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icksterS 第一堂課  魔學系入學說明會

第一堂課魔學系入學說明會

1.

好了。

如果要把事情的經過交代得一清二楚,我想,最好還是從我成功進入魔學系,並且前去參加它的說明會那天的事開始說起。我就是在那一天遇上了法術師。現在回想起來,我的名字應該是在那時候,就被登記在這個故事的登場人物名單上了吧。

「……」

那是在四月的第一個星期二,早上八點四十五分時的事。

在我前往位于我親愛學舍中的魔學系,准備上課的途中,我差點面臨極為突然,而且沒有道理可言的死亡。

死因——內髒受重壓導致的窒息身亡。

凶器——上學時的交通巔峰人潮。

「……好難過。」

每當有節奏的顛簸規律地襲來時,我就身不由主地置身在來自四面八方的強大壓力中搖擺著。從校園生活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呻吟。

在早上的交通巔峰時間,市內各電鐵的乘車率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就跟字面上的意義一樣,那是一種水泄不通的狀態,甚至令人擔心起不知道車廂會不會因此擠破。

私立城翠大學也與早稻田、慶應、明治等學校一樣,名列于市內私立名校之中,而它的入學考試也極為嚴格,水准可以與最難考的國立大學相提並論,是一所道地的名校。它的校園座落于宮古,大約正好位于橫貫東京都的JR總武線中間路段,所以車內自然塞滿了許多准備前往都心的通勤通學乘客。

出身于其他縣市一個地方性都市的我,還不太習慣過于人山人海的狀況。不管面朝哪個方向,全都是人、人、人——而且還像波濤般湧來。老實說,眼前這樣的狀況,令我感覺到難以忍受的苦痛。

我看明天還是早點出門搭電車好了,不,干脆搬到宮古好了。但是在現在這個時期,真能找到合適的房子嗎?我現在所住的公寓,也才剛搬進去沒多久而已——

「……下一站是宮古,宮古站就要到了……」

人擠人的車廂內播放著到站通知,中斷了我漫無目的的思考,准備往門邊擠去。

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

「喂,那邊的年輕人,我有事想問一下。」

在這種就連轉動身體都相當困難的窘境下,突然有人從背後拍拍我的肩膀。

我一開始以為那可能是色狼,因為當時是在擠成一團的車廂內,再加上聽說最近似乎有不少色狼,已經惡劣到下手的對象不分男女了。不過再仔細想想,如果是色狼,也沒道理會找我說話,因此我不得不承認,我這時候的見解並不正確。

我回頭一看,出聲的人是位年輕的女性。她很高,比起周圍的人高出半個頭,擁有充滿知性的端莊面容,唇上抹著紅色口紅,蓬松的發型——乍看之下像是個模特兒。自她左耳垂下的鏈型耳墜也更加強了那種印象。這樣一個人在早班電車的車廂之中,顯得更是格格不入。

「——呃,有什麼事嗎?」

我懷著幾分戒心回問她。

「唔——」她馬上傲慢無禮地點了點頭:「我要去城翠大學,可是我不知道該在哪站下車。說一下吧?」她用的是像男性一樣的口氣。

「……下一站就是了。」我這樣回答。

「下一站?哦,是嗎?嗯,那倒正好。」

那個來路不明的女子笑道,拍著我的肩膀。真不知道她是怎樣在水泄不通的車廂內辦到這一點的。

看來似乎不是色狼,但說不定是新型的傳教手法,所以我在心中戒備著。

「嗯?」

她回看著我,視線直盯在我身上。因為她比我高,所以變成她高高在上俯視著我的狀況。

「請問……有什麼事嗎?」

「沒有、沒有。」她露出笑容:「不覺得很奇怪嗎?為什麼本小姐會問哪一站比較靠近大學?」

「啊?」

「哼哼,那種事啊,稍微想一想就馬上知道了。這是所謂的最初級推理啦。」

我瞠圓了眼睛——因為她的態度很沒有禮貌——而她在我眼前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那是因為本小姐一眼就可以分辨出誰是城翠大學的學生。距離大學開始上課的時間還剩十五分鍾,然後在開往行經大學附近車站的電車上,有個很明顯一看就知道是學生的人,思考到這里以後,結論就只有一個了。怎麼樣,沒錯吧——天乃原周。」

「……咦?」

冷不防來了這麼一句,讓我抬起頭看著她,而她只是輕聲哼笑著。

這時電車已經漸漸放慢了速度,滑入車站內,最後顛了一下,車子停了下來。

本以為要曆經千辛萬苦才能下車,不過她居然一聲「讓路」就用力把人牆推開,硬是一路擠到門邊。雖然這是毫無公德心可言的行為,不過也讓我慶幸著幸好我可以跟在她身後走出去。

「呼,得救了,真是要感謝你。」

當我下了車站到月台上後,便這樣對她說。之前因為擠在人群中,所以看不到她的打扮,這時候才看到她一身春裝大衣,還套著同款式手套的造型。除了臉以外,她沒有再露出絲毫肌膚,給人一種極度冷硬之感的裝扮。

她突然拿出煙盒,用打火機點著了火。

「我本來聽說日本的年輕人冷漠無禮,不過看起來倒也不見得嘛。」

「……啊?」

「然後呢?接下來要怎麼前往大學才好?」

「呃,要去大學的話,一般都是搭地下鐵過去。」

「地下鐵嗎?」她噴了一口煙:「……哼,還是別使用那種主要的交通方式吧。因為接下來可以定的路線相當有限,也不知道追兵會在哪里埋伏著呢。」

「啥?」追兵?

「對啊,啊不,那是我這邊的事。是個小游戲啦,別在意。對了——謝謝幫忙羅,我叫寫樂法子。」

「喔,寫樂啊。」

好怪的姓名啊——我當然是沒有說出口,倒不如說是不能說出口。因為我還沒有樂觀到認為,在這時候說出這種不妥當的言論可以沒事的程度;更何況我也不是那種會因為好奇心,而自己往麻煩事中跳的個性。所以我只說了聲「這樣啊」就點點頭沒再說下去了。

不,還有件更加重要的事!

「那個,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她「嗯?」地皺了一下眉頭,然後馬上又哼笑了開來,朝我丟來某樣東西。我反射性地接住一看——那是我的錢包。

「沒了那個,在出站時會有麻煩的吧?」

她抽著煙,用若無其事的口氣這樣說道。因為我的定期票與學生證都在里面,所以看過這個,確實是可以知道我的名字,還有我是城翠大學學生的事。不過在這種時侯,那已經不重要了,問題並不在那里——

「那個,這是……」

「對啦,說穿了就是這麼回事了。就這樣羅,有緣還會再見面的。」

我還來不及再問,她已經把香煙叼在口中,雙手往大衣的口袋一插,瀟灑地轉過身去了。在她左耳上的銀鏈耳墜躍動著。

我呆楞楞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沉思起來。我的錢包放在包包最底下,所以應該不可能會不小心掉出來。也就是說,這個錢包是被她有企圖地從書包中取走。簡面言之,就是——

「………………扒手?」

這就是我與「法術師」——佐杏冴奈老師的第一次接觸。

2.

