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白色迷宮 第三章 雪檻

第三章雪檻——

如果自己心里盼望的事都能經由最短的快捷方式實現,那麼人生就非常單純了。但是,現實並非如此,既沒有一定幸福的方程式,也沒有百分之百成功的公式。活了六十年的北本先生非常明白這一點。

所以面對意思事件時,北本先生總是不會讓自己受到太嚴重的沖擊,他總是采取告訴自己“難免也會有這種事”的軟性處事態度。但是,這一次他完全敗給了跟自己母親年紀差不多的宗家。

“那個老太婆在想什麼嘛?”

耕平氣得像走動的活火山一樣。他氣呼呼地走出大廳,指示來夢整理行李,自己也開始做回家的准備,北本先生則坐在耕平的床上沈思著。她一會兒才開口:“你知道那個老太婆穿什麼衣服嗎?”

“和服吧。”

“什麼樣的和服?”

“不是長袖和服吧?”

對于和服,耕平只有這樣的程度,北本先生不得不對他解釋:“那是十字花和服一種染色技法,是室困時代以來的傳統。”

“很貴嗎?”

“很貴啊,不過那又怎麼樣?”

耕平用行動來表示意見,那就是:帶著來夢立刻離開這個令人不愉快的地方。他一邊說話;一邊不斷地把行李丟進背包里。跟年輕人比起來,北本先生的行動就緩慢地多了。

“宗家的提議根本沒有商量的余地,但是”

“沒錯,既然如此,干嘛暫緩呢?那個老太婆長壽是很好,只可惜有點癡呆了。”

“我也希望是這樣,可是偏偏那個老太婆不但沒癡呆,頭腦的反應跟氣勢還勝過壯年人,這點才是問題。”

“有什麼問題?”

耕平把所有的行李丟進背包,拉上拉鏈,站起身來。北本先生依然坐在耕平的床上,謹慎地說:“那就是,宗家到底打什麼主意?是什麼原因讓她說出那些話?而且是在所有干部面前突然提出來?這一點讓我覺得很詭異。”

看到北本先生如此困惑、不安,耕平聳聳眉說:“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麼?可是,那不是更應該離開這里回東京去嗎?”

突然門被打開,一個人沖了進來。

“下雪了,下得好大呢!”

來夢已經穿好衣服、背上背包,做好隨時可以出發的准備。

耕平望向窗戶,他剛剛一直忙著打包,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樣的變化。外面果然跟來夢形容的一樣,大雪的密度高的驚人,像一面白色的牆。

耕平馬上想到“被困住了”,他把來夢和北本先生留在房里,自己跑去找管理員,要求管理員派車子送他們到車站。結果得到的答案不是很好,管理員已經因為突然增加的客人忙得不可開交,司機也才剛從大雪中往返一趟回來。而且,沒有理事長的命令,根本就不可以派車。北本先生安慰白忙一場的耕平說:“等雪停了再說吧,這時候勉強開車出去,也可能會發生引擎故障之類的事,太危險了。”

這話雖然也對,但是耕平還是希望他們能派車。對宗家那麼荒唐的提議,耕平打從心底反彈,一刻也待不下去的心情怎麼樣都壓抑不下來。

“下個春假我就去考駕照,這種時候不會開車,什麼事也辦不了。”

這是很有意義的決心,只是對解決眼前的事沒有任何幫助。管理員說“這種天氣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的”,但是等雪停的時候,可能已經天黑了,到時候就會感慨沒有把握住出發的好時機。

“如果不去溜冰就好了;如果在中午前丟下這座不吉利的城堡回東京去就好了”耕平這麼後悔著。但是,既然不是神就沒有辦法掌控這樣的事。最糟的是,不安的陰影越來越濃了。湖中的怪物是重要因素,青雅流怪誕荒唐的言語舉止也是因素之一,還有那個宗家,怎麼看都不像個正常人。

耕平掄起拳頭敲打額頭,發出堅硬的聲音,來夢用驚訝的表情看著他。為了讓她安心,耕平露出了笑容,心想“這孩子長大後一定是個大美人,但是現在談結婚還早了十年”,真不知道那個老女人獨裁者到底在想什麼?

