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icksterS 補充課程

補充課程

1.

就這樣,發生在城翠大學魔學系,由「魔學系古怪廣播案」、「魔學系大樓屋頂密室案」、「魔學系學生殺人案」三個案子組成的殺人游戲落幕了。

被害者一人,加害者也一人,兩人都是魔學系的新生,而且被揭發的加害者從屋頂上跳樓自殺了。

這個悲慘案件的結果,似乎對參與搜查的警方也造成巨大震撼,決定暫時不對外界傳媒發布消息,因此讓全國的人都知道案件結果的時機,就變得要略往後延了。

——這次的案子完全是靠一位法術師破案的,但是知道這個事實的人並不多。即使是警方那邊,恐怕也只有須津黎人警部、暮具總警部、久遠成美警部三位知道而已吧。這是因為法術師本人拒絕公開破案者是自己的緣故,因此在日後的各類報導中,她的名字也未曾被人目睹過。

佐杏冴奈。

這就是法術師的名字。

——破案後的第二天,她人在魔學系大樓的屋頂上。

「…………」

她坐在矮牆上抽著心愛的香煙,從側臉上看不出任何對破案一事的感慨。

昨天,在她揭發出來的凶手天乃原周從這個屋頂上跳下去以後——

她與三位警部馬上清理現場,禁止閑雜人等出入,事後的處理全都由警方一手包辦,所以她也不知道墜落到地面上的天乃原周後來怎麼樣了。從八層樓高的地方摔落地面,應該不可能平安無事吧。天乃原周還能活著嗎?或者已經死了……

當時在真冰魚、扇谷印南、酒匂理惠、午沼千里四個學生馬上被趕回家。殺死好友的凶手就是跟她們同一個專題研究組的學生,這個沖擊性的事實令她們打從心底氣沮神傷,今天也都沒來學校的樣子。現在還是先這樣就好,因為她們的身心應該都需要休息。

目前還沒有報導案情的媒體過來。至于這一連串的案子今後會以什麼形式被報導出來,她是既不關心也沒有興趣。

總而言之,這件事是結束了。

「……算是種叫人挺失望的感覺吧。」

她以心不在焉的表情輕輕說道,雙眼投向一無所有的天空。

今天的天空一碧如洗,讓昨天的豪雨恍如一場夢境。屋頂上的風也僅止于微風的程度,吹得人心曠神怡。

老師嘴上的香煙前端一顫,掉下一小段煙灰,就在這時候——

「老師,原來您在這里啊。」

樓梯間的門被打開,城翠大學理事長藥歌玲出現在那里。

佐杏對藥歌的出現漠不關心,依舊仰望著青空。

「老師,關于這次的事,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藥歌戰戰兢兢地走近佐杏身邊。

佐杏把已經變短的香煙在混凝土牆上拈熄,隨即又叼起第二根點燃。

「……老師,請問,您有在聽我說話嗎?」

「有。」不過佐杏看也沒看藥歌:「哎,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吧,因為我也玩得還算開心。」

「聽到您這樣說,那個,雖然不應該,不過我也可以安心了——」

「…………」

風稍微強了些,佐杏的頭發在空中飄揚,自她口中呼出的煙也不一會兒就被風卷走了。

「聽說你——」佐杏突然說話:「有出席我加入奧茲時的那場宴會?」

「咦?呃,是的……怎麼了嗎?」

「沒有,算了,這個以後再說……那你呢?你才是有話要說吧?」

像是被點破的藥歌抬起頭來,遲疑地點了點頭應了聲「是」,卻遲遲沒有准備開口的樣子。

「那個……老師,您認為天乃原周是為了什麼要做出那樣的事情呢?」過了好一陣子以後,她這樣說道。

佐杏沒有回答。

「我怎麼也想不通……不,是無法接受。我曾經和天乃原周單獨聊過一次,天乃原同學是個非常溫和的人,我實在難以相信這樣的一個人會做出如此殘酷的事情。」

「所以?」佐杏這樣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是。」藥歌終于下定決心:「——我想說,凶手真的是天乃原周嗎?」

「…………」

「根據我所聽到的,天乃原周和三嘉村同學之間的交情真的很好的樣子。天乃原周真的有理由要去殺害那樣的一位朋友嗎?」

「也就是說,你想說我的推理有誤羅。」

「呃,那個……」

藥歌畏縮了起來。

「哼哼,有話想說,就說個清楚如何?」法術師看著那樣的她,深吸了一口香煙,然後一面噴出一大口煙一面說道:「——如果你要說那家伙不是凶手,就不要用那種含糊不清的方式說,應該還有其他更加確切的證據可以證明吧。」

「……咦?」

「如果被小刀傷到的地方嚴重到要動用繃帶包紮,那麼傷口應該會流出不少血,但是現場完全沒有找到類似的血跡。就算那家伙有本事把自己留在現場的血跡全都處理掉好了,但是要用傷成那樣的手爬下水管終究也不可能。更何況話說回來了,如果凶手真的被那把小刀傷到,也沒道理把那樣的凶器留在現場。」

「那個……您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這次法術師開門見山地對困惑不已的藥歌說出結論:

「也就是說,周的手上並沒有刀傷。」

藥歌像是在刹那問被甩了個巴掌般楞住。

「那、那麼……」

「對,那家伙並不是殺害三嘉村的凶手。」

「怎麼會……可是,那個,天乃原同學已經認罪,還從這里跳下去自殺——」

「認了嗎?」

「咦?」

「我是問,那家伙真的認罪了嗎?是啦,那家伙的確是說過類似那樣的話,但是最後還是沒有給別人看最重要的證據,也就是手腕上的傷。那家伙做的,只是逃跑而已。」

「…………」

佐杏一腳踩熄了掉到地上的香煙站起來,然後——

「喂,已經可以了,出來吧。」

不知道是在跟誰說話。

緊接著——

從樓梯間上冒起一個人影。在看清楚對方後,藥歌臉上浮現出驚愕的表情。

……也難怪了,因為那人影就是昨天應該已經從屋頂上跳樓自殺的天乃原周——也就是我。

「老師您還說什麼:『沒辦法給別人看嗎?』咧,沒有的東西怎麼給別人看啊。」

我從樓梯間上跳下來,站到藥歌理事長前面一圈一圈解開纏在右手手腕上的繃帶。在我展現于外的右手手腕上,有著總算已經愈合的咖啡燙傷痕跡。

「……天、天乃原同學?」理事長張口結舌地說道。

「好久不見了,理事長。不過也才一天不見就是了。」

「哼哼,嚇到了吧?」

老師勾起嘴角,似乎對于理事長直接了當的反應感到無比愉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師?」

「哈,你應該已經心知肚明了吧,昨天那場鬧劇全都是一場戲啦。」

是的。

昨天把所有相關人士全找來觀看的破案劇與凶手逃亡劇——全都是我和老師設計出來的。我來到正在刮風下雨的屋頂,踩著矮牆爬到樓梯間上面(確實就跟理惠說的一樣,只要趴在樓梯間上面,根本就不會有人會注意到我的存在)。在大家也都追上來以後,老師不露痕跡地在大家有機會探頭看下面做確認以前,就把其他人趕回去,只跟警部們解釋,說這是為了逮捕凶手所必要的手段,並且要求警方協助。在得到警部們的協助之後,把巡邏車之類的叫來,營造出逼真的『走投無路的凶手自殺現場』氣氛,就這樣完美地騙過所有人的耳目。

老師以前曾經說過,趁著對方被嚇到而內心動搖的時候,趕快灌輸虛假的印象過去——這就是詐術的基本。大家都因為我是凶手的意外性而大吃一驚,所以完全掉入陷阱中,誤判真相了。

順帶一提,昨天老師在貝克對我說的「沒事就陪陪我」,其實就是叫我陪她去演戲的意思。日語真的很有趣。

「……兩位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呢?」

藥歌理事長以委曲的表情說道。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雙手往大衣口袋中一插,邪氣地笑了。

「那當然是為了逮住你這個真凶羅,藥歌玲——不,你也差不多可以現出真面目了吧?亞曆斯特·克勞利三世!」

2.

老師又點起一支煙。我到最近才發覺到,老師在心情很好或心情很不好的時候——總之就是在感情起伏較大時,似乎有增加吸煙量的傾向,而現在肯定是心情很好的狀態吧。

「……殺人游戲是吧?你又想出了個挺異想天開的點子嘛。不過啊,這次的殺人游戲到底是你在什麼時候想出來的呢?」

老師維持著雙手插在口袋中的姿勢吞云吐霧,同時像是在巡視課堂般走了起來,緩緩穿過藥歌理事長旁邊。

理事長默不作聲。她面無表情,就像感情的開關突然被關掉了一樣,簡直如同戴上了面具。

老師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期待過會得到回答吧,她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是在我來到魔學系的時候嗎?還是在創立了這個魔學系的時候?哼哼,兩者都不是吧——你是在更早以前就已經想出這個鬧劇。恐怕是在十幾年前,也就是在慶祝我加入奧茲的那場宴會上——第一次遇到真正的藥歌玲的時候吧。」

「…………」

「記得那時候你挺殷勤地和藥歌玲交談過吧,說了些什麼『好名字』之類的……對,你在那個時間點就已經想好這個游戲的大綱,所以你才會從奧茲消失——為了要取代真正的藥歌玲。」

藥歌理事長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老師也不放在心上,繼續說下去:

「當時藥歌玲是二十二歲——是個剛從城翠大學教育系畢業,進入劍橋大學研究所攻讀的學生。你用你擅長的法術化身成藥歌玲,竊占了她的人生。也正好大概是從那時候起,藥歌玲就以特例在劍橋大學一路升學、晉級,回到日本後馬上當上城翠大學的理事長,突然爬上人生金字塔的頂端……但是那些華麗的經曆全都是你搞出來的吧。嗯?克勞利三世?」

