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icksters L 【第一天】(1) Case of closed

【第一天】(1)Caseofclosed

往暴風雨山莊的邀請函

1.

話說,這是在行駛中車內的事。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魔學系附設研究所正式名稱似乎是「城翠大學魔學系附設法術演術實驗研究設施」坐在駕駛座旁邊的凜凜子問我對它有沒有什麼初步的了解,我回答我對它完全一無所知。然後她拿出大學宣傳部門發行的研究所說明手冊,告訴我關于它的詳細內容。還說她從昨晚起就把手冊仔仔細細地從頭翻到尾,甚至都快背起來了,所以我有什麼問題都可以盡管問。不過呢,其實在我有機會問些什麼之前,她就已經開始解說起來:

「啊,對了對了,接下來看看這個吧,這個。這個就是研究所中的大澡堂當當!居然還是溫泉耶!好了不起喔,是溫泉耶,溫泉。聽說附近有泉眼,所以就從那里把溫泉引進來。建築物也很新,所以超乾淨漂亮的。上面還寫著住宿設施和餐廳也都一應俱全,與其說是研究所,倒不如說更像外國的飯店呢。」

「說的也是。」

我在回答的同時重新握好方向盤。

雖然今天是星期六,不過幸好路上沒什麼車子。從城翠大學校園所在的宮古走高速公路,向西邊開了一個半小時我們搭乘的車子應該已經來到距離目的地相當近的地方了。雖然說這一帶仍然地屬東京,不過來到這麼郊外的地方,綠意也多了,高樓大廈之類的高層建築已不複見,民宅也只是零星地散布路邊。車子直行在恬靜的國道上,繼續往山中的方向駛去。

對了,我在開的車子,是坐在駕駛座旁邊的凜凜子才剛買沒多久的March,至于要說為什麼她的車會由我來開呢,那是因為她說她才剛考到駕照,還不敢真的開上馬路。不過說句實在話,我也是在去年年底考到駕照之後就好久沒開過車,如果要說不安要素,我和她也差不了多少就是。再加上這是我頭一次在市內開車,老實說我有些緊張。

「而最重要、也是今天要確認的重點就是」凜凜子說道:「大澡堂有附設三溫暖。」

「三溫暖?」

「對,三溫暖!」

今天溫暖得正如六月應有的初夏氣溫一樣,她穿著合身的T恤搭配碎花長裙,頭發一如平日用發夾別了起來,腳上穿著裝飾著小花的涼鞋。

「不過這間研究所還真是蓋在距離大學好遠的地方呢,為什麼要離得這麼遠?」

「這個嘛,會不會是缺乏建地的關系?」

一般說來,附設機構這種東西,往往都會因為缺乏建地而越蓋越偏遠。更何況宮古還位于東京的正中央,土地不足的問題在相關人士眼中,想必令人頭痛不已吧。

「不過呢,我想正是因為位于這麼荒涼的地方,住宿設施才會這麼完善,所以我們也才能夠有這麼一趟小旅行。」

「啊,對喔,那反而是離得遠些才好呢。」

「也許吧。」

雖然我這個人幾乎完全沒有什麼可以稱得上是興趣的興趣,不過其實我還挺喜歡旅行的。就算只是出外走走也無所謂。所謂的旅行,其實就是一種離開日常步向非日常的行為,而它與距離和時間都沒有關系。我喜歡在踏入非日常時的那種昂揚感老實說這些全都是我從父親那里現學現賣來的,不過我本身是真的喜歡旅行。

車子開上一道平緩的斜坡,視野兩側逐漸開始被森林覆蓋。這時候我在前方道路旁邊看到「城翠大學魔學系附設研究所,距此三公里」的標示。

「啊,馬上就要到羅。」

「是啊老師,佐杏老師,要到了喔。」我朝著後方的座位出聲,然後

「嗯?」

原本翻身睡在後座上的人物緩緩直起身子。

那是一位有著模特兒般修長身材的女性。她擁有充滿知性的端莊面容,搭配蓬松的發型,唇上抹著紅色口紅,自左耳垂下一條長長的鏈型耳墜。手上戴著薄皮手套,身上披著黑色材質、前襟大開的無扣式外套。外套下是一件無袖貼身背心,把她那份量十足的胸部修飾得特別突出。

她在狹窄的車廂內用像是正坐的姿勢盤腿坐好之後,向左右活動活動筋骨,然後用男人般的口氣開口:

「呼啊啊啊。怎麼,到啦?」

「不,還沒到,不過就快要到了。」

「啊?搞什麼啊,那不就是還沒到嗎?」

老師的口氣不爽了起來。

「呃,可是」

「到了再叫我起來!」

說著老師又一下子躺平,叫人完全沒輒。看來她似乎是打算一直睡到抵達目的地前,才肯起來了。

在這次的實驗中,基本上老師似乎是以主賓之一的身分受邀前來。然而她卻沒管那麼多,當我和凜凜子在正午去魔學系大樓的研究室接她時,老師居然窩在搬進那里的皮沙發上酣睡著。我和凜凜子連忙把老師挖起來,花了一番功夫總算把她塞進車中。然後老師馬上就又呼呼大睡起來似乎是因為在昨晚夜宿實驗室時做了些什麼的樣子。這可是准備要做重要實驗的前一夜耶,她到底做了些什麼呢?會不會是為了有備無患,為今天的實驗做了某些准備工作呢?

「老師,你昨晚做了什麼?」

「稍微」對于我的問題,老師依舊躺著沒有睜開眼睛,用不堪其擾的口氣回答:「為今天天的事做了些准備。」

「是實驗的准備嗎?」

「不,是西洋棋。」

「啥?」

「我用網路對戰練習西洋棋,因為來日本以後完全都沒有在下了嘛,得要抓回一定程度的感覺才行啊。」

「?」

這麼一說,電腦的電源好像一直都開著

主辦人特地千里迢迢自海外前來發起一大實驗,在前去參加實驗的前一天晚上,做的事竟然是練習西洋棋怎麼說好呢?法術師的思考方向終究還是完全超脫于我的思考范疇之外。

「西洋棋啊,我不懂它的規則耶,如果是黑白棋我還懂啊,阿周,下次來玩黑白棋好不好?我還挺強的唷。」

在我皺著眉頭思索著實驗與西洋棋的因果關系時,我身邊的凜凜子快活地這樣說道。

2.

