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icksters L 【第一天】(2) Case of rebirth 密室法術實驗

【第一天】(2)Caseofrebirth

密室法術實驗

1.

「哇啊」

在推開玄關厚重的木門進入研究所的一瞬間,凜凜子吐出感歎的歎息聲。

白色玄關大廳相當寬廣,自高處層層斜落下來的微光,迷蒙地蕩漾在大廳的空間中。看來這座建築的設計是采用立體式的采光法,特別強調出它的景深,使人有種置身在深邃空間中的感覺,彷佛像是位于透明度極高的水中一樣。在右手邊有一張大型水晶桌,以及一對隔桌相望的紅色沙發。正前方是通道,除此以外沒有特別顯眼的地方。內部裝潢非常簡單樸素,反而能夠令參觀者感受到一種考究的品味。

不過

這里真的是「研究所」嗎?

「好棒喔好像巴斯克維爾家(注:福爾摩斯系列作之一《巴斯克維爾的獵犬》的故事舞台)一樣耶。」凜凜子這樣說。不,不是這樣吧。

「不然就犬神家吧。」老師這樣說道。不,雖然是有狗的關連但是那就差更多了。

就在我們法術師旅行團各隨己意參觀著大廳時

「歡迎各位大駕光臨。」

一道乾啞的聲音向我們打招呼。

往聲音的來處一看,一位大約六十多歲的男性,站在我們剛定進來的玄關大門旁。他有著白發白胡,身高不高,但腰挺得直直地,穿著褶線折得整整齊齊的背心,外表乾淨清爽。個頭不高的老紳士以緩慢的動作深深行了一禮,朝向輪椅上的賽門開口:

「您就是法術師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先生了吧?」

「是的,你是哪位?」

「抱歉尚未報上自己的名號。我在本魔學系附設研究所任所長一職,名叫千田川公平,負責在接下來的兩天中接待各位。如果有什麼要求,請不用客氣盡管吩咐。」

老紳士千田川所長這樣說罷,又再次深深行了一禮。看他的樣子,與其說是所長,倒不如說更像忠實地管理宅邸的管家。說真的,這到底是誰因個人興趣安排的啊?

「謝謝,那就麻煩你羅。不好意思,現在就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可以帶大家到自己的房間去嗎?」

「遵命,這邊請。」

我們在千田川所長的帶路下,穿過大廳進入走廊,眼前馬上出現一台電梯等在那里。

所長、賽門、朱諾、神室四人搭乘電梯,老師、凜凜子、還有我三個人則沿著旁邊的環狀樓梯(因為電梯人數已經滿了)走上研究所二樓。在環狀樓梯上走完一圈就恰好抵達二樓,我們在那里與搭電梯的人們會合。

「那麼我就把鑰匙交給各位了。」

說著所長開始分給一人一張卡片,我也收到一張。那是一張白色的塑膠卡片,上面印著黑線,大小跟電話卡差不多。

所長在拿卡片給我們時一並確認過我們的名字,同時在活頁式登記簿上確實做記錄後,繼續說明下去:

「在各房間的門上有刷卡機,只要拿那張卡片去刷就可以開門了。因為房門是自動上鎖式的,所以在離開房間時請千萬不要忘記帶卡片。房間從一號房開始依序分給賽門先生、朱諾小姐、神室先生、佐杏老師、三嘉村同學、天乃原同學」

這時候

「問一下。」突然有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打斷所長的說明:「晚餐從幾點開始?」

那位發言者不用多說,就是我們的老師。

在我們全都目瞪口呆的狀況下,老師沒啥興致般的玩弄著手中的卡片,同時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下去:「我從一大早就沒吃過任何東西了,肚子很餓。」

從一大早就沒吃過任何東西也是啦,因為老師一直睡到剛剛才醒嘛。

因為出其不意,所長楞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

「是,晚餐預定從晚上七點起在一樓的餐廳」

順帶一提,現在是下午兩點,距離晚餐時間還有五個小時。所長戰戰兢兢地擠出話來:

「如果您不介意,我去叫人准備些簡單的食物好嗎?」

「什麼?可以准備那種東西嗎?那就這麼辦吧。」

老師頤指氣使地說道。即使如此,所長仍然極有禮貌地行了一禮:「遵命。」

賽門一副感到好笑的樣子笑了幾聲,同時手架在扶手上頂著面頰說道:

「好,那麼大家到了七點再到一樓的餐廳集合,用過餐之後就來做實驗吧。在那之前大家就隨意四處逛逛好了。」

2.

我一進入分配給我的單人房中,就先把行李往床上一丟。

果然在不習慣的情況下會覺得開車很累,回程讓凜凜子開吧。如果老師能開車,那當然就輕松多了,但是很遺憾的是,老師並沒有日本的駕照。

客房的構造非常簡單樸素,入口旁邊有一間浴室,通過短短的走廊以後就是房間,有一扇窗子。家俱有床、椅子、衣櫥、床頭櫃大致上只湊齊了最低限度的必須用具而已。這里也是以白色為主色,有著排除一切多余之物的簡素之美。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環顧室內。

我要找的東西就放在床鋪另一頭的床頭櫃上面。順帶一提,旁邊還放著聖經耶這里是旅館嗎?

我滾倒在床上,伸長手臂拿起我的日標物。那是夾在A4尺寸透明檔案夾中的研究所平面導覽圖。

因為這種機構的房間多半都會備有建築物的平面導覽圖,我一向會事先一一做好確認怎麼說呢,算是我的習慣吧。因為若是不能夠多少掌握住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總會令我覺得不太安心。

一看之下,發現魔學系附設研究所的構造比我原本想像的更加單純。

它的建築物是兩層樓的圓柱形要打比方的話,就像個巨大的茶葉罐。也就是說從上方鳥瞰下來,是一個完美的圓形。一樓有著我們進來時經過的玄關大廳,進入走廊往右邊走可通到交誼廳,往左邊定可通到餐廳。這三個地方被分成三等分的扇形空間環成一圈;二樓的環狀空間則平均分成十二個房間(所以我的房間當然也就略呈扇形)。在一樓與二樓的圓心位置上都設置著電梯,旁邊則環繞著我們走上來的樓梯,這個樓梯似乎也兼具逃生通道的功用。然後在平面圖的圓形上方也就是圖紙上北方位置、主建築物後方的,就是凜凜子曾經提過、那附有三溫暖的大澡堂。

(咦?那實驗場地在哪里?)

我感到疑惑,又把平面導覽圖重看了一遍,也試著翻過來看,不過還是找不到有什麼看漏的地方。在這張「魔學系附設法術演術實驗研究設施平面導覽圖」上,只記載了上述的情報。怪了,該不會沒有實驗場地吧?雖然我也覺得不可能會有這種事,卻又不敢一口否定。因為這個地方實在不太像一座研究所,甚至到了就算沒有實驗場地也不奇怪的地步。

不,這怎麼想都挺奇怪的吧?

我把透明資料夾放回原位,因為接下來到晚餐時間還有五小時,所以我思考著要怎麼打發這段時間。本來是有考慮過要不要把帶來的書拿出來看,不過又想到難得出一趟遠門,還做這種事也太浪費了,所以重新考慮。基本上帶書過來只是用來當成消磨時間的最後手段,而最後手段就是因為要留到最後別無選擇時再使用,所以才會是最後手段。

(去大澡堂看看好了。)

反正我正因為不習慣開車造成的疲憊而想紓壓,再加上凜凜子曾經那麼熱心地大力推薦,所以澡堂說不定會完善地遠超出我的想像。比起去單調無聊的個人浴室洗澡,當然是去那邊更好。

我從包包中拿出毛巾等用品,帶著鑰匙卡走出房間。

在我定樓梯來到一樓以後,正好看到千田川所長在玄關大廳那里,于是我向他請教是否可以使用大澡堂。

「當然沒有問題,三溫暖也已經准備好了。」

准備的真是太周全了。

我向他道謝,朝著建築物北側走去,順著定廊一路來到更衣室入口。

不過有點奇怪,入口只有、個,並沒有分成男性用與女性用的兩個人口。

咦?這該不會定代表

「混浴?」

看來真是這麼回事了。

我有些抗拒,不過在猶豫了大概兩秒之後,終究還是進去了反正現在這個時間也不會有別人進來吧?

我在並列著成排衣櫃的吏衣室中脫下衣服,拿著毛巾,推開彈簧門走進大澡堂。

這時候我整個身體同時感受到白色的熱氣,與室外帶著涼意的空氣。

大澡堂是面對著森林的露天浴池。地上鋪著整齊有序的石板,左右兩邊安裝著附蓮蓬頭的水龍頭。此外右手邊還建了一棟小木屋,那應該就是三溫暖了。

在石板地面的前方,是正冒著白色蒸氣的圓形大浴池,再過去就是綠意盎然的森林了。整個大澡堂當然都有用圍牆圍起來,不過因為既沒有大花板、又有比圍牆更高的綠樹密密環繞,所以幾乎完全無損于它的開放感。

大澡堂的設備比我想像中的更加完善。我一邊感歎大學高層是在什麼樣的思維下,于這樣的深山中建造如此完善的休閑設施,一邊用蓮蓬頭沖洗過身體以後進入浴池。

在連肩頭都浸入水中之後,我呼了一口氣。水溫既不會太熱也不會太溫,是恰到好處的溫度。令人全身放松,原本累積的疲憊也逐漸溶于熱水。

「呼好舒服」我忍不住發出聲音。

我整個人沉浸在這份舒適的感受中,慵懶的睡意就這樣緩緩從意識深處湧了上來。

雖然我心想再怎麼樣也不該睡在澡堂中,但同時卻也有另一種聲音誘惑著我反正還有許多時間,難得出一趟遠門,稍微放縱一下也不要緊。本能的欲望實在是叫人很難抗拒。

我的思考就這樣在自律與誘惑的夾縫間像天秤搖擺不定不知不覺中,我的身體也開始恍惚地頻頻點頭了。

視野逐漸被白霧般的蒸氣覆蓋。

就在這時,聽到一陣「卡啦卡啦」打開門的聲音。

「啊,阿周也來了啊。」一道耳熟的聲音響起。

是誰?

接著傳來「噗通」一聲,有人下水的聲音,就在我附近。

「阿周、阿周聽到沒?不可以在澡堂睡覺啦。」

面頰上傳來被輕戳的觸感。嗯。

「凜凜、子?」

「嗯,早安。」她輕笑著說道。因為剛剛戳過我的關系吧,她依舊維持著舉起食指的姿勢,臉孔離我極近。

「早。」

嗯。

呃,咦?等一下。

「」

啥、啥啥啥!

我的意識像被潑了桶冷水般,從蒙朧的睡意中猛然回神。

原本泡在熱水中的我連忙想要站起來(雖說這樣做也不能怎樣),但是在腳底一滑掙紮了幾下之後,終于整個人倒頭栽進水中。

「哇啊!阿、阿周!要不要緊!?」

「咳咳嗚啊,沒事,我沒事。」

不用多說,扶我站起來的凜凜子當然是光著身體,不,基本上是包著浴巾啦,不過被水泡濕的浴巾完全貼在她身上,根本難以遮掩住她的身體曲線。而為了避免被水弄濕,她也將頭發向上束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讓她看起來的感覺和平時不太一樣,肌膚與浴巾的白色對比真是耀眼啊。

「怎麼突然站起來啊,要小心點才行喔。」

「啊,是,對不起。」事實上也正如她所說的一樣,所以我老老實實地道歉。在澡堂溺水這種事真的是當成笑話來說都很難笑:「呃,我說,凜凜子啊」

「嗯?什麼事?」

「你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嗎?」

「嗯?是澡堂對吧?感覺不錯呢。」她歪著纖細的脖子。熱氣使得她雙眼水汪汪地,面頰嫣紅:「那又怎麼了嗎?」

「不、嗯,沒什麼只是想確認一下而已。」

日本社會自古以來就有種重視所謂「裸裎相見以推心置腹」的傾向,不過我對這種事總有種抗拒感。不管是同性也好、異性也好,看人也好、被看也好,我都盡量敬而遠之。的確,在要推心置腹說出真心話的時候,裸裎相見有可能會比較能夠促使彼此圓滑交流應對,不過我認為這還是要看個人的狀況。像我這樣比較容易緊張的人,反而會使得狀況變得比較尷尬吧.

我在一瞬間中甚至起了要離開的念頭,不過這樣畢竟對凜凜子太失禮了,所以我打消了這個主意反正看她一副沒把這個狀況放在心上的模樣,我無可奈何就繼續這樣陪陪她吧。不過要是「和凜凜子一起入浴過」這類的消息傳人手鞠坂耳中(哎,我自己都沒有想過會有這種事的啊),我肯定會被沉到東京灣海底吧,所以有必要再三叮嚀她別把在這里的事說出去了。

「我說凜凜子啊」就在我准備開口的時候。

「啊!喏、喏,阿周,看那個!三溫暖、三溫暖!」

「哇啊!等、等一下等一卜!」因為凜凜子「嘩」一聲突然站起來,所以我連忙轉開眼睛。

「去看看吧,好不好?」她一只手按著浴巾,同時拉住我的手。她好像比平時更積極更開放了,是因為置身在非日常中的昂揚感造成的嗎?