老師提出的推理叫人無比震驚——創辦日本第一所魔學研究機構的魔學系,可說是日本國內魔學先驅的偉人藥歌玲,其實是個冒牌貨,而真面目則是從奧茲失蹤的傳說中法術師亞曆斯特·克勞利三世。如果這個沖擊性的事實是真的,日本魔學史就要整個改寫了。

一陣強風吹過屋頂。

「……既然您這樣說了。」藥歌理事長的嘴唇緩緩地動了起來,編織出流利的言辭:「那麼還請賜教,我要怎麼做,才能夠在不被樓梯上監視器拍到的狀況下,前往這個屋頂攻擊被害者,並且離開這里呢?」

「哼,做都做了還裝蒜——答案非常簡單明了,你根本就沒有踏入這個屋頂一步。既然沒來過,當然也就沒有離開的必要。就是這樣。」

老師以她一貫的態度答道,實在有夠簡潔的。

理事長冷靜地還擊:

「……我沒有來過屋頂?不過,會有那樣的魔術手法存在嗎?在不過來這里的情況下,要用那麼精細的手法切碎被害者的臉?這是什麼樣的魔術手法才能實現的奇跡呢?」

「哼,沒有使用那種東西的必要吧。你是法術師,當然是使用法術了。」

「法術嗎?但是那方面的可能性早已經被否決了吧?因為以『飛行』為首,可以實現這個案子殺傷手法的法術,應該全都屬于『不可能的課題』之范疇。」

就像藥歌理事長說的一樣,老師之前也做出過這樣的結論。說是沒有法術可以使人在不被監視器拍到的情況下,殺傷位于這個屋頂上的人物。

但是——

「你說的對,沒有法術可以使人在不被監視器拍到的情況下,殺傷位于這個屋頂上的人物。這點千真萬確。但是,一開始需要的就不是那種法術。因為實際上你並沒有殺傷三嘉村——沒錯,你對屋頂上的三嘉村施行易容法術,把她變成『臉被小刀割碎』的模樣。」

「————」

「三嘉村臉上的傷,還有那一地的血……當我們來到這個屋頂上的時候,在我們面前的一切慘劇布景,都是名副其實的『偽裝』。」

老師繼續說下去:

「也就是說,你采取的行動是這樣:你首先寫信把三嘉村叫來魔學系大樓的屋頂上,自己則待在距離這里最近,同時也可以把這里一覽無疑的地方——教育系大樓的屋頂上等著。當三嘉村到來後,你就用『催眠』的法術使她睡著,之後再用遠距離遙控演術的方式進行『偽裝』給她易容。接下來依然是用法術,將『偽裝』成上面有血漬和有三嘉村指紋的小刀丟到這邊的屋頂上。雖然兩棟大樓之間有一段距離,不過對面那邊高上三層,所以應該可行。至于你之所以要特地把凶器丟進現場,是因為你要使大家的推理誤入歧途,做出『雖然不知道用的是什麼魔術手法,但是凶手確實曾經來過屋頂』的結論。就是說沾在小刀上的三嘉村指紋,以及只傷及三嘉村臉部的『偽裝』,都是為了同一個效果而計算出來的……但是,以上的原因也只是順便,真正的原因其實不是那樣吧?對,真正的原因是——因為靠這個魔術手法不能夠殺死三嘉村。」

藥歌理事長對老師的推理維持緘默。

當初我聽到老師這番推理的時候,訝異地張大了嘴巴合不起來。但是用這個推理去回顧整個案子的經過,很多前因後果都可以對得上。比方說,老師一口斷定凜凜子的傷一定可以完全治好的理由。老師從一開始就已經看穿凜凜子的傷是用法術易容造成的,所以她才會一口斷定那些傷可以完美地治好。並不需要去推翻鏈金系法術治療中的「不可能的課題」,只要把被施加在凜凜子身上的易容法術解開就行了,所以也難怪老師會表現得那麼信心十足。

「在病房中的那件事也很簡單。是你在周要離開病房的時候,從櫃子中跑出來打昏了周。」

「為什麼我要特地去做那種事?如果我的目的是殺害三嘉村,那麼我挑她一個人在病房中的時候下手不是更好?」

「哼,這話倒也沒錯啦。只不過,如果你的目的真的是殺害三嘉村,那才能算數。」老師以洞悉一切的態度說道:「你特地挑周在場的時候從櫃子里跑出來的目的,是為了加強三嘉村直到不久前都還活生生地在那里與周說話的印象,以便造成一種錯覺,讓人以為病床上的尸體是三嘉村,對吧?」

「————」

「哼,就是這樣了吧。要不是這樣,你就沒有故意挑這家伙在場時現身的道理了。床上的尸體就和那個古怪廣播中所說的一樣,被砍下手指、毀容、拔掉牙齒、眼睛也戳爛,變成根本無法辨別個人身分的狀態。所以要辨認尸體的身分,就要靠現場狀況,與實際上也在場受到牽連的周來證明了。你是為了欺騙大家,讓大家以為那是三嘉村的尸體,所以才利用了這家伙。」

「您說那具尸體不是三嘉村同學的尸體是嗎?那麼,那到底是誰的尸體?」

「這才真是貨真價實的蠢問題。人類的尸體並不是可以隨便在路邊撿到的,只要把可能性列出來,再一一過濾刪除,答案自然就會浮現了——不會是別人了,在醫院中的那具尸體,肯定就是真正的藥歌玲。」老師終于說出真相:「那個櫃子的大小足以塞進兩個人還有剩。雖然我不知道你之前是把她藏在哪里,不過那時候你和真正的藥歌玲一起躲在櫃子里,在攻擊過周之後,弄昏三嘉村,再把床上的三嘉村與真正藥歌玲交換過來,用前面說過的手法殺死藥歌玲。因為那具尸體的推測死亡時間與案發時間吻合的關系,代表你一直讓藥歌玲活到那個時候。想必你是剝奪了她的自由與意識,把她收藏在不見天日的密室之中吧……哼,不但加害者是冒牌貨,就連被害者也是冒牌貨嗎?雖然可以算是個挺有趣的點子,不過還是不太夠看啊。」

老師宛如大獲全勝般的發表勝利宣言:

「——加害者是易容成藥歌玲的亞曆斯特·克勞利三世本人,被害者是偽裝成三嘉村凜凜子的正牌藥歌玲。這就是這場殺人游戲的解答!」

老師如利箭般的視線射向理事長.

她木然承受了視線好一會兒。

「……呵、呵呵呵。」

才出其不意地——

「呵呵呵呵呵呵……」

就像卸下假面具般——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仰天大笑了起來。

「漂亮,除了漂亮以外,再也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了。雖然多少也有些誤差存在,但是能夠把真相破解得這麼有條理,也著實叫人意外。不愧是號稱六人之中最強的『六位法術師之六』佐杏冴奈,特地把你找來日本真是太值得了!」

藥歌理事長說道。

不,她已經不是藥歌玲了。

一手操弄著魔學系三案件的真凶,消去她用來欺瞞世人耳目的假象,真面目終于大白于天日之下。

3.

——「變身」這個字眼掠過我的腦中。

我以前曾經在電視上看過魔術師表演一種魔術,讓籠中的獅子在一瞬間換成一個美女。而現在發生在我眼前的情景,也和那種狀況差不了多少。

帶著微量電磁的旋風自她身上撒落——多半是解除演術的余波——同時她的外表在一瞬間被她原本的樣貌取代了。

原本身穿優雅套裝的三十多歲美女,居然一下子變成了大概和我同齡的年輕女孩子。她頭戴黑色的帽子,整個身子都罩在同樣屬于黑色系的斗篷之下,只要再帶著黑貓與掃帚,就完全符合人們心目中中古時代的魔女打扮了。

她的身形不高,白發如雪,紅寶石色的眼珠像在燃燒著一樣,有著北歐人的精致面容,以及給人一種小惡魔般的可愛感,不過從她的眼神與舉止中卻滲透出一股妖氣。

在以華麗的演出褪去所有虛假的外衣後,她揮開迎風飄動的斗篷,如同沐浴在舞台螢光燈下的女明星般,優雅地行了一禮。

「——好久不見了,之六。縱使我的易容騙過如同天上繁星的人們,但很遺憾地還是騙不過你。你是從什麼時候起察覺到我的真面目呢?」她流利地說著,聲音如稚氣未脫的少女一般。

「從這家伙那里聽說你出身于洛亞家的時候。」

「原來如此。」

法術師克勞利三世露出從她那可愛外表完全無法想像的嬌豔微笑,雙唇間可以窺見犬齒。

「日語真是種有趣的語言。」

「是啊,特有的。」老師把雙手往口袋一插:「在日語中,漢字有『音讀』與『訓讀』兩種念法。找遍全世界,也只有日語會有一個字有好幾種念法的特性了……哼,『藥歌·玲·洛亞』是吧?藥歌玲的『藥歌(kusuko)』這個姓氏的念法很特別,是『訓讀』加『音讀』的混合念法。如果把這個姓氏全部改成『訓讀』念法,就要把『藥歌』兩個漢字分別念成『kusuri』、『uta』。而因為名字『玲』這個漢字原本就只有『音讀』存在,所以直接使用『rei』的念法就好。然後再加上『洛亞(Roye)』,把這些念法寫成片假名,再重新排列組合以後——

クスリ·ウタ·レイ·ロア(KusuriutareiRoye)

アレイスター·クロウリー(AleisterCrowley)