我所念的私立城翠大學魔學系的曆史其實非常短,事實上從它創系至今,也只有幾年的時間而已。

城翠大學即將創辦「魔學系」的消息,在當時似乎也算是相當特別的例子,聽說日本的學術界以冷言冷語的意見居多。

日本國內對魔學的認知程度只能說低得叫人訝異,甚至可以說是絕望。雖然這種狀況多少已逐漸改善,不過就算到現在,如果說到日本國內對魔學比較了解的人,要不就是一頭熱的古怪魔學迷,要不就是與城翠大學魔學系有關的人。

有件事我要先聲明,「魔學」是一門貨真價實的學問。在已迎向新世紀的現在,魔學的學術研究成果在世界上得到高度的理解與評價。其他國家也陸續創設了魔學的研究機構,並且建立起世界級規模的網路把它們連系起來。學術界也接二連三准備好了用來送給出色魔學研究者的獎勵制度,其中甚至還有諾貝爾獎可能也會增設「魔學獎」之類的傳聞。

而這樣的魔學在日本國內的認知程度,為什麼會這麼低呢?

原因完全在于魔學本身擁有的特性。

魔學也就是所謂的非科學。是一門以極認真態度去研究人會自己飛、和動物說話、把鉛變黃金等等違背常理之事的學問。因此魔學具有在科學越發達的先進國家,就越難以融入其社會的特性。靠著高度經濟成長而擠身先進國家之林已久的日本,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事實上,日本更以「缺乏科學根據」、「不科學」等理由徹底摒棄魔學的存在。

所以一直到現在,全日本的任何一間公私立大學都不存在「魔學系」這個科系,「日本唯一的魔學研究機構」這個位子,依舊獨屬于城翠大學魔學系。

東京,宮古。

城翠大學的校園就位于那里。

在廣大的校地上,由六棟科系大樓(文、教育、綜合科學、理、工、魔)排成圓環狀,中央矗立著一座莊嚴的時鍾塔,從早到晚有高達數萬人次規模的學生與教職員往來其中。它和早稻田、慶應、明治等學校同樣名列于市內私立名校之林,某些科系的入學難度甚至達到一流國立大學的等級,是所道地的名校。

而在去年也就是我入學前城翠大學魔學系傳出一個大消息。

那個消息就是有一位真正的法術師要來魔學系了。

魔學界陷入大混亂。

目前全世界可以確認存在的法術師僅僅只有六位。這六位法術師被稱作「全人類的遺產」,全都待在魔學結社奧茲本部之中,受到徹底的管制。至于奧茲本部則位于以唯一魔學先進國、同時也是魔學複興國而知名的英國首都倫敦。而這些法術師之一居然要到日本的大學擔任教授一職確實是新世紀開頭的一件大事。

還有

「嗯嗯。」

事實上,那個問題所在的法術師,就是現在正翻身睡在後座上的佐杏冴奈老師。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因緣,我在四月時認識了老師,被分到老師主導的專題研究組。我在那里又認識了現在正坐在前座的三嘉村凜凜子,還有其他幾位朋友。從我入學至今的這兩個月以來,說我的生活幾乎完全是以專題研究組為中心在打轉也不為過。

所以當老師

「啊啊,對了對了,有沒有人六月的第一個周末與周日有空?」

突如其來問起這件事的時候,也是在上專題研究的課程時。

「有什麼事嗎?」回問的人是凜凜子。

「我要外宿做點法術實驗。所以如果有人有空,就跟我一起去吧。」

法術實驗?老師的提議令大家面面相覷。

「下個月的周六跟周日我沒辦法噯。」

「我也有點不太方便。」

「嗯~~人家周末已經先約好別人了耶。」

「呃,那個,我也不行。對不起。」

大家以歉然的態度說道。

「周呢?」老師問我:「一定有空吧。」

「呃,基本上是有空。」雖然我很想否認,但是我做不到。因為我是真的有空。

「好,那就參加吧。」

事情就在連問都沒問過我意見的情況下定案了。話說回來,為什麼只有我是被一口咬定有空的呢不過算了。反正要說我對實驗內容沒興趣也是騙人的,我當然不可能會對讓我參加的事有異議。

「啊,如果阿周要去,那我也去好了。」凜凜子說道。

「好,那就也算三嘉村一個。」

凜凜子笑著面對我。就坐在我旁邊的她,伸手過來玩著我的頭發(她最近常這樣做)。我的頭發也長了不少,差不多是該去修剪的時候了吧

「請問那個實驗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提出這個問題的人,是同屬老師專題研究組的在真冰魚。戴著注冊商標無框眼鏡的她,顯得難以割舍對實驗的好奇。法術師的邀約似乎是種相當具有魅力的東西。

可是老師卻對冰魚的問題聳了聳肩這樣說: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在研究室中的所有人都訝異地皺起了眉頭。這算啥?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呢?」

「就字面上的意思嘍。這次的實驗又不是我提議要做的,我只是被找去幫忙而已,還沒有問到要去做什麼事。」

老師只是被找去協助實驗而已?

