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天之門 終章

終章

充滿綠意的庭園一角,有一名矮小老人。他穿著很有品味的西裝挺直背脊,眯細他溫柔的眼角,凝視清晨的天空。

「我是宮內廳神靈班的那田。」身穿黑色西裝的中年男性如此自稱,他消瘦的臉孔露出適度的緊張,並且在老人身後恭敬地低下頭來。「一切即將要圓滿收場了。」

「辛苦了。務必要特別答謝伊織家的當家喔。」

「是。不過,恕我失言……政府那邊接獲不少抱怨。即使是擁有力量的屠神四家,伊織家的蠻橫行為實在是令人看不過去,若是要答謝的話實在是……」

說到一半,男性就被轉過身來的老人眼神射穿。他第一次看見這名老人,露出像是老師在斥責學生的嚴厲視線。

「你知道在大戰之後,GHQ將這個家從政治切割出來的真正原因嗎?」

「不……這個……」

「那麼就給我好好記住吧!因為這個家聽命于屠神四家。」

意思是說,聯軍里頭誇稱擁有最強戰力的美軍,畏懼著這小小的四個家系嗎?

男子按捺著,不讓自己因為驚訝而發出聲音。他的這個樣子,在老人眼中又是如何看待的呢?雖然他已經恢複為原本溫和的表情,然而接下來的話語,卻隱藏著不少悲哀。

「在愚蠢戰爭里頭敗北的這個國家,把他們當成黑暗驅逐。即使如此,我們還是必須要仰賴他們的力量……所以務必要好好向他們表達謝意才行。」

「是……」



「那麼鈴蘭。」

就這麼穿著原來的衣服回到宅邸之後,伊織在打開的門前停下腳步。

在太陽逐漸東升的庭院里頭,有剛才已經先回來的魅子、沙穗以及莉浦拉普,還有簡直可以用有形無形來形容的,不知道是魔物還是什麼之類的東西出來迎接伊織。雖然看起來是魑魅魍魎,然而很不可思議的是,鈴蘭並沒有在它們身上感覺到恐怖。

「我想你應該有聽魅子說過,從那天至今已經二天了。雖然天之門打開了……不對,那應該只是一場表演而已。總之事情解決了,所以我們公司已經不需要你了。」

「是喔……」

「所以你被開除了。」

「啊?」應該是開玩笑吧?不過這聽起來一如往常的語氣,使鈴蘭回想起他所說的話永遠都是認真的。

伊織向前踏出一步,越過大門的界線。這一步對鈴蘭來說,不知道讓她感覺多麼地遙遠。「你已經沒有必要留在這個世界了。繼續待下去的話,你就再也回不去。因為你將會像這里的我們一樣,總有一天會壞掉的。」

「怎麼……這樣,可是……」

雖然舉起手想要伸出去尋求慰藉,然而鈴蘭卻做不到。伊織讓眼鏡反射著朝陽,然後轉過身去。

「回到世俗吧!」鈴蘭惶恐地放下無處可去的手——就像是表達著自己無處可去。

「是……」


「這樣就對了。你是個乖孩子,鈴蘭。」

門逐漸關上,大家離去了。

魅子寂寞地向她揮手,莉浦拉普也面無表情地向她用力揮手。

又被拋棄了?