——正好每一個發音,都可以對應到把亞曆斯特·克勞利(AleisterCrowley)這個名字,用片假名拼出來的日語發音上。哼,虧你想得出來這麼無聊的冷笑話。你對藥歌玲說的『好名字,其實就是指這件事吧。」

「這不是冷笑話,請你好歹也說是『字謎游戲』……而且說到這個,你也沒有對我說長道短的資格吧。」

「現在回想起來,專題研究學生名冊上的學生名字會出錯,也是你干的好事吧?那是在叫我要注意名字的訊息。」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克勞利則優雅地微笑著。

這兩個人真的是一種強烈的對比。如果把毫不保留散放著體內活力的老師比擬成「太陽」,那克勞利就像是擁有在不知不覺中引入走向瘋狂之妖力的「月亮」了吧。

「所以?你設計了這麼個無聊游戲的目的是什麼?」

「……會被你說成無聊還真是有些令人遺憾。雖然這樣做並不是想要賣人情給你,然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你而做的喔,之六。」

「為了我?」老師眉頭微蹙。

「正是。」克勞利像唱大戲般張開雙手,話聲也悠然如歌:「話說從頭。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化身成他人,遠赴如此偏遠的東方島國,親自創辦魔學研究機構?那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偉大魔學的未來啊——昔日,我的祖父,也是魔學之父,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大法術師亞曆斯特·克勞利一世于祖國英國創立了魔學結社AA,在那里召集擁有才華與大志的年輕人,為複興魔學傾盡心血。但是隨著時代變遷,AA被奧茲取而代之,甚至連它的本質都受到扭曲變貌。曾經僅只以複興魔學為目標的崇高結社,已經墮落成靠著獨占法術師而自滿的愚昧無能組織。只要奧茲身為新世紀魔學舵手的一天,魔學就沒有未來。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吧,之六。」

我看著老師的臉,她沒有要反駁的意思。我回起老師曾經說過的話——事實上,在奧茲根本無法自由從事任何研究與實驗,所以老師才來到日本,就是為了脫離束縛得到自由。

「魔學是一門適合擔起新世紀掌舵者重任的學問。已經受到科學侵蝕的文明社會,破壞自然環境、令生態系失常,以結果面言,正在使人類步上自滅的道路,所以需要像諾亞大洪水般使整個社會得以淨化、革命的力量,而魔學就蘊藏著那樣的力量。你應該也明白吧,之六。再不快點用魔學治療這個因為科學而爛熟腐敗的世界,人類就沒有未來了。因此我才會選上這個還沒有被奧茲魔手汙染到的日本,創立用來為新世紀掌舵的全新魔學研究機構——這個魔學系。這是為了純正的魔學發展以及培育新血。而最終的目的,是把蠢到無可救藥的奧茲毀得體無完膚!」

陳述自己理想的克勞利眼中洋溢著真摯的光輝,讓我都有點——是的,有一點點感動了。


「但是我還不夠成熟,光靠我一個人不足以完成這樣的大業。所以我才把你找來——把創世六日中公認擁有最強實力的你找來。希望你也能支持這個計劃,共同打倒奧茲……但是你在奧茲也是個格外出眾的享樂主義者,有著獨特的嗜好,世界上的一切對你來說都只是有趣或不有趣的分別而已。這讓我有些擔心,不知道你是否能夠理解我的志向。所以我才設計了這個游戲,希望能夠令你滿意。」

「哼,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老師點點頭。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反應給了克勞利鼓勵的關系,她用熱情到幾乎可以稱作恭敬的態度繼續勸服工作:

「您能夠理解嗎?是的,這次的游戲只不過是個序幕。我在此承諾,只要您肯配合我,必然會提供您更進一步的娛樂。所以請務必要把您的力量借給我……」

「與奧茲為敵,是嗎?的確是挺有趣的樣子。」老師把香煙丟到地上,用腳跟踩熄:「不過很遺憾,我的答案是NO,我沒興趣跟你勾肩搭背。」

可能是老師的反應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克勞利的話在刹那間噎住了……哎,老實說我也嚇到了。因為僅只用好惡感情判斷世間萬物的老師都已經說出「有趣」這兩個字了,結果到最後居然不答應,這到底是怎麼了啊?

「……為什麼呢?是否方便把理由告訴我呢?」

克勞利直直回望著老師問道。

對她的問題,老師只用一句話就交代清楚了:「因為我看你不順眼。」然後斬釘截鐵地又加了一句:「讓我看不順眼的人不管做什麼,都不會令我覺得有趣,就這樣。」

這種說單純是很單純,說侮辱人也是很侮辱人的理由,使得大出意外的克勞利和我不約而同閉上了嘴巴。

「你的說詞確實有幾分道理,我也不否認奧茲是阻礙了魔學的發展。但是不爽的話你自己去搞就好,我可沒興趣奉陪。」

「……之六,難道你對魔學的未來沒有擔憂之情嗎?」

「有是有啊,因為我畢竟也是個法術師嘛,但是這個和那個是兩回事。想毀了奧茲是吧?那很好啊,隨便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但是不要擅自算上我。我的人生是只屬于我自己的,之前我也這樣說過了吧?」

「…………」

看來!

老師相當討厭克勞利,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就算說奉承話,老師這個人也絕對稱不上具有道德感,卻也不會毫無道理討厭某個人。這樣的老師會這麼討厭克勞利的理由到底何在呢?

「是我曾經犯下什麼令你不愉快的過錯嗎?」克勞利發問了。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雖說如此,不過基本上我還是感謝你的,因為你給我准備了大學教授這個還挺不錯的環境嘛。」

「既然如此……」

「但是——」老師打斷克勞利的話:「到第二個案子為止我還可以原諒,不過第三個案子你就做得有點過火了。」

「你的意思難道是……」克勞利像是在考慮如何措辭:「因為我傷了你的學生,所以不能原諒我?你是這個意思嗎?」

我看著老師,在反芻著克勞利的話時察覺到一件事。

的確。

一直到第二個案子——「魔學系大樓屋頂密室案」——為止,都沒有任何一個人真正遭受到傷害。被害者凜凜子的傷也只是用法術造成的「偽裝」,曾經心情低落的大家在聽到老師保證「這個傷可以完全治好」以後,也全都恢複精神。但是在第三個案子——「魔學系學生殺人案」——大家失去了凜凜子,無可取代的笑容與友情被連根拔起。第三個案子徹底地破壞了大家之間的關系。

克勞利輕聲一笑,露出略帶嘰嘲的笑容。

「這可真是叫人意外,沒想到你居然是個人道主義者……是啊,這麼說來我倒是忘了呢,以前你也曾經救過對我無禮的蠢東西。對弱者伸出援手這種事有什麼意義呢?我完全無法理解會產生那種行動的理由。」

「哼,你可別搞錯了。」老師勾起嘴角一笑,笑得比平時更嗜血:「這些家伙是我的學生。那時候也一樣,是我的宴會。只有我可以自由處置我的東西。」

「……原來如此,我理解了。不過,如果是這樣,對我來說反而也是另一種可供利用的狀況。既然如此,我就改變計劃吧,用強硬的手段來逼你協助我。」

出其不意地——

克勞利的嘴唇一抿,勾勒出如同新月般的弧形,一個冰冷而殘酷的笑容在她臉上擴散開來,讓我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那個表情和老師那種邪氣的笑容看似頗有共通之處,但是本質上終究完全不同。如果說老師的笑容是邪惡的惡魔微笑,那克勞利就是沒有思想的人偶本身。

周圍的空氣仿佛有著火花交進般緊繃。

「……你在打著拿真正的三嘉村當人質的主意是吧?」老師說道。

「這就是說你早就預料到了嗎?」

「廢話!你之所以會選上三嘉村當被害者的冒牌貨,就是因為她和真正的藥歌玲身高、體重、血型都一致對吧?對你來說三嘉村是——不,三嘉村的身體是——還有利用價值的。比方說像這次一樣,要把尸體換成別人的狀況下時,她的身體也還可以派得上用場,所以你當然會先留下她一條小命。」

老師在視線中注入壓力。是的,對方是擅長計算的克勞利,就像她一直把真正的藥歌玲活生生地藏在某個地方,直到案發前為止一樣,真正的凜凜子一定也還活在某個地方!

「呵呵呵,正是如此,之六。但是你是救不了她的,因為!」

下一個瞬間,克勞利動了。她的腳往瓷磚上輕輕一點跳了起來,踏在矮牆上。

她想要離開屋頂!

這里是距離地上八層樓之高的斷崖絕壁,不過真要找方法離開,還是可以借助繩索或降落傘等工具脫身——要舉例是舉不完的。善于計算的克勞利在前來接觸老師前,應該不至于會沒有任何准備。

但是在這個時間點,克勞利已經有了一個最大的誤算。那就是一如她必然會做好某種准備一樣,老師這邊當然也做好了同樣的准備。

克勞利的身子躍上半空中。

然而比她的動作更快了一瞬間,真的是只有刹那之差的時機——

「哈!我豈會讓你逃掉!」

老師的法術已經發動了。

4.

