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焉的年代記1上 不忘的秘密

記憶可以用言語表達

也可以不用言語表達

所以才讓人忍不住往深處探索



佐山與新莊·切一同在夕陽已西沉的街上。

他仍然是一身西裝打扮,新莊則是襯衫搭配咖啡色短褲的輕便服裝。

佐山雙手抱著應該由新莊自己拿的娛樂中心紙袋,頭上頂著一只貘。

兩人眼前有一棟被綠色圍牆包圍的大房子。從他們所在的位置,可看見大房子的側面。在擁有寬敞草地的庭院里種有松樹和櫻花樹,還擺設了造景石頭;庭院另一端的主屋,則是擁有瓦片屋頂的大型日式住屋。

雖然四周已變得昏暗,但從大宅邸的紙門和窗戶邊透出來的光線,照亮著整塊用地。

新莊左右張望著延續約一百公尺的圍牆說:

「哇……這、這里是你家?」

「不是我家。這里是田宮家,他們掌管這個秋川市和附近一帶的地下世界──簡單點說就是治安隊,基本上以警衛公司的工作為主。」

「喔~很了不起哪。」

佐山看著新莊,然後稍微舉高雙手抱著的紙袋說:

「我今天想在這里用晚餐,同時向你賠不是,你願意原諒我嗎?」

聽到佐山的詢問,新莊抬頭看向他。隔了一會兒後才彎起眼睛露齒微笑:

「嗯──夠有誠意了。」

說著,新莊伸出雙手,似乎是打算收下紙袋的意思。佐山露出苦笑說:

「這是我自己決定要拿的,賓客有賓客應該表現的禮儀吧?」

「雖然你這麼說……不過謝謝你,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進到像這樣的大宅邸。」

「這棟房子經常被當成各處的慶功宴場地,沒什麼好害怕的。雖然這里發生過像出云跳進池里,結果遭到品種改良的鱷魚襲擊之類的意外。」

「你後面說的話我會當作沒聽見。我問你喔,你為什麼不從這里通學?」

「對田宮家有恩惠的人是我的祖父。雖然我也不知道詳情,但聽說要不是因為有我的祖父在,田宮家早就滅亡了──不過,祖父的功勞和我沒關系吧?」

「真是死腦筋……你沒辦法把他們當成家人嗎?」

「要是有辦法就好了。喔,大門在那邊。」

佐山下巴頂向位于東邊的圍牆。這時,新莊看著佐山的頭頂輕笑了一下。

「怎麼了?」

「你頭上的小家伙剛剛模仿了你的動作。」

「喔,你說貘啊。它似首越來越不怕我了。」

「佐山同學身邊好像都是一些奇怪的人和東西。」

「所以身為正常人的我,老是有吃不完的苦頭。」

「是、是啊。」新莊別開視線說道,佐山則是點點頭。

佐山才點完頭,便聽見設有大門的東邊傳來聲音。

「──!」

雖然佐山聽不清楚內容,但聽得出來那是在大聲吆喝。他定睛一看,發現在東邊的圍牆中央、小小的木造門前面,停著一輛黑色的大型轎車。在門與轎車之間,有一名青年與女子正在就付一名肥胖的中年人。

「那是……?什麼?是所謂的抗爭嗎?」

「你是在哪里學到這樣的字眼?反正事態沒那麼嚴重。那是田宮·孝司和遼子,他們姊北倆是目前的田宮家支柱……我不知道對方是誰,不過,你好好看著吧。」

佐山看著身穿有色襯衫搭配西裝褲的青年,和身穿青色和服的女子背影,然後繼續說:

「──我還不夠成熟到能夠把他們當成家人。」



身穿青色和服的女子背對著大房子的燈光,面向前方。她眼鏡底下眯起的彎彎雙眼看著黑色轎車,以及站在轎車前面、身穿西裝的中年人。

中年人的肥胖身軀穿著灰色三件式西裝搭配白色圍巾,嘴里叼著香菸。

青色和服女子以溫和的口吻對著中年人說:

「您氣色看起來很好呢,社長。」

「你就老實說瞧不起我這個禿頭胖子也無所謂,田宮家的遼子小姐。我今天來的目的是──」

「是的。」遼子點點頭,用手輕輕摸著腦後束緊的頭發繼續說:

「聽說那位年輕人好像在深夜拜訪過我們負責警衛的公司。」

「沒錯,就是這件事。我剛剛也說過了,希望你們把這件事當成是誤會一場。」

「很遺憾的,呃~我們已經交給警方處理了。」

遼子把雙手交叉在腰前,露出微笑說:

「我們以信用為第一優先,所以現在恐怕不方便取消呢。」

「你這家伙是笨蛋啊……我沒興趣知道你們方不方便。」

中年人慢慢壓低音高說道。他由下往上瞪視遼子,然後繼續說:

「你這個黃毛丫頭。我是看在上一代的面子上才陪你玩,你還敢囂張──」

「就是啊。」遼子仍然面帶微笑。

「社長,您還需要多久的時間發表高論呢?」

聽到遼子仍然面帶微笑的發言,中年人沉默了一會兒,拿開嘴里的香菸說:

「你這家伙……」

在中年人開口的同時,遼子采取了行動。

遼子往前踏出一步,中年人拿在手上的香菸觸碰到她的胸前。

「哎呀討厭好燙喔。」

隨著燒焦的小小聲響傳來,和服也燒破了一個洞。中年人慌張地縮起手和身子。

「混、混帳東西……」

就在中年人想要繼續說話時,遼子眼鏡底下的眼睛變得更彎地說:

「這樣不好喔,突然觸摸女性的胸部──」

她的動作一瞬間便停止,此時中年人張開的嘴里已經被塞進不同于香菸的東西。

那東西是黑色的鐵塊,是手槍。

遼子突然扣動扳機。

「──!」

中年人發出不成聲的喊叫,擊鎚隨之震動。

「哎呀呀?」

遼子歪頭。

她沒能把扳機扣到底。雖然她用纖細的手指試著扣動扳機,但扳機只移動了幾公厘便停止不動。中年人發出急促的呼吸聲,試著站穩就快癱軟下來的雙腳。遼子在中年人面前,對著身邊的弟弟說:

「孝司,這個壞了。」


身穿深藍色襯衫、理著平頭的年輕人一副感到疲憊的模樣說:

「我說姊啊。」

「嗯,孝司,像現在這種情況要怎麼辦才好?」

在兩人交談著的時候,中年人緩緩舉高了雙手。他打算握住遼子的手,從嘴里取出手槍。在計算過時間,呼吸三次讓自己冷靜下來後,准備采取行動。

就在同時,孝司點點頭,並回答姊姊的問題:

「要先打開保險,不是教過你了嗎?」

「啊,對喔、對喔,姊姊真是個冒失鬼。」

遼子看似開心地說道,她在中年人采取動作之前先打開保險。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扳機被扣到底。手槍連續發出六聲槍響,中年人的身體抖個不停。

當最後一聲槍響飄向空中時,中年人蹲下身子癱軟在地上。

這時,黑色轎車駕駛座的門打開了。

「──喂!」

身穿西裝的年輕男子從駕駛座沖了出來。

年輕男子把手伸進懷里的同時,他眼前的汽車引擎蓋突然出現了一樣東西。

隨著金屬聲響起,一把菜刀插在引擎蓋上。

從車內沖出來的駕駛保持手伸進懷里的姿勢停止了動作。

他凝視著眼前的刀子以及丟出刀子的人。

田宮·孝司對著駕駛輕輕伸出右手說:

「很抱歉,因為寒舍今天會有客人來,所以正忙著准備料理。」

說著,孝司手中有個發光物體垂下。那是一把方形菜刀。

孝司以食指和中指勾著方形菜刀,微微垂下眼瞼說:

「我剛剛正好在切高麗菜絲。如果不趕快回去切,高麗菜會砍掉,很可憐的……」

遼子蹲在倒下的中年人腳邊,發出一聲:

「哎呀?」

她回頭喚了孝司,一副輕松的模樣舉高手敲打菜刀說:

「孝司、孝司,這個子彈跑不出來耶。」

孝司一看,發現倒下的中年人嘴里雖然冒著煙,但絲毫沒有被子彈穿過的痕跡。孝司站到嘴里噴出煙霧的中年人身旁說:

「因為我放了空包彈在里面。等你學會怎麼使用的時候,我再幫你放實彈進去。」

「討厭,為什麼你每次都要把姊姊當成小孩子看待?」

「要不然你就好好學怎麼用槍啊,姊。還有錄影機、微波爐、立體音響和洗衣機也一樣。」

「我討厭步驟超過兩個以上的機器!」

遼子拍打孝司的膝蓋說道,菜刀隨之從孝司手中滑落。

「啊。」

姊弟兩人異口同聲。

「啊──!」

在駕駛的叫聲中,菜刀往中年人的頭直直落下。

爽快的聲音隨之響起。

長方形菜刀稍微劃過中年人的頭發,跟著插入柏油路面約五公分之深。

駕駛慌張地繞過車子跑來。在三人眼前,中年人的身體呈大字型仰臥在地,他瞪大著眼睛,噴出煙霧的兩邊嘴角往上揚。遼子一邊撫摸豎立在地面的菜刀刀柄,一邊說:

「真不可思議……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很滿足的樣子。」

「混、混帳東西!」

駕駛慌張地想要幫忙扶起中年人,遼子抬起頭,露出微笑看著駕駛說:

「混帳東西?」

「啊,沒有,那個,我、我在說我自己。我是笨蛋,對不起。」

「這樣啊……可是,你也不可以這樣說自己啊。」

「姊,你這樣是在肯定對方是笨蛋的意思。」

「是嗎?」說著,遼子眾懷里取出一台黑色的小型機器。那是一台單鈕式的傻瓜相機。

遼子在沒有使用閃光燈的狀態下,拍了好幾張中年人的照片後,眼鏡底下的微笑化為滿足的笑容說:

「那麼總之,請你們回去吧。」

駕駛連應個聲都沒,就把中年人塞進後座。在這段時間內,孝司默默地拔起引擎蓋上的菜刀,然後忽然看向旁邊。

「啊……少主。」

孝司敬了一個禮。遼子聽見孝司的聲音而回過頭,這時車子從他們兩人之間駛了出去。

聽著逐漸拉遠的排氣聲,他們的視線前方有兩道站立的身影。

一個是抱著咖啡色紙袋,身穿西裝的少年;站在少年身邊,穿著襯衫搭配短褲的另一道身影把雙手交叉在腰前,臉上掛著不自然的笑容。身穿西裝的少年露出笑臉說:

「你們還是老樣子真是太好了──我來吃飯了。」



結果,進到田宮家的新莊也幫忙准備起晚餐。

打從進來田宮家,新莊的嘴巴就沒合攏過。光是到目前為止,他就已經見識到空間可供人躺平的玄關、寬度可供五個人並排的走廊,以及擁有兩座流理台的廚房,還有身手俐落的男女傭人們。

身形較小的新莊,一邊笑著跟高大的傭人們打招呼,一邊幫忙准備晚餐。

佐山在隔壁的客廳。隔著寬敞的走廊,新計看見佐山坐在坐墊上看報紙的背影。

新莊被換了橙色和服的遼子與孝司夾在中間,削著馬鈴薯皮。

在新莊左邊的孝司穿著圍裙,他的身後不但靈活俐落,而且變化豐富。在新莊還看著佐山的時候,他已經切好傭人送來的蔬菜,甚至處理好魚和鮮肉,並且在流理台清洗過一遍,然後做起下一個准備工作。

