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icksters M 【第四部】她為何尋死?

【第四部】她為何尋死?

1.

話說回來,由于我今早沒什麼食欲,所以最後並沒有吃早餐。現在算來差不多該是我開始有些饑餓感的時刻了但是完全沒有那種徵兆到來的跡象。

我很清楚理由。

因為我緊張得胃縮成一團了。

「」

不知道為什麼,我人在二樓北側的陽台,坐在冰魚旁邊。

另一邊恰好是諡先前所站的地方,我腳邊的地面上有根像是他抽過的煙蒂。

冰魚也跟我一樣抱膝而坐,她的視線直直射向前方落雨的校園。

現在的雨勢相當強了。

冰魚沉默著。

我不禁抱頭。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我因為擔心她才跟來的事是事實,對于這點我可以對天發誓、問心無愧。但是我沒神經地侵犯了她的隱私,卻也是個無法狡辯的事實。

我已經向她道過歉了,那時候她也只是默默地輕輕搖頭而已。諡在瞪過我之後,一語不發地從走廊離去當然我是不想讓他離開我的視線范圍,但是我畢竟不敢在這種情況下繼續跟著他。還有另一個考量是既然被害者冰魚在這里,那我留下來應該也沒有關系吧。

可是嗚嗚,起碼要是我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我也就不用被自責的念頭壓得這麼難受了。這樣的想法會很卑鄙嗎?很卑鄙吧。

我抬起頭來想要看時鍾塔確認目前時間,不過因為這里本身就算是A棟的背光處,所以看不太清楚。

忽然

「很意外嗎?」冰魚吐出這幾個字。

「咦?」我轉向她:「什、什麼?」

「我有喜歡的男生。」

「沒、沒有,沒那回事。」

「真的?」

「嗚呃嗯,老實講是有一點」

「你很沒禮貌喔。」

「」

「抱歉。」我低下頭,真的很抱歉。

她輕聲一笑。

「我啊,是在今年三月時告白的。」

三月?就半年前而已。那時候諡應該是大四生,冰魚也還是高三生。

「我和印南在國小時就是朋友了,當然大家也是,所以我從那時候起就認識諡哥了。但是因為諡哥到高中為止是念其他的公立學校,再加上又相差四歲,因此見面的機會並不多所以在去印南家玩,見到好久沒見的他時,看到他和以前相比變化好大,本來有點害怕;不過後來發現他的內在完全沒變,就安下心來了。」

「為什麼男生會突然之間一下子長高那麼多呢?」她感到滑稽般的笑著,那是把自己對他的回憶全都注入其中的表情。

「因為一直都像那樣有著不近不遠的距離感,所以連我自己都一直以為,我對他的感情只是一種崇拜而已。但是就在這樣的時候,我得知他大學畢業後要去英國的消息」

她又重新抱起膝頭。

「我受到打擊,就像是突然挨了一巴掌的感覺。自己會受到那麼大打擊也是另一層打擊所以我想,如果不說出來我絕對會後悔。但是在我想著非說不可、非說不可的時候,時間已經一點一滴地過去了結果我一直到他要去英國的前一天才說出來,而且是在電話中說的。」

說到這里,她問我還記不記得一件事。

「什麼事?」

「四月第一次上老師課時的事,那時候老師用法術讀取過我的心對吧?」

「啊、啊啊嗯,是有過那種事。」

那是四月時,我們被分到老師的專題研究組,開第一次小組會議時的事。在我們希望老師表演些什麼法術的要求下,老師讀取了冰魚的心。不過她應該已經察覺到,當時那些只是老師的詐術了吧

「還記得老師那時候說過的話嗎?」

我在記憶的櫥櫃中翻箱倒櫃。記得好像是冰魚雖然表面上裝得沉著冷靜,實質上卻絕非如此之類的說法吧?

