

法布尼爾改仍然保持備戰的姿勢說:

「哼。你們想在阻止全龍交涉之前,先集合全G的余黨,然後組成反叛軍吧?」

聽到法布尼爾改的詢問,赫吉閉上眼睛搖搖頭說:

「很接近,但不是。你猜錯了。我們的目標是──」

赫吉吸了口氣,跟著張開眼睛,並露出笑容向法布尼爾改敬了個禮說:

「……消滅全G的概念。」

「什麼……!?」

「沒什麼什麼的,就是我說的那樣,哈根。我們『軍隊』希望消除多過支撐我們現狀的概念,就是這麼回事。」

「……為什麼!?這麼做會連自己的G都舍棄啊!」

「不管是這麼做的理由、這麼做的意義,以及這麼做的價值都存在。全都存在。」

赫吉說道,他的表情像熱度散去似地失去了笑容。

「──明晚,保存在島根IAI總公司旗下UCAT的聖劍格拉姆,將會運送到東京公司的UCAT。飛機應該會正好飛過這附近吧。」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情報?雖然我們會拿回1st-G的概念,但是我們並不希望概念像你們說的那樣消失……我們可是會變成敵人的。」

「這我當然知道。所以我說今天給你特別服務,這是我們盡可能的優~待。」

赫吉臉上沒有笑容,他把視線往下拉說:

「反正,就目前來說,不管你們是抱持什麼樣的想法,我們都無所謂。不過,至少要避免概念被存放在UCAT。如果到時候你們成功拿回格拉姆,我們再交涉吧。」

「要交涉什麼?」

「首先,我們會在不把Low-G列入考量范圍的情況下,把真相告訴你們,並提出要求。這是為了把這個Low-G的世界變成真正真實的世界。」

「真正真實的世界?」

「沒錯。」赫吉答道。他輕輕舉高右手,彈了一下手指頭。

在赫吉的指示下,命刻往後退。她以赫吉的右側為自己的固定位置,一邊看著這方,一邊大步伐地往後退去。

在這同時,赫吉等人也開始往後退。往後方的黑暗之中退去。

「再見了,哈根。下次見面時,我相信彼此的立場會有所改變的。」

「等一下!回答我,赫吉!真實的世界是什麼意思!?」

對于響起的詢問,赫吉先回以笑容。

他與追上的命刻慢慢地沒入後方的黑暗之中。

在沙漠黃的薄大衣完全陷入黑暗中的前一刻,赫吉的聲音響起:

「意思很簡單。只是要讓應該繼承我們一切的人,真正地繼承一切而已……」

赫吉丟出的回答是帶有笑意的高喊。

法布尼爾改確實聽見了赫吉的話語。

在它的視野里,早已不見三人的身影。

不知何時,四周已開始吹起東風。

法布尼爾改一邊迎著東風,一邊喃喃自語:

「格拉姆明天會被移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