法術師。

在談到魔學相關的話題時,就絕對無法無視這個存在。說「魔學始于法術師,終于法術師」應該不算過分。

魔學擁有與人類史同樣源遠流長的曆史,它是一門去研究、分析、應用諸如占星、鏈金、靈學等非科學現象的學問。在已迎向二十一世紀的現代,魔學在世界上是深受理解並且得到高度評價的一門學問。而法術師就是位于魔學這個學問體系頂點的一種存在。

——「法術師」既不是職業也不是資格或稱號。要說的話,它是「才能」之名才對。就像是跑得快、擅長料理、可以瞬間完成好幾十位數的心算之類的才能——它也是這類的個人才能之一,是能夠若無其事地無視宇宙物理法則,演術可以實現各式各樣超常現象的「法術」,一種恐怖的才能之名。

只要稍微翻閱一下世界史的課本,就可以知道他們曾經對曆史造成多大的影響。以耶穌基督、釋迦牟尼、穆罕默德這三個世界三大宗教之祖為首,拿破侖、聖女貞德、南丁格爾、亞道夫·希特勒,還有日本國內的聖德太子與織田信長,光是隨便找找,就可以確認到有這麼多法術師存在的事實。

其實法術師之中,也存在著各式各樣的人。

其中有調停多達數國大戰的救世英雄;也有以獨裁者身分擴大戰端,制造出多不勝數死難者的人。有人如同滋潤干涸大地的甘霖,也有人在說笑中使城市化為焦土。有人令他人領會到生命的喜樂,也有人帶領他人走向死亡的愉悅……

這些法術師有時候分享著幸福與希望,有時候散布著不幸與絕望,其中一部分甚至直接被視為神或惡魔本身,受到人們的崇拜與畏怖。他們總是不斷使用智慧與法術成為世界的推手,他們是利用自己的才智與超凡魅力做為指引萬物方向的明星,使得世間一切有相無相的事物全都成為他們的配角——他們是顛覆世界,甚至把命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世紀性魔術師。

但是——

時移世易,法術師的數量也隨著時代變遷而減少,據說現在全世界也只剩下六位而已了。

「……所以羅,今年報考魔學系的人才會那麼多。」

在抵達地下鐵大學東門站的月台後,我混在人群中走上樓梯,同時腦袋中思考著這樣的事。

一走到地面上,眼前就是大學園區東門了。我順著絡繹不絕像是民族大遷徙般的人潮,走向魔學系大樓。

城翠大學宮古園區雖然是位于寸土寸金的東京二十三區內,卻擁有相當大面積的校地。原本它的各個園區是分散在東京市內各地,不過好像是在數年前創辦魔學系的同時,也把各園區統一搬遷至宮古,才變成現在的規模。文、教育、綜合科學、理、工、魔六科系各自擁有一棟系大樓,每棟大樓的外形設計都極具現代感(由于醫學系有附設醫院,因此只有這棟大樓位于東京西郊的三鷹市)。它們彼此之間鋪設了石板路相通,由綠地及行道樹組成了開放空間型的園區,與其說它是「大學」,倒不如說更有種「公園」般的氣氛。

然後從上空鳥瞰園區時,會看到各科系大樓排成一個圓形——在圓心的位置上矗立著一座堂皇莊嚴的白色時鍾塔。它好像是從哪個主題公園中搬遷過來改建而成的,同時也就此成為城翠大學的象征。

我看看時鍾塔確認時間,已經快要九點了。

今天的新生要各自前往自己的科系大樓,參加講解專題研究與取得學分之類的入學說明會才行。雖然實際上並沒有真正上課,不過說明會上好像還會決定專題研究分組之類的重要事項,所以似乎不能遲到。

我以有些急促的腳步向校園南方走去,接著在一條不陡的坡道上方看到一棟建築物,那就是城翠大學魔學系,是絕對無法在其他大學找到相似科系的極罕見科系。

魔學也就是所謂的非科學。是一門以極認真態度去研究人會自己飛、和動物說話、把鉛變成黃金等等違背常理之事的學問。因此魔學具有在科學越發達的先進國家,就越難以融入社會的特性。靠著高度經濟成長而擠身先進國家之林已久的日本,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事實上,日本更以「缺乏科學根據」、「不科學」等理由徹底摒棄魔學這種存在。

城翠大學魔學系就是在這樣的日本中,以魔學的研究、教育為目標,在新世紀揭幕的同時創辦,是日本唯一的魔學研究機構。

不過這個科系曆史雖短,但是每年報考的人數卻相當多,甚至大出意料之外,在圈內得到了「很難考」的評價。在現在這個流行趨勢莫名其妙的時代,這應該可以算是其中一個典型了吧。根據我的分析,這一定是因為有太多人吃飽了撐著。

「…………?」

我看到了魔學系的正門。

有一大堆人擠在那里。

我本來以為可能是櫃台設置在那里,不過馬上就知道自己錯了。即使我並不想看到,眼中也立刻映入了——一群並排在正門前的黑西裝男子,而且全都是外國人。他們以嚴肅的眼神監視著周遭,簡直就像是黑社會一樣。至于他們的行為,怎麼看都像是在一一檢視每一個要進入魔學系大樓的人。在大學校園中出現這樣一大群令人望而生畏的黑衣人,是一種相當不尋常的光景。

(…………是有什麼活動嗎?)

在觀察了一陣子以後,我導出了這樣的結論。因為我曾經聽說過,大學這種地方可以說是怪人的巢穴,就某種意義面言,每天都像過節一樣熱鬧。

但是——

在看到他們胸口的牌子以後,我馬上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了。是的,在那個牌子上,刻著六芒星形狀的紋章。

(……是奧茲啊,真是驚人,第一次親眼見到。)

——在先進國家中,英國是最知名、也是唯一的魔學強國。名為奧茲的魔學結社,總社就設置在它的首都倫敦。奧茲的正式名稱是,簡寫成「OZ」——直譯似乎是「天頂的結社」之意。由它既不叫組織,也不叫機構或協會,卻叫結社這點看來,雖不禁令人覺得有點時代錯誤,不過總面言之,全世界共有數十個國家加盟這個魔學結社,甚至連聯合國常任理事國都不能忽視它的發言。目前整個世界上已確認存在的法術師僅有六位,他們被稱為「全人類的遺產」,全都置身于這個魔學結社之下,受到徹底管理。

一個人是不是擁有法術師的才能,是完全受到先天左右的。因此時至今日,法術師在曆史上的重要性,甚至遠遠凌駕于一國總統之上。他們是種光存在就足以名留青史,確實是名副其實的「遺產」。

但——

這個奧茲在今年年初所發表的一份報告,令各個加盟國引發軒然大波。

事情是這樣的,那六位法術師之一要離開奧茲總部,長期居留在非加盟國日本。而且還答應了招聘那位法術師前去的日本大學方面的請求,暫時留在那間大學中擔任客座教授一職。

對魔學幾乎漠不關心的日本媒體,並沒有針對這個消息大作文章。然而確實存在于日本各地的狂熱魔學迷,卻勢必不可能放過這個消息。

因此本學年度報考魔學系的人數突然大增。不分男女老幼的考生紛紛殺到,據說報考時的報名表數量之多,甚至高達往年的百倍。當然,這頗有誇大其詞的嫌疑。

這些黑衣人多半是奧茲派來護衛法術師的特務人員吧。

雖然不情願,不過我也接受了他們的檢視。反正我沒有攜帶什麼危險物品,所以當然是順利過關了。

我通過自動門進入大樓內。

魔學系大樓是由七層的研究樓層與三層的教室樓層,銜接在一起組成的L型建築物。以磚塊鋪設而成的外觀有種古色古香的味道(不愧是魔學系),至于內部裝潢則相當現代化,風貌和用來開設公司行號的智慧型辦公大樓也差不了多少。在走廊天花板的角落處有著監視器的鏡頭虎視眈眈地駐守著,保安系統也是最新型的。