那個宗家現在正坐在圖書室的暖爐前,面對著她的是松倉正晴。房里的三面牆壁都是書櫃,各式各樣的書籍從天花板一直排到地板上。想說“買這麼多書又不看”的視線回到眼前的兒子身上後,宗家回答了兒子的問題。

“你問我為什麼說出那些話?因為那個孩子有這樣的價值啊。”

“我不懂。”

“你不必懂,還是你想告訴我,我的決定要先經過你的允許?”

被白眼那麼一瞪,松倉先生的反抗也到此為止了。雖然這樣,他還是勉強自己問了另一個問題。

“是有關龜井專務的事,宗家為什麼要重用那種男人呢?”

這個問題可是鼓足了勇氣問的,可是宗家並沒有生氣。

“我很清楚龜井是個很沒擔當的男人。”

“那為什麼?”

“你可以舔我的鞋底嗎?”

這個問題把松倉先生問倒了,他搞不清楚這個問題的意圖。不過,宗家好像也並不期待兒子能有什麼明快的反應。

“龜井會舔,所以我用了那個男人,他只會屈服于權勢和財力而已。”

“宗家”

“聽著,只要那個男人還肯舔我的鞋底,就表示我還擁有幾立不搖的權勢和財力,他是我的測量器,懂了的話,就不要再問這些無聊的事。現在去通知干部們,事情有了變化,干部會議晚上才開。”

“那麼要讓他們都住在這里嗎?”

“這麼大的城堡難道沒有收容能力嗎?不想住的人,可以在大雪中離開。”

宗家的手突然握住了暖爐的搗火棒,讓松倉不由得退後了半步。但是,他並沒有嚇兒子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調整了木柴的位置。

***

“她雖然是我母親,不過,真的是很可怕的一個女人。”

松倉的話一點都不誇張,但是,北本先生只能對著咖啡杯保持沉默。松倉把宗家的意思轉告所有干部,還安排了每個人住宿的房間跟寢具,事情交代完之後,他就帶著疲憊的表情走進書齋,跟北本先生喝著咖啡,卻一點閑情都沒有。

“權力和財力就像毒藥一樣,吃多了就會上癮。”

不是什麼很有創意的話。不過,北本先生感覺得出他這話是發自心底的。要承受得住權力和財力的毒害需要有某種程度的鈍感。一旦知道毒害之處,大概就承受不了了。

“不過,宗家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那些話呢?”


“不要問我。”

“如果你知道什麼,可以告訴我嗎?老實說,我很困擾呢!”

“我哪知道什麼?有一天我問她關于繼承者的事,她還斥責我說是不是在等她死呢,誰知道她怎麼會說出那些話,神才知道吧。”

不管是惡魔還是神,北本先生都不想再去責備松倉先生了。

不知道宗家對這件事認真到什麼程度,不過要當養父母不但要符合條件,還要有實際績效。北本先生已經向市公所報備收養來夢,還去了育細院跟來夢見面,並且把來夢帶回家來體驗家庭的氣氛,這些都是實績,至于條件,北本先生有結婚、育子和經驗,經濟又安定,在社會上也有信用,所以都沒問題。把來夢收為養女就會有財產繼產繼承權的問題,這部份有點麻煩。但是透過養育家庭制度,由北本先生擔任監護人一直到來夢大學畢業為止這個方式,妻子跟孩子都同意了。

現在青雅流的宗家企圖介入,也許應該在來夢小學畢業前就趕快辦好法律上的手續,免得夜長夢多。

“唉,都六十多歲了,還是無法從迷惑和後悔中得到解放。”