「…………!?」

驚人的閃光照得人的眼睛睜不開來。

突然從一無所有的空間中進出的金黃色閃光,一下子就暴漲開來罩住整個屋頂。原本要躍往半空中的克勞利,就這樣以毫厘之差陷身光中,于電光石火間被反彈回來,在瓷磚鋪成的地面上像個滾地葫蘆般滾了好幾圈。

「……!『結界』!」

直起上半身的克勞利咬住下唇。

那陣光實際上就是一道「牆」,是閃耀著金黃色光芒的巨大光「牆」。它不動如山地擋在屋頂四周與樓梯間的入口處,使屋頂化為一個完全與外界隔離的地方。我們就像被封閉在一個形同金字塔內部的空間中。

「這和十幾年前那時候一樣……」

「對。」老師答道:「哼哼,我照你的希望,把屋頂上做成密室羅。」

一切的雜念都已經從老師的表情上消失,從她體內升起神聖的氣息。盡管正在演術法術——而且還是種非同小可的大型法術——但老師在說話時連呼吸和集中力都沒受到干擾,甚至還露出意含諷刺的笑容。在演術的時候,法術師要割舍掉身為一個人的機能。然而老師現在卻可以若無其事地又說又笑,這份演術力除了令人驚異之外,也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了。

這就是老師設下的陷阱,也是她曾經在奧茲的宴會會場上用來阻止克勞利行凶的「結界」。老師在之前來到屋頂上進行現場搜證的時候,就已經施術設置好這個「結界」,把它設定成隨時可以發動的一種機關。

「克勞利,你確實無懈可擊。就算我直接過去逮你,你應該也會轉個身就逃得不見人影了吧……所以我們昨天才會演出那場猴戲。只要故意做出錯誤的解答,你一定會上勾,就可以像這樣把你引來這里——引來陷阱之中了。」

克勞利的紅色瞳仁中閃著對老師的敵意。不過對于一直以來處于被動狀態下的我們來說,這就是表示我們終于扭轉局勢,拿到主動權的絕佳證據。

「……形勢逆轉了。好了,說吧,真正的三嘉村在哪里?」

老師逼近她。

克勞利沒有回答,反而站了起來,緩緩舉起左手。我朝向她所指的方向確認,老師也全神戒備地往那邊望去。

那個方向上矗立著一座時鍾塔,與這邊遙遙相望。鍾面上的指針顯示現在是兩點十七分。

「——?」

我驀然發覺到那里有某個東西存在,連忙眯起眼睛凝視鍾面。比較長的分針這時候正斜指向右下方——正好指在三跟四這兩個數字的中間,不過這不重要,問題是在分針的前端。那里吊著某樣東西……

——我屏住呼吸。

是她沒錯。她的雙手被繩索綁著,繩索的另一端做成繩圈掛在分針上。但是如果分針照這樣繼續往下栘,繩圈必然會滑落下來,將她重重地摔落地上。

「凜凜子!」我大叫。明知道她不可能聽得到,可是我還是叫著。她似乎是昏迷過去了,無力地掛在那里。

「的確。」克勞利輕輕嗤聲一笑:「被你說中了,之六,她真的是有利用價值。就算是你,也不可能一面維持這邊的結界一面救她吧?呵呵,好了,你可沒有多少猶豫的時間了唷,我勸你還是快點過去救她比較好喔,如何呢?」

我看著老師。

老師的表情一如平時。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舉起一無所有的右手,叫了我的名字一聲。

「在這里有個杯子。」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咦?」

「如果我放開手,這個杯子會怎麼樣?」

「這個……」我答道:「應該會破掉吧?」

「沒錯,正確答案。那麼,要怎麼做才能使這個杯子掉到地板上也不破掉?」

「這個——」

「怎麼樣?法術有可能辦得到那種事嗎?」

這個題目應該早已經有結論了。杯子一旦掉到地板上,根本沒有方法使它不破掉。這就是老師在貝克為我上課時做出的解答。

但是——

即使是這樣,我現在也不可能安于那樣的答案了——

「可能的。」我說出我的答案。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擺動著她的頭——上下擺動:「好,這就對了……聽好,魔學是比其他任何學問都更加實際、有邏輯的一門學問。反過來說,也就等于即使是再怎麼亂七八糟的邏輯,只要能夠把解答捏在手中——掌握住它的原理——就絕非不可能實現的了.所以說,接下來就看使用的人自己了,把解答拿出來給我看看吧。」

「可別說做不到啊!」老師又追加了這麼一句。

這是老師給我出的最後一道考題,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而克勞利這次真的發出嘲笑聲了:

「你該不會是要把救人的事交給那位學生去辦吧?」

「哼,我的學生可是很優秀的喔,再怎麼說也是我教出來的嘛。而且,你應該也察覺到了吧?」

「…………」

克勞利沉默了。接下來她頭一次盯著我,我也回望著她,我們的視線在一瞬間交會。

「周,拿著它!」

老師拿下她左耳上的鏈型耳墜扔向我。我用雙手接住,攤開手心一看,發現耳墜前端的水晶柱內側雕刻著好幾層複雜的花紋,會依據觀看的角度像棱鏡般改變色澤。

「那是——」克勞利挑起一邊的眉毛:「無限放大器『勒默西埃的水晶』。它擁有現代已失傳的矛盾回路,是理論上號稱具有無限放大率的究極放大器。即使是在魔學全盛期的中世紀時,也僅僅只能制造出兩個的夢幻魔器……但是這樣好嗎?對你來說,那應該是最後的王牌。一旦沒有了它,別說是和我交手了,你就連要維持這個巨大的結界都會有困難了吧?」

「你可別太小看我了。像你這種貨色,有這玩意就足夠了!」

老師把香煙一丟,從口袋中拿出寶石。我對那個寶石有印象,那是老師之前在研究室中做出來的放大器。

看到老師是認真的,克勞利臉上的從容也消失了。她從斗篷下取出鑲著寶石的戒指,把它套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

然後她又取出另一個隱現銀輝——形似細長鋼筆般的東西出來。我對那個東西也有印象,那是(克勞利易容的)藥歌理事長總是插在胸口口袋中的東西。她卡嘰卡嘰地轉著那東西的一端,隨即從那東西中開始發出類似耳鳴般的嗡嗡聲。克勞利宛如抓著劍柄般拿著它一揚,咻地一下朝腳下揮出一道閃光。

在那一瞬間,響起了硬物遭到刮搔的聲音——

「…………!?」

——混凝土的磁磚上多出大概兩公尺長的裂痕。

不、不對。

這不是裂痕,是消失。克勞利腳邊的混凝土地板上,在被看不見的劍掃過去的一瞬間,地面就不留任何痕跡地消失了,像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東西存在于那里似的。

「哼——超次元抹消魔器『帕拉塞爾蘇斯的魔劍』(注:Paracelsus,一四九三~一五四一,原名為PhilippusAureolusTheophrastus,瑞士鏈金學家和醫生。反對權威,曾經因為允許理發匠與手術師聽他講課而遭到驅逐)嗎?利用干涉定義萬象存在的超次元符號,來消滅目標的非凡魔具;你倒是隨身帶著挺危險的東西嘛。還有我記得那玩意應該因為太危險,所以被奧茲封印起來了吧。」

「因為我覺得讓它待在那里堆灰塵有些浪費了,所以在脫會時就擅自借用嘍。」

「……嘖,原來是你拿走的啊,我的目標本來也是它耶。」

老師這樣說道。喂喂……

克勞利揚起看不見的劍尖指著老師。

「原本我並不想采取這種訴諸暴力的丑陋手段——但是現在是不得不然了。這是相傳能夠劈裂任何結界的非物質之刀,你真能接得下它嗎?」

「好得很……我好久沒有這麼認真起來啦。」

兩位法術師同時進入備戰狀態,將手中的放大器調到開啟狀態,自寶石中隱隱亮起青白色的光華,同時開始響起了運轉中的低沉鳴響。從兩人身上湧出驚人的氣勢。

老師突然把我推開,樓梯間門前的結界在刹那間開出一道缺口,我從那里摔了出去,然後那個缺口也立即合上。

「老師!」

「快去!」老師叫道:「要是救不回三嘉村會被我宰了喔!」

這就像是開戰訊號一樣,克勞利往地面一蹬,精准地踏前三步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看不見的劍一閃而過。

我轉過腳跟,聽著身後傳來的轟然爆音,強忍著不回頭,三步並作兩步沖下樓梯,奔出魔學系大樓的大門口,直朝著時鍾塔的方向跑過去。

我知道老師是處于壓倒性不利的一方。

克勞利說的對,要維持著那種規模的「結界」,還要分心與她交手,根本就是拿性命開玩笑。更何況對方手上還有強力的魔器,而老師的王牌卻在我手中。就算是老師,應該也沒辦法在這麼惡劣的條件下發揮實力。

但是——

我這位老師並不是那種會罔顧自己學生性命的人,也絕對不會為了一舉兩得而做出賭博性的決定。

也就是說,她確信我可以救回凜凜子,所以才選擇由自己當克勞利的對手。

——為何?

為什麼她會那麼信任我這種人?