「記得是二樓的大講堂吧。」

我一進正門後,就爬上在旁邊的樓梯,進入走廊。幸好各處都貼著說明,所以倒不至于會迷路。而走廊盡頭處就是說明會會場——大講堂。我走到它前面,伸手推開那扇沉重的大門。

果然,在那個寬廣的空間中,已經擠滿了一大堆人。

與其說大講堂是個「房間」,倒不如說它是「大廳」還比較正確。連桌帶椅型的座位行列,以中央、左、右三列呈扇形向後排去,所有座位加起來大約可容兩百人入座,現在已經有一半以上的座位上塞進了和我一樣的新生。房間本身是一層一層高起的階梯型,越前面的地勢越低,在最前列座位前方的空間中,安放著講台與桌子。一旁有十幾個應該是講師的人排排坐在折疊椅上交談著。至于學生方面,有人正與朋友交頭接耳,有人走走停停尋找還空著的座位,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大講堂中鬧哄哄地。

而這里果然也有黑衣人的身影。他們以等距離站在牆邊,把場內護衛得固若金湯,充滿了壓迫感。

時間早已到九點了,然而怎麼看說明會都不像已經開始的樣子。(幸好大學方面也不是那麼准時。)

我暫時松了一口氣,尋找還空著的座位。雖然人多得令我有點不安,不過總算是在大廳前方占到了一個座位。

這時候講堂中響起了「嗡~~」的吵耳聲音,原來是講台上的麥克風開關打開了。來自學生們的低微喧嚷聲浪逐漸散去。

「——那麼,我想開始本學年度的魔學系新生入學說明會了。」

我看到講台上站著一個身穿套裝的女性.


她的長相就和她那柔和的聲音一樣優雅,看起來大概是三十歲出頭吧。一頭及肩黑發,身穿兩件式的灰色套裝。胸前口袋中的鋼筆金光閃閃,表現出含蓄內斂的品味。

我見過這位女性。因為在昨天的開學典禮中,也是她站在講堂的講台上向所有新生致辭。

「各位新生,恭喜你們入學。歡迎來到城翠大學魔學系,我叫藥歌玲,就任城翠大學理事長一職。」

講台上女性的視線往學生掃了一圈,眼角眯出細紋,笑著緩緩說道,場內起了不小聲浪。

——城翠大學理事長藥歌玲。至少在對魔學感興趣的日本人之中,無人不曉這個名字。

她的本名是「藥歌·玲·洛亞」。其中的「洛亞」,是她英國籍的姓,也代表她本人是出身于歐洲名門「洛亞家族」的一員。至于洛亞家族這個名字在日本的知名度雖低,然而在國外——尤其是在歐洲諸國的財政界可以說是如雷貫耳。

十五世紀的文藝複興時代——是個在歐洲綻放出眾多文化、藝術花朵的時期——也是可以看到義大利的梅迪奇家族、法國的路希家族、德國的羅森巴拉德家族等,擁有莫大財富的家族紛紛以金融力量做為後盾,掌握政權,統治整個城市之現象的時期,他們也是全世界金融資本家先驅的典型。而這些名門世家甚至出現過多位教宗,所以從這里應該就可以清楚地看出,經濟足以對政治造成多大的效果了吧。

——英國的洛亞家族也是這類型的歐洲名門世家之一。

從十五世紀中葉起,洛亞家族就開始逐漸掌握國內經濟;到了十八世紀之後,更搭上與工業革命一起興起的資本主義浪潮,一躍而成為國內經濟界的明星。同時向國外發展的事業也推動得極為成功,得以取得爆炸性的大躍進。直到現代,洛亞家族在英國依然保有不動如山的地位,旗下有著化工、電子、重工、通訊、運輸等眾多企業,是執歐洲財政界牛耳的一大集團。

但是——

洛亞家族固然是世界上屈指可數的企業母體,然而它在背地里還同時擁有另一張面容,那就是據說他們也是對魔學造詣極深的一族。事實上,在洛亞家族的曆史中,除了有眾多企業家現身于世之外,層出不窮的魔學者數量也不遜于前者。

在她——藥歌玲體內應該也流著那種血統吧。

身為英日混血兒,在英國成長的她,十六歲時以歸國子女的身分來到日本,進入城翠大學附設高中就讀。畢業後則直接進入城翠大學教育系就讀。

不過可能是由于她的出身的緣故,有志于魔學研究的她,在從城翠大學教育系畢業之後,就去了魔學研究最發達的英國,進入劍橋大學魔學系研究所就讀。

她把繼承自名門之血的天才因子毫不保留地發揮出來,在總計三年的時間中跳級修完了碩士與博士課程。之後又以令人驚異的速度出人頭地,僅僅只花了三年就攀升到教授的地位。在那段期間中,她不但勤于研究,同時還執掌教鞭。

兩年後,她回到日本,在她的母校城翠大學教育系擔任教授一職。再過兩年之後,就當上了教育系的系主任。

同年,她參與城翠大學理事長的選舉,最後順利地當選,隨即大刀闊斧地改革校內組織。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腦中在這個時候就已經在構思著某個大計劃了……不,在魔學發達的英國出生,更在魔學造詣極深的環境中長大的她,更有可能是在目睹到另一個母國日本對魔學無知至極的模樣時,那個構想的種子就已經深植于她這塊土壤之中了吧。然後那顆種子吸收了名叫才能的水分,沐浴著名叫努力的陽光,終于開出燦爛的花朵。

在她當選理事長三年後,她就完成了這項偉業。也就是創立了國內第一所魔學研究機構——這間城翠大學的魔學系。經過這件事之後,藥歌玲真正成為了國內魔學研究先驅般的存在。

還有這次之所以能夠從奧茲請來法術師,也是她一手促成的。根據我自作主張的胡亂猜測,我想這次的事八成也是在她的推動下,透過洛亞家族進行各種政治上的安排,才得以實現的吧。

「在這個魔學系隨著新世紀的揭幕而創立以來,已過了匆匆數年。雖然這個科系的曆史尚淺,不過請放心,本系的所有講師,都會全力協助各位度過一段明朗健全的學生生活,我也打算以本系一名教授的身分盡一份心力。各位同學,今後就讓我們彼此都多多指教了。」

藥歌理事長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會場響起掌聲。她那對于年僅十幾歲的年輕人也不失禮數的態度,只有令人贊歎足以形容了。可能是因為她的童年與少女時期都是在英國的上流社會中度過,所以自然而然養成了重視禮節的態度。

藥歌理事長從講台上退開。

接著上台站在麥克風前面的是,身穿白衣的中老年男性。怎麼說呢,他的氣質和理事長完全不同,總之和理事長一比,他就相形見絀了。

「……呃,好的,那麼我想說明會也該開始了。各位同學,請打開你們手邊的說明書……」

學生們紛紛打開自己的包包,拿出在開學典禮時發下來的入學須知。

選擇專題研究時要注意的事項、通識學分與專門學分的不同、畢業所須的必修學分說明、申請旁聽的審核期間、從計中(注:即計算機中心)的各終端機登人大學伺服器的方法、修完學分後做電腦登記的手續、使用圖書館的說明、使用校舍時的注意事項等等……

聽著這些接二連三的說明,有學生忙著做筆記,也有學生只是呆坐著聽過了就算。說明會大概進行了一個小時左右,然後——

「……呃,我想說明到這里也該結束了……接下來要介紹各個專題研究與負責的講師……」

會場開始出現微微的人聲。在漫長而無趣的說明結束後,緊張感松懈了下來!應該也是有這樣的原因在內吧。不過學生們感興趣及關心的視線,卻很明顯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一個方向上,也就是並排在講台旁邊的講師們身上。

(——在那些人之中,到底哪一個才是傳說中的法術師呢?)