在苦悶的心情下只好喝咖啡,但咖啡的苦澀卻更刺激了北本先生的舌頭。

這時候,耕平和來夢坐在沙龍的一角。這個沙龍是這座城堡座落在蘇格蘭荒野上時被稱為“城主的大客廳”的房間,它有四間小學教室那麼大,各處牆邊都擺設了中世紀歐洲諸國的騎士甲胄。兩個人坐在沙發兩旁有十四世紀英格蘭跟十五世紀神聖羅馬帝國的騎士守護著。

來夢正在閱讀耕平送的《操縱玩偶的坡雷》,耕平雖然也正在翻閱美國作者的推理小說,卻無法集中注意力。他總覺得在這個城堡里待得越久,來夢就越有可能被迫履行自己所不願意的婚姻。

美國作者所寫的推理小說有個通病,就是把殺人的場面跟尸體的殘酷描寫自我化。看著冗長不斷的殘酷描寫,耕平覺得很煩,後悔自己選錯了書,便把視線從書上移開。這時候,他發現那個名叫龜井的正朝著來夢走過來,耕平立刻站出來擋住他的去路。

“你最好不要傷害來夢,宗家不會放過你的。”

耕平不用敬語是為了表示他根本不把龜井當做一個有良知的長輩。龜井聽出耕平的意思,覺得很生氣。但是如果把事情搞砸又怕宗家不高興。他的臉色一下子變成了鐵青色。

“宗、宗家想見這位小姑娘,我是來帶路的。”

龜井的嘴巴滿是敬語,但卻用敵視的眼神看著來夢。如果宗家唐突的念頭真的付諸實行的話,這個棕發、大眼睛的小學生就會成為青雅流的繼承人。龜井絕對無法得的的東西就會被這個還沒發育的小女孩獨占了,所以他對來夢深惡痛絕。但是,如果還想分到一點點榮華富貴的話,就得趁現在討好她才行。

不知道宗家為什麼會想讓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做繼承人?而且既然已經說出口了,宗家就不可輕易撤回。龜井雖然無法洞察宗家的心思,但卻有了新的打算。十五年後,當來夢成為下一任宗家時,出任理事長的將是她的”丈夫“賴之。但是賴之是絕對擔不起這個重任的,而現任理事長那時也已經長十多歲了,很難繼續在海內外奔波,統轄巨大的組織。那麼龜井就有可能掌握青雅流的實權,成為背後的帝王,為所欲為了。不,不只是可能,一定要讓它成為事實--龜井下定了決心。

既然心意已決,那對來夢畢恭畢敬也就不是什麼難事了。龜井一再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忍耐,都要拿出最好的演技。可是真要付諸行動,還是萬般不情願,表情和聲音都怪里怪氣的。

“耕平大哥,我去一下。”

來夢合上書,站起來。

“哦,你要去嗎?”

耕平點點頭,從來夢手中接過書。他雖然討厭龜井,對宗家也抱存著懷疑態度,但是來夢好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才答應去見宗家的,那就不該阻止她。不過一旦有事,耕平是會趕去任何地方救她的,這一點只要來夢知道、耕平知道、還有北本先生知道就行了。此時,兩個人什麼也沒說,因為彼此都明白對方的心思。

***

“小姑娘,到這邊來,我不會把你吃掉的。雖然很多人說我會吃人。”

宗家的話的確會吃人,她坐在圖書室的大搖椅上,用原色格子花絞的圍巾畫著下半身。因為她身上穿著十字和服,所以給人的感覺很不協調。

來夢放在口袋里的手緊緊握著耕平送給她的電話卡。這個護身符說不定馬上就能發揮功效了。

“在那邊坐下。”

宗家指的是一個沒有靠背也沒有把手的土耳其椅,來夢照著她的話去做,跟宗家面對面地坐著。這讓來夢想起一個月前在聖路加斯大學附屬中學的面試。面試結果要等明年年初才會知道。

宗家直視著來夢,臉上一點笑容沒有。來夢很怕這個老婦人,可是光是害怕也于事無補,一定要清楚地把自己的意思告訴她。

“你不怕我嗎?小姑娘?”