「那麼這個實驗的發起者是誰?」

老師以令人驚愕的回答回覆了這個問題:

「法術師。」

「咦?」


「我說發起人是另一個法術師。」在大家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老師點起香煙隨口解釋著:「就之前有個在奧茲的法術師來了聯絡,說『我想做點實驗,來幫忙』。我就回答他『只要你來日本,要我幫忙也行』,然後他就說『好吧,那訂在下個月好嗎?』結果就這樣羅。」

我們全都啞口無言。

在幾秒之後

「那麼,這也就是說有真正的法術師要到日本來了是嗎?」

「我是這樣說的沒錯啊!」

我們再次啞口無言。

幾秒之後

「請、請等一下!我馬上把周末的時間空出來!」

「我、我也會找藉口推掉約會,想辦法挪出時間來!」

「周末的事全取消!不管!決定了!」

「呃,那個,我也是!」

大家紛紛宣布自己的新決定,然後開始拿出手機來取消之前的預定,散發出一種幾近凶惡的氣勢對外聯絡。

就某種意義面言,她們的反應是理所當然。在遇上有兩位法術師參與的活動,還能夠默不作聲坐看大好良機逃掉的人,是不會來念魔學系的吧。哎,不過她們改變預定計劃的盤算並不順利,所以最後只剩下參與實驗的老師、凜凜子和我成行而已。

「對了。」我旁觀著正在對著手機叫嚷的友人們,向老師發問:「老師剛才提到要外宿,請問到底是要在哪里做實驗呢?」

「說是研究所。」

「研究所?」

「對啊,魔學系好像有個附設研究所,那里有可供大家住宿的地方。一切的准備工作都是在那里進行,所以我也不清楚詳細內容。」

「唔哇,好期待。『研究所』耶,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凜凜子的雙眼已經開始發光了。我的一撮頭發在她手中被編成一條小小的麻花辮。

「天知道。」我用手指捏起用發帶束起來的那條麻花辮。

還是不要過度期待比較好。我在心中加上這麼一句。

3.

不過

魔學系附設研究所是座在各個方面,都完全背離了我那負面性預測的建築物。

它位于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上那米色的外牆,從中間一塊由森林環繞起來的平地中凸顯出來。那棟建築物上幾乎完全沒有「棱角」,整個外牆都是和緩的曲線,整體看來是一個巨大的圓柱形。不過顯露于外供人欣賞的只有研究所的正面部分而已,那里設置了一道小而美觀的玄關門廊,兩旁有著小小的花圃,除此之外則沒有任何其他裝飾。

大部分的建築物都被籠罩在郁郁青青的群樹面紗之下。看起來像是兩層樓的高度,不過在群樹遮掩下看不清楚它的上方,因此也會給人一種感覺,彷佛這座建築物宛如高塔般直聳上天在搖擺著灑落的陽光下,像是深埋在新綠之海中,靜靜佇立在遠離人煙山麓處的研究所,完全是屬于另外一個世界的光景。

今天明明就是個溫暖到站著不動也會微微出汗的天氣,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山中涼氣影響的關系,這一帶的空氣涼爽,而且一片寂靜。

「這算是什麼樣的興趣啊?」把車子開到建築物旁邊的停車場停好,下車以後,我坦白地說出自己的感想。

它是非常前衛的簡直就像是現代美術建築,或是凜凜子形容的那種會出現在電影中的外國飯店。總而言之和「研究所」這個辭彙會讓人聯想到的形象相差十萬八千里。

「好棒喔。怎麼說呢,感覺不像在東京耶。」同時從另一邊下車的凜凜子感歎著說道。

是的。雖然難以置信,然而這里確實是屬于那個有著成群超級高樓大廈矗立,居住著數百萬人的大都市東京一角。在這樣的一角中,會有隱藏在茂密林中的另一個世界等待著我們到來,是我事先不太能預料到的,也可以說東京這個地方確實是「深藏不露」吧。

還是說

也許我們在前來這里的路上,已經誤入另一個世界了?在沿途一路前來的過程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已經穿越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回廊?

這簡直就像是

「就像是暴風雨山莊一樣呢。」凜凜子興致高昂地說道。

暴風雨山莊。

「的確。」我點點頭。

「嘻嘻,如果大家都能來就好了。」

的確,大家都對這種好像推理小說一樣的狀況頗有興趣。尤其是印南,搞不好還會覺得感動。對了,扇谷印南和我們一樣都是屬于佐杏專題組的學生,對古今東西的推理小說格外偏愛,是我們之中最想參加本次實驗的一個人。

「老師,我們到羅」

凜凜子對還在後座呼呼大睡的老師出聲。從車中傳出她窸窸窣窣起身的動靜,沒多久後老師就出來了。

「噢嗯啊啊!睡得真好。」老師一面發出怪聲,一面用力拉直身子伸了個懶腰,跟著馬上點著一根煙。

凜凜子與我從後車箱中拿出背包等個人行李。

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我又往研究所的建築物看了一次。老實說吧,原本在我的想像中,它應該是座壁面斑剝的四角形古老建築物(不過這也不太可能吧),所以看到它這副整潔美觀的模樣,我還挺開心的,不過卻也另有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真的。沒錯,它給我一種會在推理小說中成為慘案舞台的「暴風雨山莊」感覺

就在這一瞬間。

愕然呆立的人們

(咦?)

他們凝視的方向

在那里的是

(這)

上吊的人

宛如閃光的意象像走馬燈般閃過然後消失。

那真的只是刹那間的事。

我手上還拿著行李,就那樣呆掉了。

剛剛

剛剛那是什麼?

「啊!阿周,看啊!」

在我旁邊的凜凜子突然揚聲說道。

我的意識被打撈起來,恢複正常狀態。

回頭一看,在那里的是好幾輛堅固的黑色賓士車,正優雅地一輛接一輛駛上研究所前鋪設好的坡道上。那些賓士車隊整然有序地並排停在我們旁邊的停車場上,然後從其中陸續走下身穿黑色西裝,戴著太陽眼鏡的男人們。

很快地

其中一輛賓士緩緩駛近我們,橫著停在我們面前。我和凜凜子面面相覷,一個黑衣人繞到後座,「喀喳」一聲打開了車門。

然後

從車上下來的是一位女性。

「哇啊!」凜凜子忍不住驚歎了一聲。

這位女性確實美得無愧于這一聲驚歎。

不,與其說是女性,其實會讓人覺得應該說她是少女比較合適。

她的身材纖細,嫩白的雙頰還留有幾分稚氣未脫的味道。一碧如洗的澄澈雙眸,簡直不像活生生的人,而是出現在童話故事中的妖精,有種彷佛隨時會溶化在陽光中的空靈感。甚至就連她梳往腦後用花式發夾固定住的金色長發,也像一旦解開束縛就會絲絲飄落消失一般。她身穿白色的連身裙,腳上套著輕便的淺口鞋。一條顏色暗沉的銀色項鏈在她胸前晃動著。