和全世界僅存六位的真正法術師面對面,這才是今天真正的主戲。從學生們身上散發出熱烈的興奮之情。

「……好的,呃,那麼首先就麻煩鏈金術科的老師開始……」

但是那樣的期待卻落空了,台上開始以非常平淡無奇的方式介紹起講師與各個專題研究。講師走上講台自我介紹,同時介紹自己負責的專題研究概況。

魔學系有四個學科。分別是隱秘學科、神智學科、鏈金學科、魔學史科。各學科之下,又像枝葉般細分成各種課程,新生要從它們之中選擇自己感興趣的專題研究,加入專屬研究組。

簡單地說,就跟高中所說的分班制度一樣。然後現在正在做自我介縉的講師之中,會有一個成為自己的指導老師。

那位來這里當老師的法術師似乎也要負責一個專題研究的樣子。在這里的每一個學生,肯定都想參加那個專題研究吧。所以大家都眼如銅鈐般的把視線集中在講台上,生怕自己看漏了那位法術師的長相。

但是——

「——好,魔學史科的專題研究與講師的介紹到此結束。」

講師與專題研究的介紹,就在這種像是背叛了會場中所有人期待般的狀況下結束了。最重要的法術師到底是哪位,完全沒有透出一絲端倪。

在學生之中開始隱隱湧起了不滿的聲浪。

「——好了,各位同學,經過這麼久的說明,大家也都累了吧?」藥歌理事長再次站上講台:「接下來原本應該是要開始依各個專題研究做分組的動作了……不過其實魔學史科還有一位從校外請來的指導老師。依照原訂計劃,這位講師應該也是要上台介紹她的專題研究,但是現在看來,她要晚點才能到了——」

藥歌理事長以有些不好意思的口氣說著。

聽了這個消息,學生們議論紛紛的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

大廳前方的門突然「碰」地一聲打開,一個黑衣人沖進來。他一走近理事長,理事長就把頭傾過去聽他說話後,以驚訝的表情直起頭……

「……那麼,她是已經到了?」

並用了英語回問。由于這個突發的意外事件已經使會場內安靜下來了,因此坐在比較偏大廳前方位置上的我,也可以聽得到這句話。

「那麼佐杏老師現在在哪里?」

理事長以心急的模樣說道,而門也在同一時間再次打開。

「哎呀,抱歉抱歉,我來得有點遲了是吧?」

一位女性在會場現身,那是一位語氣像男人般的年輕女性。她的身材修長,充滿了威勢,有著像模特兒般精鏈出來的勻稱骨架與時尚打扮。還有從左耳晃蕩地垂下一條銀光閃閃的鏈型耳墜,直至前胸——

我看著她,瞠圓了眼睛。

「東京比倫敦還雜亂,路真難找,害我還迷路了,真是的。」

「佐、佐杏小姐……!」

雖然語氣聽起來是氣呼呼地,然而實際上她卻是笑嘻嘻地——簡直像在炫耀她的遲到般——表現出張牙舞爪的桀傲態度,使得理應溫和的理事長連忙以慌亂的態度走向她,甚至慌亂得在說話時混雜著英語發音。

「您、您的任性會給我們帶來麻煩的……!居然甩掉護衛的特務人員,一個人前來大學……」

「哼哼,任性是吧?我是任性了沒錯,不過人類原本就是任性的吧。自己的人生到底是屬于誰的呢?是只屬于自己的吧。雖然說要把它出讓給別人也是個人自由……不過很不湊巧的,本小姐可不記得曾經、或曾經有意把自己的人生轉讓給別人。所以請由得我任性吧!」她雙手大開,顧左右而言他般的滔滔不絕說道。

「請對您的立場更多點自覺……!如果您出了什麼事,並不是我一個人可以負得起的責任。最壞的狀況,是可能會發展成與各國政府間的深刻外交問題——」

「哼,我對政治那種無聊的東西沒興趣。那種東西給想搞的人自己去搞就好了,與我無關。」

「小姐……!」

「哎,別那麼生氣了啦。」從她身上看不到一丁點反省的影子,而且還嘴角一扯,露出一個邪氣的笑容:「別怕,就算真發生了什麼事,我佐杏冴奈好歹也可以保護自己。記得好像有句話是這樣說的——『求人不如求我』是吧?」

求人不如求我?是求人不如求己才對吧?

「哎,你擔心也是白擔心啦,再怎麼樣我也算是個法術師嘛。」

她輕松地說道。

終于連理事長也說不出話來了。

——法術師。

原本吵鬧的場內整個靜了下來。

只是這一句話,就壓過了所有人的聲勢。

(……她說她是法術師?)

我揉揉眼睛。但是不管重看多少次,剛剛出現在會場中的那個女性,確實就是我今早在電車中遇上的那個女人沒錯。這個人就是法術師?

「……對了。」

令數百名觀眾全都馬上閉嘴,集眾人視線于一身的超凡者,從她大衣的口袋中掏出一個小盒子,自顧自地說道:「在這里可以抽煙吧?」

3.

突如其來的發展使得職員不知所措,而學生則以半好玩的心態起哄著,會場內亂成一團,像是處于正在打果汁的果汁機中一樣——一直到最後都沒有恢複秩序,在亂糟糟的狀況下結束了說明會。

雖然如此,不過我總算還是把發下來的單子,依序填好三個想要選修的專題研究,並檢查過一遍。在單子被收回去時,時間正好是十二點。

因為會場中的人不約而同地准備離開,所以大廳大門那里的狀況顯得十分慘烈。奧茲的護衛們在整理場內,因此場內依然呈現出一片喧鬧的氣氛。

但是那種喧鬧的氣氛絕對不只是因為人多的關系,真正的原因反而是出在從先前起就在講台邊一再反覆的爭論。

「請等一下,我們的事情還沒有談完。」

「那真遺憾,我的話已經說完了。」

「佐杏老師!我有義務要保護您,您必須接受我的保護!」

「所以我都說過沒那種必要了啊,我好歹可以保護自己。」

在爭論的是藥歌理事長和女法術師,她們兩人的訴求完全是平行線。更正確地說,其實是女法術師持續模糊焦點,而理事長在對牛彈琴的狀態。

不過總之是與我沒什麼關系的事,而且會場大致上算空了下來,所以我想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于是站起身來。