“怕。”

“嗯,真坦白,你覺得這樣做比較討我歡心嗎?”

這種瓜是來夢根本想象不到的,所以她沒能馬上回答。

“對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不可撒謊。”

“如果不能學會有技功的撒謊,這一生都會過得很辛苦唷。不談這個了,怎麼樣?想不想跟我的孫子結婚?”

“不想。”

“哦,為什麼?”

“結婚不是兩上彼此喜歡的人才可以做的事嗎?”

“那是一種迷信。”

這不是來夢可以理解的事,宗家好像也無意跟一個十二歲的少女爭辯,所以就換了一個話題。

“那個大哥柯是你什麼人啊?不是親哥哥吧?”

“朋友。”

“就只是那樣嗎?”

“而且是救命恩人,救過我好多次。”

“那麼,小姑娘一定遭遇過很多次危險啰?”

老朽的手拉起了從膝蓋滑落的膝蓋圍巾。

“你喜歡那個大哥哥嗎?”

“很喜歡。”

“哦,不過喜歡也有好幾種意思的”

宗家的語尾說得含糊不清。來夢在土耳其椅上坐正姿勢,開始發問。

“請問該怎麼稱呼您呢?”

“叫我宗家,這六十多年來,大家都是這麼叫我的。”


“宗家婆婆”

“不必加婆婆兩個字。”

“宗家為什麼要我跟您的孫子結婚呢?”

最不能理解這一點的就是來夢自己,她怎麼想都想不通,所以只好開口問了。

“青雅流是我一手建立起來的,我想把自己的東西永遠占為已有,這樣的想法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回答不了的來夢沉默著,宗家又接著說:“青雅流所有的財產加起來大概有二千億日幣吧。會員有一百萬人,選舉時是非常有力量的選區,連政治家都會低聲下氣來訪。在鐮倉有房子,流派的總部在東京麻布,說到別墅的話,日本國內加上國外的有十多棟呢。”

說的很熱衷,但來夢感覺到她的語氣帶著敷衍。

“這些財產都會變成你的呢,雖然你現在還不了解它的價值。”

“不太了解,太複雜了。”

“也許是吧。”

“對不起,還是剛才那個問題。為什麼您才見過我一次就要我結婚呢?”

回答她的是另外一個問題。

“小姑娘,你有什麼驚人的力量吧?”

來夢眨了眨眼睛。

“一般人所沒有的特殊能力,跟電視節目里演出的不一樣,你擁有真正的力量,對不對?”

“我才沒有。”

來夢斷然否認,宗家張大眼睛,直視著來夢,那是不容撒謊辯解的眼光。那種眼光的威力如果是她的子女或孫子根本忍受不了五秒鍾,可是來夢承受了,但她不是把自己武裝起來再把壓力反彈回去。其實來夢根本不認為自己有什麼特殊能力,雖然在夏天、秋天都有過令人難以相信的體驗,但是她覺得那不是自己刻意去追尋的,都是那些體驗自己找上她的。

宗家嚴厲的觀察來夢的表情,發現她絕不是在撒謊。

宗家忽然想到,發揮能力時所需要的觸媒也許跟那個“耕平大哥”有關吧。

宗家的手一松,膝蓋圍巾滑落到腳底。來夢將它撿起來遞給她。

“謝謝,不過,小姑娘,那個大哥哥是在怎樣的情況下救了你呢?可不可以告訴我?”

“對不起,我不想講。”

來夢回答得很干脆。

“我不想給耕平還有北本叔叔添麻煩,請問我可以走了嗎?”

如果家族或干部里有人用這種態度對宗家說話,她絕對不會原諒他們的。

“你真的是比我那些孫子有禮貌而且能干多了,我越來越想得到你了。我還想跟你多說一些話,以後我找你來,你會來吧?”

