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夜半歌聲 第六章 迷宮寄居者

第六章迷宮寄居者——

近石剛弘的書房果然跟北本先生的想象一模一樣,高高的天花板,小小的窗戶。家具看起來全是紅木制的,除了厚重之外,沒有其他可以稱為特征的特征。坐在安樂椅上的近石剛弘本人是個道貌岸然,剛邁入老年的男人,頭發還烏黑發亮。肌膚年輕又有彈性,充滿了精力和意志力。

長得眉清目秀,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男子吧。

北本先生判斷,近石剛弘應該不是個有獨創性的男人。不只是他的房間,他的經曆也是判斷的因素之一。東京大學法學院畢業,從大藏省高級官員退入凡間後成為銀行家--對某種被為教育的媽媽的人來說,也許是很理想的人生,但是對北本先生而言,這樣的人生實在太無聊了。因為他覺得那不過是寄居在別人制造出來的權威跟組織下,完全沒有自創的東西。不只是北本先生,從具有傳統的私立學校畢業的人都會這麼覺得。

近石開口了,一開始就用很有威嚴的語調。

“你先請坐。老實說,深夜面談實在不是我所願意的。”

“你必須同意我有這樣的權利,因為深夜被叫來這里的是我。”

讓必要而且充分的諷刺發揮成果後,北本先生看著帶他進來的小田切亞弓的側面。

“而且,沒有跟一家之主打招呼就回去,對一個生在戰前的人來說是很難心安的。”

“你太客氣了。”

近石譏嘲的說,一雙銳利的眼睛眯成一條縫觀察著北本先生,似乎覺得有擬定作戰策略的必要。再度開口時卻拿出了不太符合當時場景的話題。

“你的公司是優良企業,沒有貸款而擁有龐大的資產。希望我們東西銀行有榮幸跟貴公司來往。”

“這是我的榮幸,可惜我卻不想跟人借錢,也不希望公司被並吞。”

說出口後,北本先生內心稍微反省了一下,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反應好像有點沒水平。

東西銀行是十年前由兩家銀行合並而成的,重要干部間的勢力斗爭從來沒有間斷過。一直到兩年前近石當上總經理後,才使出剛腕手段完全制服兩派勢力。現在他是一個擁有“法王”這個藝名的絕對獨裁者,重要干部們就像他的家臣一樣,臣服在他的統治下。

日本的法律跟稅制對擁有土地的企業非常有利。只要有發大財的意願,北本先生有過好幾次絕佳的機會,但是他都沒有去掌握。如同近石所說的,他的公司是無貸款經營,對于這點,他的朋友說曾經建議過他。

“沒必要也該借錢,這樣就不必付稅了。借錢買土地的話,可以留下有彈性的資產。每個企業都是這樣做的。”

北本先生苦笑地回答說:“嗯,我本性怠情,不想做那麼麻煩的事。而且本來就沒什麼經營能力,只要在可掌握的范圍內穩穩當當的做下去就行了。”

說的單純一點,北本先生這個人本來就討厭銀行和銀行家,再加上對近石剛弘本人也沒什麼好感,所以根本不可能跟東西銀行有任何往來。

“其實再怎麼修飾言詞也是沒有用的,我不相信銀行,更不相信你。我要先知道你到底想要求什麼?想做什麼?”

北本先生這番話說得很嚴厲,但是表情和語氣卻顯得很泰然。回應他這句話的近石的語調比剛才更具威壓性。

“我也率直的回答你吧。我只希望你不要干涉我,懂嗎?”

“拜托你,你可別搞錯了。你就像培路里提督一樣,我們過著鎖國的生活,你卻駕著黑船硬闖進來跟我們締結關系。追溯原因,全是那個讓你自豪的女兒把入場券交給耕平才會引起的。”

“我當然知道,亞弓做了多余的事,只為了向我炫耀。”

近石微微一笑。站在牆邊的亞弓,表情僵硬沒有出聲。北本先生頗感興趣的觀賞著這對父女的姿態。近石又繼續接著說:“她想拉攏耕平到我們這邊。姑且不論那樣的想法如何,手段可以說是有點超過了。應該等東京的騷動擴大後,再慢慢進行也不遲。”

這時候亞弓才插嘴說:“可是,爸爸,我覺得不能放著那兩個人不管,我也有我的盤算。”

跟表情一樣僵硬的聲音。北本先生實在不願意去相信,但是由不得他不信。不知道是透過水晶球看到的;或是從銳子看到的;或是有人站在枕邊告訴他們的,總之近石父女就是經由某種方法知道了耕平和來夢的存在。而且知道他們的存在對近石是有危險性的。所以他才不得不對平凡的大學生和小學生有所干涉。

到底是怎麼樣的危險呢?