這時候卻發生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

「——嗯?」

原本在和理事長爭論的女法術師不經意地往我這邊一看,馬上露出訝異的表情,然後在下一個瞬間「喔喔」叫了出來。不但如此,她甚至無視于還在說話的理事長,往我這邊走了過來。

「嗨嗨,又見面啦。怎麼,來念魔學系的嗎?」她大聲說道。

「……嗯,是啦。」來自周遭的視線令我相當不自在,我小聲地回答:「真巧呢,『佐杏』老師。」

她登時睜圓了眼睛。

「喂喂,別生氣嘛。」她咯咯笑著舉起了雙手說道:「OK,是我輸了,原諒我。畢竟所謂的法術師是一種天生的詐欺專家,也就是騙子,說謊就跟呼吸一樣不費力氣嘛。」

「是喔……不過我並沒有生氣就是了。」

我這樣一說,她的雙手就往口袋一插哼笑著。

「那就來重新做個自我介紹好了。我的本名是佐杏冴奈,這次是真的了。」

「了解。該叫您佐杏老師吧?」

「對……老師嗎?嗯,也是啦。」

佐杏老師這樣咕噥著。她那呵呵笑得別具深意的樣子,讓人心底毛毛的。

「請問,怎麼了嗎?」

「噢,沒什麼,只是覺得挺好聽的。老師……思,佐杏老師啊。」

「…………」畢竟對方是教授的身分,而我是因為她也是專題研究的講師才這樣稱呼她的,不過看起來老師似乎非常中意這個稱呼。也好啦,如果這點小事就能夠讓她開心起來,那我也樂得輕松。

「不過話說回來了,真的好巧喔,嚇到我了。」

「說是這樣說,不過看起來倒不像是有嚇到耶?」

「是嗎?因為我這個人不太會表達感情。」

「的確。嗯,是有那樣的感覺。」我得到這樣一個聽起來挺失禮的評價。「不過,巧合是吧?要我說的話,我倒有種生米煮成熟飯的感覺呢。」

「啊?」

生米煮成熟飯?

不吃就不是男人?

「……那個,您的意思是不是指必然的結果?」

「嗯,就是那個意思。」老師馬上答道。「也就是該發生的事就是會發生的意思——哼哼,日語是種自由性高卻缺乏邏輯的語言。有趣歸有趣,但是挺困難的。」

「哦……」

就算她說我與法術師相遇的事是一種必然的結果,我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不過如果真是如此,那這件事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意義呢?

「哎,只是羅嗦而已啦,別放在心上。」

「這是指說說而已的意思吧?」

「哎,不說那個了。」老師突然改變話題:「喂,有沒有閑啊?」.

「啊?」

「我是在問,有時間嗎?我餓了,想找個地方吃飯,可是我對這里不熟。喂,要是知道什麼好店家的話,介紹一下吧。」


「這個是無所謂,可是——」

「佐杏老師!」話還沒說完就被甩掉的藥歌理事長,氣勢洶洶地往這邊走過來:「請等一下,我們的事情還沒有談完。」

「啊啊,很煩耶。」老師甩甩手:「好啦好啦,明天我會乖乖聽你說,所以今天就算了吧。」

「不行,我希望現在就當場與您取得共識。」

對于理事長充滿了責任感的態度,老師嘟囔了一聲:

「你這樣說也沒用啊,因為我要和這家伙一起去吃飯了。」

「咦?」老師這句話令我忍不住驚叫了一聲,因為我原本還以為只要告訴她店家的地點就可以了。

「如果再繼續討論下去,說不定我會餓昏,這樣不是本末倒置了嗎?你的職責是保護法術師吧?思?」老師這樣強詞奪理地放話。

理事長以堅定的視線回望著老師。

我則在煩惱著要不要對老師的藉口插嘴表示意見。

「——好吧。」理事長的宣言徹底表現出她的頑固:「我也跟兩位一起去用餐。」

4.

從大學東門站搭地下鐵回到宮古站,接著再走三分鍾左右——這段路程我們是搭理事長安排的黑色賓士(!)過去的。然後我們來到一條小路,進入一間悄立于櫛比鱗次店家之林的咖啡廳。只是突然向她們介紹這樣一間店,可能稍微會有使我的人格遭受到懷疑的危險性。雖然我並不是沒有想到過這點,不過……總之現在後悔也太晚了。

在門側合葉擠出的嘰吱聲中,我推開了木紋大門——里面已經如同夜晚般深陷在一片漆黑之中了。

相較于小小的入口,店內的空間相當廣大,光吧台前面應該就足以並排坐上三十個人。室內連一扇窗子都沒有,唯一的光源是設置在各個桌子上的燭台,因此店內即使在白天也相當昏暗。在搖曳的燭光下,裝飾在牆上的文藝複興時代彩色玻璃,以及在角落處伸展枝葉的觀葉植物陰影也隨之飄搖不定,使得店內洋溢著一種奇詭神秘的味道。至于正在吧台咕嘟咕嘟冒泡的虹吸式咖啡壺之類的東西,更是宛如女巫的黑巫術了。

但是這樣晦暗曖昧的風格,在部分學生中卻反而是一種賣點(說這是叫風格云云),所以據說這間店甚至受歡迎到一年到頭都不缺客人的程度……說真的,在大學這種地方真的有很多吃飽了撐著的人。

那位曾經活躍于十九世紀的名偵探所生活的倫敦,就是一座佇立在濃霧中的城市,再加上即使在白天也顯得昏暗的小巷,在在成為煽動人們心中不安的犯罪溫床。而貝克咖啡廳的內部裝潢,似乎就是特地依照那種氣氛設計的。

「這……又是一間獨特的店呢。」

老師的低語聲讓我突然後悔起來,以為這樣的怪店讓法術師都要為之卻步了。我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去。

然後——我發現我錯了,老師愉快地笑著。理事長也好奇地打量著店內裝潢,並沒有什麼猶疑不安的模樣。

「這家店還挺不錯的嘛,介紹得好呢,嗯?」老師輕輕頂我一下。

「呃,還好啦,因為我有朋友在這里打工。」

我在安心的同時這樣回答,隨即——

「啊,周!」

一個吵鬧的家伙從吧台那邊跑過來。

「啊啊……幸二你在啊。」

從高中時認識,今年和我一樣進入城翠大學就讀醫學系的手鞠坂幸二,才一來到我身邊就伸手箍住我的脖子。

「喂,這誰啊?把這兩位美女介紹給我!」

我這位長得一臉精悍之氣的損友在高中曾經練過游泳,練出了一身結實的體魄,因此他的臂力非同小可。我被他搖得前俯後仰,皺著眉頭簡潔答道:「是老師和理事長。」

「……老師和理事長?」手鞠坂眉頭皺了一下,不過他馬上就做出自己的結論:「唔——居然可以認識這樣的美女,魔學系真是叫人羨慕到不行啊。」遇上不了解的事時,手鞠坂的作風就是把它丟到一邊不再追問。