“會的。不過最好連耕平大哥、北本叔叔也能一起來。我一個人來的話,很我問題都不能回答。”

宗家點了點頭,然後輕輕地舉起手來,示意她可以退出去了。來夢深深鞠了一個躬,轉過身離開了審問場。目送她出去的宗家臉上浮現著高深莫測的表情,嘴里則喃喃自語:“這件事不是談一次就能解決的,小姑娘,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了,在你出生前的好幾年前就知道你了。”

被批評成“還不如一個小學生能干”的松倉家孫子們聚集在城堡深處的一個房間里。這個從一樓走廊大約下三層階梯、天花板很低的房間,據說是以前的武器室。整修後布置了酒吧的種種設備,博信、光樹、賴這三兄弟就坐在吧台喝著威士忌,很專注地交談著。談著談著,長男博信稍微提高了聲音說:“我、我是長男啊,應該由我來繼承才對啊。”

“我知道,可是沒辦法啊,親愛的祖母挑中了我啊!”

賴之笑的很陰毒。

“如果你是單身可能還有希望,可是大哥你已經有太太了啊,而且人家還是以前華族的千金小姐,留學巴黎的才女呢!”

“喂,賴之!”

“放心,我不會說她是因為考不上日本的大學才跑到國外去念那種亂七八糟的大學的。”

“喂,你不要越說越過份了!”

博信的聲音帶著怒氣,臉色當然是越來越蒼白了。

“什麼親愛的祖母,今天早上你還罵她是老不死的老太婆呢。給你一點甜餌吃就完全變了一個人。”

“我只是變得有禮貌了,這樣你也有話說嗎?”

這就是所謂勝利者的嘴臉吧,賴之輕松回應了博信的話。但是博信好像也有他的盤算:“即使那個孩子要跟你結婚,那也是六年後的事。這之間你受得了都不去玩女人嗎?你可以約束你自己嗎?”

“要你管!”

“我可以告訴大家你每天過著怎麼樣的生活。”

博信發覺北弟弟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氣勢就更旺了,他很清楚弟弟過著那麼磨爛的生活,因為他雇用私立偵探,還收買賴之的朋友向他報告所有狀交。賴之幾乎沒有到大學上課,他都以駒澤公園附近的公寓為根據地到處玩耍著,他玩的不只有女人、酒跟賭博,甚至還服用大麻和古柯堿。被哥哥抓到這個把柄,弟弟馬上正襟危坐地反駁說:“如果我開那種古柯堿宴會,為什麼警察不來抓我?”

“因為你朋友的父親是警察局高官,他這次要出來參選,所以需要青雅流的支持。”

賴之把玻璃杯放到吧台上時發出了劇烈的響聲,里面的水和冰都彈了出來。博信的雙眼放出勝利的光芒,他刻意把聲音放得柔和些說:“我也不想把自己的弟弟送進監獄里,因為那樣會傷害青雅流的名譽。所以我不會把這些事告訴宗家,不過你一個人獨占一切也不太好吧,你說是嗎?”

總而言之,博信就是要弟弟分他一杯羹。賴之還來不及反應,次男光樹就先發出了嘲笑聲。

“你們兩個都有毛病啊,說的好像訂婚、結婚都已經決定了似的,笑死了人。喪禮是一個人就可以辦了,婚禮可是需要兩個人才能舉行的啊。”

博信和賴之醉朦朦看著光樹,光樹還是自顧自的說著:“那孩子根本不想跟賴之結婚,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

“你憑什麼這麼說?”

“你自信她會喜歡你嗎?”

賴之的下眼皮抽動了一下。在同年齡、愛玩的女學生中,他有受歡迎的自信,也有輝煌的成績,但是對象是小學生時,他實在不知道該采取什麼行動才好。

“陪她一起玩電視游樂器怎麼樣?”