雖然不會懷恨在心,可是……胸口像是縮緊了一樣。

「主人!我……」

「不知道該不該算是遣散費,不過我找到你的家人了。」

「咦?」腳步聲使得鈴蘭轉過身去。

那里站著一位高雅美麗的婦女。

似乎曾經在哪里見過的,年過三十的這名女性,露出像是很開心,又像是很抱歉的複雜表情凝視著這里。

鈴蘭莫名其妙感到內心變得充實,滿溢出來的心情化為眼淚滑落。

似乎曾經在哪里見過,那個地方是每天早上的鏡子里。

「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呢,鈴蘭。」

「嗯……」

「她是名護屋河的前任當家。似乎是因為討厭屠神者的詛咒之血,並且希望能讓你遠離,所以才會拋棄你的。」

「嗯……」

「只不過做這種事情一點意義都沒有,除了讓你受苦之外。」

「嗯……」

這名女性大概也有聽見伊織所說的話吧。她像是非常非常難過地低下頭哽咽,即使如此……不,正因如此,所以她也無法走上前抱住自己的女兒。

啊啊,原來眼淚如此溫暖——

鈴蘭就這麼凝視著母親,沒有拭去不斷從臉上滑落的眼淚。她絲毫不願意讓首次見到的母親身影,在一瞬間離開自己的視線。

「給我好好記住,逃走的人將會遭遇什麼樣的末路吧!這是我曾經經驗過,也是她曾經經驗過的。要是從只能前進的這條路逃離,就會有魔找上門。就像是那天晚上,為了逃避而決心一死的你面前……出現了我。不過只要向前走,路就會繼續延伸,只要像那個蠢小鬼一樣永不放棄,總有一天就會找到出路。」

「那麼主人……」

「我是邪惡,邪惡絕對沒有勝算。所以我會一直逃下去,從今以後也是如此。」

「……」

「去吧!像這種邪惡組織,不需要你這種像是聖女的家伙。」


「是……」

鈴蘭踏出腳步,然後她快步向前,揮去眼淚撲了過去,回到她應該回去的歸宿。

再也看不見那對母女之後,伊織取出懷里正在響的手機。

「我是宮內廳神靈班的長谷部……」

雖然從里頭傳出來的聲音,是一個乍聽之下就像金融機關總機小姐一樣,非常有禮貌的女性聲音——

「什麼嘛,是翔香啊!今天的你講話真溫柔呢。」

「總不能劈頭就問你在做啥吧?我在工作的時候,也會裝模作樣一下的。」一聽到伊織的聲音,對方的語氣馬上就變得心直口快,就像是隔著電話也能想像她現在的姿勢。

「呼呼,是嗎?所以呢?你的工作內容是?」

「上頭吩咐下來,說是要好——好向你道個謝。可以的話希望能直接見你一面就是了。」

「不,這份好意我心領了,就幫我這麼轉達吧。親自見面這種事情請容我推辭。」

「果然是這樣嗎?」

「是啊,畢竟是邪惡組織呢,我實在沒什麼臉可以見人。」

「哈,邪惡組織也有勇者是吧?雖然我家的笨老弟也是這樣,不過你們男人還真是好笑呢!」伊織眼前浮現出翔希的姊姊,在電話另一頭哈哈大笑的樣子。「不然,你親自來迎接我就去。差不多也該把你真正的工作告訴那個蠢小鬼了吧?怎麼樣啊,長谷部家的當家?」

「開玩笑,我可不想讓翔希看到我裝模作樣的樣子喔。」

「呼呼,你的上司看到那個蠢小鬼的表現也嚇了一跳。不然,我送你一對貓耳當禮物吧?你就戴上那個給弟弟看看,會比我鞭策他還要有效很多的。」

她的腦海中大概也浮現出伊織咧嘴露出笑容的樣子吧?她的聲音變得稍微低了點。「好啦好啦……話說你啊,搞那個什麼邪惡組織也要有點節制啊。政府那邊已經差不多開始無法忍受了,這次居然還打電話給首相……總有一天,光靠我們這里會壓不住的喔。」

「哼,這才應該不要去管。那些家伙只想把屠神之力收為政府所有而已吧?所以,貓耳是要送到你工作的地方還是家里?」

嘟——嘟——嘟——

「真是過分的家伙,我本來還想連著貓尾巴湊一套送給她的說。」

既然如此,就只能工作的地方以及家里兩邊都送了。

「小貴,是女人的聲音。誰啊?」這個聲音讓他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在那里的是漂浮在空中,看起來不大高興的魅子。因為浮著,所以完全不知道她正從身後接近過來。