從魔學系大樓到時鍾塔之間大概有五百公尺的距離,我跑百公尺的最佳紀錄大概是十六秒左右——絕對不算快。現在的距離更是百公尺的五倍,而且接下來我還得爬到時鍾塔頂樓。就算只用我的百公尺紀錄來計算,效率就已經夠差了,少說也要花上五、六分鍾,甚至更長的時間。

相對的,時鍾的長針已經指到四上面了。因為那上面沒有秒針,所以不知道現在是二十分幾秒,但是不管怎麼想,時間都只剩下不到五分鍾了。

在我腦內一角,有個正在這樣冷靜思考的自己存在。

即使如此,我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不能停下。

喉嚨好乾,肺快炸開了。

輸送到我腦部的氧氣不夠了。

我的思考能力逐漸崩潰,糊成一團。

也許趕不上了。

也許死定了。

也許怎麼樣都沒用了。

只能接受必然會有的現實了。

我在做的事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不管做什麼都沒用。沒用、沒用,啊啊,不管做什麼都沒用了。

我明白,這種事我在那時候——母親中槍的時候,我就已經一清二楚了。

可是——

(承諾。)

我答應過的。

(這次一定沒問題,因為魔法師——現實世界中的法術師就在附近了。)

我抵達時鍾塔。鐵門上寫著「禁止進入」的文字,我握住門上的把手。

但是打不開。我又拉又推,它依然動也不動。

「……!啊,可惡!打開,打開啦!這個——」

我一面氣喘籲籲地哭喊著,一面用力撞門,但是怎麼樣也打不開。打不開、打不開、打不開、打不開,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就像在沙漏中逐漸往下落去的沙粒一樣、就像炸彈上被點燃、的導火線一樣,她正一步步逼近死亡。時限也許就在一分鍾後、兩分鍾後、三分鍾後,甚至下一秒後。

一個景象在我腦中閃過。狠狠撞上地面的她,頭蓋骨破裂,里面的東西濺了一地——

焦躁。

恐懼。

「打開啊——!」

我被心中升起的沖動驅使,發狠往門把上一踢。

咕嘰一聲,從我腳上傳來令人不快的觸感,同時痛覺也蔓延開來,看來是挫傷了。沒傷到門把卻傷到自己的腳,這像什麼話?現在可不是開無聊玩笑的時候——

嘰——

「…………」——啊,打開了。

我連忙沖入門中。

時鍾塔內部是一個巨大的圓柱形空間,螺旋狀的樓梯沿牆而建,一路盤旋向上。一圈又一圈的樓梯多到叫人看得腦袋發昏,不過我還是拚命往上跑。

「嗚……呼、呼……呼、呼……!」

當我來到位于最上層的門時,幾乎已經處于手腳並用的爬行狀態了。我撬開門,那里面是機房,室內堆滿了許多裝置。有相互咬合轉動的巨大齒輪,有好幾根反覆不斷做著活塞運動的鐵柱,有安裝著操縱杆與按鈕的控制盤——它們全都是連動的,一面演奏著冷硬的機械音,一面以一定的節奏運作,使人有種自己被關在音樂盒中的感覺。

然後在幾乎快被這些裝置遮掩成死角的室內深處——我找到了最後的那扇門。


我踹開那扇門。

隨即一股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的疾風撲面而來。

——一步之外就是天空。

那扇門是通往時鍾塔鍾面用的門。雖然基本上有加裝扶手,但是有跟沒有也差不了多少。因為置身在太高的地方,我眼都快花了,但是我沒時間磨蹭了。我緊緊抓住門框探出身子,看向正下方的長針——她還在那里,還在!

「凜凜子!」

連我的聲音都被風卷走了,就在這個時候——

時鍾的長針喀一聲推進一格,針上的振動也傳到位于針尖的繩圈那里,她開始順著斜度往下滑落。

阻止不了!

往下掉了!

——我已經什麼都沒辦法想了。

我踏上扶手,投身于一無所有的半空中。

「…………!」

在下腹一瞬間傳來空蕩蕩的飄浮感之後,天地在我眼前翻轉了過來。我的身體在風勢的阻力下像旗幟般不由自主地擺動著,同時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重力的魔手抓著拉落地面。

我盡可能地伸出自己的手。在我觸到凜凜子衣角的一瞬間,我用盡全力抓緊它,把她的身體拉向我。

我是個對法術的演術方法一無所知的外行人。

但是魔學是比其他任何學問都更加實際、有邏輯的一門學問。所以只要掌中握有解答,不管是外行人或老手都沒差。有或者沒有就代表一切,而我已經取得那個答案了。在貝克和老師玩問答游戲的時候,就已經取得了。

(——我當時想到的第一個點子是使用更加堅固的杯子……)

就是那樣。

這不是游戲。

所以不存在必須遵守的前提條件。

沒有了那種條件,要顛覆結果就是件簡單的事了,也不必怕會被扣分。

我已經知道如何使杯子變得更加堅固的方法了。我剛剛已經看過——不,聽過那個方法了。

也許不該把那種感覺稱之為「聽」吧,但我是這樣感受到的。在老師布下「結界」的那一瞬間,我確實聽到了老師為了編織出「結界」而向世界放出的「曲子」。我正確地記住了那支曲子的旋律、組合、律動,所有的條件都湊齊了,剩下的——

(剩下的就只有重現那首「曲子」而已……!)

法術師在身為演奏者的同時,自己本身也是用來發=旦的樂器。因此在演術時,必須把自己的身體從根本改造起。不把自己的肉體當成一個人,改造成純粹用來演術法術的無機質器械。

雖然外表上並沒有變化,但是在心中形成這種意象的一瞬間,體內的器官就接二連三改變原有功能,變化成只為了演術而存在的器械。就這樣用意志逐漸改變身體的構造。

只把必要的部分淬煉得更加精致,割舍掉不必要的部分。

研磨得無比敏銳的感覺。

變得清明無比的思考。

細胞如同沸騰般的反覆著死滅與複活的過程——我的身體、指尖,甚至每一根頭發都被塑造成一個器械。那是已經突破人類體能極限,屬于法術師的真實樣貌。

「——」

在耳邊隆隆作響的風。

逐漸貼過來的地面。

近在眼前的死亡。

但是——

我體內已經不存在焦躁與恐懼了。

空蕩蕩地。

空殼子。

我將一直回蕩在那里面的「樂音」操控、調和,交織出一首名為「結界」,帶著絲綢般細致綿密色澤的「曲子」——解放出來。在我手中的放大器,感應到我放出的「振動」,將它納入放大回路之中,在瞬息之間把它放大到幾萬倍、幾億倍。

然後「聲音」被傳送到世界中。

在那一瞬間。

「…………嗚!」

一股沉重無比的「振動」在我手邊爆開。我在極近距離下遭受直擊,所以甚至有種內髒都被炸飛、意識也粉碎的感覺。原因似乎是出在輸入時的反饋余波,都打在我握住放大器的那只手上之故。即使如此,我依然專注在演術上,繼續發出「振動」。

然後——

在我的視野范圍染成一片耀目的金黃時,我在揚起的漫天塵土與轟隆聲中,重重撞上地面。

5.

……已經過了多久了呢。

時鍾花園原本鋪設得整齊美觀的石板地上,被打出一個像隕石坑的大洞。我察覺到自己正無力地倒在深陷地中的坑底。

我把視線向下轉去,在那里看到凜凜子,她枕在我的膝頭上昏睡。我有種彷佛已經很久沒見過她這張臉的感覺,忍不住籲了一口氣。

隨即一個影子落入我的眼角。我抬頭一看,是老師。

「唷。」老師以雙手插在口袋中的姿勢俯視著我們:「還活著嗎?」

「……算是保住小命了吧。」

我輕輕搖搖頭使腦袋清醒些,然後把凜凜子背負在身後,抓住老師伸向我的手,爬出坑外。也就是在這時候,我打開原本緊握的拳頭,一看之下差點魂飛魄散,因為老師借給我的那個放大器上面多出了裂痕。

「那、那個,老師。」

「嗯?」

「沒啦,這個……」我戰戰兢兢地把裂開的水晶柱伸向老師:「對、對不起。」

老師拿起它,把它拿到眼前盯著看了好一會。

「哎,用那麼亂七八糟的方式拿它去放大,會這樣也是當然的吧……」

說著老師隨手把放大器往後一扔。

「咦?這樣做好嗎?真要扔了它?」我慌張地問。

「是啊,扔了算了,反正壞成那樣已經沒辦法修理了。現代魔學不可能重建它的放大回路嘛。」

「但是,那不是很珍貴的東西嗎……?」

=屜好吧,不過確實是比較罕見就是了。」

「……哦。」

是那樣的嗎?不過既然老師這樣說了,我的心理壓力也輕多了就是。

「對了,老師,克勞利……」

我連忙咽回去接下來的「怎麼樣了」幾個字,因為老師的眼神像刀鋒般直劈了過來.

「——被那家伙逃了啦,真是不好意思啊。」老師繃著臉,一副心情惡劣的模樣。

「……沒有的事。」我縮起脖子。比起放大器壞掉的事,這件事似乎更令她火大。

「可惡,創世六日之中應該有人幫那家伙才對,否則她不可能拿到那麼犯規的魔器……!哼,算了。反正那家伙拿著那麼明顯的證據走來走去,自然有辦法循著那條線索把她揪過來這邊。給我看著吧,我們這筆帳遲早要算個一清二楚!」

雖然我不太了解——不過看來名偵探與犯罪王的對決,似乎還不會就此落幕的樣子。

「不過呢,哎,總之這次的事就先到此結束好了。」老師看著我的身後說道。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也回過頭隔著肩頭望去。

在我背上的凜凜子「唔嗯」一聲把頭換了個邊,平靜而幸福地沉睡著。

~預習課程~

有句諺語說「結果好就代表一切都好」。就像大家所知道的一樣,這句諺語大概是代表「只要最後能夠圓滿收場,就代表中間的過程也都算是圓滿收場」的意思。雖然最後沒有逮捕到凶手,可是反正原本以為已死的凜凜子也平安歸來了,所以把這句諺語用在這次的事情上,倒真的可以說十分貼切。

一進入大學之後就被牽扯進案件,每天都過得相當忙碌的我,在破案的那一天,我是很開心的,因為「這樣一來終于可以回歸原本應有的正常生活了」。別看我這樣,其實我還是很想乖乖去上感興趣的課程,而且也還有好多想看的書。我要迎頭趕上落後的進度,盡情歌誦安穩的生活——我是這樣想的。

我原本是這樣想的。

「……好累。」

在破案後的這一個禮拜以來,我每天都認真地上學,乖乖地上課。

今天我也在大學上完課之後,拖著有些疲憊無力的身子來到了站前的貝克。時間是下午三點,正是所謂的下午茶時間,所以店內還算熱鬧,聚了一些閑著沒事干的學生。

「喂。」手鞠坂從櫃台後面走出來:「佐杏老師來了喔。」

「啊,嗯。」因為她不在研究室,我猜她八成會在這里,所以才過來的。

我看手鞠坂好像挺忙的樣子,所以我就不讓他帶位,自顧自走到桌子旁邊。

老師坐在老位子上(這已經快變成保留席了)吞云吐霧。在看到我的時候舉起手「唷」了一聲,叫我坐到她的對面去。

「校園生活怎麼樣啊?還習慣嗎?」

老師勾起嘴角露出那個笑容,很明顯對于我現在處于什麼樣處境之中是一清二楚。

「……已經一塌糊塗了啦。」

我哀怨地說著,累得往桌上一趴。

沒錯,一塌糊塗。在這一個禮拜中,我在大學中幾乎沒有片刻喘息的時間。在我心目中描繪出來的那幅大學生活藍圖,理想中悠游自在的校園生活,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成真呢?