“你少啰唆!”

“我給你一個最有效的建議,那就是‘生米煮成熟飯’。你也許還看不出來,再過六年,那個孩子一定會變成大美人,何不趁她還是花蕾的時候下手?”

賴之猛然站起來,一語不發轉身就走了。博信看著他的背影,低聲對光樹說:“喂,你煽動他去做那種事啊?如果變成什麼強暴、猥褻之類的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而且還違反兒童福利法呢!”

光樹不懷好意地笑著,他抓起杯子里的冰塊放進嘴里,濕的手指就往襯衫的袖子上擦。

“在警察知道前,就會先傳進宗家耳里。這麼一來,宗家還會讓他當繼承人嗎?”

“原來如此。”

“何況那個小女孩還有忠實的騎士跟隨著呢,也好啦,讓我們可愛的弟弟知道,這個社會不是那麼好混的,對他也是好的。”

光樹干笑著,博信也跟著應和。可是他馬上就領悟了一個事實。

“等等!結果不是你最有利嗎?因為你還是單身,如果不是賴之的話”

“大哥,你為什麼只能這麼想呢?”

光樹又笑了,這次是憐憫的笑。

“宗家到底在想什麼,不是我們可以猜測的。但是有一件事卻是可以確定的。”

“什麼事?”

博信再也不能裝出毫不關心的樣子了。

“那還用問嗎?當然是竟爭對手越少越好啊!大哥就是國灰這麼想才會在我跟賴之的四周布下了間諜網收集情報,不是嗎?現在努力終于有了成果,恭喜你啊。”

看著因震驚而說不出話來的兄長,光樹譏諷地歪斜著嘴巴。博信喃喃自語地想辯解什麼似的站起身來。被獨自留在吧台的光樹,嘴角上刻劃著狡詐陰毒的笑。

***

下午四點,雪越下越大,幾乎封住了多明多爾城,打開窗戶也只能看到無限延伸的白色世界,風一吹就有大量的雪吹進室內。這座城堡雖然屬于青雅流所有,實際上卻是松倉家的別墅,所以干部和一般會員根本沒有機會踏進這座城堡。可是這次狀況有點不同,不但進了城堡還可以住宿,剛開始大家都很高興有這個難得的機會,但是沒多久就知道這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因為房間跟毯子雖然夠,床卻不夠多,所以抱怨聲馬上出現。

“要我們睡地上嗎?榻榻米還好,這可是光禿禿的石板啊,風濕病會發作的!”

“房里有暖氣,有毯子可以躺下來就好了嘛,反正明天就可走了,現在急也沒用啊。”

“可是,真傷腦筋,我明天要去名古屋參加一個朋友女兒的婚禮呢!早上十一點,我會來不及的!”

這樣的對話此起彼落,僅有的兩台電話前大排長龍。有的向家人說明狀況;有的向青雅流分部發出指示;有的打回公司指派工作。有個人放下聽筒,一邊跟下一個人交替,一個疑惑地說:“這場大雪好像是局部的呢,鎮上好像沒下這麼大的雪。”

所謂的鎮,就是火車站所在的小都市。如果是夏天,開車只要十五分鍾,但是,在這樣的大雪里就好像距離很遠了。

“電波的狀況好像不是很好,收音機一直有雜音。”

一個正在用收音機收聽傳統音樂的干部這麼說。

耕平對那些人有著十足的敵意跟偏見,其實青雅流的干部並不是全都像龜井那樣令人討厭。

常務理事會里有一位七十歲的老紳士,不但是名書法家、名詩人,還是大學教授,他的妻子也是青雅流的干部,夫婦倆一起來到了這個城堡,他們被安排在三樓的房間,景觀非常美。喜愛雪景的老先生冒著寒冷,在陽台站了好一會兒。

“把白鳥飛舞下來的樣子形容為‘雪然’,就是說像雪飄下來的樣子吧?中國唐詩里曾有這樣的句子,呃作者好像是陸龜蒙吧?”