「好、好啦,好啦好啦!」

我就這樣被她拉著走出浴池,一路來到建立在大澡堂一角的那間三溫暖室。

那是一間用檜木架起來的圓筒形小屋,不過正確說來應是八角柱形才對。直徑大概七公尺、高度大概三公尺,相當地大。上頭蓋著圓錐形的屋頂,從正對著它的側面看過去,就像是一個比例有些古怪的箭頭符號。

「來,進去吧。」

凜凜子拉開有窗的木制後門,開開心心地進入小屋。我依然猶豫了一下,才跟著她進去。

一進門之後,里頭的熱浪便大張其口的襲向外面帶著涼意的空氣。臉、手、胸、腹、腳從全身冒出黏答答的汗。

整個室內已經充滿了極熱的高溫,光是呼吸就感到肺變熱了。往掛在牆上的溫度計一看,室溫是九十三度,難怪這麼熱。

位于圓形房間中央的,也是個圓筒形的三溫暖爐那就是高溫的源頭。在不鏽鋼的爐上堆著馬鈴薯大小的石塊,被烤得呈明亮的火紅色。爐旁有著安全柵欄的扶手。室內的牆壁、地板、天花板全都鋪著板子,還沿著牆壁設置了一圈木制的二層長椅。

「嗚哇果然好熱喔」凜凜子坐在長椅上,整理著吸飽了汗水而變重的浴巾。

「哎畢竟是三溫暖嘛。」我說了理所當然的話,但我只是在用這樣的方式掩飾自己的動搖而已。溫和的暖色系燈光在她的肢體上打出柔和的陰影,叫人完全不知道該把眼睛放到哪里才好。因為如果是在浴池中也還算了,但是在這里可是不管願不願意,都會一覽無疑。總之我是想到什麼就先說什麼:「呃把汗逼出來可以促使新陳代謝加快,維持身體清潔,這就是三溫暖的目的。而且對身體與精神都有紆壓作用,又可以讓入浴者聊天,所以也具有社交場所的功能。哎,其實我對這種事也不是很了解啦,不過聽說在三溫暖的發祥地芬蘭,當有外國政要前去訪問時,一定會把洗三溫暖排入行程。」

「喔,挺有趣的耶,不過說不定是個好主意,確實有種很想聊天的感覺。」凜凜子一臉好笑地說道:「不過阿周居然連這種事都知道,真是博學多聞呢。」

「啊,嗯其實這些全都是從我父親那里現學現賣來的。」

「父親?」

「對,該說他天生愛旅行嗎?總之雖然是自己親人,但我覺得他挺無賴的,現在依然不分國內外隨便亂跑。我以前也常常被抓去陪他,跟著跑過各式各樣的地方喔。」

因此我在國小時,就已經有過「露宿」的經驗了,那是相當辛苦的。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父親之所以會經常帶我出外旅行,八成足想讓我體驗非日常的生活吧。自從母親在銀行搶案中不幸中彈之後,五歲的我日常生活變得一團混亂,所以父親才會有讓我暫時離開那種日常生活的想法吧。

「該不會連芬蘭都去過了?」

「啊,嗯。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不過我記得那是一個叫納坦利的小鎮,是個非常棒的地方喔。」至于要說是哪里好,好就好在人不多。

「也有去洗三溫暖嗎?」

「嗯,有。」那時候我還只是個小孩子嘛。

「好棒喔!」凜凜子的瞼亮了起來:「好好唷、好好唷,真羨慕呢,我都沒有去過外國耶。」

「不過以我的狀況來說,是受到環境影響,並不是自己想去就去的不過也是啦,如果是那樣的地方,再去看看說不定也不壞吧,自己存錢去好了。」

「對喔,我們已經是大學生了嘛,一個人也可以出國了。」凜凜子的眼中充滿了光采。我才剛猜到她可能會說些什麼,她的話就已經沖出口了:「我說阿周啊,找一天我們一起去芬蘭吧。還有冰魚、印南、理惠、千里也一起!」

「那是無所謂啦不過已經決定要去的是芬蘭了?我是覺得未必要去國外,國內也有許多好地方呢,像我就很喜歡奈良和京都那種風貌。」

「嗯,可是、可是,人家想去洗道地的三溫暖嘛。」

「你對三溫暖挺執著的耶。在車中也提到過,為什麼呢?」

「咦?啊嗚,那是因為」凜凜子的臉更紅了,輕聲說道:「可以減肥。」

「可以減肥?」

她這樣一說,我的視線就忍不住往她身上轉去。看不出有什麼多余的部分,我認為那已經是相當秾纖合度的身體了。

但是我無心的回應似乎令她誤會了,凜凜子嗯嗯有聲囁嚅了一下:

「阿周現在在想,去洗三溫暖也是沒有意義的對吧?」說完就噘起嘴。

「咦?沒有沒有,怎麼可能,我沒有那樣想啦。」

「真的?」

「真的!」我看到她慣有的可人態度時,彷佛感到自己的緊張有些消散了:「好吧,那我就讓凜凜子也來體驗一下道地的三溫暖吧。」

「咦?」

「等一下喔。」

我留下這句話給一臉不可思議表情的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出三溫暖室。在清洗的地方拿了木桶接了一些水,再回去三溫暖,對依舊微歪著頭的她說了聲「看好喔」,然後把桶中的水倒向放在圓室中央的三溫暖爐。當水潑到爐上熱石的一瞬間,便爆出嗤嗤聲響在我們眼前蒸發。

緊接著

「哇!」

由蒸氣形成的放射狀熱浪擴散開來。

熱浪撫遍了我們每一寸肌膚,逼出更多體內的汗水。但是那絕不是令人不快的感覺,反而令人感到非常舒暢。濕度也上升了,與不久前室內「熱的本質」也不一樣。現在的熱並不是針刺般的熱,而是溫柔地籠罩在身上的熱。內壁的檜木在適度的濕氣蒸薰下,生出獨特濃郁的香氣,呼吸也變得輕松不少。

「好厲害,光是潑上水就有這麼大的差別!」

「是的,這叫做烙流其實芬蘭的三溫暖室和日本的三溫暖室在構造上並沒有什麼不同,不同的是三溫暖的入浴方式。實際上能夠正確入浴的國家似乎並不多喏,常有人說三溫暖好像是個比賽耐力的地方對不對?不過那是錯誤的。正確的三溫暖入浴方式,應該是像這樣定期對爐子澆水調整濕度,使負離子增加才對。」

「原來是這樣啊,嘿~既然如此,把水龍頭做在三溫暖室里面就好了嘛,這樣一來就不必特地到外面去汲水了。」

「那也不行。因為三溫暖必須維持在一定的濕度才行,所以不能在室內做水龍頭。因為要是有水龍頭,就會變成濕度太高了。」

「啊,原來如此。」凜凜子完全了解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已經享受起這樣交流的樂趣,她又發出下一個問題:「那~在那上面的洞呢?那是什麼?」

她指的是位于與出口相反位置的牆壁高處,附有手動式遮蓋的圓洞。大概拳頭大小,轉動繩栓就可以使它像照相機快門般開閉。順帶一提,現在是閉上的。

「那是換氣口吧。」

「換氣口?」

「嗯。在用完三溫暖室以後,基于衛生及保養的理由,必須好好地換氣使室內乾爽才行。以前的三溫暖是全部采用圓木蓋起來的木屋,所以木材與木材之間的空隙自然會具有換氣口的功用,不必再額外設置。但是隨著時代變遷,建築工程越來越精細,木材之間的空隙也就逐漸消失,所以變得需要設置那樣的換氣口了。」

「喔~」凜凜子笑著說道:「那現在的三溫暖室就是密室羅。」

「呃,也算是這樣的吧?」

密室。

暴風雨山莊。

我馬上在內心自嘲起這一瞬間的聯想。

我在想些什麼啊?這又不是老套的推理故事。自從抵達這個研究所以後,我的思考方向就變得好奇怪。是因為旅行讓我思緒浮動嗎?或者是飄浮在此地的異世界氣息使我著了魔?

不,不對,其實我自己也有一點明白。

這是後遺症。

在距離現在才不過兩個月前的四月時,我們所念的魔學系發生一件奇案。在那個我自己也牽涉其中的案子里,幾經曲折輾轉,基本上是以已破案的形式公諸社會。但是我卻知道,其實那個案子並沒有真正迎向終局。

那是件遠超出常人理解范疇的案子。

在那件案子中,我只能無力地被案情玩弄,而且在事後才被告知真正的攻防戰,發生在遠超越我想像的地方。

那個案子讓我了解到世界實在太深不可測了,它容許荒謬絕倫的超凡者存在。而所謂的超凡者,則以常人終究無法估量的理由行動。

所以我才會在不知不覺中這樣思考,我的思考被扭轉到那個方向了。

即使只是微不足道的事,即使只是些小事。

我都會懷疑是不是那個凶手在背後穿針引線

還有,我在抵達這個研究所時感受到的意象,那到底是

「阿周,怎麼了嗎?」

「咦?啊,沒有。」我回過神來,連忙搪塞過去:「呃沒什麼。」

「是不是不舒服?」

「我是不覺得啦!;怪了,會不會是泡澡泡太久熱過頭了?」我隨口找了個理由。

「咦?不要緊吧?」

凜凜子一臉真心擔憂著的表情。她站起來走到我旁邊,可能是要確認我的臉色吧,直直往我這邊湊過來。我當然慌亂了起來。

「啊,沒有,我真的沒事啦,嗯。」

「可是瞼好紅。」她一直盯著我的臉。

「不所以說不是那樣。」我的視線偏到一旁以逃避她的注視。凜凜子,拜托你按好浴巾啦!「總、總而言之,我想我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里。如果真的不舒服,我會乖乖出去的。」

「喔?那就好」凜凜子總算接受我的說辭挪開身子。

因為方才的動搖,我的體溫上升不少。

就在我熱得發昏的腦袋,考慮著要不要先出去吹吹風的時候

我感覺到外面的空氣突然流了進來。

抬起頭的我作聲不得。

三溫暖室的門打開了,法術師的妹妹朱諾就站在那里。

綁在腦後的金色秀發、白皙透明的肌膚、足以稱之為藝術的裸體(雖然羅嗦,不過我要再說一次,當然是有包浴巾的)。她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完全沒想到居然已經有人先來了。

「朱諾小姐?」凜凜子喚著她的名字。

「呃啊,是。」她像是受到牽引般的回答。

微妙的空白。

門「啪嚏」一聲關上了。

「啊!」

她看了看身後自動關上的門,又看了看我們然後她突然,像是直到現在才發覺自己光著身子般的滿臉通紅。

「那、那個」她以流暢的日語說道:「我打擾到兩位了吧?」

「哪有!」凜凜子連忙搖頭:「完全沒有這種事喔。」

「是、是這樣的嗎」

本來是故意這樣問以便順理成章地離開,可是得到這樣的回答,卻錯失了離開的機會她表露出這般內心掙紮地站著,不知如何是好地躊躇了一下。然而畢竟也不能夠一直呆站在那里,所以她連忙找了個距離我們不遠也不近的微妙位置坐下。

沉默。

相對無言。

室內飄散著一股古怪的緊張感,這樣就真的是在比耐力了就在這種狀況持續了大概一分鍾左右的時候

「呃,朱諾小姐!」凜凜子突然對她開口。

「啊,是。」突然被叫名字的朱諾嚇了一跳似的抬起頭來:「有、有什麼事嗎?」

「你喜歡三溫暖嗎?」


「呃,嗯。」

「我也很喜歡三溫暖唷,真巧呢。」

「是、是呀。」在凜凜子笑容的牽引下,朱諾的嘴角也露出靦腆的微笑:「因為可以排泄掉體內多余的廢物,令人感到舒暢。」

「是啊是啊,很舒服的呢。」

因為朱諾的笑容像是真心的,凜凜子說話的態度也逐漸自然了起來。能夠很快和不熟悉的人建立交情,真的是她的過人之處。我和她初識時,也是她主動來找我交談。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到凜凜子這種個性的影響,朱諾身上緊張的銳角也逐漸剝落。

「你常常洗三溫暖嗎?」

「嗯在參加哥哥的法術實驗前會來洗三溫暖。」她輕聲說道。

「實驗前?為什麼?」

「三溫暖自古以來就具有魔學上的意義尤其是鏈金學上的意義喲。」

「有這回事?」

「嗯。三溫暖內的石火控制著名為燃燒的恐怖力量,制造出叫做熱的能量,把水轉換成空氣。就這樣促進人體新陳代謝,也就是再生。像這樣控制物質的變化與反應來產生某種效果簡直就等于是鏈金系法術本身了對吧?」

「啊,對喔,真的耶。」

凜凜子一擊掌,她那直率的反應使得朱諾也露出自然的微笑。

「所以我在參加哥哥的法術前,一定會先在三溫暖淨身。哥哥自己也常在實驗前來洗三溫暖,因為可以提升concentration。」

「恐聲最遜?」

「是英文集中力的意思啦,凜凜子。」我插口說道。

不過

我倒是不知道原來三溫暖具有那種魔學意義上的解釋。既然如此,魔學系附設研究所會備有三溫暖也許就不奇怪了。法術師在自古相傳下來的法術性密室空間中,沐浴著熱能與蒸氣,將身心淬煉至極限,完成作為法術師的自我。這番光景光用想像就夠壯絕至極了。

完成作為法術師的自我這絕對不是誇飾法。事實上,至少在法術師演術法術的那一瞬間,足要割舍掉使人之所以為人,但是在這時候卻不必要的多余功能,完全把自己的身體構造轉變成演術裝置。

先前為了制作輪椅而演術法術的賽門也是如此。當他轉變成集中精神時的表情時,仿佛中了強烈的暗示,身體唯一的功用就是用來演術。放棄做為一個人,甚至如同要成為神般毫不留情地改造自己的身體,那就是法術師的真實樣貌。

魔學這門學問常被拿來與音樂類比。甚至有句名言說「魔學即音樂」,理由就在于魔學與音樂的學問體系非常相似。

人類有一種叫做「聽覺范圍」的東西。人類實際上只是把振動感覺成「聲音」,它就是指人類可以感覺到的頻率范圍,可以說是代表人類體能極限的一個字眼。不過世界上偶爾(而且是以數千萬分之一的機會)會誕生可以感覺到常人聽覺范圍以外的「聲音」,甚至還可以發出那個「聲音」的人也就是遠遠突破人體極限的超凡者。

而這種人,就是法術師了。

然後他們所聽到、發出的這個「聲音」雖然無法被常人感覺到,卻的確是一種會影響到這個世界的「振動」它會對這個世界本身發生作用,最後產生現象,這就是人們口中的法術。而演術法術時的法術師,也就等于是舍棄人的身分,只是一個用來演奏自我音色的樂器。

「請問,關于這次的實驗」我隨口問道:「賽門先生究竟是要做什麼樣的實驗呢?」

「這」朱諾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多出一絲陰霾。

我慌了起來:「啊,不,要是不方便就別說了。」

「不,並沒有那回事」不過她的口氣卻帶著遲疑:「抱歉,不過由我開口還是我想直接去問我哥哥會比較好。」

「喔」

我和凜凜子面面相覷。難不成這是在說她哥哥要做的實驗,是非同小可到連宣之于口都會令人再三猶豫的嗎?

