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翼學姊與我
認識小翼學姊、是在上高中後不久的事情。我念的是凰林高中，一所創校二十年，說新不新、說舊不舊的半調子學校，升學率也是半調子。學校里各式各樣的學生都有，頗符合自由的校風。學校位置居高臨下，風景還不錯，但上課時得面對漫無止盡的坡道，再好的學校頓時也淪為地獄。
據說學校之所以會建在這里，除了是山坡地，從前墓碑林立的環境更讓地價直直落……這些聽起來讓人發毛的傳言，也是前陣子學姊才告訴我的。
開學後沒隔幾天，我們這群新生被叫到體育館。原來是各個社團藉此進行招生宣傳。
只見體育類社團展現實力，走文學氣質路線的社團直接向大家發表作品，學長姊在有限的時間里，介紹屬于自己社團的特色。
每個社團絞盡腦汁招攬新生的樣子真的很有趣。後來才知道，大家會這麼熱血，完全是沖著加入人數越多，平均分攤下來要繳的社費也越少的現實理由。
輪到某個社團介紹時，體育館突然安靜下來。學姊現身了。過氣女星或人多勢眾的少女團體無法比擬的美貌，搭配引人注目的修長身材，是一種再巧妙也不過的平衡
整齊的短發，烏黑亮一麗到看得見頭頂的光圈。體育館里所有新生都被學姊的姿態迷住，無論男女……包括我在內。
這時候或許是因為沉淪在上帝創造出的美貌當中，認為這世界除了學姊，再也沒有任何事物是完美無缺的。腦殘的我，淨是想些自以為深奧、事實上沒營養的東西。我和學姊的相遇就這樣隨著居高不下的執著，更具爆發力。
學姊踏著白皙、毫無贅肉的雙腿、一只手輕輕抓起裙擺，慢慢走上舞台，停在台前中央佇立的麥克風後方。
體育館所有的人屏住呼吸，充滿期待地幻想等一下會聽見什麼樣宛如天籟的美聲。學姊不慌不忙地張開嘴。
「你們相信地球以外還有生命存在嗎？像是幽浮？」
空氣瞬間凝結。
「那麼UMA……未確認生物呢？靈異現象？超能力？」
學姊清澈響亮的聲音回蕩在體育館的空間，深具感染力。果然和想像中一樣，是好聽的聲音。
但話說回來，在場能夠明白這一連串問句的人會有幾個？總覺得……大部分的人根本不願意理解，頭腦直接發送拒絕的訊息。體育館頓時呈現零思考狀態。
學姊對現場的情況似乎不太在意，繼續她的長篇大論。包括外星人已經來到地球，或是人體尚未開發的靈氣及超能力等等。
除此以外，學姊熱烈地提到未確認生物，興致高昂地介紹歐帕茲（Out-Of-PlaceArtifacts)——就是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出土的史前文物，深切地討論瀕死經驗和靈魂說，並沉重地敘述人類失去的大陸及古文明。
學姊在台上介紹了好一陣子，眼看規定的時間已到，只見她依依不舍地下了結語。
「如果這樣的解說還不能滿足各位的求知欲，敬請加入我們凰林神秘現象研究會。覺得這個名字太長的話，直接簡稱OMR吧。」
學姊說著、臉上露出堪稱極品的笑容，倩影消失在舞台側邊。眾新生僵在原地，沒人拍手。後來得知OMR原來是出自某部漫畫、拿來虧那些愛打嘴炮的人的說法，沒想到深獲學姊喜愛，愛到連社名都改了。據說以前叫做超白然現象研究部，不過也是個菜市場名。
以上是我和學姊的第一次相遇。
從隔天開始，我接收到來自各方關于學姊的情報，消息來源不外乎是某些和二、三年級混的很熟、或是跟哥哥姊姊同校的人。想也知道，那麼出風頭的人物，自然會有人注意。那些消息感覺上多半都不可信，但至少因此對學姊有了初步的認識。不，應該是我單方面主動積極地想像而已。
通常謠言越多，抱持的疑慮也更多才對……不過事實的真相大概遠超過這些以上。
這位笑看流言蜚語的學姊名叫平賀翼，家里經營著廣川市內規模最大的醫院。今年高二，成績全年級排名第一，在全國模擬考的表現十分出色，好像還拿過全國第一。運動神經中上。是個大美女卻沒有男朋友……到目前為止，學校里還沒有任何男生主動和學姊搭訕。