「我話說在前頭,是巧合啦。」不,據老師說應該是必然的結果?不過不管是哪邊都好:「可以先放開我嗎……會痛啦。」

「才這樣就鬼叫什麼啊,以前耐力沒這麼差的吧?」

我的譴責被手鞠坂一笑置之。由于他同時還用力拍著我的背,害我忍不住嗆咳起來。

「呵呵呵,店叫人愉快,店員也讓人挺愉快的呢。」

看著我們的互動,老師笑了。

手鞠坂猛然回神,用力推開我,一個大轉身面向老師和理事長。

「失禮了,兩位客人嗎?」他露出職業笑容問道,變化之大讓人驚歎。

「基本上是……不過也給這家伙一個位子好嗎?」

老師指著被推去撞牆,額頭狠撞上牆壁而痛得蹲坐著的我,忍笑說道。

「明白了,是三位客人吧?請跟我來。」

手鞠坂帶著老師和理事長往里面走去,我撫著疼痛不已的額頭跟在他們身後。看到美女就會有點昏頭這一點,是我這位損友的諸多缺點之一。

老師、理事長和我被帶到四人座的圓桌旁。老師點了烤三明治、義大利餃子和特調咖啡;理事長點了梅汁沙拉與蒸餾咖啡;我則只點了藍山咖啡。

「你們感情不錯嘛。」老師目送著手鞠坂回去吧台這樣說道。

「請問您是從什麼地方觀察出這個結論的?」

老師笑了笑,沒有理會我的反問,從大衣的口袋中掏出香煙叼在口中。香煙盒的標簽上有著「Cocaine(古柯鹼?)」的字樣。雖然我對香煙不熟,不過那似乎是沒有在日本見過的品牌,多半是英國制的香煙吧。

「我可以抽煙嗎?」老師問我和理事長。

「我是無所謂……」

理事長說著瞥了我一眼。身為理事長,應該是不希望看到有人在未成年的我面前抽煙吧。

「我也無所謂。」可是我還是這樣回答了。我本身雖然不抽煙,不過也不准備對別人抽煙有意見,因為要吸毒或是要縮短壽命也都是個人的自由。

老師開心地用打火機點了煙,一點星火在黑暗中亮起。老師就著煙深吸了一口,接著眯起眼睛,以極為享受的模樣吐出煙霧。

「…………」

當場面像這樣平靜下來時,我開始出現一種怪異的感覺。

在我眼前的,是整個世界上僅僅只能找到六位,甚至被譽為「全人類的遺產」的法術師之一;至于另一位,則是成功招聘那位法術師前來的國內魔學界傳奇性開拓者。

——話說在這樣的場面中,為什麼會插進一個像是走錯地方的我呢?

在這之前,因為形勢比人強,我也只是一直順其自然而已;但是直到我和這兩位與我天差地遠的人物面對面地坐著時,我的理智才終于恢複了條理,這讓我又開始坐立難安了起來。

「怎麼了?」

「啊……沒有。」

我和老師的眼睛對上。隨便盯著對方看的事令我感到心虛,所以我連忙找個藉口搪塞過去:「老師……是日本人吧?」

「怎麼?沒頭沒腳的。」

她要說的多半是沒頭沒腦吧。

「不是,因為我完全沒想到來自英國的法術師會是日本人,所以挺意外的……」雖然這絕不是一個好藉口,然而這也的確是我感到疑問的地方。

這使得我回想起老師先前在會場自我介紹時的情況。當時沒有先征求藥歌理事長同意就突然點著煙、走上講台的法術師,掃視過在她上台後就恢複寂靜的會場,傲然自得地報上名號:

「佐杏冴奈,來自英國,是法術師,請多指教。」

以自我介紹來說,這是一種不太禮貌的介紹方式,然而對于好奇得雙眼發光的學生們來說,也無關緊要了。

(——日本人?)

這位自稱是法術師的女性外表怎麼看都只像是日本人,議論紛紛的聲浪向外擴散開去。法術師之一是日本人這件事,應該是會場中沒人知道的事實吧。

「哦?不過——」老師把原本位于桌子角落的煙灰缸拉到自己手邊,將煙灰彈落缸中,同時說道:「為什麼會以為我是日本人呢?」

「咦?」

「我可不記得我有自我介紹說我是日本人喔。」

「…………」

這倒也是真的。不過從眼睛頭發的顏色、長相、還有「佐杏冴奈」這個名字、流暢的日語會話(雖然某些用辭遣字有問題)來推測,我——還有當時在會場的大家恐怕也是——自然而然就這樣認定了。唯一不符合一般日本女性特色的矛盾點,就只有她那高挑修長的身材了。然而這應該也在可容許的誤差范圍之內吧,因為又不是沒有高挑修長的日本女性存在。

老師哼笑著:「頭發可以染、眼睛有隱形眼鏡可以戴、臉可以整形、名字要取多少個假名都可以,日語也可以訓練得出來。光靠這些就斷定我是日本人會不會想得太簡單了一點?反倒是要對身高這個否定性要素動手腳還困難得多了吧?」

「呃,這個……」被她這樣一說,確實是這樣沒錯。我不得不表示同意:「既然老師不是日本人,那究竟是哪國人呢?」

「喂喂~」老師兩手一攤:「我可也沒有說過一句我不是日本人的話喔。」

「……那,既然如此,老師果然是日本人嗎?」

「這個嘛,我不能把我的隱私告訴沒有跟我一起睡過的人。」

「…………」

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勾起嘴角,露出像是衷心感到有趣的不懷好意笑容。我被耍了——這時候我才為時已晚地察覺到這件事。把話題帶向那種方向的我,只好沉默是金了。

「——老師。」理事長像是要重整局面般的切斷了導火線:「我要跟您談談關于今天早上的事。」

「嗯?什麼事?」

「請不要裝傻。就是您甩掉奧茲的護衛,一個人前來大學的事。」

老師對理事長的質問視若無睹,噴出了一口煙。

原來如此。老師今早所說的「追兵」,就是指那些黑衣人了。一面甩掉他們的追蹤一面前往大學——那就是老師口中所說的「游戲」了吧……對了,說起那些黑衣人,他們現在正一板一眼地在店外站崗。

「是什麼原因使您要那樣做呢?」

「哼,我認為我只是在行使我理所當然的權力而已。」老師說道:「盧梭說過『人生而自由』,不覺得這句話真是太棒了嗎?我愛死這句話了。也就是說,本小姐隨時都有享受自由的權利,至于那些甚至特地跑來日本侵害我權利的煩悶護衛,在我心目中當然就是多余的。然後我就去執行我的想法了,只是這樣而已。」

理事長歎了口氣:

「……老師,『為保障法術師安全,需隨時有護衛隨行』,這是奧茲應允我招聘您前來時開出的絕對條件。如果不能遵守,招聘合約將即刻終止,法術師則要馬上回去英國的奧茲總部,這是奧茲評議會給我的命令……」

「所以?」

「所以——」理事長說道:「既然您本身也想逃離奧茲總部的束縛,那麼希望您能夠多少犧牲一下自己的自由。」

(束縛?)