只要試著解讀曆史也可以知道,老實說法術師這種存在多半都是些只顧私利私欲、任意妄為的人。雖然有時候也會湊巧造成使事態朝向好方向發展的結果,不過當然也會有完全相反的狀況,引發莫大的災難,有時候還會留下使幾千萬、幾億人陷入絕望事件的記錄。要說的話,也許可以說是為了促使才華展現出來的潛在性沖動造成的吧法術師在心底或多或少都一定會有毀滅陸約黑暗存在。

「我」朱諾突然開口說道:「不知道父母的長相。」

「」因為這話太過唐突,我和凜凜子都搭不上話.

她沒理會我們,繼續說道:

「我父母在我懂事前就死于空難。雖然我在遺留下來的照片中見過他們的臉,卻不會有他們就是我父母親的實在感,所以沒有父母的事並不會令我感到難過。我對他們過世的事也不可能有什麼印象不過更重要的是,因為我有哥哥。」

只有兩人相依為命活下來的兄妹。

「有哥哥在,才有我在。對我來說那是理所當然的事,除此之外我也不想再要什麼了。但是,哥哥似乎並不是這樣想。哥哥和我不同,他知道父母的長相,有著和父母一起生活過的回憶。就算對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狀況,但是對哥哥來說卻是失去了重要事物的狀況吧。」她以有些寂寞的表情說著:「所以哥哥想要取回那個。」

「取回?」凜凜子低語.

「是的,想要取回某些事物的願望越是無可取代的東西,就越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片段的意象亂七八糟地交錯飛過散彈槍血海倒臥在地上的母親

我搖頭甩去浮現在腦海中的意象。

「所以我希望」朱諾直直凝視著我們說道:「不管那會成為一場什麼樣的實驗,都請不要責怪我哥哥」

「」

不管那會成為一場什麼樣的實驗。

這是什麼意思?這代表賽門要做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實驗?

不過

看著眼前宛如忍受著極大痛苦,誠摯地為兄長說話的朱諾,凜凜子和我怎麼也不可能把心中的疑問說出口。

3.

「史密斯克萊恩先生的妹妹朱諾L史密斯克萊恩女士雖然比不上哥哥,但也發表了許多與魔學研究相關的論文。涉獵現存研究的基礎,又擁有嶄新的切入點,好像不管哪篇論文都在學術界得到高評價。可能是受到史密斯克萊恩先生的影響,她的論文內容也是以鏈金學領域為主,比較有名的有『典范轉移起源理論』、『試論桶形壓縮變數值』幾篇吧。」

雖然冰魚連具體的論文名稱都說出來了,不過包含我在內的其他專題組學生,全都處于鴨子聽雷的狀態。

「噯也就是說,哥哥是法術師兼天才魔學者,妹妹是不輸給哥哥的出色魔學者,是那種可以加個超級字眼在前面的知識分子羅?」說出這番粗枝大葉解釋法的人是理惠。

「就是這樣。不過妹妹史密斯克萊恩女士與哥哥不同,似乎並沒有積極參與大學機構或學術團體,並進行研究活動。大致上說來,妹妹平時的工作還是照料哥哥吧。」

「為啥呀?她自己寫的論文也到得到承認了吧?既然如此就自個兒卯起來研究也好啊,太浪費了。」

「這種事你問我我問誰?」冰魚皺起眉頭。一點也沒錯。

「這個嘛,會不會就是所謂價值觀上的差異呢?」說這話的人是手架在長桌上、托著面頰的千里。她俐落地把褐色頭發撥到耳後同時說著:「我說,有種狀況是這樣的不是嗎?即使在他人眼中覺得會有種『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啊?』的感覺,可是在當事人眼中,這種事卻是非常重要的事。要是由本人來說,就會變成類似『為什麼你們就是不懂呢~』的狀況羅。」

坐在她旁邊的印南對她的這番說法連連點頭。

確實就像她所說的一樣,對待事物的價值觀與尺度是由個人主觀來決定的。要把照料兄長的事優先于魔學研究,也是當事人的自由更何況她還有遭遇空難,被兄長救回一命的特殊經曆。這份心情的微妙之處,也許並不是他人可以置喙。

「價值觀的差異啊?不過這句話從千里口中說出,聽起來就像是另有含意噯。」

「咦~什麼啊,那是什麼意思?」

「沒啦,就像是男女的價值觀會不同那樣羅。比方說在解釋分手的原因時,就會像這樣出現各說各話、有落差之類的狀況噯,還是別說了,越講越有現實味道。」

「理惠~有件事我早就想說了喔~你最近針對我的發言,有著滿滿的偏見唷。」

千里往理惠頭上打了一下,理惠喊聲痛,吐了吐舌頭。

「我想一定是因為那位朱諾小姐太喜歡她哥哥了吧。」凜凜子用這應該是理所當然之事的態度嫣然笑道:「所以比起研究,她更想要隨時陪伴在哥哥身邊。」

因為喜歡,所以想要在一起。

那是最優先的事,除此之外也別無所求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倒也是明快易懂的理由。

然後在看到朱諾現在的態度後,我想那個猜測未必錯誤。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承受不了令人呼吸困難的沉默之故,朱諾說了聲「告辭」就離開了三溫暖室,再過了一會兒之後,我和凜凜子也離開大澡堂。可能是因為畢竟洗三溫暖洗太久的關系,我身上還是直發熱,腦袋也有些暈暈沉沉。

「阿周,還好吧?」在更衣室換好衣服的凜凜子,一面把發夾別到她已經用吹風機吹干的頭發上,一面說道。

「嗯,應該還好。」

「騙人,明明就在硬撐。」我的話馬上被她駁回,她在這種事情上真的很敏感呢。

「嗯,老實說是不太好。」我投降了:「挺想先找個涼爽好地方再說。」

「那去交誼廳吧還可以走得動嗎?要不要靠著我的肩膀定?」

因為她說的話像個男人似的,害我有些想笑:「沒那麼嚴重啦,我一個人就能走了。」

我們離開更衣室,穿過走廊,來到一樓的交誼廳。

交誼廳中已經有老師、賽門,還有朱諾在那里了。

老師與賽門各坐在隔著一張木桌相對的兩張沙發上,看來正興致勃勃地下著西洋棋。桌上放著棋盤,還有白煙嫋嫋的茶杯。

交誼廳的外牆上全都裝著玻璃窗,往外看去是無邊無際的褐色樹干與綠色樹葉交織而成的景象。婆娑的枝葉一刻也不停息地搖曳著,唯有透過隙縫間的陽光隱隱約約地落在地面上,就像可以聽得到樹木的呼吸聲似的。

郁郁蔥蔥的森林、在其中興致勃勃下棋的兩位法術師、不時拿著茶壺往兩人杯中注入紅茶的朱諾。

不可思議的光景,就像是愛麗絲的茶會一樣。

朱諾察覺到我們的到來,以一副尷尬的模樣轉開視線。在旁邊的賽門看到她的樣子後「嗯?」地皺了皺眉頭,接著注意到在入口處的我們。順帶一提,他的輪椅放在沙發旁邊。

「嗨,周同學和凜凜子同學。怎麼了?怎麼站在那種地方?」

「沒有,因為泡澡太久泡得頭暈所以過來納涼。」

「嗯,那可不好。來,過來這邊坐著吧。朱諾,去廚房拿點涼的飲料過來啊,還是不要了,我馬上做出來吧。」

賽門對旁邊的朱諾下指示,叫她把熱紅茶倒入新杯子中,然後把手覆在白煙嫋嫋的茶杯上。

難道

我的預感正中紅心。賽門的表情在一瞬間轉變成屬于法術師的無機質樣貌,同時杯中的熱氣就這樣從我們眼前消失,在紅茶表面結出小小的冰塊,杯子外側也附著上密密麻麻的水滴。

他是使用鏈金系法術把紅茶的熱能釋放到空氣中了吧。原理很簡單,就是強制轉變「水」「冰」的分子結合狀態。如此一來「熱」就不得不離開「水」逃到外面,因為在「水」持有「熱」的狀態下是成不了「冰」的。

「好了,來,請用。」賽門解除集中狀態。

「不好意思,那就謝謝您了。」

我到老師旁邊說聲「打擾」後坐下,喝著用法術做出來的冰茶不過茶一入口就充滿了苦味,使我不禁嗆到。

「那個,哥哥,雖然把熱紅茶弄涼了,但是不放糖漿還是會苦得很難入口」朱諾怯怯地說道。

「對、對喔,我真是的!」賽門端正的面容垮下來,抓著頭發說道:「哎,對不起,周同學,是我不好。」

「不、不會。」我順著氣壓住咳嗽:「至少冷下來的茶喝起來感覺很好。」

因為有補充到水分,感覺多少舒服了些。說不定我已經有點脫水的傾向了。

「等我一下,阿周,我去拿冷飲過來。」凜凜子離席走出交誼廳。

我朝著她的背影道了聲謝,然後把視線轉向法術師們正在桌上捉對厮殺的西洋棋盤上頭。不過因為我的西洋棋功力僅止于了解規則的程度而已,所以看不出來現在是哪方有利。老師是黑棋,賽門是白棋。棋盤上是黑色的勢力看起來多些。

老師從方才起就一語未發,視線也未曾離開過棋盤。全副精神都完全集中到游戲上了。不過我想應該不至于連我坐到她旁邊的事都沒發覺吧可是也很難說。

看到這情景,我恍然大悟了。原來如此,老師昨晚之所以要練習西洋棋,為的就是與這位賽門先生比賽吧。她真是個只要一扯上游戲,就不辭任何辛勞的人。

總而言之,老師是個極度熱愛游戲的人。圍棋、將棋、黑白棋是不必多說,撲克牌、花牌(注:日本的一種紙牌游戲)、骰子、字謎、數獨、俄羅斯方塊,甚至連麻將和大富翁桌上游戲、卡片游戲、解謎游戲、電視游樂器,總之只要是有游戲要素的東西,不論古今中外她都來者不拒。在游戲時的老師,真的會發揮出驚異的集中力。這也是因為老師是個有著非同凡響嗜好的人,她無視于世上的一切善惡感情,只用好惡感情也就是有趣或無聊來判別一切。

而這樣的老師最擅長、也最喜愛的游戲,似乎就是西洋棋,不過從足以用西洋棋與老師交手的情況看來,賽門的實力似乎也不容輕怱。

「一直到席娜還待在奧茲的兩個月前,我都常與她像這樣下西洋棋。」賽門彷佛看穿了我的

想法般說道:「這次雖然是依普通規則比賽,不過有時候我們也會自己制定原創的規則。比方說像日本的將棋一樣,吃掉的棋子可以拿來當成自己的棋子用之類的。」

「喔。」

雖然這是很基本的事,不過我還是要強調一下,在西洋棋巾吃掉對手的棋子以後,不能夠拿來當成自己的棋子使用。而可以這樣做的將棋也因此在戰略幅度上更加寬廣,往往在到了最後階段時會進入大混戰的局面。至于西洋棋到了最後階段時,則要比賽誰能夠更加巧妙地利用棋盤上所剩不多的棋子,常會發展成類似解算術題目的狀況。不過如果采用賽門所說的規則,應該就會完全巔覆掉這個理論廠吧。

「是的。再加上與將棋相比,西洋棋的各棋子移動范圍更大,而棋盤卻較小,所以在開頭階段就會形成大混戰了。席娜似乎覺得那樣很有趣,所以很中意這個規則。」

「原來如此。」很像會出現在老師身上的狀況。

「不過我卻是基于不同于席娜的另一個理由,喜歡上這個規則就是了。」賽門這樣說:「譬如將棋可以靠棋子的方向來判斷是敵方還是我方的棋子,所以吃掉棋子後換個方向來使用就可以了。不過西洋棋卻是用顏色來判斷的對吧?所以如果自己本來使用的是白色棋子,那麼其中就會混入不久前還是敵人的黑色棋子。」