平常手中常拿著《完全自殺手冊》、《納粹與幽浮》之類令人起疑的書籍，封面也不遮掩就直接在大家面前看得很高興。這世上大概沒有人能和一個說話像男生的女生交往。每次只要討論到學姊的話題，大部分的人都有相同的感想。
「她其實是外星人吧！」
其他傳言還有學姊曾跑到學校頂樓和外星人接觸，或背著不知名的機器、站在墳場里等等。我再說一次，這世上大概沒有那個怪咖能和這樣的女生交往……除了某些例外。
而我就是那個例外。我喜歡的心情經無法自拔。就算知道學姊奇妙的另一面，也不會改變心意。社團招生大會後不久，我便展開行動，加入了OMR社。
算是幸運的吧，我在國三的時候差點溺死在河里，在那之後，有一天突然就變成會靈魂出竅的特殊體質。事實上我為此感到很困擾，但現在這樣的能力應該能吸引學姊的注意，所以決定借故去找她聊聊。
事情果然在預料之中，我順利地加入了OMR社。接下來的社團生活，我除了被當成活體實驗品，還接受了不少特訓。大概是這個緣故，靈魂不再動不動就出走了。
我變成學姊的跟班，有學姊在的地方就有我的存在。我也更加無法抗拒她散發出的魅力。
高一的我，說穿了是個矮子。剛進高中的身高才一百五十公分，那時的學姊已經一百七十公分，兩個人整整差了二十公分。過沒多久，我和學姊成為凰林高中有名的凹凸情侶。待在學姊身邊可以幫忙趕走在她周圍飛來飛去的害蟲，我樂此不疲。雖然時事實上並沒有什麼害蟲。
我幾乎一天24小時隨時待命，還為學姊制作愛心便當。學姊看在眼里也沒多說什麼，而且看起來似乎滿投入現在的情況，這應該不是我單方面的想法。
時間進入12月，青春期總算在體內發揮作用一讓我抽高到一百五十五公分。我感到無比的喜悅。按照這種進度來看，趁她畢業之前追過她的身高不成問題。我暗自下了決心，等到身高比人強，就要向學姊告白。
就這樣，12月24日來臨，我接到學姊打來的電話。即使早明白學姊的精神構造里並沒有慶祝聖誕節這個部分，但想到兩個人過聖誕夜會是多麼開心的一件事，便毫不考慮地接受學姊的邀約。
後來我們當天做的事情顯然是和聖誕節無關的幽浮探險，這結果我不意外，更不在乎。拿出親手織的圍巾送給學姊，我感到很幸福。我們的目的地是靠近我們居住的廣川市附近的武野山。然後……就這樣……
「事情演變成這樣……」
我盯著餐桌上的咖哩飯碎碎念。
「好不容易回來了呢上裝在我身體里的學姊邊吃著咖哩邊說。
「嗯。我覺得會發生這種事，追根究柢要從認識學姊開始。」
「所以你覺得是什麼原因？」
「……因為認識你|
「哈哈哈，有可能喔|
學姊笑得開懷，將咖哩飯送進嘴里，滿臉幸福。
心目中的學姊是那種穿著小禮服、小口小日吃著高檔法國菜的大家閨秀，其實在她喜歡的食物排行榜里，全是些小學生愛吃的東西。「我的味覺就是幼稚嘛——」學姊這麼說。咖哩飯也是其中之一。以前不覺得符合形象，現在的學姊怎麼看都和這類食物搭得不得了。換句話說，我的身體嬌小又娃娃臉，很名符其實。想著想著……有點……應該是說非常受傷。
「所以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我望著窗外說。這里是一間有名的連鎖家庭餐廳，有飛碟把我們帶走的武野山就在隔壁。據說當時是學姊扛著因為逃避現實而昏死的我抵達餐廳。「矮歸矮，但性能卓越，簡直是日本商品的典范上學姊是這麼形容的。我了解學姊的感受。那副身體可是因為做家事的關系經常鍛煉呢。
我前不久才悠悠睜開眼睛，並覺悟到這不是一場夢，進而和學姊討論起事情的經過。從談話中，再次確認腦子里重新整理拼湊的現實，逃避現實的結果反而在過去失足跌倒。但我終究開了口，向坐在對面、一如動畫主角般正面思考的學姊懇求答案。
「哈，不怎麼辦啊。」
冷不防又被刺了一刀。
「……學姊~」
我快哭了。
「唔，第一次看到這副身體呈現泛著淚光的求助眼神……不禁令人興起保護的沖動耶。這也是你的才能之一吧|