伊織把手機收回懷里故作鎮靜。「你……沒有聽到我剛才在說什麼嗎?」

「我只有聽到最後面那邊啊。貓耳是要送給誰的?」

鼓起臉頰的魅子滿懷疑心地詢問,不過伊織無視她。當伊織朝著屋子的方向走過去時,就這麼浮在空中的魅子,像是被一條無形的線拉著似地跟了過來。

「話說,小貴,你還想要繼續當邪惡組織多久?」


「這個時代已經沒辦法只靠屠神活下去了。所以天白家才會洗手不干,蠢小鬼的長谷部家也成為劍術道場,如果沒有像是這種來自于高層的命令,需要我們出面對付的魔人已經幾乎不存在了。」

「最強魔人最後走上的末路……難道我也是這樣的嗎?」

「你……該不會是想起來了吧?」伊織忽然停下腳步,看向將手指放在臉頰的魅子。

「沒有啊?怎麼這麼問?」

「你剛才自己不就說了魔人兩個字嗎?」

「是嗎?什麼時候?」

她們就是這樣逐漸忘記的。寄居在這間屋子里的澱滓,基本上都希望可以甯靜度日,就像是蠟燭慢慢變短一樣緩緩消失。魔人終究會變成人類,魔物終究會習慣于自然,兩者都會成為甯靜的澱滓而消逝。邪流原本的意義,就是強硬反對主張以力量收拾「魔」的主流一讓他們可以基于自己的希望回歸自然。

然而在這個過于光明的時代,要照顧魅子或是莉浦拉普,甚至是飼養那些位于地底或是森林深處無處可去的有形無形,實在是一筆可觀的開銷。無論是當個收入正常的公務員或是普通的惡黨,家計遲早都會被拖垮的。

「那個,小貴……」

「嘎!你也給我差不多別講了吧!何況你為什麼就只有這個不會忘記啊?鈴蘭都比你還要懂得禮節啊!」既然都這麼大聲怒吼了,伊織也不可能聽她說話。

「實在是,到底是從哪里學到這種粗魯的講話態度呢……小貴,你小的時候明明很可愛的說……」

「我知道了。所以快去做飯,做飯!」看到他以像是宣告退場的氣勢指向屋子,露出別扭表情的魅子只得輕飄飄地朝那里移動。

「真是的……」

「魅子並沒有回想起來啦,她只是稍——微激動了一下而已啦。」不知道什麼時候,莉浦拉普出現在伊織的旁邊。以這個魔人的狀況,要稱為澱滓還太年幼就是。「不過真的滿危險啦,還好鈴蘭跟我一樣,都有當一個好孩子啦。」

「總覺得如果現在是在玩撲克牌的吹牛,我就應該要喊一下對吧?」

「那是你想太多了啦。」

看到召喚到少女手上的木制球棒,伊織不由得低聲呻吟一下。大概總有一天,她將會要求買一根新的金屬球棒吧?還得順便一起幫沙穗買一把刀才行。

「說到鈴蘭……雖然工作是自然而然完成的,不過她比想像中的還要好用呢。」

莉浦拉普頻頻點頭。「她跑得很快啦。」

「沒錯,她的身手很不錯,而且還會叫我主人。沒錯,她會叫我主人這一點很棒……我們公司要找的,真的就是這樣的人才。」

「放掉她這樣的人實在太可惜啦,要帶回來啦。」

這番令人意料的話,使得伊織不禁將視線下移。有著一雙鳥溜溜亮晶晶眼睛的這名少女,對他點了點頭。

「我們是邪惡組織,說謊是理所當然的啦。」

「……」

咯地擊掌的伊織讓嘴角上揚,並且讓眼鏡反射出光輝。

鈴蘭原本以為已經停下來的,那顆名為不幸的雪球……將會再多滾動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