「這麼一說,確實是這樣沒錯。」真的耶,那麼如此一來難道不會在游戲時造成不便嗎不過我轉念一想,反正老師是有本事下暗棋的人,賽門的功力也足以與老師匹敵。所以他們即使不靠顏色判斷,應該也能夠記住哪個棋子是敵是友吧。

賽門說道:

「這個構圖具有一種也許可以稱作哲學的意涵,是我這種天生愛胡思亂想的人所喜愛的。打個比方,那個黑色棋子就等于是背叛我軍、加入敵軍,與本應是同伴的棋子們戰斗。也許這有什麼內情,然而它還是要與自己出身相同、同樣顏色的棋子戰斗、互相殘殺如何?是不是會讓人聯想到,在所謂的爭執之中,存在著的終究只是自以為是的正義呢?」

被他這樣一說,我看著棋盤。士兵、騎士、城堡、主教、皇後、國王在黑與白的軍勢交錯縱橫的盤面上,在那個方寸間的世界中,一旦狀況改變之後,那麼不管是不是與自己同色,都會成為敵人。

也許我們所生活的世界確實就是那樣的東西。所謂的正義說起來好聽,然而終究只是依據各自立場而存在的「真實」,只是一種主觀的東西。但是,由它們之間的沖突引發的,則只是戰爭與紛爭、爭斗與爭執的「事實」。

「喂,賽門。」一個提醒似的聲音響起,是老師。她翻眼瞪住賽門:「少說廢話,把精神集中在比賽上啦。」

「真是不好意思。」賽門看著我苦笑:

「哎,也是因為我老是在比賽中時想這種事的關系吧,和席娜對戰時通常都是我輸。不過看來至少這次勝利女神是對我微笑了。」

他用棋盤上的主教上前去吃了老師的皇後。

「哈別笑死人了,才這樣就以為自己能贏啦?」

老師隨即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士兵吃掉賽門的主教。不過賽門馬上用騎士突破士兵沖入敵陣。

老師不悅地挑起一邊的眉梢,用城堡固守住。

隨著棋子一個接一個連鎖性的消失,比賽也終于進入最後的階段了棋盤上逐漸開始呈現出不容許走錯任何一步的局面。

老師所下的一步棋使賽門托著下巴緊盯棋盤不放。

這一步會想很久嗎?

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

「對了,席娜。」

「干嘛?」

「我無意中聽到了一點小道消息。」他真的是以隨口說說的口氣說出來的:「聽說先前在四月時,你跟她見過面了?」

就這麼一句話。

我倒抽了一口氣。

老師表現得不動如山,甚至沒有把臉從棋盤上抬起來。但是她的手頓了一頓。

「怎麼了?輪到你下羅。」賽門悠然地說道,面露微笑。

「她?你說的到底是哪個她?」老師一面下棋一面說道:「干嘛拐彎抹角的,把確切的名字說出來啊,名字。」

「喂喂,像你這樣腦袋靈光的人不應該會聽不懂吧?說起她還會有誰,就是四月時在你的大學作案的凶手羅。」

怎麼可能!

他為什麼會知道?

那個案子的真正結局,應該是只有老師、凶手、我三個人知道而已

「哦?」賽門挑起一邊的眉毛,用蔚藍深邃的眼珠看著我。他已經完全從我的表情中看出我現在在想些什麼。「原來還有人也知道她的事啊?呵,不愧是席娜的學生。」

當我知道我搞砸了時,已經為時已晚了。

老師輕啐一聲。

「別怕,這是只有我個人知道的事。」賽門微笑著說道:「當然我也不會告知奧茲。」

我反芻他的這番話,不禁感到一股寒意。奧茲不知道這件事,就代表他完全是靠自己弄到這個情報。不可能!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難道這代表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法術師不知道的事情嗎?

「怎麼樣,她還好嗎?」賽門問道。

「哼!」老師只是從鼻中哼了一聲,看來是不想回答的樣子。

「她現在在哪里?」

「誰知道!」

當然了,如果知道,老師就會氣勢洶洶地親自出馬去打雪恥之戰了吧。在經過四月的那件事之後,老師好像已經完全把那個凶手當成自己的敵人了。

「你!」老師突然目露凶光:「這該不會就是你實驗的目的吧?」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問你,你的目的是不是假裝要實驗把我找出來,然後像現在這樣打聽那家伙的下落!」

如果是,我可不會善罷甘休!老師眼中的凶光表達了這個意思。賽門在棋盤上的主教被老師的騎士擠開,倒在一旁。

「沒那回事。你別誤會,這只是在閑話家常罷了。」賽門冷靜沉著的態度始終沒有出現裂痕:「只是如果能夠與她見面,我也想見見她而已。」

「見了又怎樣?想把她拖回奧茲嗎?」

「不。」賽門搖頭:「不過不知道評議會的高層人物是怎麼想的就是了。我個人完全沒有那種打算,甚至是相反的她的卓越之處有著無與倫比的價值。真正的價值與周圍的環境無關,會永遠存續,就算埋沒于汙泥塵埃之中也絕對不會失去光采。那是孤高而無與倫比,而她就是這般的化身不過很遺憾的是,現今的奧茲卻並非如此。他們誤解,以為抓穩了無與倫比的價值,就可以一並提升自己的價值,所以那樣愚昧的組織並不是她該待的地方。」

賽門繼續說道:

「就這點而言,你也一樣。你的價值和她一樣是無與倫比,席娜。你漸漸脫離奧茲的行為,對你來說是有益的。我保證。」

「既然你這樣說,那你為什麼還待在奧茲?難道這代表你自己本身的價值並不是無與倫比的嗎?所謂的謙信是嗎?」

老師要說的應該是謙虛,謙信是日本戰國時代的武將。

「這就又是兩回事了。」賽門答道:「我的狀況是還不到離開奧茲的時候。他們所創造的網路與關系網,在十年內肯定不會有其他人能夠追上的吧?我還有許多想做的事要用到它們他們的確沒有無與倫比的價值,但還是有利用價值的啊。」

「利用價值啊?」老師的嘴角有些愉悅地挑起:「原來如此。」

「我啊」賽門一面移動棋子一面說道:「是對據說在她手中的『瓦瑞安帖之棺』有興趣。」

「啥?你說『瓦瑞安帖之棺』?」老師訝異地說道。瓦瑞安帖之棺?

「對,你也知道吧?五一三年,相傳海尼斯鏈金學協會,在把蛇與土撥鼠制作合成生物奇美拉時,使用的『安達魯西亞之爐』。八二五年,特蘭西瓦尼亞王立魔學院制作鏈化人造人胚胎時使用的『賈內之壺』。再來是一一四三年,鏈金系法術師奇特在波西米亞宮廷進行複活死人實驗時使用的『卡娜莉之床』等等中世紀魔學全盛期的鏈金學者摩迦瓦瑞安帖注意到這些散見于古代文獻中的記載有著相似之處,于是建立一個假設假設這些魔器都是同一個存在,通稱為『瓦瑞安帖之棺』。它的真面目被認為是能夠自在操作、合成存在于宇宙中的一百多種元素,制造出萬物的終極元素合成魔器在證明其存在的相關議題上,全世界的法術師、魔學者各持己見,爭論不休,最後終于發展成知名的中世紀三大論爭之一『賢者之石存在論』。」

專門用來演術法術的工具,也就是法術器材簡稱「魔器」。魔器種類眾多,像是杖、劍、鏡、寶石、水晶球、卡片、黑骷髏等等都是。就像音樂也要隨演奏內容改變樂器一樣,在魔學中,施行法術時所需要的魔器也會視演術內容而改變。

「喂喂,不會吧?你說它在那家伙手中?那種連是否真的存在都沒有被證明過的魔器?有什麼根據?」

「有。時間是一九九九年,也就是僅僅幾年前的事而已。」賽門抬眼望向老師:「地點是非洲肯亞。兩位美國的自由記者為了拍攝棲息在熱帶草原的野生動物前去該地。那兩人找上在當地建立村落的某部落當向導,部落的酋長也答應了他們,交代一個年輕人擔任那個職務,于是兩名記者與一個部落的年輕人一起前去熱帶草原。攝影工作本身進行得很順利,卻致使兩名記者掉以輕心。」

「掉以輕心?他們干了什麼嗎?」

「他們不聽部落的年輕向導阻止,強行拍攝才剛生產完的獅子。」

「喂喂。」老師一臉受不了的出聲:「他們白癡啊?」

「嗯,這真的只能說他們是蠢得無可救藥了,因為接近才剛生產完的肉食猛獸根本就是自殺行為嘛。果然不出所料,記者兩人組被猛獸撕咬身亡。」

「當然的羅。」

「只是呢,在這個狀況下的問題是死亡的順序。」賽門說道:「我會這樣說,是因為在記者死去前,年輕向導已經先死了。」

「什麼?喂,難不成」

「對。年輕人為了保護兩位記者,一個人挺身而出。」

「淨是些白癡。」老師哼了一聲。

「確實如此。不過理所當然了解野生規則的原住民年輕人,為什麼會采取挺身而出的愚昧行為呢?是為了拯救人命?當然這也許是部分的原因,不過我認為更重要的,應該是他要完成被交托到自己身上的使命。當記者的向導是部落族長交給他的工作,那恐怕是種絕對性的命令。相較于自己的性命,他要優先保護部落的驕傲。」

賽門說他並不討厭這樣的生存方式,老師也沒說什麼,是因為故事還沒結束的關系吧。

「兩名記者與年輕人的遺體被部落回收,部落中的人為年輕人之死而悲歎。這時候突然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一個女人,出現在部落中。」

「女人?」

「是啊。這個女人向部落中的人詢問事情經過,在弄清楚前因後果之後,居然開口說要讓年輕人複活,還命令眾人把年輕人的遺體放到她自己准備的『箱子』中。當然沒人相信她的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聽說在場的所有人都照她的命令去做了。年輕人的遺體被放進『箱子』中然後在第三天晚上,某個人打開『箱子』的蓋子,複活的年輕人就從里面出來了。部落中的人當然驚喜交加,不過事情到這里還沒有結束,這回女人說要複活攻擊年輕人一行的獅子。」

「你說什麼?什麼意思?」

「獅子也遭到保護記者們的年輕人反擊,傷到了腹部。因為那個傷的關系,它在攻擊過三人之後也咽氣了。女人甚至連那頭獅子都複活,放它回草原但是最後並沒有再複活記者,就這樣直接消失了身影。」

「你的意思是,出現在那個故事中的『女人』就是那家伙?」

「根據向部落中的人打聽來的女人長相,與她外表的特征一致。所以當時奧茲的搜索網,才會以非洲為中心向外搜查。」

「那麼換句話說,那個『箱子』就是『瓦瑞安帖之棺』羅?」

「如果那個故事是真的的話,不過我認為這已經充分具有討論的價值了。最重要的是,你難道不覺得在只複活年輕人與猛獸,卻不複活兩名記者的部分,可以隱約看出她特有的行動方針

確實如此,我在心中暗暗點頭。

兩位記者之死,以及年輕人與獅子之死的確同樣都是死,但是也可以依不同觀點,把這兩者的狀況分開看待。純粹基于興趣上的疏忽所招致的報應,以及名為驕傲的人類理性,對上野生動物生存本能的沖突所導致的結果。

與是人是動物無關,對前者見死不救只救後者這種行動的確可以說是很符合那個凶手的的作風。

「你怎麼想,席娜?」

對于賽門的這個問題,老師的回答很單純明快:

「哼,無聊。」非常冷淡的口氣:「這種羅嗦而已的事算什麼根據。」

老師要說的應該是說說而已的事吧嗯?這個以前好像也吐槽過了

「會嗎?基本上這可是來自奧茲保安委員會第三室是現今實質上的搜索隊了的情報喔。他們自豪的搜索網在迅速確實方面,也是世界首屈一指。以她的實力來說,這十幾年來甚至沒有人能夠掌握住她的可靠行蹤,所以這個故事確實不是可以照單全收的情報,不過這也不能表示它只是個說說而已的故事」

「不對,不是那個啦。我才懶得理那個『女人』怎麼樣我想說的是,誰能肯定那個『箱子』真的就是『瓦瑞安帖之棺』。」老師一面說一面吃掉對手的棋子:「沒想到你會相信那種東西的存在呐。」

「那麼你的意思是『瓦瑞安帖之棺』並不存在羅?」

「我會說它存在才叫人訝異吧,至少你剛才說的那個故事還不足以讓我相信。細節部分太過于含糊,怎麼看都像是捏造的。把尸體放進『箱子』里過三天就複活?真白爛,又不是泡面人。」

「這樣說也沒錯。不過你一直很想要的那把『帕拉塞爾蘇斯的魔劍』它在過去也曾經因為機關部分的超次元史瓦茲旭爾得問題始終是個解不開的詭論,而被懷疑是否真實存在,不過後來確認了其存在。說不定『瓦瑞安帖之棺』也是相同的狀況。」

「那是兩回事。魔劍的存在有被它的制造者帕拉塞爾蘇斯寫在手記中,還有幾張臨摹的設計圖、工房的制造記錄、助手的證言它有著這類確切的根據。至于『瓦瑞安帖之棺』只不過是在文獻上找到幾個類似描述建立起來的理論上假設,這已經不是魔學者,而是文學者的工作了。還有啊,說到機關部分的史瓦茲旭爾得問題,也已經被麥斯威爾解開了。只要現代鏈金學的水准能追上全盛期,應該就有可能制造魔劍了。」