「學姊~現在不是發表感想的時候啦~」
「也是啦……灰色外星人居然喝養●多喝到醉，真是重大的發現。大概跟乳酸菌脫不了關系嘍？」
「我˙不˙是˙這˙個˙意˙思~」
「哈，好啦我知道……你要講的是靈魂出竅的時候還可以心電感應對吧？小一，這真的是很了不起的能力喔！」
「學姊！」
我瞪著學姊。
「……好可愛呢……我開始覺得這副身體給小一使用還比較幸福。」
「……」
我沒說話，雙眼持續憤怒狀。泛著咖哩香味的餐桌間堆積著沉默。或許是忍不住，學姊慌忙地打破無聲的空氣。
「接下來該怎麼辦啊……總之目前身體變成這樣也沒輒了。又不像漫畫之類的頭不小心撞在一起，或是什麼神的力量讓兩個人性別身分對調。我們遇到的，是人腦植入錯誤啊。按照現今人類的醫學發展，不可能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怎麼這樣。」
「你仔細想想，把人腦取出來再放回去會牽連到多少條神經和血管，絕對不容許任何差錯，現在的醫療水准根本辦不到。假設OK沒問題好了，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證身體機能完全恢複正常的運作。這簡直需要高超的技術呀。既不能出現排斥情形，而且視覺、聽覺、嗅覺、味覺和觸覺都要和以前一樣喔。不論男女腦部的差異有多大，重點是他們輕易地對腦部做出這種事情，而且還交給機器處理……太神奇了。我對那個用來浸泡我們腦部的綠色液體超感興趣，不甘心的是不能像你一樣靈魂出竅，把過程仔細看清楚。真想用自己的眼睛見證一遍|
總覺得……眼前一片灰暗。我的人生就此粉碎。
「總之我放棄了。與其感歎苦惱，不如好好設想以後怎麼靠這副身體繼續活下去。」
學姊笑著說。她的笑令人火大，我的困擾又算什麼！
「為什麼學姊可以這麼冷靜呢？」
我朝學姊大吼。吼完以後，學姊才慢慢開口。
「其實我很重視自己的身體，也覺得發生這種事情很遺憾……」
學姊頓了一下，目不轉睛地看向我。
「也許那個對象是你，所以才能這麼冷靜吧。如果變成某個又肥又禿的中年男子，我一定也覺得人生絕望透頂。因為是你，讓我覺得交換了也沒關系。你的身體構造不錯啊，而且想到你在我的身體里，也不會特別別扭。」
好溫柔的笑容。構造……的確很像學姊會講的話。我不否認自己的長相不錯，只不過在男人的世界里矮小了點，還有一副過分清秀的臉。
「可是……可是，我不要這樣啊。好不容易長高一些些，說不定明年就能追平學姊，這樣的話……」
眼淚飆了出來。一顆接著一顆。感到過去的努力變得什麼也不是。
「原來你這麼喜歡我。謝謝，我很開心。」
說完，學姊露出認識她以來最美的笑臉。雖然映出來的是我的臉……不是我現在擁有的這張臉。
等我哭完一陣子，學姊問。
「有沒有稍微平靜一點？」
「嗯。對不起。」
「那我們一邊吃飯，一邊想辦法好嗎？」
「好。」
伸手過去拿冷掉的咖哩。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麼好好一個聖誕夜，吃的卻是咖哩。
「我想今晚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直接回家應該會引起不小的騷動。然後……剛好明天我爸媽有休假的樣子，你爸媽也是周休二日吧？」
「對。」
「所以明天麻煩你們全家人來我家一趟。雙方家長都在的話，比較好解釋身體互換的情況。我想目前而言只有記憶才是最好的證明。檢查身體雖然不失為辦法之一，要是沒有發現反而更傷腦筋。擺平學校或戶籍方面也很麻煩，沒證據等于沒立場。看來這部分只好請我爸出面了。」
「好。」
「那吃完飯後先決定住的地方吧……我還滿想去一次愛情旅館的。」
「好……啥？」