冰魚點頭。

「老師大致上說中了。」

「咦?」

「其實我並不是向來沉著冷靜的那種人。雖然在別人眼中往往是那樣,可是事實上我是個一有什麼小事就會馬上動搖混亂,一肚子火氣直往上沖的人。我並不是個向來冷靜的人,只是沒辦法把心里的想法好好表達出來,那是種類似面具的東西而已。」

的確,我有同感。

她的內在與外在多少有些溫差。雖然很少展露于外,不過就跟她本人所說的一樣,其實她是個相當激情的人。甚至在四月那件事的時候,她也曾經激動地對只關心解謎,卻對被害者視若無睹的老師(對那個老師!)說「有失體統」、「身為一個人,這種行為是可恥的」。

「不過那種事曾經令我感到很難受。也有過一小段鑽牛角尖,覺得沒人願意來了解真正的自己而自閉的時期在那時候,他有來關心過我喔。多半是印南看到我那個樣子覺得擔心,所以告訴他的吧,因為我什麼事都沒有對印南說。可是因為我這個人很不坦率,就對他說:『反正就算說了,你也不會懂得我的想法。』結果你知道他說了什麼嗎?」

「說了什麼?」

「『當然不會懂,因為我又不是你。』」

「」

她又輕笑了一聲:「『對,不可能會懂,但是可以試著去了解。』」

可以試著去了解

她閉上眼睛。

「也許這一切不過是事後才找出來的理由,也許契機只是件根本無關緊要的事而已。但是驀然回首時,我就已經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他了,然後一有自覺以後,那份感情就越來越強抱歉,從剛剛我就一個人自顧自說個沒完了呢。」

「嗯。」我發出既非肯定也非否定,甚至不知道算不算是回應的聲音。

她又開口說了聲「但是」,像是在吞著苦澀感情般的說道:

「我剛剛已經被甩了。」

「」

「在三月那次告白的時候,他也跟剛剛一樣說不能跟我交往。因為我告白得太突然,所以他一時間也只能那樣回答。當然,那全都是我不好就是不過持續多年的感情在突然有了自覺以後,又突然結束。所以在這段期間中,一想起我跟他的事,我的心情就像是被吊在半空中沒個著落似的。也許這樣的想法很自私,不過我想他是為了結束我那種心情,所以才與我直接見面,把同樣的話再說一遍的。為了讓我不要再有奇怪的期待,確實地甩掉我。」

「」

本來以為諡之所以回到日本參加城翠節,是為了追悼藤代之死。不過也許並不只是為了那個原因而已。

他可能是為了確實給予冰魚那個回覆才回來的。如果是這樣,那麼為了這個答覆特地遠渡重洋自海外歸國這件事本身,卻也代表了她這個人在他心目中占有多麼重的份量。

真諷刺。

我回想起今早的事。她在看到顯示在手機螢幕上的名字時,那揉合著期待與不安的表情。像是受傷般、寂寞般、該來的事終于到來般、即使如此仍然還是感到開心般原來那代表了這麼回事啊。冰魚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完全預測到剛剛會發生的事了吧。

冰魚一開始時會不願意與諡單獨相處,也是因為一下子就談到那邊會讓她困窘的緣故吧

「凜凜子和印南她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吧?」

她點點頭:「怎麼說呢,因為和她們太親密了,反而說不出口,感覺要對她們解釋起來會解釋得不清不楚。啊,不過這並不是說我沒把阿周當朋友的意思」

「啊,嗯。別擔心,我想這點我還了解。」

落雨的聲音入耳。

了解嗎?

我沒能去了解那家伙這是諡所說的話。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冰魚。」我怯怯地問道:「那個,藤代冬子是誰?」

「詳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諡哥的同學,好像在三年前過世了。」

「那個過世,該不會是被殺害?」

她搖頭:「聽說是自殺。」

自殺。原來是自殺嗎?

「諡哥是在那件事之後才變了個人的。變得不管對誰都保持一定距離,不管遇上什麼事都表現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

「」

「他曾經試著了解我,所以我也想試著去了解他,希望他能讓我了解。但是好像沒有傳達給他的樣子。」

話還沒說完她喉頭已經哽咽一聲。

她肩背微顫、搗住嘴巴,但是感情的奔流還是不可抑止地從她體內沖出。

她像是要抱住自己身體般的把臉埋到膝間。


絕不發出哭泣的聲音。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也沒有該由我來說的話。

她肯定也不希望我說些什麼。

我留下一句「我先走了」,沒有等她回答,已經推開門回到樓內。

2.