「你說反了吧,之所以能夠解開史瓦茲旭爾得問題,是因為在帕拉塞爾蘇斯的工房遺跡挖出魔劍本體,再經由奧茲研究之後才解開的吧?」

「不是這樣吧,本體的研究終究只是為解法提供了證明而已。解開問題本身是在那之前就在法國」

老師與賽門的討論越來越白熱化。不過最重要的內容我卻完全有聽沒有懂在這段時間中,棋盤上的棋子也逐漸消失。看來分出勝負的瞬間接近了。

「哼,算了,反正不管那玩意存在或不存在都與我無關。」老師從上衣口袋中拿出香煙與打火機,把香煙叼在嘴里點著後吐出一口煙:「不過賽門,看在我們是西洋棋棋友的情面上,我怎麼也要給你一個忠告。」

「什麼忠告?」


「你是逮不到那家伙的,絕對。」

「根據呢?」

「很簡單。」老師露出一個簡直像是魔獸露出利牙般的凶暴笑容:「因為我都沒能逮到那家伙。」

「原來如此。」賽門把手架在沙發的扶手上頂著面頰,就像是在反芻著老師的這句話一樣。然後又說了一聲「原來如此」點點頭,面露微笑說道:「既然是你,想必不可能刻意放她逃走吧畢竟你可是被稱作『六位法術師之六』的人。呵,既然如此,還是放棄靠自己的力量與她再會,才是明智的抉擇吧?」

「就是這麼回事那家伙要由我逮,一定。」

「也是啦,那就看你的羅。」

「對了。」老師噴出一口煙,像是突然想起般的問道:「你為什麼會想要『瓦瑞安帖之棺』?我記得你並沒有收集奇珍異寶的興趣啊,難道是轉性了嗎?」

「不,我有明確的目的。」

目的。

賽門的這句話讓我想起在不久前與朱諾的互動。

哥哥想要取回那個

「目的是吧?那就別把腦筋動到虛無飄渺的魔器上,好好靠自己研究吧!怎麼說你也是個魔學者吧?靠自己去想,靠自己!」

「這並不代表我沒有靠自己去想喔。我的意思是,要達成目的,那是最快的方法。還有席娜,你弄錯了一件事。」賽門說道:「其實我根本就不是魔學者。」

「咦?」忍不住發出聲音的人是我。並不是魔學者?這是什麼意思?記得我之前從冰魚那里聽來的情報,他應該是發表過許多論文,受到學術界認可的天才年輕魔學者啊。

「的確」賽門看著我的反應苦笑,像解釋般的答道:「現在的我是把大多數時問分配到研究活動,以及和它有關的行動上了,但是那一切都是為了我剛剛說過的目的。對我來說研究是手段而非目的不過呢,這種事也不僅限于魔學者,所謂的研究者並不是為了即效性的實質利益而進行研究。我認為所謂的研究者是只為了研究而研究、因為想研究而研究,或是理應如此的人才是阿爾弗雷德諾貝爾就是這樣的吧?他所做的炸藥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奪去了眾多生命,但是他自己應該完全不希望這一切發生。把研究的成果與開發出來的技術利用、應用到其他目的上的,向來都不是研究的本人,而是其他人。我認為只有純粹把研究活動當成手段、也是目的的人,才能叫做真正的研究者。不是那樣的人,就不能夠叫作研究者了,而我只是對這種事有所自覺而已。所以不管周遭的人怎麼想,我本身從來都沒有把自己當成魔學者。」

「喔~這可是頭一次聽到。沒想到會從『天才魔學者』口中聽到這麼爆炸性的發言呢。」老師以愉悅的模樣問道:「那你到底是什麼?你認為你自己本身是什麼?」

「不用多說,我是法術師,除此以外什麼都不是。」賽門毅然斷言道:「我以身為法術師的自己為傲,以『六位法術師之五』的身分以身為擁有稀世才華,現代僅存的六人之一為榮。而更重要的是,正因為我是法術師,才能夠拯救自己與妹妹的生命,我們才會像這樣的活到現在。所以雖然沒有什麼理論根據,但我是這樣想的,我之所以會是法術師,會不會是種命運某種必然。」

必然。

賽門說著朝向坐在他旁邊的朱諾也就是因為他是法術師才救回來的妹妹露出和煦的微笑。朱諾羞怯地,但也心滿意足般的回以溫柔的笑容。

體驗過空難的悲慘經曆,在那時候感受到的無盡恐怖與絕望;還有覺醒為法術師,救回了自己與妹妹性命的驚喜交加記憶,應該深深刻印在他幼小的心靈上了吧。然後對他日後的人格形成發揮出重大影響也是極自然的事我小時候也曾經落入一樁銀行搶案,所以對這種事可以感同身受,當然幼兒時的經曆對人格及自我產生的影響會有個體差異。以我的狀況來說,可以說並不是什麼正面的影響不過以賽門的狀況來說,則讓他找到了與現在這個無悔的自己接系起來的某種東西。

身為全世界僅存的六位法術師之一。

作為被選上的才華。

驕傲。

那就是他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的恒等式嗎?

「久等了!」

這時候凜凜子端菩一只上面放著加冰塊柳橙汁水壺的托盤回來了。她坐在我旁邊,把柳橙汁倒入玻璃杯。我道了聲謝,接下杯子。

「好啦,閑聊就到此為止吧,差不多是分出勝負的時候了。」

賽門這樣一說,老師就像是默然同意般勾唇一笑。

「老師挺開心的樣子耶。」凜凜子這樣說,我則回了她一句:「的確。」

然後

4.

法術師的西洋棋比賽終于分出勝負。

老師輕啐了一聲,然後宣布:「我認輸。」

是賽門贏了。

我和凜凜子忍不住面面相覷。老師輸了,老師耶!真叫人不敢相信。

「呵,看來這次的運氣果然是在我這邊呢。哎,不過合計起來我還是輸多贏少就是了。」

「呿」老師非常不痛快地咬著牙,一把推倒棋盤上的棋子:「啊啊可惡!再一次!再比次!你可別給我說不要啊,賽門!」

「呵,可以啊。」賽門無畏地回應再戰的要求:「那麼你就欠我一次羅。」

但是

最後這場法術師的西洋棋比賽還是沒比成。

因為有新客人來到研究所的緣故。

在聽到走廊另一頭玄關大廳那邊的開門聲以及人語聲之後,賽門停下了排棋子的手,輕輕咕噥了幾聲,同時握拳抵在額頭上,以遺憾的表情閉上眼睛說道:「抱歉,席娜,真的很對不起,不過這場比賽要下次再說了。」

「啥?」老師極為忿怒,眼神變得凌厲如刀:「你耍我啊!答應卜來的比賽可以說算就算嗎?」

「抱歉,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但是看來本次實驗的最後一位來賓到了。身為發起人,去迎接對方是理所當然的禮貌你可以了解嗎?」

「啊啊可惡!」老師用力往沙發背一靠:「好啦!那就快滾過去。不過你在日本的這段期間中一定還要跟我再比一次,知道吧!」

「了解,我答應你。」

苦笑著做出保證的賽門從沙發上移動到輪椅上,由朱諾推著輪椅,兩兄妹離開了交誼廳。

「最後的來賓都這樣了,還會有誰要來啊?」我問老師。

「我哪知道!」心情欠佳的老師駁回我的問題,點起一支新的香煙。

「會是誰呢?」凜凜子從沙發上站起來:「我過去看一下好了。」

「啊,那我也陪你去。」一半是為了感謝她幫我拿果汁過來,一半是為了不想待在心情欠佳的老師身邊。

我和凜凜子就這樣把老師留在交誼廳,前往玄關大廳。

大廳中有賽門、朱諾、千田川所長,和另一個人的身影一位身材非常可觀的中年男性。

「真是受不了這麼熱的天氣」

一面喘著氣、一面拿手帕擦拭額上汗水的那個男性,挺著邊走邊顫抖的肥滋滋圓肚,慢吞吞地走過來。那也許已經不能稱作胖,而是整個腫起來了他身上穿的西裝緊繃得像是隨時都會裂開,扣子也一副要繃飛出去的模樣,就算使用記憶型材料也沒辦法再次變回原樣。年齡大概是五十多歲吧。

「辛苦您了,五百藏教授。」

「是千田川啊,你沒怎麼變。」

「是,托您的福。」

「嗯。」

那位「教授」從全身散發出叫做威嚴的靈氣,似乎真的對所長「沒怎麼變」是自己功勞的事深信不疑。雖然從外表看起來明顯是所長比較年長,不過尊卑關系似乎是肥胖的男性壓倒性地居于上風。

「五百藏教授你好,請多指教。」賽門坐著輪椅上前去伸出手:「我是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抱歉特地勞駕你跑這一趟。」

「喔,您太客氣了。我是城翠大學魔學系主任五百藏十。」

五百藏教授用他那巨大的手握住賽門,誇獎賽門日語說得很好,接著也握住了賽門身後朱諾的手。即使是在一旁看的人都可以看出他滿手是汗,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那種觸感的關系,朱諾繃緊了身子,但是教授毫不在意地拉著她的手上下猛搖。那種模樣與其說是教授,倒不如說更像是個掃街拜票的政客嗯?不,其實這兩者都算是同樣的東西吧。

「沒勞駕、不勞駕。既然是被稱頌為『全人類的遺產』的真正法術師親自邀約,我五百藏十身為城翠大學魔學系的系主任,怎麼也不能不趕來。」

「多虧有你痛快地提供研究所,這次的實驗才能夠像這樣得以實現.真的很謝謝你。」

「沒有沒有,這點事算不了什麼。別說是這次了,今後只要有我能幫上忙的事,都請盡量開口。雖然背負著魔學系主任這種言過其實的頭銜不過說到底我也是一介魔學者嘛。只要是為了魔學的發展,我願意不惜一切傾囊相助。」

雖然是含有施恩意味的說法,不過這樣開門見山地說出來反而不會令人感到不舒服。在表示落落大方謙虛的同時,又明確地炫耀自己的功勞,真的是如同政客般的口才。

凜凜子拉拉我的袖子。

「呃,那個人是魔學系的系主任耶,阿周認識他嗎?」

「不,完全不認識。」

因為基本上一年級學生主修的課程以基礎科目與通識科目為主,所以幾乎等于完全沒有接觸自己科系教授的機會,唯一的例外也就只有專題研究了。

「對了,史密斯克萊恩先生。」五百藏教授熱絡地問道:「您在這次的實驗中到底是想嘗試什麼樣的法術呢?聽說您是鏈金系的法術師,坦白說我也是鏈金學科的研究室成員。所以我一直很在意,不知道這次的實驗會不會與鏈金學領域有關呢?」

我看著賽門的臉,他的瞼上掛著微笑。

「非常抱歉,在今晚以前,那是個秘密。」他張開雙手,用在舞台上唱大戲般的語調說:「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如果先在這里宣布實驗內容,到時候的驚喜就會減少了吧?既然都已經特地准備了如此美好的舞台,還是希望盡可能為參加的來賓帶來更多樂趣啊。」

「有理,不愧是機巧多變的法術師,在娛樂效果方面也有深入的了解。」

教授抖著肚子呵呵大笑,賽門也回應般的笑了。

但是

我望著站在輪椅後方的朱諾側臉,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可是臉上卻帶著看起來像是刻意表現成那樣般也就是壓抑著內心動搖般的表情。之前在三溫暖面臨我所問的同樣問題時,她的表情也有明顯的動搖。再想想方才賽門插科打諢的樣子,該不會那也是為了轉移話題而做出的表現?

連法術師都要對其內容秘而不宣,今晚要做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實驗呢?

「」

一股不好的預感驟然到來,在抵達研究所時的不吉利意象又鮮明出現。

愕然呆立的人們

他們凝視的方向

在那里的是

上吊的人

就在這個時候,「叩叩」的腳步聲宣告又有新的來客進入大廳。

回頭一看,站在出入口的人是身穿黑衣、一張臉輪廓分明的神室先生。

「嗨,一,你來得正好。」賽門在看清楚是他之後,又以笑容回望教授:「教授,我向你們介紹一下,他是奧茲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第五室長神室一。在奧茲本部時是不用說,當我奔走于世界各地時,他也總是與我同行處理各方面的事務,幫了我不少忙,是個很可靠的人。因為我對魔學以外的事幾乎一無所知,所以總是給他添了不少麻煩。這次的實驗也是,事前的交涉與手續等所有准備工作,都是由他一手包辦。所以這次能夠像這樣在日本進行實驗,老實說也是靠他的努力才」

五百藏教授並沒有在聽。

他雙眼大睜瞪著神室先生,嘴角像痙攣發作般一抖一抖抽搐著。

很明顯的異常反應。

就在我們這些旁人感到詫異時

「神、神室!?是你這臭小于嗎,神室一!」

教授突然激動得渾身發抖,吼叫聲回蕩在大廳中。之前那種落落大方的態度一下子面目全非的轉變,使得所有人都作聲不得。

「好久不見了,教授。」

對比之下,神室依然冷靜如故。只是他的眼神已經超越冰冷的范圍,甚至還散發出某種陰森的光芒。

「怎、怎麼?兩位認識嗎?」賽門看看這邊,再看看那邊問道。

兩人都沒有回答,看來他們的眼中已經完全只看得到彼此了。

「為何為何你這臭小子會在這里!」教授顫抖地說道。

「你沒聽到史密斯克萊恩先生說的話嗎,教授?我現在就任奧茲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第五室長一職,因此與法術師的他同行,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保、保安委室長?哼!就憑你這臭小子嗎?真叫人不敢相信!」

「哼,遇上不如己意的現實就不敢正視,只看自己想看的東西,看來你這壞毛病還是跟以前一樣嘛。」神室尖刻地冷笑說道:「話雖如此不過就是要這樣,才不枉我把你加進參與這次實驗的成員之中。」

「你說什麼!」教授咬牙切齒:「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沒什麼,只是想讓某個教授了解」神室說道:「他蠢到多麼無可救藥的程度。」

「!」

「教授,請容我給你一個忠告吧。不敢正視自己所不喜歡的事物是個人自由,要用權力毀了別人也無妨。不過別以為那種做法到哪里都可以通行無阻雖然你在這幾年中是照預定爬到魔學系主任的位置上了,可我也爬到奧茲保安委室長的位置。現在要是單純比力量,真能贏的人會是誰呢?」

說完這番話以後,神室腳跟一轉,就像來時一樣在叩叩的腳步聲中離開大廳。

因為事情實在來得太過突然,被留下來的我們都只有發怔的份。就連賽門都一副搞不清楚狀況,以致于決定不了該加何對應的模樣。

城翠大學魔學系主任與奧茲的特務以前在這兩個人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呢?