「怎麼?對校園頭號名人這個頭銜不滿意嗎,周?」

「既然您這樣說,這個頭銜就轉讓給您吧。話說回來,這本來就是老師的職責吧?」

「哼哼,我拒絕。」她撇著嘴角說道。一看就知道她隔岸觀火看得正高興。

由「魔學系古怪廣播案」、「魔學系大樓屋頂密室案」、「魔學系學生殺人案」三個案子組成的魔學系殺人游戲在老師親手破案,獲得真正的解決之後,已經完全閉幕了。

但是知道真凶身分、采用的魔術手法、以及其他各種真相的人並不多。知道真相的,就只有一周前,法術師們在魔學系屋頂對決時,在場的三個人而已——也就是凶手克勞利、破案的老師,還有我。

為什麼會這樣呢?

因為如果公開這些案子的真凶是亞曆斯特·克勞利三世,等于也要把她之前做過的那些事,像是竊占藥歌玲的人生、為了打倒奧茲而創立魔學系的大秘密全部公諸于世。如此一來,無辜的魔學系——甚至整個城翠大學所有科系的學生、教職員、畢業生等眾多相關人士,難保不會被外人戴上有色眼鏡來看待。

所以老師決定完全不公開這件事的真相。

但是——

警方方面當然不可能接受這個決定。對他們來說,案情是一下子凜凜子莫名其妙地生還、一下子藥歌理事長突然失蹤、一下子醫院的尸體又變得不知道是誰,簡直可謂一夕之間驟然變天,所以搜查總部目前正陷入混亂至極的局面。

因此從破案後的第二天起,須津黎人警部、暮具總警部、久遠成美警部、媒體的記者、甚至與我同組的大家、素不相識的學生都對我窮追不舍。每當我從一問教室移動到另一間教室時,在我身後就會自動形成成排的人龍。而老師似乎有種靈敏的感覺,可以在有那樣的人接近時,就事先察覺到並且逃之夭夭,所以說那些人就自然而然全都繞著我打轉了。

在這一個禮拜中,我一直都處于那樣的狀況下,被追得疲于奔命。我真的已經差不多要油盡燈枯了。

「至少可以把真相告訴同組的人和警部他們吧?」

在向克勞利設置陷阱前——也就是演那場戲以前——我曾經對老師這樣說過。

但是老師卻——

「笨蛋!不是有句話說『要騙敵人,就要先騙過自己人』嗎?」

一句話就輕描淡寫地駁回我的提議。結果所有苦差事部落在我頭上,叫我怎麼也難以釋懷。

「好了啦,反正傳聞過不了四十九天,再忍忍吧。」

「…………」我已經連吐槽的力氣都擠不出來了。

老師哼笑著,把煙灰彈落煙灰缸。

「有話就直說吧?今天過來是有事要找我的吧?」

——被老師這樣一說,我腦中的模式就切換過來。對,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

「啊,對,是的,我有件無論如何都想向老師請教的事……」

那是前些天的事了。

不管怎樣,凜凜子總算是平安歸來了,所以冰魚、印南、理惠、千里——大家的反應只能用喜從天降來形容了。為了慶祝破案與凜凜子歸來,大家跑去雙親都到外國出差的千里家開了場慶祝會……呃,至于詳細的經過就別提了。每個人都會有一、兩個不想被別人知道的秘密嘛,而當時那種狂歡作樂的場面,是絕對要被歸類到那種秘密之中的。總而言之,雖然當天不是假日,我們還是醉醺醺地又喝又鬧了一整晚,以相當快的速度消耗掉不少酒精,等到天色放白的時候,大家都已經醉倒了。

事情是發生在那天早上上午九點的時候。

「嗚……頭好痛……」

在從窗簾隙縫問射入的陽光照耀下,凜凜子揉著眼睛像個天真的小孩子一樣,從客廳的沙發上醒來,其他人則還各自癱在她們自己找好的位置上呼呼大睡。

「早。」我向凜凜子打招呼。

「啊……阿周,早……痛痛痛!」她捧著自己的頭,看來是個完美的宿醉。

「你還好吧?」

我一問,她就皺起臉來。

「嗯嗯……好像不好……阿周呢?還好嗎?」

「嗯,還好,因為我有控制,沒暍太多。」

「這樣啊……啊嗚,好痛……」

看不下去的我站起身來:「我去泡杯咖啡好了。聽說在攝取過酒精以後要多補充些水分,不管是什麼飲料都好。」

「嗯……謝謝……」

我借用了廚房的咖啡機,泡了兩人份的咖啡。

「來。」我把咖啡杯拿給她:「兩條糖包,對吧?」

「嗯。」怕燙的凜凜子一面吹著咖啡,一面緩緩啜飲著:「啊哈,好喝!」

「那就好。」

「咦?不過阿周……」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阿周怎麼知道我喝咖啡都加兩條糖包呢?」

——就是這樣。

「因為這樣……所以我想到了一件事。」

「原來是這種事啊,那應該就沒錯了吧。」老師很干脆地就一口承認了。

「那真的是那樣羅?」

「應該吧。克勞利那家伙自己也說過的,多少有些誤差存在的嘛。」

「啊,對喔!」

多少有些誤差。老師所揭發的案件真相,與克勞利的犯行有些出入。那就是——

「在醫院的凜凜子,果然並不是真正的凜凜子,而是克勞利易容的。」

老師點點頭:「在第三個案子發生時,在櫃子里的人並不是克勞利與藥歌玲,而是三嘉村與藥歌玲。」

也就是說印南在貝克引得大家大吵一架的那個推理,其實已經摸到真相的邊了。

「三嘉村和克勞利多半是在第二個案子之後才交換過來的吧。在我們前去治療三嘉村的臉時——那時候的三嘉村就已經是克勞利了。」

我回想著我們當時在醫院中的互動,這時候我才發覺,那時候老師才一進病房沒多久就馬上走掉了。我本來以為是老師在設計我,不過現在一想——

「老師,難道……」

「是啊。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有問題了。所以我馬上回研究室『探查』三嘉村的位置,結果一直沒有任何反應,不過也已經足以讓我知道在醫院的三嘉村不是她本人了。現在回想起來,三嘉村和藥歌玲在那時候就已經被塞進櫃子中了吧。而櫃子上布下了用來妨礙『探查』的『結界』。」

記得那時候本來要去開櫃子泡咖啡的我,被克勞利化身成的凜凜子以「里面有內衣」阻止。如果那是為了不讓我看到櫃子里面的狀況而編出的理由,那就說得通了。

「為什麼您一眼就可以知道她並不是真正的凜凜子呢?」

「笨蛋,那種事情還用說嗎!」老師理所當然地斷言:「光看外表就知道她的傷勢有多重了,醫生怎麼可能才過一兩天就准她開口說話啊!」

「…………」

其實也是啦。

記得我那時候也曾經覺得有些不自然。

「但是克勞利為什麼要特地做出這麼不自然的事呢?一般說來,明明用筆談就沒事了嘛。」

「很簡單,因為克勞利不想筆談啊。」

「不想筆談……?」

「我之前也說過吧,法術師不喜歡留下親筆手跡,因為怕被拿去當成法術的媒介。這算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職業病吧,會在生理上自動排斥。所以就算要筆談,也不會想親自動手寫字。」

「……為什麼她不惜那樣做也要替換成凜凜子呢?」

如果照印南的推理所說的一樣,是為了完成第二個案子中的屋頂密室狀態才那樣做,我還能了解。但是實際上,密室卻是用其他魔術手法完成的。為什麼她不惜冒著被發現的危險(事實上也被老師發現了),也要替換成被送進醫院去的凜凜子?理由到底是什麼?

「這個去想想她設計本次殺人游戲的目的就很清楚了吧。為了摧毀奧茲,克勞利想要其他法術師幫忙。所以她才創立魔學系,采用繞了這麼一大圈的方法。」


「……?這和她取代凜凜子的事有什麼關系?」

「喂喂,這是不費吹灰之力重現我的法術的人該說的話嗎?」

「…………上我一語不發。關于這點,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辯解的余地了。

「也就是說——」老師不懷好意地笑著:「那家伙是為了與『某人』接觸,才會替換成三嘉村的啊。為了更加深入地采查『某人』的底細,摸清楚這個還沒有被奧茲發現到的第七位法術師是什麼樣的人——而且這個『某人』還是個與自己擁有相似才華的法術師,那當然是不惜冒些風險也會想要查探個清楚的嘍。」

「……您是超能力者嗎?」

「笨蛋,這是用邏輯思考出來的結果。只要稍微想想就可以馬上發覺到的……就像克勞利三世可以看到他人的過去一樣,『某人』可以看到的是自己的未來,對吧?」

老師吐著煙如此斷言,這個人到底超越常人到什麼地步了啊?

