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子(11)

拓拔和他對視,努力想要從那雙年輕快樂的眼睛里看進去.修士倒是沒有回避他的目光,他聳聳肩膀,繼續磨刀.拓拔只看見了單純的快樂,和無憂無慮.
"是因為不是同一種人吧?"拓拔在心底感歎了一聲.
拓拔收回了目光:"我有些事情,想請人為我解惑,可是找不到這樣的人,夫子可以幫我麼?"
"我們這樣流浪的人,不太懂軍國大事的,不過將軍若是願意告訴我,我一定會努力回答.算是感謝將軍請我們磨刀吧."修士笑著,"吆喝了半個上午,都沒有找到一個客人,是我的宛州話不夠好吧."
"夫子有沒有遇到這樣的事……"拓拔斟酌著詞句,"為了一件事,你努力了很久,恨不得粉身碎骨也要做成,你每個夜晚都輾轉難眠,時時都覺得痛苦包圍著自己,只在夢想有朝一日可以達成那個心願的時候,才能獲得片刻的慰藉."
"這樣令將軍難忘的事情……是仇恨麼?"
拓拔沒有回答,只是繼續說:"但是最終你都沒有能完成心願.你漸漸地麻痹了,也漸漸地忘記,甚至自己都不太願意去想.這時候你才覺得稍微好受了一些,不必再為那些舊事困擾,可以安靜地過完剩下的日子.可是你忽然發現,一個機會就在你的面前,你自己都要放手不管的時候,達成那個心願的機會終于來了!晚來了幾十年!你會怎麼做呢,夫子?你還會回到以前那種心境中麼?"
他這麼說的時候,默默地從紫梁河上看出去,看著北方.他感覺到胸口中有東西在翻滾,像是腥濃的血.
這次輪到修士猶豫了,過了好久,他低聲說:"將軍,你的拳握得很緊……"
拓拔愣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他松開手,掌心留下深深的指甲印.
"其實將軍心里還是明白的.對麼?"修士歪著頭看他,"將軍只是害怕再回到以往心境里去.可是那心境還在那里,將軍只是不願想它.也許將軍可以把那些不高興的事情都壓下,放棄這個機會,可是終有一天,那些心緒還會泛起來,將軍那時會很後悔的吧?"
"你是說……"
"也許這麼說太玄了."修士抬起頭對著拓拔笑了笑,"不過世上的事情,常常都是這樣,有的人求得太急切,最後什麼都得不到,有的人放棄了,卻又得到了.其實得得失失又算什麼?最終還是都要失去的,只可惜很多人在得得失失里面失去了自己的心."
"那麼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將軍其實已經聽見自己心底的聲音了吧?世上多數的人,都是凡俗的人啊,你追著的東西,明知道不應該,知道最後都是一場空虛,可是還是忍不住要去追索.就這麼追著,追著,得到了,又失去了."修士將一罐清水淋在刀上,雪亮的刀鋒耀人眼目,"然後人就死了."
他年輕的臉上多了鄭重的神情,雙手托著刀捧給拓拔:"雖然說起來那麼悲傷,可是終究逃不過呢."
拓拔接過刀,默默地彈著刀鋒.
"按照將軍心底所想的去做吧,要後悔,也是將來的事情."修士搖搖頭,"將軍沉迷得很深,不是超脫凡俗的人."
"是."拓拔低聲說著,從腰帶中摸出一枚金銖,恭恭敬敬地放在修士的手中.
他兜轉戰馬,直起了腰,就此離去.忽然間他什麼都不再想,那種煩惡,那種困擾,如今都不再是問題,他知道自己眼睛中的神色恢複了堅毅,比以往更加的銳利,有如發硎的利刃.
"給了一枚金銖!真是大出手!"漢子湊上來貪婪地看著修士手里的錢.
"這是你的."修士把金銖遞給他,轉而去看拓拔的背影.
"夫子,你們到底說的是什麼,我每句都懂,就是不明白."
"要殺很多的人吧?"年輕的修士輕輕歎了一口氣.
"夫子?"
"其實我也不太懂,"修士搖了搖頭,"不過有種不好的預感.雖然我不知道他的心願是什麼,但是像將軍那樣的人,完成一個心願要殺很多很多的人吧?"
"那夫子不勸勸將軍?"漢子詫異地說,"長門的夫子也是惜命的吧?"
"人活在世上,都很不容易,不過,"修士低聲說,"又有什麼辦法呢?"
6
"閃開閃開!"巴魯和巴紮從疾馳的駿馬上翻下,擁著阿蘇勒,大步沖向金帳.
"什麼人敢闖金帳!"衛士一起拔刀,領頭的百夫長大喝了一聲,武士的鐵護心打在鐵環甲上鐺鐺作響.
"世子,是世子,我們都是世子的伴當."巴魯高聲地喊著. 夔鼓聲響得益發的急迫了,兩通鼓已經擊完,第三通鼓也到了盡頭,咚咚咚咚地震人心魄.
"世子進去,伴當不行!"
"為什麼?"巴紮挑著眉毛,"以往我們都可以進去的."
"沒看見汗王們和首領們都候在外面麼?大君傳令,所有人都候在外面,只有王子進帳."
巴魯和巴紮往周圍看去,四位大汗王,大家族的幾十個首領,帶兵的將軍們都被擋在帳外,聚成小團議論紛紛.夔鼓設在那里,並不是經常敲擊的,每次敲都是為了緊急的大事.汗王們和首領們在北都城里都有無數的奴仆,任何消息都逃不過他們的耳目,可是這次召集卻來得如此突然.
"世子,快進去吧!我們在這里等你."巴魯推了推阿蘇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