「唔別鬧了,你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只剩下漲紅著臉、又氣得發抖的五百藏教授叫罵聲,徒然地回響在大廳之中。

5.

在三小時後的晚餐時間,氣氛整個轉變成令人尷尬到如坐針氈的拷問時間,至于原因當然也不用多說。

地點是在一樓的餐廳。一張白色的大型圓餐桌在中央,參與本次實驗的人全都列席,默默地享用一一從廚房送來的菜肴。菜單是法國料理,以餐前酒葡萄酒為首(我和凜凜子是果汁)、佐以酸醋醬汁的蕃茄鲑魚、鮮菇酥皮濃湯、生煎牛里肌、佐以巴薩米克果醋的烤鱸魚以及其他各式菜肴。

廚房是設置在餐廳內一角的開放式廚房,所以可以實地看到廚師在廚房內來來去去的模樣。能夠讓人用眼睛欣賞廚師天才般精湛的刀功,與起伏翻騰的火光;用耳朵聆聽煮湯烤肉的聲音,用鼻子享受飄散的食物香氣,然後在完成後可以馬上用舌頭品嘗。而且上菜的人是身穿時尚圍裙裝的真正女仆,可能是為了這次的實驗專程請來的女侍吧,真的很考究。

在正常情況下,這樣豪華的料理應該能讓眾人在大快朵頤的同時,也為即將到來的實驗興致勃勃地各抒己見吧但是現在已經不能指望會有那樣和樂融融的局面出現了。入耳的只有「喀喀」的食器碰撞聲,一頓難得的大餐也味如嚼臘。

真尷尬。

我瞄了瞄問題所在的兩人。五百藏教授一臉不悅地板著臉,用叉子叉起排在盤上的龍蝦與扇貝,放到特調起士鍋中去涮。另一位當事人神室則沒有坐在桌邊,只是默默地站在入口一旁待命。

他們都沒有看著對方不,正因為他們沒有看著對方,反而使得室內充滿無言的壓力,叫人呼吸困難。

「氣氛好尷尬喔」凜凜子對我耳語。

我只有點頭的份。我總覺得連食欲都沒了,便把刀叉放在一旁沒有去動主菜。在旁邊以風卷殘云之勢掃光盤上菜肴的老師真是叫人羨慕不,這當然只是說笑,也沒什麼好羨慕的。

「咦?不吃啦?」凜凜子問我。

「啊,嗯,覺得沒什麼食欲」

「阿周。」她出其不意地湊近我的臉,以擔心的表情看著我:「臉色似乎不太好看喔?」

「咦?」就算被人這樣說,也沒辦法確認自己的臉色。不過被她這樣一說,我感覺到好像有點暈了是因為泡澡泡太久的後遺症還沒完全恢複過來的關系嗎?

「要不要緊啊?」

「啊,嗯,不要緊的啦。」

說是這樣說,然而我卻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並不是很好。可是等會就要開始法術實驗,如果在這時候去其他房間休息,那就不知道是為什麼要到這里來了,所以眼前暫且沉默是金吧。

在大家吃完甜點木莓奶油餡餅之後,晚餐時間總算告一段落。

「喂,賽門。」老師說道:「已經可以了吧?你也該交代一下這次的實驗內容了。」

「啊,是啊。嗯,說的也是。」因為想找個話題驅走沉重氣氛的關系吧,原本保密到底的賽門爽快地同意了。老師真是深諳轉移話題之道,不過她本身應該是轉都沒轉過那種念頭的吧。

總而言之,場面轉變成大家准備聆聽身為發起人的法術師發言的狀態。在眾人注目之中

「我准備在這次的實驗中,嘗試演術一種法術。」賽門說道:「內容足用來與死者會面的法術。」

「什麼?」正准備點煙的老師表情微微一凜:「用來與死者會面的法術?」

「史、史密斯克萊恩先生,難道那是指」教授向前探出龐大的軀體發問:「『蘇生』嗎?」

「不,這次的法術與『蘇生』有些許不同對了,真要說的話,算是『再生』吧。」

「什麼!」教授連人帶椅往後一仰,臉色發青。他是怎麼了啊?

「喂喂,你說用來與死者會面的『再生』,該不會是指氣用于複活死者』的吧?」老師說道:「話說在你提起『瓦瑞安帖之棺』後,我就猜到你可能在動某種腦筋了你是打算過過當耶穌基督的癮嗎?」

賽門沒有回答,他只是微笑著。

「那個,老師?『蘇生』和『再生』是什麼?」凜凜子小聲地發問。

「這個啊兩個都是被當成魔學史上神話的法術,不過大多數的狀況下都帶著諷刺的意思就是了。」老師歎氣般的輕輕咕噥了聲「真是的」,然後重新點起香煙,籲出一口煙說道:「鏈金系法術『蘇生』就跟它字面上的意思一樣,是用來使已經死去的生命複活的法術。首先來複習一下,鏈金學是把元素視為物質根源的一門學問,鏈金系法術是合成元素制造物質的制造術。從這個角度來思考,說穿了就連生命也都只是由碳、氫、氧以及諸多其他元素構成的有機化合物,所以生與死也只是一種狀態罷了。『生存』也就是腦中電波活動以及心肺的氣體交換、各種荷爾蒙的分泌、代謝活動諸如此類的化學反應,毫無障礙地維持應有功能的狀態;相反的,『死亡』則是那些功能發生障礙停止下來的狀態。以上這些懂了嗎?」

凜凜子和我點點頭。雖然是不太習慣的理論,不過可以說得通。

「那麼要怎麼做,才能使『死亡』狀態變回『生存』狀態呢?要怎麼做才能使尸體變回活生生的肉體?所以這時候就輪到『蘇生』登場了對了,之前我在研究室捉過『治愈』對吧,還記得嗎?這兩者的道理是相同的,生病與受傷也是身體產生部分功能障礙的一種狀態。由鏈金學的觀點來看,那代表身體某些部分『死亡』,『治愈』則是促使身體免疫功能及新陳代謝活性化也就是說,操作產生功能障礙那部分的元素,來治療疾病與創傷;『蘇生』也是這樣。它是使用法術操作元素,把發生功能障礙的尸體修複成活生生的肉體。所以只要繼續提升『治愈』的位階,自然就會抵達『蘇生』的領域了。」

繼續提升「治愈」位階?

可是光是那個「治愈」,在現代就已經是「不可能的課題」不可能演術的。

(這也就是說?)

雖然我感到疑惑,不過暫且還是繼續把精神集中到老師接下來的說明上。

「不過既然『蘇生』是基于『治愈』繼續發展出來的法術,那當然也存在著不可能複活的情況。比方說對象是死于壽限的狀況下,就是一個例子。之所以會因為壽限而死,是因為細胞的老化與體內物質的減少還有其他構成肉體的素材劣化導致,也就是身為生物的極限。如果問題是出在素材本身的極限,那麼再怎麼操作,也躲不過大限到來的吧?還有一種例子是尸體已經腐爛、只剩骨骼,或者尸體本身已經毀損嚴重的情況下也一樣不行。」

的確,如果『蘇生』是一種把尸體治愈成活生生肉體的法術,那麼在當成基底的尸體本身如果已經劣化到不堪使用的狀態下,確實就不可能拿來演術了吧。

「好,接下來是『再生』」老師頓了一頓,深吸了一口煙才又繼續下去:「雖然字面上看起來很像,不過這個已經跟『蘇生』是完全不同次元的法術了。先把這個大前提記好再說所謂的『再生』啊,是指從零開始創造出生命的法術。」

「創造生命?」出聲的人是凜凜子。

「對,在鏈金學中,生命也僅只是有機化合物。既然如此,只要湊齊足以組成生命的素材,就絕不是創造不出來的東西了。」

「請問,真的可以辦得到那種事嗎?」凜凜子懷疑地回問。即使明白在理論上沒有矛盾,但是在倫理觀念上還是有所抗拒。

「辦得到。」老師很干脆地點頭:「其實『再生』實驗這種東西本身在曆史上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像是五一三年海尼斯鏈金學協會制作合成生物奇美拉、八二五年特蘭西瓦尼亞王立魔學院制作鏈化人造人的胚胎等等。當然這類實驗確實在各時代都脫離不了倫理方面的爭議,不過『再生』這件事本身卻並不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只是」老師繼續說道:「除了某種特定情況以外。」

「除了某種情況以外?」凜凜子問道,而我已經猜到了。對喔,那種情況就

「就是想用『再生』複活已死之人的狀況。」果然。「『再生』是創造生命的法術。也就是說,讓死者『再生』在理論上並沒有矛盾。」

也許確實是如此。在沒有尸體可供利用的狀況下,就不能用『蘇生』使死者複活。那麼就只好從零開始創造一具軀體出來了吧。

但是

「老師,我可以問一個嗎?」

「怎樣?」

「也許『再生』確實可以制造出與已死之人生前幾乎一致的肉體但是死者生前擁有的人格與記憶呢?」

「對,就是這個。」老師雙手環抱在胸前說道:「『再生』死者的問題就在這里。就像周說的一樣,並不是說創造出那個死者的肉體,就代表也可以把那家伙的人格與記憶一並創造出來。如果真想讓死者複活成生前的狀態,就需要把死者生前的人格與記憶,注入制造出來的肉體之中,但是那怎麼想都已經不屬于鏈金學的領域了。複原人格與記憶應該算是神智學的領域,重現那些應該算是隱秘學的領域,不過實際上以現代魔學的水准也確定不了這些。總而言之呢,至少在想要用鏈金系法術『再生』使死者複活的情況下,就得要一口氣提升鏈金學、神智學、隱秘學三系統複合法術的水准才行。以目前來說,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

「不可能?」

「法術本身就太難懂了,沒有人可以演術。」

原來如此,一聽就懂了。不過那可是個相當大的問題了吧。

魔學到底是一門學問。因此當然存在著魔學者們在數千年的研究中,印證出來的理論與法則,法術需要忠實地遵循這些規則來演術才行。

所謂的「法術」,也就等于是音樂中的「樂曲」。

「樂曲」是由作曲者制作,再由演奏者實際把它演奏出來之後,才算是真正得以完成。

「法術」也是先由魔學者制作,再由法術師演術之後,才算是真正得以完成。

如果沒有作曲者,演奏者就沒有樂曲可以演奏;如果沒有演奏者,作曲者就沒辦法實際聽到樂曲。同樣的,如果沒有魔學者,法術師就沒有法術可以演術;如果沒有法術師,魔學者就沒辦法實際目睹法術。制作法術的人與使用法術的人是兩回事。

也就是說,即使魔學者做出法術,但是那個法術的境界太高,就會出現因為法術師力有未逮以致于無法演術的情形。

「如果只是不能演術還好。更要緊的是,法術規模大到這種程度以後,一旦失敗時的預測反作用力也會非同小可,所以不能輕率嘗試如果演術失敗,失控的法術會反噬到演術者本人身上,一個弄不好還可能送命。事實上也的確有過勉強進行實驗卻演術失敗,造成大慘劇的前例存在。像一三七五年在義大利波隆那魔學研究所因為『再生』失敗,造成的團體猝死案(一閃齊無的『再生』事件)就很有名。那次實驗因為法術師的演術力不足導致法術失控,引起大爆炸。當時在實驗室內受到爆炸波及的人全都當場死亡,同一所研究所中的人雖沒受到什麼影響,不過似乎還是有受到失控法術的干擾,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後突然出現精神錯亂的人。那家伙完全被瘋狂附身,開始屠殺同僚。事後化為血海的研究所內凌亂地躺了近百具尸體,再加上失控的法術似乎殘留了影響,最後不得不封鎖研究所,連同在里面的尸體一起燒掉自創立以來百余年曆史的研究所就這樣歸于塵土。在這件事之後,用在複活死者上的『再生』被稱作『用于複活死者』的『再生』,各國一致將它列為禁術。不過之後還是有不少人未經正式許可私底下做實驗,以致于日後仍然有不絕的慘案發生。」

「怎麼這樣。」凜凜子無法忍受地低語著:「明知道不可以,為什麼還要」

「真要我說,只能說這就是研究者勘不破的業障了不過只有在『用于複活死者』上的狀況有點不同。因為曾經做過實驗中的許多人,都確信這是個能夠成功的實驗。所以才會明知道它很危險,仍義無反顧地做下去吧。」