藤代冬子。

根據冰魚的說法,諡是在她死後才變得有些不同。

雖然這終究只是她的主觀心證,不過從先前的對話中聽來,卻可以肯定,她的死直到現在依然在他心中占有很大的重量。

而說起會對那些事有所了解的人,我只知道一個而已。

現在時刻是十一點半,距離正午只剩下三十分鍾。當然這並不是說我所預知到的未來一到正午就會馬上成真,不過我也不能夠再拖拖拉拉的了。

我爬上三樓,探頭往「Q號房巴斯克維爾的書房」看去。

推研社長樋野果然還在工作中的樣子,我對他打聲招呼。

然後我報上自己的名字,說有事想問他,他露出詫異的表情(突然被素不相識的人說有事要問,會有這種反應是理所當然至極),不過好像是想起我就是方才和大家在一起的人,所以問我:「想問什麼事?」

「藤代冬子的事。」

我一說出這個名字,他的臉就板了起來。

「你說你想知道冬子學姊的事是嗎?」

「是的。」

「該不會是從諡學長那里聽來的?」

「呃,算是吧。」雖然其實並非這麼回事,不過我還是配合他的說法做權宜之計。

「這樣啊。」他點點頭咕噥道:「但是冬子學姊的事是」

「我明白,這是關系到他人隱私的事。但是我有必要知道,理由我不太方便說」

「完全不得要領嘛。」他的表情更加詫異了:「要是我拒絕,你要怎麼辦?」

「這個那就沒辦法,只好找其他知道的人打聽了。」

「」

他環抱起雙臂,像是在揣測我有何用心般的打量著我。我沒有轉開視線。

沒多久後他歎了一口氣:「我想不會有人告訴你的。因為至少在推研中,冬子學姊的事是種禁忌。」

「禁忌?」

「當然並不是公開的共識就是了。」

禁忌。這表示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呢?

「拜托你,請告訴我。」

我繼續纏著他,他還是猶豫著。不過最後點點頭說了聲「好吧」,跟著又用有些強硬的語氣警告我:「不過希望你不要再找其他社員打探、提起這件事了。我是唯一一個,絕對。」

我答應下來。

在他的帶領下,我們移動到同樣位于三樓的「P號房魔犬的監獄」。在樓內的餐飲店之中,這里似乎是唯一有包廂的地方。

我們進入店內,分坐在一張桌子的兩端。雖然店名看起來頗危險,不過內部陳設還算普通。在向店員點了咖啡之後,他緩緩開口:

「你說你是從諡學長那里聽說冬子學姊的事,那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少。她是在三年前的城翠節第二天自殺,所以諡哥懷著對她的追悼之情前來參加城翠節」

當然他本人根本就沒有對我說過一句這種話。這是我先前偷聽(雖然說來難聽,不過是事實)他與冰魚的對話,靠片段情報自己組合出來的推論。不過光是這樣,似乎也已經發揮出更進一步撬開樋野嘴巴的效果了。

「冬子學姊和我們一樣是推研的社員。和諡學長同學年,然後就跟你說的一樣,三年前在自己家中上吊自殺了。」

樋野低下頭,露出淡淡的微笑:

「她是個很開朗的人。雖然並沒有特別漂亮,是屬于小巧可愛那類型的女生,不過在男生之間很吃得開。可是冬子學姊給人的感覺則是整顆心都放在諡學長身上,周圍的人也知道所以沒人去干擾他們,只在一旁樂見其成。我真的很喜歡他們兩人之間的那種感覺,非常喜歡推研那時候的氣氛。」

我想像著那副情景,然後回想起諡的話。

(所以說,雖然我們兩個有在一起,但是完全沒有世間所說的那種男女朋友的感覺,反而通常都是跟一大票人在一起。那家伙真的很喜歡大家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我也是個雖然這話由自己說還挺怪的比起現在更加慣于熱絡氣氛的人。)

(你說的大家,果然是指推研的人吧?)