我聳聳肩,終于——承認了那個事實:「……是的,您說的沒錯。」

是的。某次與老師交談時,老師曾經提及過可以看見未來的法術「未來視」。雖然老師似乎只是開玩笑似的說說而已(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她就已經在套我的話了嗎?),然而事實上我是真的有那種本事。

這個法術是在我五歲那年覺醒的,就是牽扯到那樁銀行搶案的時候。那時候——當搶匪做出拿槍指著母親的動作時,我已經靠這個法術「未來視」知道母親中槍的情景了。

——散彈槍——血海——倒臥在地上的母親——

突然掠過腦中的慘劇情景,使得我陷入半瘋狂的狀態,沖往搶匪面前想要救母親。

但是這個行動卻反而招來了最壞的結果。突然大哭大叫沖過去的我,使得搶匪冷不防被嚇到般把槍口指向我,然後——

「——」

在我眼前出現了我已經以「未來視」知悉的情景。

對。

母親是為了保護我才會中槍。

母親期望會來救人的「魔法師」不是別人,就是我。

但是那個「魔法師」別說救不了母親,反而還使得母親受到傷害。

我詛咒著自己的法術才華。然後「可以看見未來」這種能力的存在,在我的意識中劄下了根深蒂固的認命觀念。反正不管怎麼樣,未來都會和我看到的未來一樣,既然如此,做什麼都沒用。之後我就一直無忮無求地活著,一心只想過安穩的生活就好。我之所以會准備去念醫學系,也只是因為手鞠坂說要去,我也就跟著一起去了(就這方面而言,也許我和凜凜子一樣)。

所以後來推掉醫學系的入學推薦,進入魔學系就讀,是我在我的人生中首次做出的一大決定。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是不太清楚我會這樣做的理由。但是在知道真正的法術師——母親曾經說過的那種「魔法師」要來到日本的時候,我被一種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沖動驅策,采取了這個行動。

「但是,為什麼克勞利會知道我能夠使用法術的事呢?就算她可以使用『過去視』好了,不過也不可能每看到一個人就偷窺一次別人的過去吧?」

到底是什麼契機使她知道我會使用法術?

「是某個笨蛋自己泄漏出去的啊。」

「咦?」

「那個笨蛋是不是曾經和化身成藥歌玲的克勞利單獨聊過啊?然後那時候好像說過這樣的話喔,說什麼克勞利三世是個刁蠻潑辣的人之類。『刁蠻潑辣』這個字眼一般是用來形容女孩子的,所以羅,這不就等于不打自招,自己承認自己知道克勞利三世是女的羅?」

「啊!」我被自己的粗心大意弄得目瞪口呆。是喔,所以才會……

「對。所以在聽到那句話以後,克勞利應該有在心中『嗯?』了一聲吧。于是她馬上演術『過去視』,窺看這個不打自招家伙的過去。結果怎麼樣呢?這下子她不就發現她挖到一個大寶藏了嗎?為了更進一步地進行深入的了解,她就去替換掉醫院的三嘉村了。搞不好啊,克勞利真正的目的從那時候起就已經不是我了呢。」

老師在煙灰缸中拈熄香煙,拿起杯子。

「那老師又是怎麼知道的?」

要說起來,老師也早已察覺到我會使用法術這件事了。因為在老師把救凜凜子的事交給我,面對克勞利的嘲笑時,老師是對她說「你應該也察覺到了吧」。可是不會使用「過去視」的老師,為什麼可以察覺到我會法術的事呢?

「也是某個笨蛋自己親口說的。」老師泰然地說道。

「咦?騙人的吧?」我嚇到了:「……什麼時候的事?」

「第一個案子發生的那天——就是播放古怪廣播的那天,我那天曾經在貝克講解過克勞利的『過去視』對吧?那個時候啊……我一直是用『可以看到過去』的方式在解釋『過去視』,可是在我上完課外教學後,我教的那個學生卻好像沒聽清楚我上的課似的,一直使用『可以知悉過去』的說法。不是『看到』而是『知悉』,這個差別看似微不足道,其實關系重大。所以我就這樣想了,這家伙會不會是因為知道『過去視』——或是與『過去視』相似的某種法術——是怎麼回事,所以才會這樣說的呢?雖然這種法術叫做『過去視』,不過其實會不會並不是靠『看到』,而是靠其他感覺感知到的呢?而這家伙是不是知道『那個感覺』是怎麼一回事呢?如果是……」

「……僅僅只靠那點而已嗎?」

老師過人的洞察力與推理力,讓我再次驚歎不已。

就像老師說的一樣,「未來視」與其說是「看到」,其實還更接近是「聽到」的感覺,不是畫面而是音樂。就像是在傾聽可以打動人心的名曲時,曲中表現出來的意象會自然而然在眼前拓展開來一樣,算是類似那樣的感覺吧。

「——喂,周,既然有那個法術,那應該從一開始就知道誰是真凶了吧?」

「呃——嗯,是,基本上是知道。」我在老師的瞪視下縮起脖子:「我該不會也從一開始時起,就把這件事泄漏出來了吧?」

「沒有,我是觀察過後才猜出一點的,因為周好像挺堅定地懷疑密室的魔術手法是法術造成的。如果說早就知道凶手是法術師,那會認定凶手用的是法術,也就順理成章嘍。」

「不過,我只是知道凶手是克勞利而已喔。至于克勞利化身成藥歌理事長,還有她用來作案的魔術手法,我就一無所知了。」

我靠「未來視」知道的情景只有一個,就是在屋頂上抹除易容後的克勞利與老師相互對峙,放聲大笑的那個情景而已。

——高聲大笑的凶手——

……就是在凜凜子渾身是血地倒在屋頂上的第二個案子案發現場。當我踏入那里時,法術出乎我意料之外地發動了。

平時我總是嚴加戒備,絕不讓自己動用「未來視」。但是這個法術——要打比方的話,就跟時時將打開開關的電吉他帶在身上一樣。所以要封住它,就得花費一番相當大的工夫。電吉他是一種抱著隨手摸摸的心理去彈它,就會發出刺耳噪音的纖細樂器。「未來視」也一樣,只要我稍加大意,法術本身就會自動幫我預知未來。那時候我因為看到凜凜子的慘狀導致注意力不夠集中,所以法術就發動了。

就算擁有再多法術師的才華,但是不練習演術,技術只會越來越差。我之所以無法控制「未來視」,主要原因就是出在一直以來我都不曾積極地使用法術。

可是——

我怎麼樣也沒辦法主動去使用傷害過母親的法術。

「那種想法叫做怠慢!」老師彷佛在生氣般從鼻中哼了一聲:「……真受不了,要消極是無妨,不過也該選擇一下時間和地點吧?既然早知道凶手是誰,那早點說出來不是很好!」

我微微苦笑著。老師那時候的教訓直接戳中了我的死穴,坦白說聽起來真是叫人心虛。老師對明知道凶手是誰,卻默不作聲的我所說的那些話,叫我去做所有能做的事,等做完以後再傷心。真的,讓我很心虛。

「但是……」我辯解道:「我也早就靠『未來視』知道老師會解開所有的謎,追到凶手。」

「所以啦——」老師點起了一根煙說道:「那就是怠慢的原因所在了。不,或者單純是腦袋轉不過來?」

「……?那是什麼意思?」

「喂喂,清醒點啦!」老師一面吐著煙,一面歎著氣般的答道:「稍微冷靜地用點腦筋吧。有人剛才說我逼急了克勞利是吧——不過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逼急克勞利嗎?」

「咦?」

「所以說啦,我是在問,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足以與克勞利勢均力敵地交手嗎?只要那家伙願意,就可以化身成任何一個登場人物,不分對象地反覆作案,最後再像一陣煙般消失。我哪有可能和那樣的家伙站在推理的擂台上一分高下啊?」

「可、可是老師實際上不是已經逼急過克勞利了嗎?」

「那是因為那家伙遵守了優質的游戲規則。如果什麼都能干,游戲就玩不起來了吧?游戲是種要遵守規則才會好玩的東西。那家伙和我一樣——不,比我更加——享受著游戲。」

「…………」

「如果那家伙認真起來,那麼這次的事情根本不會有機會發展成被大家知道的案件,只會在根本就沒有人發現到有這種事情存在的狀況下推進,會成為人們眼中的靈異現象。」

我一時之間張口結舌無話可說,因為我沒辦法反駁。

「……那、那這次的事情到底算是什麼?難道包含老師在內的我們所有人,都只是被克勞利玩弄于股掌之上而已嗎?」

「嘿嘿,那倒也不至于,老實說這就是有趣的地方。」老師直視著我說道:「至于原因嘛,就是因為有天乃原周這個人存在。」

「我?」

「沒錯,周。克勞利在這次的事情中犯下的最大失誤,並不在于她踏入屋頂上的『結界』,而是在于天乃原周的存在本身。我可沒有誇大喔——我曾經說過吧,要解決還沒有發生的事,需要的是『未來視』。要解決還沒有成形的案件,便得靠周的法術『未來視』。就是因為有天乃原周這個絕對究極的王牌存在,我才能放手一搏追到那家伙。若非這樣,這次的案子是破不了的——不,說不定甚至根本不會成為案件吧。」

因為事態的深度比我想像中的更加複雜,我有些怔住了。我完全沒有料想到,在這次的事情中,居然有這麼深的思慮糾纏其中。

「嘿嘿,這就是所謂的必然羅。目前已經擺明了,唯一足以阻止克勞利的關鍵,只掌握在一個人手中。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天乃原周這個人,這個故事不可能成立。哼,不可能會有超過這個必然的必然了吧?」