在她的視線與我們對上以後,流露出些許不知所措的模樣,然後默默地點點頭打了個招呼。她表現得很怕生,就像一只膽小的貓兒。

原本癡癡呆望著她的凜凜子連忙點頭回應。

就在這個時候

「嗨,席娜,好久不見了。」

從女性身後打開的車門中露出另一張男性的瞼。

那個人金發碧眼的容貌與他身前的女性一模一樣,不過在氣質上卻是南轅北轍。他的臉上完全沒有一丁點空靈的影子,反而比較像是年幼的少年,滿溢著無邪的生命力。他身穿貼著細長身材的時尚Nazy西裝,沒打領帶,表現出率性的風格。腳上穿的是擦得發亮的皮制休閑鞋,看得出來全身上下的穿戴都是高檔貨。

「喂喂,日語要用得正確啊。」老師噴著煙說道:「我們才兩個月沒見而已,這是可以用上『好久不見』這個字眼的狀況嗎?」

「是,正確說來是六十一天五小時四十分不見了不過這也足以算是好久沒碰面的狀況,所以是『好久不見』了喔。」他露出不會令人感到不快的微笑:「應該正確使用日語的人是你才對。」

「哈,誰理你!」老師用鼻子嗤了一聲,但態度並不會劍拔弩張,反倒是一種熟不拘禮的親近態度。

男性輕笑起來:

「好吧那麼可以幫我准備那個東西了嗎?」

他面朝外面,雙足懸空地坐在車門大開的後座座位上,對環繞在他身邊的一個黑衣人下了這樣的指示。黑衣人默默點點頭,打開車子的後車廂,從里面拿出某種陌生的東西。

是金屬棒。

材質可能是鋁的吧。十根大約一公尺左右的銀色金屬棒被綁成一捆,差不多有一人環抱之粗。黑衣人把那捆東西放在男性腳邊,跟著解開它們分開擺放。

「」

這到底是在做什麼呢?凜凜子與我悶不吭聲地靜待事情的發展。接著有另一個黑衣人也配合地從後車廂中拿出像是腳踏車輪胎的橡膠圈,放在男性腳邊。就在我們已經混亂到連什麼是什麼都搞不清楚的時候

「我就猜到你八成會這樣。」說話的是老師:「你果然是每到一個地方都要玩一次這種把戲是嗎?」

「是啊。比起帶著成品走,這樣比較不會占空間,而且也可以取悅初識的人嘛。」車上的男性這樣回答。

「哼,這樣可以叫人最快理解是吧?因為怎麼說也是示范法術嘛。」

(示范法術?啊!)

原來如此,我總算猜到接下來要開始的是什麼了。不,關于這點,因為我是事先已經聽老師提過的關系,所以正確說來是回想起來才對。

「抱歉,可以請各位稍微退後一點嗎?因為會有危險。」

先前的女性以與男性一樣流暢的日語小聲說道,我們便依言離開車子遠些。在看著我們走開以後,她自己也與車子拉開了一些距離。

「哥哥,請開始吧。」

「好,那就開始羅。」男性點點頭。

在眾多視線的注視中,他依舊維持著坐在後座上的姿勢,對散放在他腳邊的金屬棒與橡膠圈從旁看來只是一堆破爛盯著不放。

雜念一下子從他臉上抽離,同時附近一帶可以稱為「聲音」的「聲音」,都完全消失無蹤。

不,那僅僅是個錯覺罷了。只是因為我自己的意識被他壓倒性的存在感侵占,以至于喪失了注意其他事物的余力。事實上,遠方林梢正在風的吹動下,發出帶有不安意味的嘈雜之聲。但是那也僅僅只是個背景而已,用來強調現今環繞在我們周圍的靜默。就像只有以男性為中心的這個空問,被隔離于世界之外似的。


突然

原本只是堆在一起的那些破爛起了戲劇性的變化.金屬棒像是驟然突破熔點般熔化,像麥芽糖一樣化為一灘看不出原形的東西。不過它們馬上又互相融合、結合在一起,隨即變成一個大銀塊。在地面上的橡膠圈接著像蛇昂首吐信般的抬起來,張成圓形往大銀塊的兩側貼上去。就這樣有了雛形的銀塊縮起不需要的部分,把多出來的部分移位塑形開始一步步現出它的全貌。

用來供人端坐的座椅。

兩側各有一大一小兩個輪子,比較大的後輪上附有推動用的輪環。

從前方往下伸去的腿靠。

座椅兩邊的扶手。

在靠背後方的手推把。

是的,那個成型的物體毫無疑問是一台輪椅。

在連摸都沒摸到的狀況下把一堆破爛轉變成實用的輪椅之後,男性籲了一口氣,解除集中精神的狀態。凜凜子不知道是不是訝異得呆了,吭都沒吭一聲。而我也跟她差不了多少。

女性從車內的座位上拿出薄墊,放在才剛剛制造出來的輪椅上,然後握住手推把,把輪椅推到男性旁邊。光看她的動作就知道她有多麼習慣這個行動,已經成為她生活的一部分了。

「謝謝你,朱諾。」

男性輕輕吆喝一聲,雙臂用力撐起自己的身體,從汽車後座移到輪椅上。然後像是在確認這個輪椅坐起來是否舒適般,把手靠在兩邊的扶手上,身子往後一靠。像是依偎般站在輪椅後面的女性也配合他的動作,那靜止不動的畫面美得就像是一幅畫。

「嗯,還算可以吧。」男性點點頭。

「還足一樣的流暢嘛。」老師說道:「就算是在創世六日之中,說起用法術制造輪椅這檔事,跟你相比,應該也無人能出其左了吧。」這句話好像是無人能出其右才對吧。

「謝謝。」他這樣說道,又望著老師微笑起來:「怎麼樣,席娜,要不要我也幫你做一個?」

「哈,貧嘴的毛病一樣沒變嘛。」老師丟下香煙用腳跟踩熄,雙手往口袋一插:「算了好久不見了,賽門。歡迎來到日本。」

「是啊,好久不見。看到你依舊美麗就是最好的事了。」男性悠然自得地把手架在扶手上托菩面頰,向上看著老師。

自枝葉間灑落的縷縷陽光中

老師與那位男性兩位法術師的視線對上,互相交換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微笑。

4.