北本先生非常想知道,但是近石當然沒有意思再說下去。北本先生只好使出各種對策。

“我想請教一下你的目的,近石先生。約略來說,破壞跟統治,是哪一個?”

“我沒有回答的義務,不過你那麼武斷的說法也說的太絕了。我就回答你吧,不是毀滅。”

實在是個說什麼都要拐彎抹角的人。近石又威脅似的對北本先生多加了一句話。

“等統治確實成立後,人們回想起現在的日本會覺得像天堂一樣。”

真是個喜歡虛張聲勢的男人,北本一邊這麼想,一邊拘泥于他話中的所有格。

“你說統治,是誰統治呢?”

“統治者的統治。”

提到這方面,近石剛弘這個男人就會出現歪斜的幽默感。北本先生注意到這點,又嘗試了另一個戰術。他裝出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說:“如果是你們父女統治世界的話,令媛就會成為女旁羅。想必你一定非常信賴她吧。”

北本先生算計著,即使對近石剛弘起不了作用,也會對小田切亞弓起得了作用。果然被他算啊中了,亞弓熱情的對父親說:“爸爸,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一定會把那個叫能戶耕平的學生掌握在手中。”

“機會嗎?很可惜,那個學生已經去了那了世界回不來了。你大概沒有機會再對付他了。”

北本先生淡淡的說了一句:“那兩個人一定會再回來的。”

“噢,你滿有自信的嘛。”

近石歪著嘴巴說,那種表情還真適合他這樣的男人。

“你不是對我女兒說,他們兩個留在異世界不回來也不錯嗎?”

“我收回那句話,你們聽了也許會不高興,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們,他們一定會回來的。”


這是北本先生綜合了確信和希望的一句話。

***

北本先生在深夜的東京跟近石剛弘大對決時--不知道算不算是,立花來夢和耕平正待在獸人都市的兔男家里。他們用的是最原始的戰術,就是偽裝成已經往外逃逸,其實是躲在屋內的策略。把窗戶大開著,其實是躲在干草下面。而且還把干草下的木板拆掉,以備萬一時從那里逃走,連這點都想好了。

來夢好像完全清醒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干草堆里摒住氣息。兔男家掀起了一陣騷動,兔男帶著十個左右的武裝獸人回來了。但是鑰匙已經被打開,客人不見了,室內還被翻的亂七八糟的。吱吱吱交談著的聲音,顯得非常慌亂。耕平在干草下,手放在一塊地面的木板上。走進寢室的土兵,用手里的棒子拍打干草堆,但是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就走出去了。在干草下,來夢低聲問耕平說:“是那個兔人去密告的嗎?”

“嗯,好像是。”

“可以拿到獎金嗎?”

“大概吧,不過當然要抓得到我們才行。但是我們不必故意讓他們捉到,因為我們沒義務為他做這樣的服務。”

知道耕平他們不在,兔男受到了盤問。士兵們一口咬定是兔男放走了他們,兔男拼命的解釋,但是沒有人相信他。鴉臉男人不斷張大嘴又合上嘴,咒罵著什麼,最後握起拳著往兔男臉平面捶下去。

雖然有點可憐,但是耕平也不能報出名字自投羅網吧。耕平既不是聖人,也不是全能的人所以只能先考慮來夢和自己的安全。

兔男被一群人拖走後,耕平很小心的從躲藏的地方爬出來,真是從後門逃出去了。

從前方的黑暗處傳出了慌亂而沒有規則的鞋子聲,敵人分散了兵力。可能是預測到耕平他們逃亡的可能,所以動員了大批人馬,做了周全的准備。

讓人不禁覺得太誇張了一點。耕平傷了那個獅男,難道是這麼嚴重的罪狀嗎?搞不好是因為別的理由,早就想追捕耕平他們了吧?會不會是那個送耕平他們那這個世界來的人本來就已經策劃好的?所以那個兔男才出賣耕平他們。