能有這樣的修養,不愧是花道大流派的干部。但是做妻子的可不想在天寒地凍中附庸丈夫的風雅,所以她進了浴室。老紳士在滿足自己的閑情逸致後,也要了一個大噴嚏,當他轉身要進入房內,突然又停下了腳步,外面那片白色的視野里,好像有某種礙眼的色彩參雜進來。

“咦,有個紅色的東西”

當他這麼說的同進,一個好大的紅色降落傘無聲地飄落下來,紅色花朵的中央張著一個圓形大口,老紳士意識到自己就要被吞噬了,當他發出驚叫聲,拚命想移動不聽使喚的身體時,那張嘴從上方一口吞下了那個身體。

紅色水母閉上嘴,開始啟動無數尖銳的牙齒時,老紳士露在外面的左手臂從手肘處被咬斷撕裂,反彈到半空中,掉落在陽台上。紅色水母怪物的罩干部份膨脹,縮小,不停地蠕動著。過了三分鍾左右,那個嘴巴又張開來了。紅色水母怪物把罩子朝向陽台一傾斜,就從那里埕出了奇怪的物體,堆積在陽台的白雪上。

那物體橫躺在陽台上。那是已經化成白骨的人類尸體,上面覆蓋著一層光潤的黏液,空洞的眼窩仰望關天空,雪,又飄下來堆積在那里。

紅色水母搖晃著好幾只的口腕,緩緩地從陽台離去。

幾乎在同時,浴室的門打開來了。為了飯後的干部會議,精心化好妝的妻子走出來了,她看了一下無人的房間,歎了一口氣說:“真受不了你,就算再怎麼喜歡雪景,也不該走到陽台去欣賞啊,會感冒的。”

她走近隔開房間跟陽台的窗戶旁,才發現有些不對勁。陽台上看不見丈夫的影子,她再呼叫一聲,然後再盡全身力量打開冰冷凍結的窗戶往外看。

一個女性的慘叫聲響徹云霄。

“果然出事了!”耕平不禁想長歎一口氣,他的預感果然是正確的。

青雅流的干部們個個驚慌失措。被害人的妻子當然陷入了錯亂狀態,由三個女性干部和橫濱來的女音樂家看護著她,想哄她入睡。但是歇斯底里的尖叫聲還是不時地響起。至于男性干部,有的看到慘不忍睹的尸體就嚇得全身發軟;有的則是走來走去,想不出任何對策。能夠成為大組織的干部,應該不會那麼無能才對,但是在強勢獨我者的領導下,每個人的危機處理能力好像都大大減低了。

“總之,先通知警察吧。”

“太草率的行動會傷害青雅流的名譽,要慎重一點!”

“都死了人還說這種話!”

干部們花了十分鍾的時間討論,最後由理事長松倉先生下了結論。宗家那里由松倉先生報告,然後再根據指壞全員一致行動。但是最後還是得通知警察吧?松倉先生下令說,打電話給最靠近這里的青雅流分部,請他們准備支持。接到命令,秘書連忙打電話聯絡。

“電話不通,可能是線路的某處斷了。”

“某處到底是哪里?”

“不知道,管理員正在查。”

不安不斷地擴大,壓向所有的人。在這樣的大雪中不能開車出去,電話也不通,那不就是跟外界隔絕,被孤立了嗎?而且還有殺人魔潛藏在某處。

“流派的干部都集中在這里,音訊又完全斷絕,剩下的那些會員一定會開始躁動。問題是,即使他們有心來救,又想不能到得了這里?”

北本先生低聲說著。耕平則輕輕拍拍來夢的肩膀,那個舉動蘊涵著身為騎士的心情,不知道已經有過多少次孤立無援的經驗了,現在害怕也無濟于事,只能盡人事了。

看樣子,這將會是個非常漫長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