法術師既不是職業,也不是資格或稱號。

要說的話,它是「才能」之名才對。就像是跑得快、擅長料理、可以瞬間完成好幾十位數的心算之類的才能它也是這類的個人才能之一,是能夠若無其事地無視宇宙物理法則,演術可以實現各式各樣超常現象的「法術」,一種恐怖的才能之名。

只要稍微翻閱一卜世界史的課本,就可以知道他們曾經對曆史造成多大的影響。以耶穌基督、釋迦牟尼、穆罕默德這三個世界三大宗教之祖為首,拿破侖、聖女貞德、南丁格爾、亞道夫希特勒,還有日本國內的聖德太子與織田信長,光是隨便找找,就可以確認到有這麼多法術師存在的事實。

在漫長的人類曆史上,經常有法術師利用其智力與法術使世界轉動。

他們說穿了,就是利用自己的才智與超凡魅力作為指引萬物方向的明星,使得世間一切有相無相的事物全都成為他們的配角他們是顛覆世界,甚至把命運玩弄于股掌之間的世紀性詐騙專家。

但是時栘世易,法術師們的數量也隨著時代變遷而減少,現在全世界已確認存在的法術師只剩下六位而已。這六個人在魔學結社奧茲受到嚴密的保護就跟先前已經說過的一樣。

在那六位法術師中的第六位得到承認之後,這十幾年來就都沒有再發現新的法術師了。因此奧茲內部似乎也有人認為「現在已經找到的六位法術師,會不會已經是曆史上最後一批法術師了?」後來再把「六位法術師」這個數字與聖經上的「創世六日」拉上關系,將這些殘留在現代的法術師們稱作「創世六日」。順帶一提,老師就是前述的第六位法術師,所以被叫做「六位法術師之六」。

然後呢。

說起發起本次實驗,找老師幫忙,千里迢迢來到日本的那位法術師

「賽門?說到賽門這個名字,該不會就是那位『六位法術師之五』的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吧?」

「啊?怎麼,你知道他啊,在真?」

在召集參觀實驗者的研究室中,老師才一說出要來日本的法術師之名,在真冰魚就點點頭如此說道:

「當然。因為史密斯克萊恩先生是六位法術師之中,唯一一位把長相、名字、研究內容與成果公諸于世的法術師。」

因為我不夠用功,所以並不清楚。總之據她所說,這次找老師幫忙協助實驗的法術師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先生,似乎在一般社會上也是位極知名的人物。

「史密斯克萊恩先生既是法術師,也是位非常出色的魔學者。他本身似乎是鏈金系的法術師,不過他眼界遠大,靠著兼容並蓄的觀點以及超越當代數十年的先進思想,在其他分類的研究中也發表了許多著名的論文。而且他還是位只有二十三歲的年輕人是的,雖然我個人並不喜歡這樣的說法,然而他確實可以算是一位天才。他也熱心于推廣魔學普及之事,並且以在大眾面前公開展示法術實驗做為推廣的手段之一記得就在不久前,他好像就在UCLA的洛杉磯分校,做了『關于壓縮詠唱的平行編譯程序處理』的實驗。」

「喔~」我多少有些驚訝。因為奧茲對法術師的「管理」似乎相當過頭,別說是讓法術師外出,就連在聽眾面前露面應該都不允許(所以老師任魔學系客座教授一職才會成為大消息)。

「是的,事實上史密斯克萊恩先生好像被視為相當特殊的例外呢。也有可能是因為近年來反對奧茲獨占法術師的輿論高漲的關系,所以奧茲就利用給他行動自由、進行法術實驗、發表魔學研究成果的方式做為疏導輿論的方式吧。若要打比方,『六位法術師之五』可以算是提升奧茲形象的旗手,負責向世界播放廣告的宣傳主力。」

「哦」從冰魚流暢的說明中,可以感受到她對魔學有種難以言喻的熱情,令我佩服不已。事實上以她的個性來說,她很少會這樣興致勃勃地談論些什麼。

「唷唷~」不出所料,老師以調侃的語氣開了口:「你倒是挺清楚的嘛,在真。」

「其實並不能算是多清楚。」馬上恢複冷靜的她如此回答:「這種程度的事,陳列在書店中的學術期刊上頭就有寫了。」

「會去看那玩意的也只有小冰子了啦。」同樣是這個專題研究組學生的酒匂理惠輕聲說道。戴著眼鏡的她,一副集中力都在專題研究講義上耗光光的模樣,裹在長袖T恤內的手臂掛在桌面上,整個人平趴著。

「不過話說回來了。」坐在她旁邊位子上的午沼千里手架在桌上托住面頰:「冰魚會誇獎法術師可真稀奇呢~」

「唔,這麼一說還真的是咧。你不要這樣啦,我今天可沒有帶傘出來噯。」

「史密斯克萊思先生是例外,他是真誠地為魔學的複興與發展盡一己之力的人。」

冰魚推了推她的無框眼鏡說道,這句話八成也帶有諷刺老師的意思在里面吧。不過老師本人倒是一副左耳進右耳出的模樣吞云吐霧著。

冰魚厭惡法術師的事,在我們之間已經眾所皆知了。她會這樣當然是有原因的。最大的原因固然在于她本身的個性,不過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出在魔學一路走到現在的過程中,那段興盛與滅亡的曆史。

在十六世紀的德國,為了脫離已經腐敗的舊天主教,宗教改革運動經由路德之手發揚光大。後來這個運動擴人到全歐洲,透過此運動,原本涉足國家利益輸送巾飽私囊,導致信仰徒剩空殼的基督教會,得以改善體質重獲新生。

但是

要完全得到新生,則有一個阻礙存在。

那就是法術師。

法術師從中世紀初期時起,就已經利用他們的智慧與法術參與政治,侵蝕到國家中樞。由于當時的國家與教會有密切關聯,使得教會的洗禮儀式順勢加入眾多魔學要素,這也被視為信仰之所以腐敗墮落的成因之一。