也或許是自己想太多了。再說,現在這時候,行動比想來得重要多了。如果水平前進有困難的話,就只好垂直前進了。

無數的柱子支撐著天花板,但是柱子內部是垂直移動時使用的通道。耕平他們選擇比較細的柱子,可是好像反而比較麻煩。內壁有無數的把手,要抓著把手,像爬梯子一樣爬上爬下。

那種感覺就像順沿著巨大樹干的洞爬下來。在耕平小時候,家的附近有個公園,公園里聳立著一棵據說樹齡三百年的大樺樹。樹干上有個大洞,耕平常常從家里帶條毛巾出來,坐在那里看書。

來夢沒有成為耕平的負擔,她身輕如燕又靈活,沒有無謂的恐慌,靈巧的往下爬。耕平也使出全力,好不容易到達地下的水平通道。雖然筋疲力盡,但是一路上沒有遇到其他人,表示逃亡成功了。即使是獸人的社會,好像也沒有人喜歡利用這樣的通道。

往下爬了好長一段路,現在又要開始走好長一段路了。兩個人並肩走在無人而寂寥的地下通道。

“要不要我背你,來夢?”

耕平這麼說的時候,少女抬頭看著耕平,無言的搖搖頭。

“怎麼了,來夢?”

耕平注視著來夢的臉,因為他覺得來夢在沈思著什麼。很難得見到來夢這麼猶豫,不久後還是撇不開猶豫的問耕平說:“耕平大哥,你為什麼總是幫來夢呢?”

“怎麼現在還問這種話,這是理所當然的啊。”

雖然耕平這麼說,其實這根本不是件理所當然的事。耕平不是來夢的父親或兄弟,只是朋友而已。這不是心態上的事,而是形式上的事。

“我這麼任性,一定帶給了耕平大哥不少的麻煩。”

“來夢哪里任性了?一點都不任性啊。”

下了這個斷言後,耕平開始懷疑這個回答是否正確,不得不再次確認自己的包容力。

來夢感到很困惑,並不是因為從以前就對耕平的態度感到懷疑才提出這個問題,而是經曆了這麼多危險,在這一瞬間放松了下來,就莫名的湧上了這些奇妙的問題。大概是對現況產生的不安在作崇吧?

“我為什麼會跟耕平哥哥在這里面對這樣的事呢?”

因為這麼想,才會突然問耕平的。這是因為感情突然滿溢,跟懷疑或不信任是無關的。但是來夢不懂,耕平也不懂。耕平只想要讓來夢安下心來。

“你跟我是在幾十億分之一的機率下邂逅的,光是這樣就可以說是奇跡了,應該就如同你說的,我們有緣吧。”

“嗯,可是”

“你不喜歡跟我有緣嗎?”

耕平不過是開玩笑的問,來夢卻猛烈的搖著頭,連眼淚都浮出來了,耕平趕忙安慰她說:“我覺得跟來夢有緣真是太好了,如果來夢也這麼想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耕平自己也才十九歲,還是個未成熟的年輕人。要揣測對方的心理還不是那麼容易辦得到。

但是他的心情絕無虛假,來夢也感受到了。來夢不知道該怎麼表現自己的心情才好,只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斷斷續續的說。

來夢希望對某個人而言,自己能成為特別的存在。她常想“如果有人把她當做最重要的人,是多麼值得高興的一件事”。同時,來夢也希望能擁有一個讓自己覺得最在意的人。只是到目前為止從未說出口而已。

身為一個育幼院的負責人,來夢他們的院長先生可以說是非常超然的一個人。不但明理而且公正,從不偏心。所以北本先生說要收養來夢時,他也提出了異議。不是反對,而是希望北本先生考慮時機。來夢知道院長先生的建議是正確的,所以她對院長先生沒有埋怨,也沒有反感。來夢自己也如同她跟耕平說過的一直都照顧著低年級的學生。這也是以公正為先決條件,絕不能偏袒任何一個人。大家都一樣,平等、公正,如果不這樣的話,育幼院的小小社會就無法成立了。