我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上揚。
「你說什麼！」
「我剛才不是說了。」
「兩個年輕人住愛情旅館……學姊無所謂嗎？」
我自己是很高興啦……何況剛才我還小小地告白了一下，但學姊又沒正面回應。而且……正當理智和欲望交戰的時候，學姊說話了。
「唉~你說的問題應該是我來問才對吧。現在大野狼是我，你才是小紅帽喔。」
……我忘了。在我面前的明明是自己的臉，怎麼還搞不清楚狀況。難道是一切的轉變超越理解范圍，反而不覺得眼前是自己的身體？對方的動作、語氣連表情都和學姊一樣，我幾乎以為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待在學姊身體里別扭的感覺正在消失或許也是原因之一。
學姊的身體擁抱我的身體。嗯，這部分沒問題，我非常歡迎。簡直是美夢成真。問題是內容物不一樣。身為男人……總希望自己是采取主動的那一個。不過現在都是空談……應該要想的是被某個人緊緊擁抱。某個人是誰呢？除了學姊沒有任何選擇。學姊的身體被我以外的男人碰觸……光用想的就惡心。所以結論是沒有問題……心理准備啟動中。可是……我再度陷入思考的無限回圈，戒慎恐懼地提出疑惑。
「呃……學姊想對我做什麼嗎？」
聽完我的發問，學姊楞了一下，噗嗤笑出來。
「呵呵呵。」
「學姊！」
我很認真的耶。
「對不起……你呢，有什麼期待嗎？」
「心理准備……不過如果學姊想的話……反正現在是我先問你啦。」
「哈哈哈原來如此……我自己是想測試這具身體的男性機能如何。除此之外，也想知道男人與女人愉悅程度的差別，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啊，無從比較起……嗯，有點後悔自己是處女了。」
這人說話越來越露骨。
「可是，要我對自己的身體產生『性趣』，有點難度。」
聽起來問題滿大的。我打死不願意被其他男人糾纏，學姊卻不太介意和其他女人有瓜葛。這樣的話，我的未來……正當內心充滿絕望時，學姊在一旁進行補充說明。
「想是這麼想，其實我覺得對調後的我的身體可愛的要命，哪是之前的自己啊。像現在看著你的一舉一動，我發覺心里……慢慢湧出不知名的感受耶。應該不是什麼無聊的自戀心態，而是一種欲念。」
學姊看起來也跟我一樣，不覺得眼前的身體是自己的。暫時能夠放心一點。不對，還有別的問題存在。要是欲望來臨的時候，我的身體不就危險了……我大概又無意識地不安起來。學姊看了又是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太可愛了呀。表情變來變去的，怎麼也看不膩。我明白你的想法，不過別擔心，而且現在屬于非常時期。就算多麼坦白告訴你我的好奇心，也不會真的對你怎麼樣喔。」
「好。」
……松了一口氣卻又不禁遺憾。
「好吧，吃一吃我們就出發前往愛情城堡嘍。」
我猜那時候我臉上一定是百般抗拒的表情。
愛情城堡……並不是譬喻性說法，而是那間旅館的名字。這麼令人害羞的愛情城堡還真的存在，在廣川市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學校也是常被當成笑鬧話題的傳說之城。粗糙簡陋的歐式建築外觀搭配粉紅色的城牆；勉強算是氣派的大門垂綴著粉紅色簾幕，進去之後的空間是停車場……真的很害羞。如果可以選擇，我甯可逃去住別的地方。
可是沒辦法吧。學姊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這種調調的旅館簡直正中學姊下懷。
「……好吧。」
再怎麼不願意，也阻止不了現在的學姊。我故意放慢吃飯的速度，試圖拖延一點時間……咖哩的辣度滲進了我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