所以,新教教會為了掃除法術師,以天主的名義想出一個瘋狂的計策。

那就是「狩獵女巫」。

新教教會主張「把為了私利私欲橫行無忌的一干法術師全數視為異端,在天主的名下予以定罪」,連法術師這種存在本身都于以徹底否定,一一抓起來處死。「狩獵女巫」的活動藉由眾多信徒傳播到世界各地,曆經長達百年以上的時間,終于把法術師消滅殆盡。不僅如此,凡是加上魔學之名的一切像是文獻與資料、從文化財產到遺跡的一切事物都被徹底埋葬在黑暗之中,魔學的黑暗時代由此開始。

然後到十七世紀,在相傳為當時最後一個法術師的德國召喚法術師娜米朱米艾里亞遭到暗殺的這一年,魔學實質上已經被視為滅亡過一次了魔學的黑暗時代就這樣一直持續到兩百年後的十九世紀,由一位幸存的法術師伊利法斯利末開始魔學複興運動為止。

魔學滅亡的背景有著濃厚的政治色彩,所以不能把原因全都歸咎到法術師身上。不過部分法術師經年累月累積下來的橫行肆虐,是導致這個後果的原因之一,也是個不容否認的事實。而個性認真又對魔學灌注了比常人多出一倍熱情的冰魚,無法原諒當時那些擁有足以推動世界的能力,卻只為了私利私欲去使用它的法術師們。像我以前也曾經聽過她公然說出「法術師只是種災難罷了」這種話。

不過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身邊有了像老師這樣並非全然虛偽(不過也完全不能說是真誠)的法術師存在之故,在我看來,她的態度也多少有些軟化的跡象了。

說到冰魚,她果然很在意實驗內容的吧,所以那時候她還自己一個人繼續嘀咕著:

「既然史密斯克萊恩先生是鏈金系的法術師,那這次的實驗也是鏈金學方面的實驗羅?不,這樣找老師幫忙就沒有意義了。也或者可能是要用上兩位法術師的演術力,才能實行的大規模演術實驗」她已經完全進入自己的世界了。

對了,在她口中所說的「鏈金學」與「鏈金系」等字眼,是魔學中用來標示系統的詞彙。

魔學在現代被分類成三個系統也就是「隱秘學」、「神智學」、「鏈金學」。

研究諸如魔法陣與魔器的正確使用方式、儀式及典禮的正確進行方式之類法術演術作法的,是隱秘學。

研究如何干涉精神、心靈、靈魂等沒有實體的超自然根源與其結構的,是神智學。

研究、控制、管理森羅萬象基本物質之變化與反應的,是鏈金學。

所有魔學研究都歸屬在這三個系統之中,因此法術師所擅長的法術似乎也會自然而然地偏重于三者之一。

「喏、喏,阿周。」凜凜子按住我的肩膀。

「嗯?」

「其實我早就有點好奇了,老師她是哪個系統的法術師呢?」

「天知道。」我這樣說道。老實說我以前也曾經針對這個疑問,試探性地問過老師。那時候老師的回答是這樣的:

「自己去想!」

就是這樣。

基本上老師是不會親自教導任何事的那種人,她會先叫對方自己思考。不過在這種根本沒有線索可供思考的狀況下,怎麼想也是不會有結果的吧。因為老師不管使用哪種法術,全都運用得無懈可擊。

「會不會是鏈金系的呢?因為這次來日本的賽門先生也是鏈金系的嘛。」

「不過並沒有看過老師演術鏈金系的法術耶」

所謂的鏈金系法術常簡稱成「鏈金術」也就是制造術。

存在于宇宙的所有物質,都是基于數百種元素組合而成的。鏈金系法術就是操縱、合成這些元素,制造出目標物質的法術。

我看過老師使用的法術,只有隱秘系與神智系兩種。沒有實地見過鏈金系演術,不過有看過實驗場地就是了。

凜凜子與我偷偷瞄向老師,這才發現到室內所有人的視線都已經集中到老師身上了看來大家心里想的全都一樣。

「干嘛?有何貴事?」

「呃,請問」凜凜子雙手合十:「不知道老師可不可以表演鏈金系的法術給我們看呢?」

「啊?是無所謂啦。」但是老師手托在下巴上考慮片刻後又說:「不,等一下,還是不要好了。」

「咦?怎麼這樣啊.」

「喂喂,別那種表情嘛,我又不是故意說話不算話的。」老師張開雙手說道:「只是如果我現在在這里表演鏈金系法術,一周後賽門的示范表演就會比較沒意思了因為重複觀看同一種變魔術是會越看越沒意思的,不是嗎?」

「示范表演?」

「對啊,那家伙在見到首次會面的人時,應該會演術法術表演制造輪椅才對,因為他是個深具服務精神的人嘛。那家伙之所以會被用來提升奧茲的形象,八成也是因為這點吧。」

「輪椅?」人家都否著頭:「請問,為什麼是輪椅呢?」

「那當然是因為賽門那家伙要坐輪椅的關系羅。因為那家伙不良于行,半身不遂。」

大家都一語不發。半身不遂?

老師沒理我們,繼續一股勁地說下去:

「好像是他小時候遇上墜機意外的關系。包含他父母在內的三百多人都死了,幸存下來的只有當時六歲的賽門,還有跟他一起搭上那班飛機的妹妹而已。」

5.