「確信成功?為什麼?」

「三嘉村你知道基督嗎?」老師突然反問道。

「基督?是那個基督教的基督嗎?那當然至少聽過名字」她不解地答道。

「那你也知道基督被處死以後複活的故事吧?」

「聽過當然是聽過,不過詳細內容就」

「那周呢?」老師把問題的矛頭轉向我。

「呃,我記得有提到複活的是新約聖經的福音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的關系,我轉動著不太靈光的腦袋回想著。因為我只在高中時翻過一遍聖經而已,老實說記憶很模糊,不過還記得好像是基督在被處死後的第三天時,原本理應已經死去的基督出現在四散各地的馬太、馬可、路加、約翰四位門徒面前,向他們傳道授業的故事吧。

「雖然不盡正確不過大致上想成那樣也可以。在以色列首都耶路撒冷郊外被處死的基督,遺體葬在附近的一個洞中,入口被『巨石』封洞。依據當時的文獻所述,這個『巨石』大到『連二十個男人都推不動的地步』,總之大致上可以推測重達兩噸左右。也就是說基督在被處刑之後還被關進洞中,但是基督仍然不受影響,三天後在門徒面前現身,這時候羅馬兵進洞調查,發現基督的遺體消失了。所以人們才會說基督成功複活,從密室洞窟中脫身關于這出複活並逃出密室劇,有全為事實說、眾門徒串供說、目擊者集體幻覺說等等各式各樣的揣測滿天亂飛,而在其中也有一個試著以魔學觀點探討的說法。」

「魔學觀點?」

「就是基督利用『再生』才得以複活與脫逃的說法。」

「呃」我花了一些時間才理解老師話中的意思。「也就是這樣的吧,被殺害、關進洞中的基督,與之後在門徒面前現身的基督不是同一個人。基督有兩個,前者是用『再生』制造出來的基督。」

「就是這樣。基督本身是法術師的事幾乎已經確定無疑,這是魔學史研究者一致做出的結論。雖然說其實關于這方面也有著各式各樣的說法不過將遺體之所以會從密室洞窟中消失,解釋成是因為演術者解除『再生』的演術,使得組成遺體的元素分解回原狀,前因後果確實就對得上了。」

「」

也就是說

基督用法術創造出自己的複制人,讓複制人上了死刑台吧。

「這就是『用于複活死者』的『再生』,之所以會成為神話的原因。」老師邊吐煙邊說道:「以前做『用于複活死者』的『再生』實驗的人,多半都是基督教徒。基督的複活對基督敦徒來說是絕對的事實,這個故事等于是他們信仰的根據所在嘛,所以就對實驗能夠成功的事深信不疑羅。」

「好慘。」凜凜子輕聲說道,我也有同感。怎麼說呢,在各種意義上都太過于絕望了。

突然

有人「碰」地一掌拍向大圓桌。

「那種事不重要!」是五百藏教授。他雙眼瞪直了坐在他斜對面的賽門激動說道:「你是瘋了才會把腦筋動到『用于複活死者』的『再生』上!它在魔學全盛期的中世紀也未曾有過成功的例子,還被列為禁術,我不相信這是有理智的人會有的行為!」

相對于他,賽門的表情則始終安詳如故。反倒是在他身邊的朱諾一臉坐立難安的表情

「」

原來如此。

我總算了解她在三溫暖室時會有那番言行舉止的理由了,原來她在說的就是這件事啊。

不管那會成為一場什麼樣的實驗

「教授,請你先冷靜下來。」賽門好聲好氣地勸告他:「太激動對身體不好。」

「這叫人怎麼冷靜得下來!要做那麼危險的實驗就免談!實驗馬上中止!」

就在賽門張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

「你有權力決定那種事嗎?教授。」在門旁待命的神室突然開口。

「什麼?」教授惡狠狠地瞪住他:「笑話,當然有!這里是魔學系的附設研究所,能否使用它的所有相關決定權,全都在我這個魔學系主任身上。」


「那麼」神室冷冷地說道:「你是打算讓特地自國外遠道來訪的法術師白跑一趟羅?而且是你自己的獨斷決定你在做出這番發言的時候,想必已經思考過會為你的將來帶來什麼樣的結果了吧。」

「你說什麼?」教授緩緩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氣氛一片緊張。

「既然知道要做的是危險的實驗,我就不能眼睜睜地借出研究所。以人道觀點來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過錯不在我這一邊!」

「人道?說得好聽,你只是怕死而已吧?那麼請你一個人離開研究所如何?」

「臭小子!哼,好吧,話是你說的。不過神室,要是你不馬上閉上那張臭嘴,那你就會連現在好不容易才取得的地位都失去,就和那個時候一樣!」

「哼,做得到就試試啊,我已經和那時候」

教授飽含嘲弄的態度使得神室閃現尖銳的敵意。

貨真價實的一觸即發。

就在這個時候

「兩位都別再說下去了。」

賽門平靜但強而有力的聲音回蕩在室內。法術師的這聲喝阻本身就像是法術似的,使得在場的所有動作都停了下來.

賽門望著引發爭執的兩人緩緩說道:

「實力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回答讓老師滿意了,她勾唇露出一笑,把香煙在煙灰缸中拈熄:「好吧。對了,賽門。」

「什麼事?」

「你要用『再生』與死者會面是很好,不過你到底是打算與誰會面啊?」

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賽門身上。

法術師到底是要讓誰『再生』呢?

在他旁邊的朱諾仍然是一臉複雜的表情。

哥哥想要取回那個的樣子這是她說過的話。

既然如此,他想要複活的就是

時間是九點,魔學系附設研究所的漫漫長夜就要開始了。

他那用來宣告揭冪的發言,令藏匿在我心中的不祥預感更加沉重。那是即將在不久後的將來降臨的毀滅預感,簡直就像扣住崩壞的齒輪,帶著連鎖反應吱吱嗄嗄轉動起來,為步向終局的倒數開始計時般

「非常抱歉,我要說點私人的事。」賽門以溫柔撫慰的眼神望向坐在他旁邊的朱諾,面露微笑這樣說道:「我在考慮,要不要把我和朱諾十七年前死在空難中的父母,做為這次實驗『再生』的對象。」

6.

「本研究所的實驗場地在地下室。」

在所長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一樓電梯的前面。賽門、朱諾、神室搭電梯,老師、教授、凜凜子、我則走樓梯到地下室。

結果教授還是決定參加實驗了,在先前的那場爭執過後,他雖然一直板著臉,不過也默默地順應時勢。也許是因為如果真的就此強制中止實驗,或是只有自己先回去,就等于承認了神室的說法也就是承認自己輸了,會使得他的自尊心受創之故吧。

(原來實驗場地在地下室啊。)

我們走下圓形樓梯(這邊也相通往二樓的樓梯一樣,定完一圈正好抵達地下室),在下面與搭電梯的那組人馬會合,那兒有條長約五公尺的走廊向前伸去。地板是油氈材質,簡直就像醫院的設備。

走廊盡頭處有扇金屬制的大門。大概寬兩公尺、長兩公尺吧,外表看起來相當嚴密堅固。

它旁邊有個小小的控制面板,所長往那邊走去同時解釋:

「把各位持有的卡片在這台讀卡機刷過之後,就可以開鎖進入里面了。不過因為現在的主控鎖被鎖上了,所以需要先打開那邊的鎖才行。」

所長叫我們等一下,拿出掛在鑰匙圈上的鑰匙(不是卡片型而是普通型的鑰匙),打開控制面板把它插入鑰匙孔。跟著往左邊一轉,就響起「嗶」一聲長長的電子音。

「這麼一來,各位的卡片就可以使用了。」

「原來如此,這是設計成用那把上控鑰匙把門鎖起來以後,就不能用卡片操作的形式吧。在研究所對外開放時,只有持有卡片的相關人等可以出入;在研究所封閉時,把主控鎖鎖起來就可以禁止一切出入了。」手架在輪椅的扶手上頂著面頰的賽門說道:「很高明的處理方式。」

「不敢當,因為實驗場地畢竟有許多昂貴器材的關系」所長邊刷卡邊回答,這次電子音短短地「嗶」了一聲。

門開了。說是這樣說,不過它並不是自動門,是開鎖後由所長推開的。

所長打開照明開關,地下實驗場的空間被光亮填滿。

首先是一間我們現今所在的圓型大房間,然後在它左、右、中間的方向各有一間小房間,合計三間。至于為什麼可以知道這個,那是因為我們現在所在的房間正面牆壁,是類似壓克力纖維的透明材質,所以可以把對面小房間的模樣一覽無疑。

「我們目前所在的這邊是實驗管理室,那邊從一號到三號的隔間是進行實驗的實驗室。就像大家看到的一樣,從這問管理室也可以知道實驗室中的情形。」

雖然叫做管理室,但是室內並沒有亂糟糟的各式裝置,只有八張不鏽鋼制的椅子,非常地簡素。大小大致上也只有直徑七公尺、高度三公尺左右,絕對算不上大。不過地板牆壁果然還是建造得相當密實。在門關上以後,室內就充滿了人工的寂靜,有種像是置身于密室中的感覺。

「席娜,這是這次的術譜。」賽門手上拿著檔案夾,是剛才叫特務去拿來的。他把那個遞到老師面前。

所謂的術譜,就是運用幾十種法術記號與配置模式,把法術寫在譜面上的東西。主要構造和樂譜一樣,內容(至少看起來)也很像。

老師打開檔案夾,啪啦啪啦翻著里面的幾張紙,然後

「啊?」她皺起眉頭:「這玩意該不會喂,賽門!」

「嗯」賽門看起來像是想要用苦笑,把某樁難以啟齒的事交代過去一樣:「那個,我沒想到你和她的關系到了那麼差的地步。要是早知道,我就會稍微改動一下術譜了抱歉。」

「果然如此是嗎?這個法術是那家伙做的吧?」

(咦?)

我忍不住抬起頭。

大家都對老師口中的「那家伙」這個字眼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但是兩位法術師則繼續用外人不了解的詞彙交談下去。

賽門點點頭:「我和她共同研究這個法術已經是十年以前的事了。她對我的目的有興趣,所以我就借重她的智慧。但是研究進行得並不順利,後來她又從奧茲消失,我一個人也沒辦法繼續研究,完成法術的目標就此中挫不過大概在兩個月前,她突然捎給我一封信。」

「」兩個月前,恰好和那件事同一個時期。

「雖然寄件人不明,但是我一看到附在信中的術譜,就馬上知道是她寄的。她還記得我的目標,在這十年中似乎一有時間就幫我研究那個法術,我很感謝她。然後那封信在最後是這樣結尾的」賽門直視著老師:「『我衷心期盼你的目的能夠得以實現。我也在日本結識了至高無上的人材,看來實現我這邊目的的日子也近了。』我一看到日本就馬上想起你了。不過說來得罪,這個『至高無上的人材』並不是指你吧?因為你和她應該有幾面之緣,所以這個『結識』的用法就有矛盾了。那麼,這到底是指誰呢?」

一股惡寒突然襲向我。

那個凶手的目的。關于那點,賽門知道多少?

話說回來,收到信是他說的,不過事實真是那樣嗎?

會不會一切根本就是他直接聽她說的?

直接從那個凶手那里得知一切

「啊,阿周,怎麼了?沒事吧?」凜凜子一臉擔心的表情:「臉色好難看呢,身體果然還沒恢複」

「啊,沒有,我沒事。」沒事?我真的沒事嗎?

我在幾近被凜凜子攙扶的情形下坐下。我無力地靠在椅子上,力氣從體內抽離,看來身體狀況比我原本想像中的還糟糕。

「不好意思,我扯遠了。」賽門咳了一聲:「總之你說對了,制作出這個法術的人是她沒錯我知道你會有上當的感覺,但是這個實驗無論如何都需要你的力量,希望你能幫忙。」

「哼,難怪你會對四月那件事這麼清楚了,原來是有那封鬼信的關系啊。說來除此以外,的確是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弄到情報的吧。」老師嗤鼻哼道:「老實說我是很不想奉陪啦不過都到這個地步才說不干也太蠢了,就幫你這次吧。」

「謝謝你,席娜,感激不盡。」賽門低下頭說道。

「與其做那種事,不如快點給我把事情結束掉啦。」老師看著所長:「那,我們可以用哪問實驗室?哪一間都可以嗎?」

「啊,是,請盡管選擇自己喜歡的一間。」所長恭敬地答道。

「不過哪間都一樣吧。」老師打開中央二號實驗室的門。門與牆壁同樣都是透明的,前後共有兩道,似乎是用控制杆開關的構造。第一道門是用「拉」的,第二道門是用「推」的。

賽門與推著輪椅的朱諾也跟在老師身後准備進去,但是

「朱諾。」賽門抬頭望著後面說道:「你在這里等著。」

「咦?」朱諾似乎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被拒于門外,以驚訝的表情問道:「怎麼這樣說,哥哥,為什麼突然一直以來不管做任何實驗時,你都會讓我陪伴在身邊的」

「這次的實驗規模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大,情況不一樣喔。」賽門說道:「當然我會讓實驗成功,但是不能保證會不會出現什麼意料之外的不測,所以你留在這里會比進實驗室安全多了。因為我會在實驗時布下魔方陣,以『結界』阻斷法術外泄,所以你要待在這邊,乖。」