菜刀連續敲打砧板的聲音、剝開切好的食材的聲音,以及在流理台清洗的聲音不曾間斷過。

對照之下,在新莊右邊的遼子只是定在用小火燉菜的鍋子前面,什麼也沒做地站著。

「──好了,姊,讓開,魚快要燒焦了。」

「孝司又嫌人家礙事……你別忘了,是姊姊比較大耶。」

「嗯,比較大,不過很礙事。」

「孝司越來越像少主了。」

「我說話會更明確一些。」

佐山的聲音從客廳的方向傳來。

「孝司,誠三他們呢?」

「他們參加町內會(注:社區自治組織)舉辦的旅行,到熱川去了……誠三很高興地說要去香蕉鱷魚園,還帶了獵槍去,不知道要干什麼。」

「真是天然一家。」新莊一邊慎選字眼喃喃說道,一邊削著眼前的馬鈴薯皮。


一旁的遼子一副不安分,且很想幫忙的模樣說:

「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姊只要專注于自己的手邊就好了。」

「光是看著燉菜太無聊了。」

「嗯、嗯。」孝司點點頭。

「可是,大家都說姊姊的燉菜比我煮的好吃。」

「是嗎?」說著,遼子朝向新莊露出笑容。為了避免發表意見,新莊改變話題:

「……請問你們平常也是這個樣子嗎?」

「嗯,雖然少主最近不在家,不過大家還是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新莊點著頭回應遼子,同時察覺到自己對遼子說話的口氣,與對孝司或佐山不一樣。

包含對這件事的認同,讓新莊用力地繼續點頭,然後詢問:

「佐山同學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聽到新莊的詢問,孝司停下手邊的動作看向前方,表情認真地說:

「少主肯定是個能夠成大事的人。雖然我沒有憑據,但肯定沒錯。」

「意、意思是──」

「切同學,你可以不用理他,因為孝司是崇拜少主的右派分子。」

遼子從背後按住新莊的肩膀說道,新莊聽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時,遼子從背後探出頭直視著新莊說:

「那切同學是什麼樣的人?」

「呃……」新莊停下握住馬鈴薯和刀子的手。

就在這時,新莊發覺遼子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右手手指上。

新莊的右手上什麼也沒戴,看著右手的遼子突然拿開按住新莊肩膀的手說:

「對不起喔,我們不應該停下來的呢。」

「是、是啊。」

新莊重新削起馬鈴薯皮。鍋子冒出熱氣的聲音從他的左手邊傳來,孝司隨之離開了廚房。

廚房里只剩下遼子與新莊兩人。

新莊一看,發現遼子面帶微笑地望著眼前的燉菜,用著像在哼歌的聲音喃喃說:

「料理是愛情的表情~」

從遼子說話時的眼神看來,她似乎是認真的。新莊心想不該打擾正灌注了意念工作的遼子,同時察覺到自己還沒回答遼子方才提出的問題。于是,他一邊注意不讓自己停下削馬鈴薯皮的動作,一邊說:

「我……對自己的身世不是很清楚,我不記得六歲以前的事情。」

「這樣啊。不過,沒關系啦。因為有很多人雖然有記憶,卻沒有身分證。」

「是、是嗎……」

遼子發出的「呵呵」笑聲說:

「不過,少主會對別人感到興趣,還真是難得。」

然後,遼子用只有新莊聽得見的聲量,輕聲繼續說:

「──少主對你和你姊姊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不是嗎?」

「咦?」以帶著疑問的聲音回答的新莊不禁紅透了臉頰,遼子保持望著燉菜的姿勢,露出了苦笑說:

「這是好事。不過少主對女性還是有著心理創傷吧……」

「這是怎麼回事?心理創傷是指……」

遼子先發出「嗯」的一聲,然後若無其事地說:

「因為我以前和少主睡過。」



新莊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動作,感覺到自己突然全身冒汗的他開口說:

「呃、呃……那個,呃……」

「嗯?手不可以停下來喔。」

新莊被叮嚀後,再次動手削起馬鈴薯皮。然而,他的手卻無法好好使力,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好專心用刀尖挖起馬鈴薯芽。

看見新莊如此小動作地偷瞄著自己,遼子這才露出苦笑說:

「沒什麼、沒什麼,只是順水推舟而已。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呃,十年前不就是……」