我皺起眉頭看著老師。

老師默然不語。

理事長繼續說道:「在魔學系中已經准備好了與奧茲總部相比,也毫不遜色的一流設備。如果這個環境多少能夠令您感到滿意,還請您同意接受護衛的保護好嗎?只要您能夠對這件事睜只眼閉只眼,奧茲再說什麼我都不予理會,我不會再次讓您回到那樣的地方——」

「哼!」老師像是打斷理事長話頭般哼了一聲:「真行啊,把別人說得像物品似的。」

「不、不是!我絕對沒有那樣的意思……!」

理事長驚惶失措。而一面看著她,一面反芻她話中意思的我,驀地想起一件事。

——這麼一提,在不久前好像在電視上看過一則新聞,不知道是哪里的人權團體,針對以保護稀有法術師之名、行徹底控制之實的奧茲,發出猛烈的抨擊。說是保護「全人類的遺產」這句話講得好聽,但奧茲只是想獨占法術師罷了;實際上奧茲也並不是保護法術師,只是無視法術師的人權,束縛著他們而已——這樣。

然而最後卻發現那個人權團體本身其實也另有目的。事實上他們是為了魔學研究,而企圖把法術師據為已有,于是這件事就以不了了之的形式落幕,不過這件事卻也對輿論造成很大的影響。現在似乎有好幾個組織及團體,為了保障法術師的人權、普及魔學、進而促使整個魔學得到更大的發展,主張應該也要由奧茲以外的團體保護法術師,並且在各界強力推動此事。奧茲之所以會同意老師客居日本,應該也是緣自于這類政治背景,在背後起作用的關系吧。

說來也是啦,就算是應當受到保護的「全人類的遺產」,但是一天到晚被許多人監視著,整天繃得緊緊地,應該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吧。對于厭惡人群的我來說,光是想像那種隨時都被人監看著的狀況,就毛骨悚然了起來。

「還有,請你別搞錯了。」老師雙腿換了個姿勢,眼中隱隱漾著危險的光芒:「我可沒有被奧茲豢養的打算。一旦讓我不爽,我隨時都會走人。」

氣勢被壓倒的理事長作聲不得。

手鞠坂正好在這時候把我們點的東西送來了。

總之,會談就此中斷,我們分別收下了自己的食物。

老師熄了煙,以愉悅的表情開始用餐。我啜著咖啡,同時有些呆楞地看著她。排列在小小桌面上的各色料理被她風卷殘云般的掃光,真是壯觀。

「……嗯,好吧,那就這樣吧。」用完餐後,老師一面喝著餐後咖啡一面提議:「我們來玩個游戲,然後彼此提出一個要求當賭注。」

「啊?游戲嗎?」

「對。條件就是輸家要乖乖答應贏家的要求,怎麼樣?」

「這太突然了,我……」

理事長困惑地說著。

——游戲嗎?

「將棋、圍棋、黑白棋、麻將、大富翁……什麼樣的游戲都可以。對了,我最喜歡的是西洋棋,最擅長的也是西洋棋。」老師得意地說著。

「……可是這里既沒有棋盤也沒有棋子。」

「就算沒有那種東西也沒差,反正在腦袋中下就好了吧?」

老師把這話說得非常理所當然。下暗棋啊,如果是認真比試,就得要有相當強的實力才比得起來就是了——

「那個,很抱歉,這有點……」


「怎麼?你做不到啊?」

理事長恭順地垂下頭。

「唔,好吧,那來玩問答怎麼樣?」

「問答嗎?」

「對,我出問題,你……不過嘛,由你來回答也沒什麼意思。好,由周來回答。」

「啊?」突然被拖進渾水中的我叫了一聲:「我嗎?」

「對。首先我出問題,然後理事長你來猜這家伙會不會答對。怎麼樣,夠好玩吧?」

理事長沉吟了一下,隨即點點頭:「……好,我可以接受這個做法。」如果在自己提議玩的比試中輸掉,老師也將不得不配合理事長的合理要求。而理事長在這個比試中贏得勝利的機率並不算太低,這些計較想必都已經在她的腦中轉過一遍了。

「喂,怎麼樣?」老師看著我。

「…………」

總覺得我又陷入形勢比人強的狀況中了,老實說我一向很不會應付這類型的情況。要我做出足以影響整個事態方向的決定——對我來說,是種太過于沉重的負擔。

但是我又沒有敢在這種狀況下提出異議的勇氣。因此最後我還是不得不屈服,以悶悶的表情點點頭答道:「……好,我答應。」

「好!那就來吧——南無三!」

「……見招拆招。」

對了,還是解釋一下,老師原本要說的其實應該是「作麼生」(注:作麼生原為北宋俗語,意為「如何、怎麼樣」,後來成為禪林用語。日文中「南無三」與「作麼生」音近,都是佛學用語)才對。

「這里有個杯子。」

老師突然拿起一個空杯子。貝克所用的餐具似乎全都是采用義大利琺琅彩陶制作,老師手中的那個杯子也不例外,不過倒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就是了。

「如果我現在放開這個杯子,這個杯子會怎麼樣?」

老師手中的杯子位于桌面范圍之外。如果老師放手,杯子應該會依循萬有引力的規則往下掉,然後撞上堅硬的地板——

「應該會破掉吧?」

我說的只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老師卻馬上做出同意的動作。

「對,就是這樣,正確答案。」

「那個,這就是問題嗎?」

「別性急啦,問題從現在才開始——那麼,要怎麼做才能使這個杯子掉到地板上也不破掉?」

「『掉到地板上也不破掉』嗎?」我反芻著老師的怪問題。

「對。而且說不可以采用拿線把手和杯子綁在一起,或是在地板上鋪墊子之類的小把戲喔。總之這個問題的大前提就是在杯子離開我的手以後,會從這個高度掉落到地板上。」

「杯子也限定使用老師正拿在手中的那種杯子嗎?」

「對。」

「……這樣啊。」

——我第一個想到的方法,就是使用耐摔材質做成的杯子,不過現在看來是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了。

老師看向藥歌理事長。

「好了,理事長,你要猜哪邊?這家伙是答得出來呢,還是答不出來?」

「這個啊……」理事長沉吟了一會才開口:「我猜答不出來。」

老師「嗯嗯」地附和了兩聲以後,說了聲「我想也是」,然後又轉回我的方向:「那,周,說說看吧?」

「啊啊,呃——」我連忙思考著。因為條件是不能夠換掉杯子,也不能使用直接干涉的物理性小把戲以避免杯子掉到地上,因此怎麼看杯子都非破不可。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一個方法了。只好采取不屬于那些方法的非科學方法,但是——

我偷看了一下老師的眼睛。

「怎麼了?」

「……沒有。」

理事長是猜我答不出來。所以要是我答錯了這個問題,就等于老師要輸掉這場游戲了……

但是老師對那種事似乎絲毫也沒有放在心上的樣子。既然如此,我現在就也把全副精神都放到解答上吧。

「——我想應該是只能使用法術了吧。」我說出我的答案。

「哦?使用什麼樣的法術?」

「既然大前提是杯子一定要從空中掉到地板上,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了。使用讓杯子可以慢慢往下掉的法術就行了吧。」

在解說法術時,為了舉出淺顯易懂的例子,通常會使用「音樂」做類比。這兩者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共通之處,然而也有句名言是這樣說的——「魔學即音樂」。事實上,據說這兩種學問體系極為相似。

人類有一種叫做「聽覺范圍」的東西。人類實際上只是把振動感覺成「聲音」,它就是指人類可以感覺到的頻率范圍,可以說是代表人類體能極限的一個字眼。不過世界上偶爾(而且是以數千萬分之一的機率)會誕生可以感覺到常人聽覺范圍以外的「聲音」,甚至還可以發出那種「聲音」的人——也就是超越人體極限的超凡者。