那是規勸式的語氣,但是

「不要,我不聽!」朱諾死也不答應:「我也要一起進去!」

「朱諾你這是怎麼啦?真不像是你呢。」平時文靜的模樣,讓人想不到她也會有這麼氣勢洶洶的一面,連賽門都困惑了起來。

朱諾凝視著她的兄長。

「求求你,哥哥,讓我陪伴在你身邊。我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不好的預感?」

「啊,是那個,不過我沒辦法准確地表達出來。」

賽門放柔了表情,伸手輕輕摸著她的面頰。

「別怕,我一定會成功的。還有,既然你有不好的預感,那我就更沒有帶你進去的道理了吧。」

「哥哥!」

朱諾想要拉住賽門的手。

但是賽門已經轉著輪椅的輪子一下子離開她,手搭在開著的門上。

「要乖乖地等著我喔,朱諾。」

「哥哥,等等!」

在像是叫她不要擔心的微笑中,賽門碰一聲把門關上,拉下控制杆。

本來還想追上前去的朱諾,沒多久後就像是死了心般地放下手,頹然坐在椅子上。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勸慰她,只好默默地把視線移向實驗室中。

實驗室大概是七公尺見方的房間(說是這樣說,不過房間本身多半也不例外,有形成曲線的部分),牆邊設置著巨大的機械類裝置。上面有開關與測量器的控制台;形似人腦,表面接著像山一般多管線的大、中、小箱子;收發未知電波的天線;幾支以等距離排列的音叉;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用途不明的裝置。

老師與賽門一一打開它們的開關。

『賽門,魔方陣用可以吧?』

老師的聲音突然在我們所在的整個管理室中響起,所以大家全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

「操作這邊的控制面板,就可以送出各實驗室內的聲音了。」

在入口附近待命的所長這樣解釋。他旁邊的牆壁上,有著和外面那個一樣的控制面板。利用那里的開關與控制栓,就可以在管理室播放安裝在各房間內的麥克風收集到的聲音,還可以調整音量。

『可以。圓周率是3.14,照明開關是這個吧。』

在賽門扭動牆邊控制栓的同時,實驗室內的照明熄了。

在我們身後的所長似乎也操作著控制面板,管理室這邊的照明跟著熄了。

整個地下實驗場地都暗了下來。

『那我打開投影機的開關羅。』

老師的聲音從一片黑暗中傳來。

之後馬上有一道光劃破黑幕,我被閃得眯起眼睛。

從安裝在實驗室天花板上的四角裝置往正下方射出一道光,在地板上畫出複雜的圖紋,那是名副其實的投影機。

老師拿著遙控器對投影機嗶嗶操作著,投影在地板上的圖紋就像切換幻燈片般一張換過一張。不久後老師似乎總算是找到要找的了,手停了下來。

填滿實驗室地板的,是由三個同心圓、符號與數宇組成的複雜圖紋。

這類被叫做魔方陣的圖紋,布陣後可以在演術法術時發揮各式各樣的效果。中世紀時本來好像是用粉筆畫在地面上,不過現代在做實驗時,一般就都是像這樣用投影機把圖紋投影在地面上了。魔方陣的效果依種類不同而千變萬化,現在投影的應該是徹底隔離來自陣外一切物理及非物理性干涉的魔方陣。

『放大器的放大系數也設定好了。好,准備。K。』

賽門說道。觀眾的緊張感也不受自己控制地逐漸上升。

『「結界」的施術與發動由我來。』

『這是你擅長的領域嘛,拜托你羅。』

老師與賽門隔著地板上的魔方陣相對。魔方陣如螢火般的微光在一片昏暗中浮現,將兩位法術師的影子拉得長長地,直映到天花板上。老師在原地蹲下來,小心翼翼地避免在投影出來的魔方陣上落下影子,手按在魔方陣外緣的地面上。

然後

老師的表情一變。

她的眼色改變,屬于活人的氣息逐漸消失。從指尖到每一根頭發都不再屬于人類,逐漸轉生成用來演奏自我音色的一個樂器

凜凜子與所長抽氣的聲音、教授「喔喔」的感歎聲,一切都像漸漸遠去般,室內正逐漸變貌成漆黑的宇宙。法術師異乎尋常的存在感,則宛如連光都要因之扭曲、連銀河都會整個被吞噬下去的超重力漩渦也就是黑洞本身。

『旋術完畢.賽門,到里面去。』

老師細語般說道,那聲音已經有種無機質的味道了。

『了解。』

賽門轉著輪椅進入魔方陣之中。

老師也不當一回事地站進里面,然後「嗒」一聲彈響手指。

這次是耀眼的金黃色光輝在眼前漲開,烙在我們眼中。

從地板上魔方陣的外緣升起半球型的光幕,把兩位法術師整個收納在里面。半球體的表面晃蕩著深淺不一的波紋,簡直就像金色的極光。那是老師施術、發動的法術「結界」。

『放大器與外接反應器運轉正常,輸入、輸出值穩定。好,現在解除演術也不要緊了,席娜。「結界」可以靠重複播放效果維持七、八分鍾。』

遙望控制台做確認的賽門說道。

但是老師勾唇一笑,露出那個笑容。

『我不解除。好不容易來勁了,就這樣直接演術「再生」吧。』

『真的要這樣嗎?「結界」和這個「再生」都不是簡單的法術,要是在半途維持不住集中力』

『少瞧不起人,要我告訴你我演術持續時間的最高紀錄嗎?在這時候中斷才真的會妨礙我集中啦。』

『好,既然你這樣說,我就無話可說了。開始吧由我主導演術,你轉成輔助。』

一切的雜念也從賽門的表情中被抹消得干乾淨淨。

法術師們打開術譜,同時開始自他們口中編織出低沉的旋律。一開始時是緩慢的,但是逐漸加快,化為神秘的音色環繞著空間,在他們兩人之間的空間也如同豔陽下熱氣蒸騰的地面般扭曲晃蕩起來。設置在室內的機器不知道是不是呼應著法術師發出的旋律,也開始冒出奇妙的低吟聲,燈泡忽明忽滅。

在這片光景面前,我們這些觀眾只有被壓倒的份。即使有阻絕一切干涉的「結界」擋著,兩位法術師的存在感依舊非同小可。和他們的重量相比,我們現在的存在感不過等于是片薄薄的紙片罷了。

「」

一直到現在,每當我看到老師在演術法術時突破人類極限的模樣,都會有種法術師會不會是無所不能的想法。

在今年四月牽扯到所有魔學系新生以及教職員的那個案子中,我從老師那里學到魔學並非無所不能。魔學是實際而有邏輯的一門學問,法術師只能實現魔學者建立的理論與法則,除此以外都無法實現。那就是魔學的大前提現在的我也以為自己切實地理解它。

但是

實際上一面對到法術師的真正樣貌時,卻會叫人很容易忘掉那種道理。因為在貼近法術師時感受到的驚人之處,根本就一點都不實際也沒有邏輯可言。就魔學而言,我認為法術師的存在會在它的根本上孕育出矛盾。不過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讓人存了一點希望,使人相信法術師肯定無所不能,能夠顛覆一切的不可能,破解萬物之謎。

所以我這時候對于實驗會成功的事毫無懷疑,連懷疑都忘掉了,就算明知道這是風險極高的法術也一樣。

魔方陣內的空間扭曲越來越大,開始扭曲成渦,放出紊亂而又七彩繽紛的色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通過的光本身被折射的關系,扭曲的空間像棱鏡般轉換著它的色彩。法術師的詠唱沒有停下來,用來隔絕逐漸上升能量壓力的『結界』也開始發出耀目的光芒。那一頭與這一頭已經完全化為兩個世界。

前所未有的壯舉終于要達成了。

「用于複活死者」就要被實現了。

死者即將「再生」。

我確信這個實驗會成功,眼前的光景不容許我有懷疑的余地。不,不只是我,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在那一瞬間之前應該都不曾懷疑過。

直到聽見朱諾的哀叫聲以前。

「不行!哥哥快逃!」

她突然奔到實驗室前面用力敲打著厚厚的牆壁。

但是管理室與實驗室之間完全隔絕,這一頭的聲音傳不到那一頭去,所以賽門理所當然的沒有反應。可是賽門雖然沒反應,卻有另外的人有反應,就是老師。不,老師應該聽不到朱諾的聲音。也就是說,兩者的時機只是恰巧重疊在一起而已。

『?』

老師突然皺起眉頭。

給人一種原本控制在掌中的東西,驟然離開自己手中的印象

她試著用自己超凡的演術力再次掌控法術,但是事態已經像掙不脫地心引力的隕石般無力回天了

『呿!該死!』

老師啐了一聲口出惡言。由于要割舍掉身為一個人的所有機能,所以本來法術師在演術時不能夠像平時一樣說話。而老師現在無視那點照常說得那麼順,就是她已經解除演術的證據。

老師在瞬間就下了決定。

她腳一蹬跳起,躲開魔方陣上面的扭曲空間,向著賽門飛撲而去。

賽門抬起頭,老師連人帶輪椅把他撲倒在地與此同時,扭曲的空間驟然一閃。

在下一個瞬間,實驗室內的白色閃光炸了開來。

簡直像無音的超新星爆炸。安裝在里面的機器也好、兩位法術師也好,一切都消失在令人不能逼視的光芒中!

「哥哥!」

朱諾大叫。

我們完全無計可施,有人呆站著、有人坐倒在椅子上,眼睜睜地看著被光吞沒的室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結界」擋下了光的關系,管理室這邊並沒有受到波及眾人怔怔地無法作聲。

「老、老師不會吧?這」

在我旁邊的凜凜子以悲痛的表情低語。

所有人都絕望地在腦中浮現出最糟糕的情節。

沒多久以後,光緩緩斂去。

金黃色的「結界」已經消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壓制強烈能量的過程中,最後被抵消掉了,整個實驗場地再次逐漸墜往黑暗之中。不過在那之前,所長已經猛然回神打開照明的開關。

管理室內亮起了人造的光亮。

在實驗室內有著兩位法術師倒臥在地的身影。

「哥、哥哥!」

「老師!」

朱諾與凜凜子一馬當先打開門沖進實驗室內,我和其他人也跟在她們身後跑去。

實驗室內的狀況慘極了。所長口中所說的昂貴機器全都燒斷了管線,東倒西歪地漏電,就像被一場狂風暴雨掃過一樣。

這時候

「痛死了!」原本趴在地上的老師緩緩直起身子,皺著一張臉抓抓頭,一屁股盤腿坐在地上:「啊啊,可惡有夠衰的」

「老、老師!您還好嗎?」凜凜子輕輕跪坐下來問道,眼中隱隱閃著淚光:「有沒有哪里會痛?」

「啊,還算可以吧喂,我沒事啦,別對我動手動腳的。」老師推開為了確認她有沒有受傷而在她身上亂摸的凜凜子,拍掉衣服上的灰塵。那種粗魯無禮的模樣和平時的老師沒兩樣,所以我也暫且放下了心。

至于另一邊

「好痛到底怎麼回」

從輪椅上摔下來,倒在地上的賽門用雙手撐起上半身。

「哥哥!」

「朱諾?你怎麼會在這里?!對、對了!實驗呢!?實驗的結果怎麼樣了!?」

「這」

蹲在賽門身邊的朱諾什麼話也答不出來,只是悲傷地垂下眼睛。賽門的視線從她身上轉開,往滿地狼籍的實驗室內看了一圈。滿目瘡痍的景象只訴說了一個結論。

「王八蛋!」賽門激動地握緊雙拳往地板捶去:「怎麼可能?難道是演術力不夠?所以法術失控不,沒道理!兩個法術師的演術力加起來不應該不夠!可惡!那又是為什麼!為什麼沒有『再生』?理論明明就應該是完美的,為什麼!嗚!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只要再試一次,就一定會成功的!」

賽門用雙手在地上爬向倒下的輪椅。

看到他那副淒厲的模樣,就連朱諾都說不出阻止他的話語。

阻止了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另一位法術師。

「免談,賽門。沒用的,反正一樣還會失敗。」

「你說什麼!」

面對賽門射去的尖銳視線,老師扭動脖子舒松筋骨,同時將一串毫不客氣的話語像連珠炮射了過去:

「我說這個實驗失敗了,你冷靜點。怎麼說你也是有足以譽為天才魔學者實力的人,應該不至于連這種事都搞不清楚吧?魔學是實際而有邏輯的,只要湊齊成功的條件就一定會成功。反過來說,只要有一個失敗的原因就一定會失敗。這次會失敗,就代表下次也會失敗。在沒有排除掉失敗的原因以前,再試多少次,結果都不會改變。」

「原因?不可能會有那種東西存在,理論應該很完美啊!」

「哼,關于這點我也確認過術譜,所以不會有錯。法術理論本身很完美,有了兩個法術師加起來的演術力應該也足以控制,演術也沒道理會有失誤至少我這邊絕對沒有也想不出來會有什麼妨礙到實驗的外在因素。」

「既然如此,還是再試一次!」

「所以我已經說過沒用了吧?別讓我一再重複同樣的話。我是說,就算我們這邊的條件再完美,可是很顯然結果就是這樣也就是說,應該有某種我們沒察覺到的漏洞存在吧。」

「這」

賽門咬得牙關作響,無力地往地板拍去。

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默。

沒多久以後

「可以暫時讓我一個人靜靜嗎?」

他輕輕吐出這句話。

這時候他低著頭,因為隔著垂下的金發,所以從我這邊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到憔悴到幾不成聲的嘶啞聲音,平靜地宣布今晚的實驗已經告終。

我們把他一個人留在地下實驗場離開了那里。他那消沉的模樣令朱諾十分擔心,原本是想要留在那里陪伴他到最後的,但是被賽門以消極拒絕的形式趕出來,最後和我們一起回到樓上去。

然後

在第二天中午過後,我們找到已經化為冰冷尸體的法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