(是啊。總是厮混在一起,為一點小事或沒意義的事眉飛色舞。是的,就像是)

(就像現在的我們一樣嗎?)

就像凜凜子、印南、理惠、千里、還有冰魚五個人一樣。

恰如幸福快樂地歡笑著的她們

「但是諡哥和藤代學姊並沒有交往吧?」

「那是諡學長自己說的嗎?」

「是的。」

「這樣啊。」他的視線垂下:「也許他們倆果然都沒辦法更進一步越過那個距離吧。」

「這是什麼意思?」

「他沒跟你說?冬子學姊有心髒方面的毛病。」

「心髒方面的?」我皺起眉頭。

他點點頭。

「正確病名我也不知道,不過似乎不會造成即刻性的生命危險。只是動手術的風險很高,而且又難以根治,最後也只能選擇一輩子吃藥控制病情的方式。她完全沒隱瞞自己有病的事,不過當然也不會和別人聊起更進一步的狀況所以羅,即使是待在一大群人之中,她也有種像是一個人置身事外旁觀的感覺。平時和大家一起玩鬧時,偶爾也會突然流露出極度厭世的眼神,當然她是很少把那部分展現于外啦。所以我在猜,會不會是因為這樣,她才不能主動下定決心因為自知有著那樣的缺憾,所以就難以踏出那一步。而諡學長那方面在這一點上也是一樣吧。」

他所說的「我沒能去了解」這句話,原來是這樣的意思嗎?

這時候我們點的東西送到了,所以我們沉默了一會。

我喝著咖啡問道:

「可是藤代學姊為什麼要自殺呢?」

他的表情果然又板了起來。然後以「事到如今只能用想像推論了」當開場白:

「我猜是因為壓力吧。」

「壓力?」

「對死亡的,不,該說是對活下去的吧。」

「該不會」我說道:「那個心髒病惡化了?所以」

「不,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那是為什麼?」狀況並沒有改變卻選擇自殺,這種說法令我感到有些唐突。

但是

「不能保證自己幾小時後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一種無比的恐怖呢?」他喝著咖啡,以沉穩的聲音直視著我說道。這句話化為奇妙的沉甸甸重量壓在我胸口上。

「當然,就人都有可能遇上意外事故死去的意義上來說,每一個人都一樣,不過這是極端的論點。不管我們做出再多假設,應該也還是會活到明天、後天、一星期後、一個月後、一年後,甚至更久以後可以這樣指望著。我們是在這種期望下活在現在但是,以她的狀況來說卻並非如此。」

「」

「她是在真正意義上的『不知道自己明天是不是還能夠活著』。就算明天沒問題,後天、大後天也沒問題,但是更之後呢一輩子治不好的心髒病陰影揮之不去地壓在心頭,對當事人的每一天都會形成強大的壓力,我認為這個原因就非常足夠了。」

「」

「當然這也許只不過是我個人的偏見。我是醫學系的學生,本來就有心理准備去參與面對人類生死的工作。但是即使我能夠想像得出來那個人的心境,還是無法實際感受。她是用著怎樣的心情度過每一天?就算再怎麼想要與那個人感同身受,結果別人也都只能靠想像。」

就這點而言,你應該也是一樣的。

我至少也能明白在他的這番話中,隱含著這樣一個意思。

就算再怎麼樣去設想,被留下來的人還是只能靠想像去推測自殺者尋死的理由,所以我該少問些這類問題這就是他的言外之意。

即使如此,我還是再次糾纏在這個問題上:「藤代學姊的遺書上寫了什麼?」

「不知道,因為她的遺書沒有公開。」

「這樣啊。」那就無計可施了。

「不過像你一樣感到事出突然的人確實是占了絕大多數,所以那時候推研的人都大感震驚。然後諡學長也在那時候退出推研,還有跟她感情很好的幾個人也都一起退出了。」

這樣就可以解釋諡退出推研的理由了,想必是不想留在有著太多與她相關回憶的地方吧。

可是


那麼,他會厭倦被稱作名偵探又是為了什麼?