「姊姊那時候很年輕喔。當然了,現在還是很年輕。」

遼子加重最後一句話的語氣說罷注視著鍋子,接著忽然用長筷子輕輕攪拌里頭的燉菜。鍋里冒出熱氣,混合醬油和砂糖的香味隨之由下往上飄起。

「我啊,以前愛上了少主的父親。可是啊,少主的父親在那次阪神大地震的救援活動中死了,少爺的母親也和少爺一起……」

遼子點點頭。

「那時候佐山老翁埋頭于工作,少主變得悶悶不樂的,所以就……就是那樣。」

「……佐山同學會變得悶悶不樂?真的嗎?」

「是因為反抗心吧。自從父親死去後,少主就成了愛粘母親的小孩。他的母親經常會對他說:『如果你將來能夠成器就好了。』這不是約定,而是身為母親對于孩子的期待。」

「可是……」遼子停頓了下來,隔了一會兒後才開口說:

「──少主與母親一起生活過了房間,現在成了被封鎖的禁地。」

「…………」

「不過,少主真的是個有擔當的男生。跟我的事情,他也對我說過要負責。可是,因為少主頭腦太好了,所以被他發現了。」

「發現了什麼?」

「發現我並不期望少主負責。」

「所以……」

「我想少主可能是覺得自己沒有被任何人所需要吧。盡管如此……少主還是一直希望自己能夠成器。」

遼子繼續說:

「……姊姊好像講太多了喔?」

新莊想了一下後點了點頭,但又馬上低下頭:「可是……」

「佐山同學提到自己時,總是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

「你願意去了解少主嗎?」

「嗯……」

「喔。」遼子只簡短地回了一聲,接著稍微放松肩膀的力量說:

「在少主身邊的人,如果是對少主有所期望的人,那就好了。」

「…………」

「少主搬進宿舍後,我就成了田宮家的首領。在那之後,少主不會躲避我,也願意好好地跟我說話……還願意帶像你這樣的朋友來,不過……」


遼子一邊用筷子攪拌燉菜,一邊看向新莊。新莊看見她臉上的淡淡微笑,也看見她的雙眼。

遼子張開抹上淡紅色口紅的嘴唇,先說了句:「我先聲明。」然後繼續說:

「──雖然我是站在少主這一邊,但是我可沒打算勉強切同學喔。還有,萬一少主對切同學下手的話,因為害少主走上那條路的人是我,所以請你不要抱怨少主,盡量來跟我抱怨。如果少主願意對切同學的姊姊下手,那就是最好不過了吧?」

「什麼最好不過了!?等等,我和佐山同學是很正常的──」

「對,正常喔,正常!」

遼子用力地點頭說道,並在臉上重新掛起微笑。

「……在澡堂被拉小弟弟叫做正常啊,好厲害喔,現在的社會真是進步。」

「佐、佐山同學!你干嘛說出來!!」

夾雜著翻閱報紙的聲音,從客廳方向傳來了佐山的聲音:

「──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我說因為你在生氣,所以我想辦一桌向你賠罪。」

新莊垂下肩膀,深深地歎了口氣。

等到他發覺時,雙手已經能夠正常使力了。



在傳來鳥鳴的衣笠書庫里,齊格菲放下手中的聽筒。

「載著格拉姆的運輸機出發了啊。」

齊格菲喃喃說道。就在這時,隨著敲門聲響起,書庫的大門被推開,一道身影走了進來,是身穿白色運動服的大樹。齊格菲傾著頭說:

「大樹老師,你又在檢查門窗啊?不是有校工會負責嗎?」

「因為我還不是很適應這所學校……應該說有很多事情都還沒適應。」

手拿鑰匙串的大樹面帶笑容說罷,接著問道:

「你有看見布蓮西兒同學嗎?」

「喔,她好像有什麼事要辦,所以出去了。她說明天早上會回來。」

「這樣喔……她好像沒有提出宿舍申請耶。我剛剛一路檢查門窗到屋頂去,結果發現美術教室的門是開著的。」

大樹歪著頭繼續說:

「她的畫完成了喔~在森林里有一間小屋,那里有四個人,還有小鳥。」

「這樣啊。」齊格菲垂下頭,接著看向放在櫃台上的紙箱。大樹隨著他的視線看向紙箱,走近過去。

「啊,是白頰山雀耶~」

「喔?這麼清楚。」

「是啊,因為我老家那里到處都是樹木,我很懂的喔~」

大樹一邊發出「唧唧唧」的聲音,一邊朝小鳥伸出手,跟著眯起眼睛。

「你昨晚一直在照顧小鳥,對吧?都這麼累了,上午還在音樂教室……」

齊格菲發出「喔?」的一聲,揚起眉毛說:

「被你發現了啊?我只去了一下子而已。」

「是啊,聽說齊格菲先生在周末和假日會到音樂教室去的習慣,是從我來到這所學校的兩年前開始的吧?」

大樹保持微笑地閉上眼睛,然後像在自言自語似地說:

「……一定有什麼原因吧。你是不是想彈給誰聽呢?想讓那個人聽見你的風琴聲。」



在田宮家門前有兩個人影。

一個是脫去圍裙的孝司,一個是遼子,兩人目送著佐山與新莊逐漸遠去的背影。

「走掉了……孝司,你該多留他們一下啊。」

「是姊自己太不會留人了,現在的年輕人才不會被超合金玩具釣到。」

「人家是特地從廠商那里討來的耶,那個『合體巨神查克與諾里斯』是限量品呢……」

「不過……」遼子摸著漾起微笑的臉頰。

「切同學和少主兩人感覺不錯喔。」

「我是不想這麼強調,不過他是男的喲,姊。」

「那有什麼關系?他不是有個姊姊嗎?這樣少主也會很滿足啊。」

「滿·足·什·麼?就我看來,不管是切也好,還是姊姊運也好,都是正常人。」

「孝司這樣斜眼看人很可怕耶。你的眼神要再柔和些,要學習姊姊的樣子。」

孝司歎了口氣,輕輕拍打遼子的肩膀說:

「不過,姊啊,剛剛你看見切的右手時,為什麼會露出訝異的表情?」

「嗯……說到新莊這個姓氏,和我有些因緣。不過,應該是不同人吧。聽說那個人已經死了,所以也沒什麼好說的了……然後、然後啊──」

遼子傾著頭舉高右手繼續說:

「剛剛那個切同學……那孩子的手指上呢,有戒指的痕跡喔,不明顯就是了。」

遼子收起臉上的微笑。

「如果是為了趕流行,男孩子戴戒指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但如果不是,他沒戴著戒指就很怪了吧……這是怎麼回事呢?」

遼子問道。但又立刻恢複笑容,看著弟弟的臉說:

「不過,反正少主會有辦法解決的吧。」



夜空里。

在月光籠罩下,泛著青白色光芒的群山上頭,有個影子飛過。

這個擁有巨大羽翼和粗壯軀體的影子,是有四具引擎的運輸機。

披著月光的機身,高高地飛過被森林覆蓋的山野下方。運輸機的聲音從上方傳播到遠處,仿佛在夜空里渲染開來似地落下。

就在機身與浮在半空中的月亮重疊的時候。

在下方──

有一道白線從下方往上延伸。

白線不停歇地掠過天際,呈一直線地斜斜劃過機身、切開月亮。

接著過了五秒。

夜空里浮現一朵朱紅色的花蕾。

接著,一聲巨響從空中落了下來。

那聲音盡管顯得渾沌不明,卻相當高亢。

那是來自高空的爆炸聲。

朱紅色花蕾像呼應爆炸聲似的在空中綻放,但一下子就被枯萎的黑色花瓣覆蓋了。

朱紅與黑兩色散開成各種形狀的碎片後,拖曳著黑色尾巴往下掉落;往下、再往下,碎片一邊散開,一邊翻滾飄動,從空中朝向黑暗的盡頭滾落。

不停向下滾落的碎片一邊沐浴著月光,一邊往下方遼闊的黑色森林落下。

最後墜落在森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