來夢在這種種條件下成長,“最”或“次”的問題是不該存在的。她卻想到了這種不該想的問題,所以才會覺得自己太任性了。或許是因為從來沒有過無條件被愛、被守護的境遇,所以一旦真的出現一個為來夢這麼做的人時,來夢就不自覺得替自己找起借口來了吧。

耕平也深深思考起來。耕平自己可以說是從未有過“被當成某人最重要的人”的經驗,對雙親而言,最重要的是他們彼此,再來就是醫院吧。國中、高中時,有過類似戀愛的經驗,但是久不見面感情就淡了,僅止于這種程度。上大學後,因為父母的關系,讓他強烈的感覺得“不是談戀愛的時候”。有時候回頭一想,會覺重“自己未免太孤獨了吧”,但是如果因此而變得乖戾,自暴自棄,那也太愚蠢了。更何況真正的孤獨說不定還不只是這種程度呢。

耕平很想為來夢做些什麼,可是又禁不住要想,自己究竟能為她做什麼?

“想替別人做些什麼的想法,只是一種自以為了不起的想法。”

也有人這麼下定論。但是那種人盡管去走他的路,耕平就是想替來夢做些什麼。不過也不能強把自己的善意推給來夢吧,耕平的思緒翻來覆去,好一會兒才對來夢說:“來夢的事由我來操心,所以不要去麻煩任何人。像北本先生啦、院長先生啦,最好都不要讓他們煩心。”

“嗯。”


“對大哥哥來說,來夢最特別了。來夢是大哥哥最重的人,這一點我可說清楚了唷。”

來夢的眼睛充滿了陽光,那是不應該存在于這世界的光芒。

“來夢最重要的人也是耕平大哥唷。”

來夢全心全意的說。第一次見到耕平大哥”時,來夢就對他完全信任,為了給自己找一個理由還困擾了很久。但是對耕平大哥的心情--感謝和信賴和親愛的存在是無庸置疑的。在這世上,她最信賴的人就是耕平大哥了。

“是嗎,我太高興了。”

耕平摸摸來夢的頭。

“彼此都是對方最重的人實在太好了,這就叫圓滿大結局呢。”

說完後,覺重自己說的有點離題,不禁臉紅了起來。這時候幫他解圍的居然是逐漸接近的追逐的腳步聲,實在太諷刺了。

“來了,跑啊,來夢!”

“嗯!”

兩個人開始跑。沿著青苔指引的路走的同時,耕平想著“就先這樣吧”,最好是從自己做得到的事先做。

皮膚很清楚的感覺到空氣里的濕氣度增高了,連鞋底都有被沾濕的感覺。耕平提醒來夢別滑倒了,自己也小心地走著。道路又進入了斜坡,斜坡下有微微的風吹過來,隨著風傳來一些聲音。是水聲、說話聲,還夾雜著木頭吱吱嘎嘎的聲音。耕平捕捉到了一些想象,繞過一個像房子那麼大的岩石後,想象果然呈現在眼前。

那是一個港口。有個龐大的岩石巨蛋建築,里面充滿了水。青白色的燈光照出了巨蛋的整體,因為到處都裝了巨大螢火蟲的照明燈。碼頭里船只來來往往,獸人們忙得團團轉,貨物堆積如山。

“原來如此,地下果然是這個樣子。”

耕平懂了。

原來這個獸人都市是建設在巨大的地下湖正上方,有無數的地下水系統集中在那里,供應地上都市的生活用水。不只是這樣,他們也活用這些系統當水路交通。

無數的獸人操縱著船只,船上堆積著大量的貨物,船一靠近碼頭就用繩子把船拉進碼頭。貨卸到岸上後,獸人們就把貨扛在肩上搬走。大型的貨物就好幾個人一起扛,看起來很重的樣子。

“有車子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嘛。”

耕平真想告訴他們,有車輪這種東西存在。一想到不知道有車輪存在的印加文明,他就會覺得技術文明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像印加這種社會制度、工藝、農業技術都很發達的國家,居然沒有文字和車輪,真的是很不可思議。對車輪的存在覺得很理所當然的耕平來說,當然會覺重很奇怪了。

耕平又繼續看下去,獸人們先在坡道的起點處放下貨物,坡道上鋪著圓木,再把貨物放在圓木上,推著圓木走。既然已經做到這個階段,車輪的發明應該只差一步了,可是這一步實在太大步了。