是想要揮別當時那個沒能去了解她的自己嗎?想要逃避自己那時候的一切是這樣的想法,讓他對名偵探這個象征當時自己的字眼敬而遠之嗎?

但是以他那明白說出「名偵探的條件是解謎的意志」的態度來說,這個推測真的正確嗎?

當然我並不以為人類的言語與態度總是具有整合性。

但是我感覺還有某種未解之謎存在。

我一面喝著咖啡,一面抬眼打探著樋野的表情。

他剛才說的話應該不會有假吧。

但是我卻不得不有種他還有張底牌沒翻出來、還有話沒說出來的想法。

他還有話沒說出來,所以才沒辦法將一切解釋清楚。

「那個,你有藤代學姊的照片嗎?」

「照片?為什麼這樣問?」

「沒什麼。」因為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還是模糊不清,所以想要凝聚印象。

「嗯照片,這個有點啊!」樋野說道,好像是突然想了起來:「對了,展覽室說不定會有。」

「真的嗎?」

「是啊。畢竟『面具舞會』的基本目的也是吸引新人加入推研,所以也有把合宿和旅行時的照片拿到展覽室展覽,說不定那里面會混雜著三年前的照片。」

3.

我們來到位于一樓的「F號房展覽室①」。

那里舉辦的是「推理曆史展」的展覽,樋野站在規劃好的行進路線末端。那里有張長桌,上面陳列著展覽意見調查表、回收調查表的箱子,還有推研發行、販賣的社刊《不開之房》城翠節特別號。

他拿起放在角落一本像是相簿的東西啪啦啪啦翻著

「啊啊,有了有了就是這張了。」

他把其中一張照片拿給我。

「那是暑假去群馬合宿時拍的。真叫人懷念呢,明明才三年前的事而已。」

那應該是在某個高原上拍的快照吧。背景有樹林,在耀眼的陽光中,一個穿著長袖連身洋裝的女生正以開朗的表情轉向這邊。一頭黑色長發中分,露出小小的額頭與有些粗的眉毛。

她的手隨意地拉著定在她稍前方的男生手掌。那個男生也被拉得轉過頭來,走在更前方的人,也有好幾個人像骨牌效應般的跟著轉向這邊。

大家都露出相同的笑容,真的是一副和樂融融的樣子。但是

「沒有拍到諡哥耶。」我這樣一說

「嗯因為別看他那樣,其實他那個人臉皮很薄。只要一拿照相機對著他,他就馬上逃之天天啊,這邊有張拍到他的。」

我接過來一看,那是三年前的他。

(果然給人的印象和現在完全不同。)

他把手伸到照相機前,像是在說「不要拍」,但是嘴角卻有著無憂無慮的笑容。在她過世以前,他也確實曾經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把兩張照片放到桌上。看來他確實是在三年前那件事之後才改變的,但還是搞不懂那件事將會如何與他接下來要做出的犯罪行為扯上關系。

我開始有股走投無路感,也沒時間了到此為止了嗎?

我這樣想著,視線往下落去,放在桌上的推研社刊《不開之房》進入我的眼中。我不經意地拿起它,拍啦拍啦翻著。其實昨天我已經稍微看過這本《不開之房》了

「咦?」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看了看封面。然後我發現那不是我昨天看過的本月份城翠節特別號,而是上個月的那期。

我也沒有什麼深意,只是想到就問一下看看:「對了,樋野學長,有沒有三年前的社刊?」

「三年前?呃,好像勉強有到三年前的吧啊啊,就這本羅。」

他從桌上用書擋排在一起的社刊之中抽出一本拿給我。

我檢視目錄,在一些很明顯是筆名的作者名之中,看到有著他以本名「扇谷諡」發表的文章。在確認頁數後,我翻到那一頁

《藥殺》扇谷諡著

一下子就是十分驚人的標題扉頁躍入眼中。

樋野也苦笑著:

「很直接了當吧?嗯,當然這也沒什麼不好。這是篇以毒品為主題的推理小說倒不如說更接近偵探小說吧。劇情也相當平淡,只寫到偵探和警察一起揭發地下毒品集團而已。只是,怎麼說呢雖然諡學長是貨真價實的名偵探,不過老實說,他在作家方面的才能似乎遠不及偵探方面的才能啊。」

「喔」

可能是要幫忙挽回一些評價,他有些慌張地補充說明:「不過那篇小說光是關于毒品相關知識就十分驚人喔。諡學長個性認真,所以也有極具潔癖的一面,對毒品或興奮劑打從心底有種沒來由的厭惡,甚至還說過連香煙也算是毒品的一種,所以才會反過來對這方面的知識有深入的了解吧。」

「這樣啊。」我應了一聲,但是也有種「咦?」的感覺:「可是」

「嗯?」「諡哥應該有抽煙的習慣,記得是從三年前起」

在那一瞬間

他些微的表情變化化為扳機讓我像被上天啟示般的靈光一閃射中。

樋野的表情。我說的話在一瞬間令他出現詫異之情,跟著「啊啊」露出像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是那也只是片刻間的事而已,馬上就又轉變成一臉心虛的模樣。

他不知道諡有抽煙,但是在知道他有抽煙的這個事實後就恍然大悟,這代表了什麼意思?在知道因為潔癖而對香煙與毒品有沒來由厭惡的諡,于三年前一改原本心態的事以後馬上恍然大悟,這到底代表著什麼樣的意思?

我直覺上的領悟到,就是這個了,這就是他沒有翻開的底牌。要是不趕快趁現在讓他翻開那張底牌

「樋野學長知道的吧?」

我沒有特別指明是知道什麼。他確實是知道些什麼,並且隱瞞著。而我要讓他認為,我察覺到他所隱瞞的事了。

「沒、沒有,我什麼也」

他搖搖晃晃地後退一步,腿「碰」地一聲撞到桌腳。

他的防禦已經完全兵敗如山倒,接著只要提出問題就好,如此一來他的表情自然會做出回答。一個人在心防被攻破的時候,即使沒有以言語作答也無妨。只要能看清對方用表情所述說的真心話,就遠勝于任何雄辯。

在知道三年前一改原本心態的事之後就恍然大悟。那也就是說,是不是在那個時期發生過與「那個」有關的事呢?

我開口。

拿起桌上那張上面有冬子的照片,舉到他面前,要讓他避無可避般的

「為什麼冬子學姊穿著長袖的衣服呢?」

我冷靜地看著他一臉抽搐的模樣。

一陣顫意襲向我。明明是自己揭穿的事實,卻突然承受不起它的重量。我咬著唇,握緊手中的照片。難道真是

「是毒品嗎?冬子自殺的理由,是因為她使用毒品的事被諡哥知道了的關系嗎?」

我用力擠出這段話,甚至心底希望事實並非如此。

但是眼前的樋野逐漸露出心痛如絞般的表情。

真的是為了藏起針孔?現在已經無法證明她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會在夏天穿上長袖衣服了。也有可能只是為了遮陽,這樣想還比較有現實感,也更加具有說服力。光憑夏天穿著長袖就能扯到毒品才叫荒謬,只要他這樣打哈哈交代過去,就全都沒事了。

他卻已經狼狽到連那種程度的粉飾太平都做不到了。

那副模樣正幾近殘酷地訴說著他所知道的事實。

(怎麼會可是為什麼?)

我問著自己,但是解答並沒有馬上翩然落下。

(不能保證自己幾小時後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一種無比的恐怖呢?)

啊啊。

他言語中奇妙的沉甸甸重量,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藤代冬子每一天都遭受到無比的恐怖襲擊。就算是再怎麼樣為她設想,也只能用想像去體驗她的恐怖。所以她為了逃避那種恐怖而接觸毒品?