必然。

那是這個故事、這個游戲之所以能夠成為推理小說的絕對條件——

「……請不要把我說得像是故事的主角似的,這件事的主角是老師才對吧?」

「哼,那種小角色還不配讓我花心思,心中有數的話就別裝蒜了。」

「您在說什麼事?」

我一裝傻,老師就不吭聲地瞪住我,所以我投降了。

「……開玩笑的,我察覺到了。老師的名字『佐杏冴奈』是假名吧?」

我是在老師揭穿克勞利在名字上弄的花樣時察覺到這件事,因為那時候克勞利說過這樣一句話——說到這個,你也沒有對我說長道短的資格吧。

那時候我靈光一閃,想到使用同樣的方法把「佐杏冴奈」這個名字的四個漢字都改成「音讀」,可以得到的發音是「Sa」「an」「ko」「na」,然後再把它們重新排列組合——

サ·アン·コ·ナ(SaanKona)

アーサー·コナン(ArthurConan)

——亞瑟。柯南(ArthurConan)。

這就是名偵探福爾摩斯與犯罪王莫里亞蒂的生父,推理小說作家柯南·道爾的本名。

所謂的作者——主角也好、反派角色也好,都操之在作者筆下——在作品中是等同于神的角色,那就是老師所處的位置。根本從一開始就沒有參與故事中,只是從遙遠的云端上俯視著、享受著。在整個故事中,是真正的超越者。

「所以我才說,我在這次的事情中所做過的事,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了不起。這次的事情呢,其實是可以化身成任何一個登場人物的完全犯罪者,以及可以在案件發生前就先行破案的超凡偵探一決勝負的故事,而這樣的故事一般說來漏洞百出。所以我所做的,只是把它導演成一部有條理、有邏輯的推理小說而已。」

「…………」

我越來越混亂了。

可以化身成所有人,甚至也可以做到完全犯罪的克勞利三世。

不管是什麼樣的案件,都可以在事情發生前破案的我——天乃原周。

然後隨心所欲地操弄那些登場人物,照自己高興來導演劇情的老師。

而令人難以相信的是,老師說她敵不過克勞利,但是又說那個克勞利敵不過我。可是,我卻也沒有可能敵得過老師。

那麼——

最後這個游戲的贏家是誰呢?

「這個嘛,要我說的話,那當然是天乃原周同學羅。」

「我?」老師往我一指,可是我卻困惑了起來:「那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結論?」

「當然的吧!在這次的事情中,一共用到了七個魔術手法,其中已經有六個被解開了,而最後一個魔術手法卻握在某個人手中。所以說,掌握著最後一個沒有被解開的魔術手法的那個人,自然就是贏家了吧?」

「…………」

這是在說我掌握著第七個魔術手法的意思嗎?我試著整理一下。

雖然僭越,不過把我隱瞞會法術的事也算進去,在這次的殺人游戲中,一共用到了以下幾個魔術手法——

一、克勞利三世的屋頂密室魔術手法。

二、克勞利三世易容成藥歌理事長的魔術手法。

三、克勞利三世易容成凜凜子的魔術手法。

四、克勞利三世在名字上玩的花樣。

五、佐杏老師在名字上玩的花樣。

六、我隱瞞了自己會法術的事。

——就這六個。

與我有關的魔術手法,應該已經解開了。

「那個,魔術手法並不到七個耶。」這次我不是裝傻,而是很認真地向老師請教:「第七個魔術手法是什麼呢?還有,老師的意思是說掌握著它的人是我嗎?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說啊,就是……」

「啊,喂!周!」

老師的話才起了個頭,手鞠坂已經跑過來了。

「干嘛?」

我告訴他我現在正忙著,但是我這個損友完全聽而不聞。

「是這樣的,下星期天我們要跟醫學系的女生聯誼,可是她們那邊不夠一個人。所以啦,來參一腳好不好?」

「……啥?」我表現出露骨的厭惡之情。不用多想我也知道,去了不會有什麼好事。

「除了我以外還有別人可以找的吧?去找別人啦。」

「大家都說時間不湊巧嘛。拜托啦,好不好?」手鞠坂不肯死心。

「……受不了,真拿你沒辦法。」我歎了一聲。算啦,反正最近忙到都沒有搭理手鞠坂的時間,就久違地配合他一次好了:「好啦好啦,我去參加就是了,而且少說也會先准備好一個可以使場面輕松下來的玩笑。」

「喔喔,謝啦!果然從高中以來打下來的交情不是假的……不過笑話就免了,因為周的笑點跟別人差很多,通常都會叫人笑不出來。」

手鞠坂在臨走前還結結實實地虧了我一下。

「……啊,對不起。」我又轉回老師的方向:「呃,我們剛剛在說什麼來著?」

「在說第七個魔術手法的事啦!不過話說回來了,那件事在剛剛應該已經真相大白了吧?」

「咦?」

「我是說如果——」老師點著了煙:「如果有人用天乃原周的視點來看這次的事情——我是說如果有這樣的人存在——那會不會全都誤會了呢?」

「誤會什麼?」

「誤會你的事啊。你其實是個長發、有胸部、腰也細、現在還穿著裙子的人……但是,因為你使用的是男生的自稱(注:周在原文中用的自稱是「ばく」,一般說來是年輕男性才會用的自稱。但因為中文中對于自我稱呼無此分別,于是一律都翻成「我」),所以絕對會被誤認的吧。」

「啊?但是,這個看了就知道吧?」

「所以說,如果有人看不到呢?如果有人沒辦法用肉眼辨認你的外型呢?」

「……老師,您是在指誰呢?」

「不過呢,其實也有不少可供看破的材料就是了。首先是大家聽到你的自稱時,每個人都是一副古怪的表情。不過因為大學這種地方總是會聚集了各種擁有獨特個性的怪人,所以你這點古怪還不至于使人嚇到。因此在初次見面時,也沒有人會特地跑來問你這個問題。另外還有像是我在電車上叫住你的時候,你擔心我是色狼的事啦,酒匂開玩笑問你三圍的事啦,以為手鞠坂是你男朋友的事啦。」

「哦……」

「不過造成決定性誤會的原因,果然還是出在你和午沼的那場互動上吧,應該有不少人被三嘉村對你好像有意思的事完全騙過。午沼說過,三嘉村正處于想要找個人依戀的狀態,對象不管是誰都可以。就在這時候,她認識了你,似乎還對你有超越朋友的感情——這是午沼的想法。當然羅,光這樣還不至于會有什麼問題……但是,因為你是個會使用男性化自稱的怪人,根據這點,你的性向也很有可能和一般人不太一樣。所以午沼杞人憂天起來,擔心那種複雜的關系最後可能會使三嘉村受到傷害,所以才會插手多管閑事的吧。」

要說這種事,老師還不是對我說過什麼「一起睡覺」之類招人誤會的話……

我會使用男性化的自稱,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母親被搶匪射傷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得住院休養;在那段時間中,我當然就不得不和父親過著兩人家庭的生活了。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有樣學樣,也開始習慣使用男性化的自稱。嗯,對了,這麼一提,母親在平安出院之後,也是被嚇了一大跳呢。

「啥?喂,給我等一下!」老師蹙起眉頭:「你在醫院和三嘉村——不,和化身成三嘉村的克勞利說話時,不是說你的母親已經死了嗎?」

「咦?我完全沒說過那種話吧。」我搖搖頭:「我只是說母親在我小時候,曾經被搶匪的槍射中過而已。」

「那你說你有過單親家庭的童年是怎麼回事?」

「老師,您是從哪里看到的啊?我說的『過去了』是指我父親,我的生父在我出生後沒多久就過世了,我現在的父親是繼父啦。」

「……真是的,原來是這麼回事啊。」老師重重往椅背上一靠,以一副享受的模樣吸了一大口煙,同時說道:「哈,不過嘛,這才配得上詐騙專家這個稱呼嘛。」

「…………」

——詐騙專家嗎?

在這次的事情中參與其事的人,分別對這件事認真到什麼程度呢?

我有種感覺,老師也好、克勞利也罷,一直到最後也幾乎沒有把自己真正的手法公開。「所謂的法術師,就是一種把無數秘密封存在腦中的究極密室」——這是我以前曾經有過的想法,也許真的也就是這樣吧。因為透過這次的事,老師就把一個足以使日本魔學史天翻地覆的沖擊性事實,封存在自己的腦袋之中,使得那個密室中的謎又增加了一個;而這點在凶手克勞利身上也是一樣。如果說像這樣把無數的秘密封存在自己的腦袋中,同時顛覆世界,甚至玩弄命運的存在,就是法術師那種詐騙專家——

那麼,這就代表我也已經往那方面踏出第一步了吧——

「啊——」

猛然回過神的我叫了一聲。雖然老師之前說還沒有被發現的第七個魔術手法掌握在我手中,但是老師的魔術手法才是還沒有被完全破解吧?

(老師的本名到底叫什麼?)

老師像是已經猜到我的想法,閉上一只眼睛,從鼻中發出哼哼兩聲。

我本來准備向老師請教答案,不過還是沒有問出口,因為我很清楚我會得到的回答。

「自己去想!」

就是這樣。

(真是的,誰才是詐騙專家啊……)

說當然也是當然的吧。既然被命名為游戲,那這個人就不可能輕易把勝利讓給別人。

哎呀呀。

閑得無聊的我,腦筋就先暫時轉到手鞠坂在一周後的聯誼好了。也許干脆先用「未來視」確認一下到時候會有什麼發展比較好。事先預習,也可以先做好心理准備。

那是之前的我絕不准備動用的法術,但是現在不要緊了,我已經取得我的答案了。

且讓我緩緩閉上眼晴,靜心側耳傾聽流泄而至的一曲未來。

那是——



——本周課程就到此結束了。

在使用「未來視」預習過下周課程後,《tricksters》便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