這里給人的感覺是好恣意的世界構造。很奇怪的形容,但是真的會讓人覺得創世主在創造世界的時候,似乎沒有很認真。只要不一樣、好玩就好,住在那里的是什麼人都無所謂--給人這麼的印象。

不知是誰創造了這個世界。一個只有黑夜,在螢火蟲光的照射下顯得青白微亮的世界。沒有時間的流逝,而且說不定連時間這種概念都不存在。

與其說是在創造一個世界,還不如說是把什麼都沒有的空間封鎖成袋狀,在那里天馬行空的畫畫。一個孤立的狹窄的世界,完全沒有無限伸展的感覺。耕平覺得這真是一幅很差勁的畫,沒有一望無際的遼闊感和深度感。

耕平決定到水上去看一看。地上都市已經不能再進去了,沙漠也去不得,再說,通往地上的道路可能到處都是追捕者,只能從水路逃了。

“我們要搭船走嗎?耕平大哥?”

來夢抬頭看著耕平。不是在逼耕平想辦法,只是受到好奇心的鼓動。話語中有絕對的信賴。耕平點點頭,並且說明給她聽。

“我們是從鏡子進入這個世界的。說不定可以經由水中回到原來的世界。”

耕平這麼一說,來夢就用力的點了點關。北本先生在聖路加斯大學校長室里說過的話,來夢也還記得。雖然是很虛幻的一句話,也就是“鏡子跟水是一樣的東西”,但現在也只能拿這句話來試試看了。

耕平開始找船只,有數百艘的船在水面上浮動著,但是不是隨便一艘就可以的。耕平盯上的是一艘綁在港口角落的水船,船上貨物被卸下後,搭那艘船進港的獸人們就一邊吱吱吱的交談,一邊朝巨蛋走了過去。那面牆邊有一個像酒吧的場所,在下一個出港時間到來之前,獸人們就在那里耗著。好像沒有酒後不能駕船的規定。

幾分鍾後,用陶制水罐喝著像啤酒的東西的獸人們不經意的望向碼頭,突然發出了怪叫聲。綁在碼頭的船不見了,他們急忙跑到碼頭,卻只看到五枚迭在那里的圓形貨幣。正當他們開始頓足捶胸騷動起來時,一團士兵踩著整齊的腳步聲出現了。

千鈞一發之際,耕平和來夢甩掉了追捕者。但是還來不及安下心來,就進入了危險的水路。

他們乘著小船,順著水流滑下去。就像游樂場的滑水道。而且一定是世界上最長、最富變化的的滑水道。有時候還會撞上突出的岩石彈跳起來。除此之外,還算是滿順暢、滿輕松的下滑方式。耕平突然想到“前面會不會是瀑布”,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其實真有瀑布的話,也只能認命了。滑行道就在耕平聽天由命的覺悟中到達了終點,船流進了一般的水充中。

乘著水流,耕平劃動船漿。沒多久後方就傳來追趕的喊聲,帶著惡意的複數叫聲越來越接近了。

“追上來了!”

“好固執的家伙,有追過就好了嘛,干嘛這樣窮追不舍?”

耕平真是服了他們,可是那是耕平的想法,對方一定也有他們的主張。耕平他們是逃亡者,在這個世界,沒有捉到逃亡者可能是大罪一樁吧。總之,他們光是逃走可能就給四周的人做成了很大的麻煩。想到這一點,耕平就覺得可笑不禁嗤笑起來。反正這種時候也沒心情去反省了,反省也沒什麼用的,總不能乖乖的讓他們捉回去吧。

追逐者快速的接近了,他們駕船的技術當然遠超過了耕平。水沫和風打在耕平臉上,再這樣下去的放會完全被包圍的。如果被撒下的網蓋住的話就真的完了。

耕平重新握緊了船漿,輕輕劃了兩三下,馬上捉到了力道和時間掌握的訣竅。獸人船只中的一艘終于撞上了耕平他們的船。木材相互摩擦,發出了很難聽的聲音。

“外角高飛球--”

這樣喃喃自語,是他打棒球擔任三號中堅平時的習慣。

“無法牽制,拄右外野方向!”