她接觸毒品,但這種事不能公開。最重要的,是不能讓忌諱這類東西的諡知道。因為讓他知道,就等于是對他的重大背叛。

可是

最後還是被知道了吧。他是名偵探,這樣的他要察覺到身邊的人有事瞞著他,應該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然後那個時候他做了什麼呢?當他知道頗有好感的女性扯上自己最忌諱的犯罪時,他會去檢舉她嗎?會公然告發她的罪行,貫徹自己身為名偵探的意志嗎?

名偵探扇谷諡會去破解這個案件之謎嗎?

(所謂的名偵探,應該是指解謎的意志本身。)

(我已經不玩名偵探那套了。)

他沒有破解。


一旦破解,一切都會崩壞。所以他沒有破解。

然後他舍棄了自己名偵探的那部分,放棄了那份意志。想必是因為對自己身邊的欺瞞視而不見的事,讓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繼續厚著臉皮頂著那個名號吧。

而她一定也注意到他的狀況,知道自己的作為已經被他知道了。也許就連日常應對方面部有了某些變化。

然後她就自己制裁了背叛了他的自己嗎?當然樋野猜測的,干脆以一死逃避日複一日壓力的想法應該也有影響吧。在那樣的打擊與絕望交織下,她自己選擇了死亡。

她的話題之所以在推研內是禁忌,就是為了隱瞞那個殘酷的過去

(那麼諡哥是為了這個原因,才會在不久後攻擊冰魚?)

不,這不合理。冰魚並不知道冬子自殺的理由,攻擊她也沒有任何意義。

「」

我吸氣、吐氣。

鎮定下來,冷靜思考。諡將會在不久後攻擊冰魚,這是不動如山的事實。結果已經是既定的,那麼就一定有個形成它的脈絡存在。

諡有抽煙,那是他一反過去忌諱毒品與香煙心態的證明。

為何他要故意那樣做?

我沒能去了解那家伙,這件事令我後悔至今。

他是這樣說的。

所以他會去接觸自己原本忌諱的香煙,會不會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試著了解她而采取的行為呢?自己也去接觸冬子接觸過的東西,利用這種行為試著去理解她。

如果是這樣,萬一他在接觸香煙的同時,連毒品都

如果。

如果他真的有接觸毒品。

冰魚身上就會有樣他非得搶回去不可的東西了。

就是方才她出其不意拍到他的底片。

如果把那張底片洗成照片,將會成為他的「媒介」。然後只要有媒介存在,法術師就可以與他「同調」,知道他的身體攝取了會影響身體健康之物質的狀況,應該也包含在內是否有疾病,而他也知道可以做得到那種事的法術師在哪里。

我猛然往腳下看去,老師的使役魔黑貓在那里。

(啊,呃,這是老師的使役魔。只是因為老師想要了解我們這邊的情況,才叫我把它帶在身邊,請不用管它。)

我這樣向他說明過啊!

這些他應該全都察覺到了。他是倫敦大學魔學系研究所的碩士生,不可能察覺不到。那麼一來,他會

我把拿在手中的冬子照片往口袋一插。代之以取出原本在口袋中的手機,打電話給冰魚。

但是沒人接,只有手機鈴聲沒有著落的空響著。為什麼?只是純粹因為沒有聽到鈴聲嗎?還是說

時間應該已經差不多到正午了。我一面讓手機繼續維持在撥號狀態,一面奔到窗邊,掀起黑布幕。我是想看看時鍾塔確認時間,但是這時候我才發現時鍾塔位于反方向

(對喔,因為這邊是西側)

我陷入渾然忘我的茫然狀態。

對,這邊是西側的教室。所以|!

我關上手機,連忙打開手邊的導覽小冊,確認室內平面圖。靠著已經到手的條件把拼圖一片片拼上去。

沒錯。

案發現場是那個房間。

4.

我把樋野留在「F號房」,一個人沖了出來,踩著北邊的樓梯直往上沖。

提示果然全都包含在那個夢中了.