不過那位賽門先生本身卻是位個性開朗的人,過去的慘劇與殘障的痛苦幾乎完全沒在他身上,留下陰影。再加上耀眼的金發、深藍色的眼睛、氣質優雅的行為舉止,這些本來就已經完美無瑕的各個部分,更完美無瑕地整合在一起,形成了他這個人。雖然老師也是個絕對有資格登上螢幕的美人,不過他與老師相比仍毫不遜色這麼一看,奧茲會利用他來提升形象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因為他身上有種常人所沒有的「光采」。

而那樣的他正往我和凜凜子的方向看來。在那對澄澈透明般的藍色眼睛注視下,我知道在我身邊的凜凜子已經緊張地身子都僵硬了。

「這兩位就是你的學生嗎?」

「嚦啊。」老師回答。

「嗯嗯,果然如此啊。」他點點頭:「可以一口氣教到兩位如此出色的學生,大學教授還真是一種叫人羨慕的職業啊。如果有機會,我也真想嘗試看看,不過劍橋那邊的研究室催我多去那兒露露面,蘇格蘭場(注:英國首都倫敦警務處總部,負責地區包括整個大倫敦地區的治安,及維持交通等職務)送來要我調查的委托也堆積如山,傷腦筋啊。」

「簡單啊,別去接那些工作不就好了。」


「也是啦。所以說這就是為什麼能夠做得到那種事的你之所以會是你,做不到那種事的我之所以會是我了。」

「哈,嘴巴上雖然那樣說,不過說到底,你這個人就是喜歡忙來忙去的吧。你喜歡那個口口聲聲嚷著忙碌的自己。」

「你說話還真是不留情呢。」坐在輪椅上的他一笑把事情帶過,又重新望向我們:「抱歉還沒有對兩位自我介紹,我是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雖然只有兩天的時間,不過還請多多指教。還有,她是我的妹妹。」

賽門抬頭望向站在他身後的女性。

得到兄長示意的她,流露出緊張的表情:

「大、大家好,我是朱諾L史密斯克萊恩。」她以最簡單的方式鞠了個躬,自我介紹一番。

「真是的,就這樣而已嗎,朱諾?」賽門歎氣般的說道,手架在扶手上支著面頰:「抱歉,我妹妹個性有些怕生,畢竟還是個孩子嘛。」

「哥哥你討厭啦,我不是已經說過好多次,不要再用那樣的方式說我了。」她輕輕地抗議:「如果要那樣說我,那由哥哥做介紹就好了嘛。」

「喂喂,你老是這樣依賴著我,以後怎麼辦啊?」

「我可沒有拜托哥哥這種事,我只是拱哥哥出面而已。」

「你看,小孩子才會馬上這樣強詞奪理。」

「不理你了啦。」

賽門對著扭過頭去的她輕笑。他們在做出這番爭執時的氣氛並不會劍拔弩張,給人的感覺比較像只是一如平時般的鬧著玩。

「呃,我叫做三嘉村凜凜子,請多指教。」凜凜子鞠了個躬。

「我是天乃原周。」我也模仿她打了個招呼:「請多指教。」

「唔,凜凜于同學與周同學啊?兩個名字都很好聽。對了,因為我和我妹妹名字中的第二字(secondname)都一樣,所以用我們名字中的第一字叫我們就可以了。」

在哥哥這樣說了以後,妹妹只是閉著眼睛微微點頭。

光只是在這樣若無其事的互動中我彷佛就可以看到存在于他們之間的深切牽絆。

「」

我回想起老師的話。

他們兩兄妹出身于愛爾蘭,不過從「史密斯克萊恩」這個姓氏可以看出,他們並不是純正的愛爾蘭人,似乎是從好幾代以前的祖先開始移居到愛爾蘭的,但是詳細經過不明。他們一家就只有他們的父母和兩兄妹,沒有其他親戚。既不富裕也不貧窮,就只是很普通的一般家庭。原本住在愛爾蘭的偏僻鄉下,在森林與湖水的環繞中過著平靜的生活。

這一家似乎有一年旅行一次的習慣,算是犒賞平日質樸生活的一種奢侈吧。

他們是為了前往瑞士才搭上那班飛機。當時哥哥才六歲,妹妹也只有二歲又幾個月大而已。

然後悲劇發生了。

一家四口搭上的那班飛機,從高度三萬英尺的高空墜落到瑞士的阿爾卑斯山中。

原因至今不明。以結果而言,這場空難在一瞬間害死了超過三百名的乘客。

巨響。

沖擊。

爆炸的氣浪把樹木連根掃起,原本安詳美麗的山野轉變成如同戰場般的荒野。

在事故中心,身為兄長的少年睜開眼睛。

地獄在眼前拓展開來。

在已經壓扁的機艙中,已經沒有還會動的人了。

渾身是血的父母親就在旁邊,他們動也不動,頭破血流的死了。

在母親臂彎中的年幼妹妹,也一樣渾身是血。雖然胸口起伏著,但沒有意識,叫她也沒有回應。

少年突然嗆咳了起來,「咕噗」一聲,從自己口中吐出量多到叫人難以置信的鮮血。恐懼與絕望使少年的力氣抽離自己的身體。

這樣下去會死,自己和妹妹都一樣。

眼淚使視野逐漸模糊,意識越顯朦朧,無計可施了。自己還小,想叫卻沒有任何力氣。神智不清了,要死了。再這樣下去妹妹會死,自己也會死。來人救命。死。再這樣下去會死,會死掉。妹妹,死

「就在這個時候」

老師說道:「賽門以法術師的身分覺醒了。」

「難道是」

「對,在瀕死的妹妹面前,那家伙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接著他眼前突然一片強光蓋下,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妹妹與自己的傷逐漸治好。」

「是『治愈』嗎?」

利用活化肉體免疫機能與新陳代謝的方式,來治愈疾病與傷害的法術「治愈」。在以控制物質反應為目標的鏈金系法術中,也算是頂級的法術,甚至在數千年的魔學史上被推崇為傳說中的法術。如果這件事是真的,就代表賽門在年僅六歲時就實現了那個奇跡,是個貨真價實的天才超凡者。

但是

「請等一下,剛才的故事有點古怪。」

「什麼古怪?在真。」

「『治愈』一直到現在應該都還是『不可能的課題』,是不可能演術的。」

她質疑的這點確實是個問題。

在魔學用語中,有個叫做「不可能的課題」的詞彙存在,這是指無法在現代魔學中實現的案例。法術是魔學者們在數千年的研究中獲得印證,靠著嚴密的理論與法則構築而成,可行的事與不可行的事分得一清二楚。「飛行」、「念動」、「透視」事實上世人基于「法術」這個字眼想像出來的事,多半都被歸類在「不可能的課題」之中。魔學絕不是無所不能,而且實際上的效率也不是很好。它比其他任何學問都還要實際而且有邏輯。