換句話說,那就是法術師了。

然後他們所聽到、發出的這些個「聲音」——雖然無法被常人感覺到,卻的確是一種會影響到這個世界的「振動」——它們會對這個世界本身發生作用,最後產生現象,這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法術。

「正是如此。」老師對我的回答勾起嘴角:「正確答案。」

我安下心來。

但是老師馬上又搖了搖頭。

「只是要加上『終究是理論罷了』的條件才能算正確答案。」

「咦?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依那樣做的話,確實是可以在不破壞大前提的條件下保住杯子不破吧。不過那也得要那個方法真的可行才算數。」

「那也就是說?」

「對,沒錯。法術無法實現讓杯子可以慢慢往下掉這件事。」

「呃……」我已經沒興致揣摩上意了:「那個,對不起,我聽不太懂……」

「聽過一個叫做『不可能的課題』的魔學用語嗎?」在一旁的理事長說道。看來她似乎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不可能的課題?」

「是的,這個用語是指無法在現代魔學中實現的案例。魔學並非如同超能力般的突變性力量,而是一門貨真價實的學問,因此存在著規則與理論,而且是魔學者們在數千年的研究中印證出來的,法術師則是忠實地遵循這些規則演術法術。聽過『魔學即音樂』這句話吧?」

「嗯,算是知道。」

理事長點點頭。

「法術師可以發出人們感覺不到的『聲音』,靠著給予世界『振動』而實現各式各樣的現象。但是並不是胡亂發出『聲音』就可以了,因為那只不過是一種噪音罷了。想要實現特定的現象,需要把『聲音』建立體系,予以控制,像寫作一首樂曲般完成它。而寫作樂曲的工作——亦即研究法術的理論與規則,把法術式做成術譜的工程,就是魔學者的工作了,法術師則是把經由這個過程而完成的法術演術出來。因此在法術之中,可行的事與不可行的事分得一清二楚。讓杯子慢慢往下掉——也就是在不直接干涉物體的情況下操作物體的現象,是分類在一種叫做『念動』的法術類型中,然而『念動』卻是『不可能的課題』。」

「那麼……」

「對,懂了吧?」老師又開口:「既然唯一可以達成條件的法術不可能實現,這個問題就已經無解了。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個密室推理,別說是鑰匙了,甚至就連門本身都不存在。也就是說,根本沒有方法可以使杯子落地而不破掉,這才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總有種上當的感覺,所以一語不發。

「怎麼了,一副噤若寒蟲的樣子。」正確答案是噤若寒蟬,可惜還是偏了一點。

「沒有,我是在想——原來即使是魔學,也還是有辦不到的事啊。」

「啥?這種事是理所當然的吧?」老師不耐煩地說道:「喂喂,日本人該不會全都是這副德性吧?以為魔學是什麼無所不能的學問、法術師是什麼無所不能的人?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傳說了耶。」

「不,是沒有那麼誇張啦……」

不過我還是坦白承認,人們心目中的印象確實頗接近那樣。

「我說,什麼事都有分寸,並非只要是非科學的事就可以全部靠魔學去實現,就像科學上的事也不是全都可以靠科學去解決一樣。」

「哦……」

「聽好,魔學是比其他任何一門學問都還要實際而且有邏輯的學問。法術師既不會飛翔在半空中、也不會和動物說話、更不能把鉛變成黃金、甚至連自由操縱水與火都極為困難。既然要來念魔學系,就先把這個大前提好好塞進腦子里吧!」

「……是。」

魔學並不是什麼事都可以隨心所欲的便利之物,而是靠數不清的人們流血流汗,在反覆失敗與測試的曆史之下支撐起來的一門學問——這就是我從老師那里學到的第一堂課內容。

「哎,雖然東拉西扯了一堆……不過杯子掉到地上會破掉就對了。這是沒得妥協的,就只是這樣而已。」

說著老師的右手突然毫無徵兆地放開杯子,突然到我和理事長甚至來不及出聲阻止,杯子就這樣毫不留情地直向地板撞去——

(——會摔破……!)

當我這樣想的一瞬間,我似乎聽到「繃」地一聲,杯子也在貼近地面的地方抖動著停了下來。原本掛在老師耳朵上的鏈墜,這時候正連在杯子的把手與老師的右手上(什麼時候弄的?》阻止了杯子掉落,簡直就像是變魔術一樣。我訝異得心口直跳。

「總面言之——」理事長像是在責備老師的惡作劇般開口說道:「這場游戲是我贏了吧。」

「是這樣沒錯。」老師爽快地承認了。

「那麼您可以答應接受護衛保護的事了吧。」

「嗯,我會遵守規則,因為游戲就是要遵守規則才好玩嘛。」

理事長眼角眯起細紋微微一笑,低下頭來:「謝謝您,老師。」

然後——

我們就離開那家店了,理事長與正准備掉轉車頭的黑衣護衛們交談。

「老師……那個,對不起。」我向老師道歉。

「嗯?對不起什麼?」

「都是因為我答錯了的關系。」

「那也沒什麼好道歉的吧。」老師把雙手插入口袋:「反正在我出那個問題的時候,我就已經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了。」

「咦?」這是在說老師是故意輸掉那場游戲的嗎?到底是為什麼?

「老師,讓您久等了。」

我回頭往理事長出聲的方向一看,看到黑色的賓士已經停在狹窄的路面上了。過往行人紛紛轉過頭去看著它,這也難怪啦。

「對了,這位同學呢?如果這位同學願意,也可以一起搭我們的車子回家……」

「啊,不,不必費心了。」我推辭了理事長的提議。要是搭這種車回公寓,真不知道會被附近鄰居傳成什麼樣子。

「——啊啊,對了,我有件事要拜托你。」在彎身進入後座前,老師回頭望向理事長。

「什麼事?」

「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啦。」老師說著指向我:「明天會發表專題研究的分組對吧?把這家伙加入我那組。」

「啊?」

理事長和我手足無措了起來。

「不,可是這件事……」

「怎麼,不行嗎?」老師沉下臉,一臉不高興。

「倒也不是那樣,只是希望加入老師專題研究的學生太多了,所以我們要采取公平抽簽的方式來做決定……只把一個人當特例是不太……」

老師收回原本要進入車門的動作,站直身子:「也就是說不行羅?」

「不,那個……」

「哼,原來是這樣,我都已經答應你們那邊的要求,可是你們卻根本沒打算接受我的要求嗎?你們真是挺行的嘛,嗯?」

老師之所以會答應護衛隨行是因為輸了游戲,並不是什麼條件交換——不過理事長也不敢把這話說出口吧。要是說出那種話,老師肯定會馬上甩掉護衛再次逃之夭夭。

「……好吧。」

最後理事長還是屈服了。應該是考慮到如果靠這種程度的條件就可以留下老師,算是很劃算了吧。

「對對,一開始這樣說就好了嘛。」

老師滿意地說道。然後我才注意到,她該不會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輸掉游戲的吧?為了把自己的目的當成強制性的交換條件,逼使對方不得不答應?

「……為什麼非要這位同學不可呢?」

理事長這樣說,而我也有同感……這個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老師一笑,在車門即將關上前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因為那就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