為了驗證我的推理是否有誤,我再次重頭檢視一遍讓我導出那個答案的思考脈絡。

在「未來視」中的案發現場沒有人在,所以那個「房間」是綜科A棟內未被使用的教室。

然後在A棟內未被使用的教室有

一樓東北角一間。

二樓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四個角落各一間;與東北角隔著廁所的一間;從西北角扣除樓梯數來第三間;從西南角扣除樓梯數來第二間。一共七間。

三樓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四個角落各一間;從東南角扣除廁所數來第三間。一共五間。

以上樓內共有十三間空教室。

(這十三間教室中的其中一間就是夢中的案發現場。)

然後在這里首先加入條件一:被害者在跑了一段距離以後,打開右邊的門。雖然不知道正確跑了幾公尺,不過可以確定跑過兩側好幾扇門,所以最少也應該跑了兩間教室的距離。

在跑了那樣的距離之後,右手邊不可能還會有門出現的二樓西北角、東南角,三樓西北角、東南角這四間教室可以扔掉了。

這樣一來就剩下九間空教室。

再加入條件二:出現在夢中的妖怪。

用雙腳步行的單耳兔以及有著兩條尾巴的貓

現在已經知道那是在樓內舉辦的推理游戲「面具舞會城謀殺案」的凶手。然後根據在「S號房」得到的線索,也可以知道那個凶手位于三樓。所以一、二樓的空教室也全都可以刪除了。

這樣一來范圍就可以縮小到三樓東北角、從東南角扣除廁所數來第三間教室、西南角這三間教室了。

原本我是在這個時間點就必須馬上導出答案的。

然後最後是條件三:被害者在夢中拉開黑布幕時,隔著窗子看到的是一無所有的天空。

躍入仰望的視界中的,是遭受潑墨般的水跡斑斑之窗

窗外一無所有,只能在另一頭看到有如淚傾的天空

但是A棟緊鄰在時鍾花園的西北邊而立,從樓內東側窗子向外看去,時鍾塔一定會在視野范圍之內。因為A棟只有三層高,時鍾塔卻是相當于七層樓高的建築物,所以就算是以從窗內仰望的形式往上看也一樣。

也就是說案發現場限定在西側的房間。

剩下的教室

就只有三樓,西南角的教室了。

我已經抵達三樓。

在直指向南方的昏暗東方王宮回廊上奔跑著。

半路上我確實看到了穿戴成「兩只尾巴的貓」(和夢中一樣!)的人,使我確信自己的推理是正確的。回頭張望看看兩邊,也能看到木乃伊男和南瓜頭的妖怪、用雙腳步行的單耳兔,這個狀況讓我更加深信不疑了。

我看看手中的手機,時間顯示現在正是正午,應該趕得上,冰魚八成還不在案發現場。至少以這個時間點來說,我肯定來得及救她。如果沒有任何人在,我先躲到黑布幕後面就好了。

(有了!)

當我看到目的地所在的房間時,手中的手機也在同一時刻開始震動起來。我用右手打開手機,同時空著的左手握住握把

(咦?)

既視感。

不,這是當然,因為這個光景我見過一次了。但是等等,這

我沒停下來,還是打開門、沖進室內。所有窗子上都掛著黑布幕,把光亮阻絕于外。

在下一個瞬間,唰一下從布幕缺口間射入一道雷光。看來天氣真的已經整個轉壞了。

我的視線在室內游走著。她不在這里,沒有人在這里。

格格不入感。

不對勁,有什麼不對勁。在我右手中開啟的手機已經停止震動。

然後在我背後

傳來一道開門的「喀喳」聲音。

我毛骨悚然。

回頭一看。

異形站立在我眼前的昏暗之中。

那是一身類似教會神父身上所穿的法袍。整個人從肩至腳包在正面畫著紅色十字架圖樣的服裝中,再加上一張臉隱藏在寬大頭套之下的人物,就站在門前。

一道光唰一下射入。

那道光把頭套下的面容照了出來。

在白色面具上浮現著詭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