老師吐了一口煙,同時說道:

「在真,確實跟你說的一樣,『治愈』一直到現在都還是『不可能的課題』。在那之後,賽門的『治愈』就再也沒有成功過,可以算是那種在極限狀態下才會發生的奇跡吧。在日語中也有句類似的形容詞吧,就那個什麼火場怪盜之類的。」

應該是火場怪力才對。

「總而言之,史密斯克萊恩就這樣從空難中生還,至少這點是事實,否則他們倆現在早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

確實正如老師所說,先不管故事真假,至少事實是不可改變的。

年幼的賽門與朱諾後來被當地的救難隊收容。不過不知道是因為空難的後遺症,還是釋放出可謂是奇跡的才能所要付出的代償,哥哥的身體在這個時候就已經再也不能走路了。

他們兩兄妹被送回自己的國家,但是因為父母雙亡又沒有可以投靠的親戚,所以由公立社福機構收養。從那個時候起直到今天,妹妹都一直片刻不離地陪伴在無法走路的哥哥身邊。

他們待在社福機構的日子就這樣持續了一年,某一天轉捩點再次降臨到他們兩兄妹的人生中。

在阿爾卑斯山中墜機,死亡人數達三百人以上的大空難,其中只有兩兄妹生還的情報,也傳到魔學結社奧茲世界性的網路上,于是決定招攬兩兄妹前往他們的倫敦本部。

七歲的賽門在奧茲接受法術師的檢查與認證,雖然他還年幼,卻成功檢測出屬于那份才華的徵兆。一開始時他當然是笨拙的,不過隨著他的成長,他的法術也逐漸被琢磨成形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就這樣被認可為名實相符的奧茲第五位法術師。而他身邊也總是有著妹妹朱諾的身影,以隨侍的身分陪伴在一旁。

他們兩兄妹在年僅六歲與兩歲的幼童時期就無端失去親人,相依為命地活下來。當他們被奧茲收容時,應該沒有選擇的余地。對于既沒有父母、也沒有親人的他們來說,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謀生方式了。

在他們之間存在著不容他人介入的牽絆,也許根本就是件理所當然的事。

「史密斯克萊恩先生。」

一道呼喚法術師名字的低沉聲音中止了我的思考。我抬頭定睛一看,一個黑衣男子正從旁與賽門說話。

「不好意思,站在外頭閑話家常請到此為止,你差不多該進去研究所了。」

「嗯。怎麼了嗎,一?」

「保護你是我們的工作。但是要保護的目標,也就是你不進入建築物內,我們就沒辦法在周圍布下警備網。就算先不提這點,長時間待在室外也是危險的。」

「這會不會太過于神經過敏了一點?」

賽門稍稍皺起眉頭。而那位被他喚作一的男性則推正眼鏡,以認真的眼神與頑固的語氣這樣回答:

「雖然這像是在辯解,然而以我們的工作來說,有些神經過敏反而才好。你是法術師連一國總統也有所不及、VIP中的VIP。有著自由奔放的個性雖不是問題然而若是缺少自覺就叫人困擾了。」

「好吧,我會尊重你的意見。不過,一,我可沒有站著閑話家常的意思喔。呵呵,因為我是坐著的。」

「請不要玩文字游戲,快進去吧。」男性深皺起眉頭說道。

他的年紀差不多是三十出頭吧,很明顯是日本人。有著尖銳的下巴線條與輪廓分明的一張臉,黑發隨意地往後梳。雖然身材瘦削,然而從他的舉止中可以明顯感受到他有著一副經過鍛練的精悍體魄。他的西裝前襟上,有個鐫刻著形似六芒星圖樣的徽章正反射著光芒,那毫無疑問地是奧茲的徽章。

「對了,跟各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隨扈,也是包辦起其他各種事務的負責人」

「魔學結社奧茲,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第五室長,神室一。」男性面朝我們這邊,在說完長長的頭銜後微微鞠了一躬。

凜凜子和我回了一禮,老師則抬手揮了揮表示了解。

「既然如此,就進研究所再說吧。要是拖拖拉拉的,一就又要生氣羅。」

賽門以輕松的口氣帶過這件事,不過黑衣的神室卻沒有任何反應。賽門看起來像是想用交心的方式與神室對應,但是由旁觀者的眼中看出來,他的期待怎麼看都是白忙一場。雖然從神室那一長串的頭銜中無法了解他具體的職務,不過他給人一種印象,就是負責盯著在這個世界上東奔西跑的不羈法術師,以避免他們亂來。

神室把陸續下車的其他黑衣人奧茲的特務們(總數大概二十人前後)集中在一個地方以後,馬上就開始下達某些指示。看來他就是黑衣人的領隊了。一般說來,奧茲特務人員的識別章應該是在他們胸口的牌子上,而只有他配戴的是與眾不同的徽章,應該就是這個理由吧。

(原來如此。在這兩天的實驗期間,研究所是處于完全警備狀態下)

畢竟有兩位「全人類的遺產」在這里嘛,當然有必要建立連一只貓都通不過的天羅地網,把研究所圍起來,徹底與外界隔離吧。

與外界隔離?

是我的錯覺嗎?暴風雨山莊好像真的曆曆在目了。

還有

方才像閃光般在腦內一閃而逝的意象

愕然呆立的人們

他們凝視的方向

在那里的是

上吊的人

因為真的只是一閃而逝,所以我看不出人的長相。

雖然我企圖靠回憶辨認那個光景,卻並不順利那個景象和這個暴風雨山莊到底有什麼關系呢?

「阿周,怎麼了?」

凜凜子訝異地回頭望著獨自呆站的我,其他人則已經往玄關門廊那里走去。在另一頭,一半身姿隱藏在綠紗之下的魔學系附設研究所,則像是已經做好准備等著我們過去般屹立在那里。

「不,沒事。」

我這樣回答她,扛起腳邊的包包跟在她身後走去。

就這樣,我們踏入了恍如虛構的非日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