船漿銳利地揮了出去,很准確的擊中了目標。左頰遭到一擊的貓臉獸人,發出不知是慘叫還是咆哮的聲音,從船上翻落水中,測起了更高的飛沫。

追捕者們停下船搶救不幸同伴。趁這時刻,耕平把船漿用在正途上,用力劃動,稍微爭取到了一段差距。可是追捕者的怒吼聲很快又逼近了。


***

經過曲折的水路時,耕平發現了奇妙的東西,好像有好幾百根巨大的白牙長在那里。是鍾乳石,就是含有石灰質的水從鍾乳洞上方滴落到地面時凝固成的像筍子般的東西。也有像冰柱一樣,從上方垂吊下來的。看著看著,就讓人覺得像巨人的牙齒。

“不知道可不可以攀上去?”

這麼提案的是來夢,但是耕平也這麼想。坐在船上遲早會被抓到的。讓敵人走到自己前方也是一種逃脫的辦法。追捕者的聲音越來越接近了,耕平于是下定了決心,在船上墊起腳來抓住一根鍾乳牛石。來夢攀在他的腰上,再用鞋尖推動船只前進。然後維持這樣的姿勢,再往上爬到鍾乳石的根部。

追捕者的船只從耕平和來夢腳下經過,速度非常的快。水聲和追捕者的喊叫聲掩蓋了耕平他們的呼吸聲。追捕者們沒有發現獵物就在頭上,匆匆往前劃,從水面上飛也似的離去了。

就在松一口氣的瞬間,耕平和來夢的身體朝水面垂直掉下來。鍾乳石太脆弱了,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量。水聲白發起,兩個人潛入水中,再浮出水面。看樣子是非變成落湯雞不可的命運,可是已經沒有時間去感歎了,追捕者一定會馬上回過頭來的。

耕平帶著來夢游了三十公尺的距離,躲藏在鍾乳石、岩石林立的一帶。一道光掠過他的頭發,是回過頭來的追捕者們,正拿著螢火蟲照明燈在搜尋著。

“一定躲在這附近,好好找一找!”

話中的意思一定是這樣吧,吱吱吱的聲音在洞中交織反射,包圍了耕平他們。但是聲音的主人還沒有走得很近,好像獸人們也不是完全熟悉水路。洞里又暗,又有很多岩石,就像迷宮一樣。而且水又較淺,船很難前進。

對逃亡者來說,水不算很冷是很值得慶幸的一件事,但是光是把腰以下全泡在水中,體溫就降低了不少,體力的消耗也是免不了的。耕平抱起來夢,把她放在一個突出水面的岩石上。

“放心吧來夢,船開不進這里的。”

耕平輕聲地說,來夢就輕輕點了點頭。每一個動作都表現出對耕平的信賴感,更增加了耕平的勇氣。

但是,與耕平的勇氣毫無關地,狀況產生了巨變。有個東西猛然出現在岩石上,兩根棒子的前端有著兩顆圓圓的東西,晃啊晃啊的搖擺著,那是巨大蝸牛的眼珠子。一瞬間耕平都嚇呆了,但是蝸牛好像不是看著他們,而是看著坐在船上的獸人們。

原來這個地下水系里也有巨大的蝸牛棲息。不,也有可能是本來居住在水系里的東西迷路走到了地面上。進入獸人都市前,耕平他們在沙漠里遇到的可能就是這樣的迷路兒吧。

巨大蝸牛張大嘴巴撲向獸人們。

怒吼聲、慘叫聲不斷,突然一聲水聲巨響,一艘船翻了。其他船集中在巨大蝸牛的左右,獸人們用船漿或棒子擊打蝸牛,耕平也聽到了打在殼上還有蝸牛脖子上的聲音。一個獸人從船上跳到巨大蝸牛的殼上,跨坐在上面,用棒子打蝸牛的頭。

“好勇敢的家伙。”

耕平覺得很佩服,但是來夢強烈的扯著他的手,他只好轉移了視線,結果看到了讓人很不愉快的光景。另一只巨大的蝸牛正搖晃著眼珠子,低頭看著他們。

耕平想到“危險”的那一刹那,人已經潛入水中。蝸牛沒有捕捉到獵物,在接近水面的地方不斷的開闔著嘴巴。耕平拉著來夢在水中潛行,不知道游了多久不,看到一個奇妙的東西。水底有什麼東西發出懵懵的亮光。也許是水面上的光可以照射到那里,所以那個東西本身會閃閃發光;或是來自別處的光源透進了這里。

那就是出口。

稱它是直覺、上天的啟示、神示、錯覺或是惡魔的耳語都行,耕平確信那懵懵的光源就是脫離這個世界的出口。這麼確信後,呼吸開始變得困難,他浮出水面。

在水面上調整過呼吸後,他讓來夢做了一個深呼吸。即使那真的是出口,在通過那里之前就不能呼吸了的話也是沒有用的。耕平打算在萬一的時候,把囤積在自己肺內的空氣分結來夢。但是他沒有說出來,脫口而出的是別的事。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出去會到什麼地方。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當然。”

“好,不要放手喔。”

耕平潛入手中,左手牽著來夢的右手,潛入水中深處。沉默的厚壁包圍著兩個人然後強力的壓擠過來。青白色的光從視界上方褪去,蜂擁而上的是無色彩的黑暗。只有來夢手的感覺是實在的,其他的感覺都淡薄了。朦朧的光源顯現出了長方形的輪廓。

穿過了

耕平和來夢浮出了水面。大約有十秒鍾的時間忙著給全身細胞供應氧氣。好不容易滿足了全身細胞,耕平才有余裕環視四周。出來是出來了,問題是到了什麼地方?說不定是恐龍或怪魚出沒的異世界大海呢。即使是原來的世界,也可能是在太平洋的正中央,那該怎麼辦呢?

水面上是暗的,但不是完全的黑暗,黑暗中閃著點點燈光。本以為是星星,可是又好像不是。進入眼簾的是人工光塊,還有黑色的長方形輪廓。

沒想到會進來這個地方。茫然環視四周的耕平,綜合了視覺和記憶提供的情報,終于確認了自己所在的場所是什麼地方。

這是旅館里面--位于新宿新都心的外資旅館,這個游泳池是在第四十層樓上的溫水游泳池。耕平曾經在電視的“都市休閑特集”節目里看過,據主是演藝人員跟流行界人士常來的地方。沒想到能在這種比區域游泳池高級好幾位的地方游泳,只可惜是穿著衣服游。

他先把來夢推上水池邊,自己再跟著爬出水面。兩個人坐在游泳池邊,透過玻璃看著夜景,坐了大概有一通電話那麼長的時間,切斷這段時間是警衛的叫聲。

“哪一位在那里?為什麼這麼晚了還坐在那里?”

因為是高級旅館,所以警衛的遣詞用字也很謹慎小心。但是語調里很明顯的有警戒的味道。

這也是難免的,已經深夜了,而且是游泳池已經關閉的時間,居然還聽一水的潑濺聲。

耕平猶豫著,不知道怎麼應付才好。可以裝成發酒瘋又沒有常識的房客,可是被問及房號就完了。黃色的強烈光線橫掃在兩個非法侵入者的臉上,耕平和平夢為了擋住刺眼的光線,舉起手來遮住了臉。拿著手電筒的警衛,聲音激昂,說話的方式也不一樣了。

“喂,你們在這里干什麼?”

“對不起,馬上出去。”

這句話干免回答的太直接了,警衛都不知道怎麼接下去才好,把手伸到牆邊,點亮了游泳室內的照明燈,像白天般的亮光充滿了室內。就在同時,游泳池的水整個鼓脹了起來,然後破裂。大量的水沫打在警衛的身上,警衛佇立在游泳池邊正要大聲怒斥時,他看到了一樣東西。游泳池的正中央漂浮著一只巨大的蝸牛,約有直徑三公尺大的殼。

“那、那、那是”

警衛叫不出聲來。這恐怕是他這一生中第一次看到這麼奇怪離譜的光景吧。警衛盯著逐漸靠近水池邊的巨大蝸牛,好不容易才恢複神智,又把手伸到牆邊,按下警鈴。

耕平很感謝那保巨大的蝸牛,雖然很對不起那個警衛,但是因為不存在于這個世上的怪物出現,耕平和來夢才得以脫身。

對旅館而言,當然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響徹云霄的警鈴聲,不是閉幕而是開幕的通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