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與我
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打在床邊，我慢慢蘇醒過來。呆望著陌生的天花板，一會兒才想起來身在何處。我起身看向靠床的梳妝鏡。映在鏡子里頭的，是每天見到也不覺厭煩的臉龐。比剛認識時留長不少的齊肩長發，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烏黑有光澤；身上的浴袍穿過一晚之後，透露出微妙的凌亂感。如此的姿態加上睡眼惺忪的表情，真是誘人到極點。
如果讓我看到這副景象，絕對是瞬間失去理智、飛撲上去抱個滿懷吧。嗯……如果不是自己身體的話。
「唉——」
幽幽歎了一口氣。這不是夢。
有氣無力地望一望四周，學姊不在。昨晚應該是一起睡在雙人床上。把身上的浴袍拉到正確位置，我站了起來。房間里的擺放讓人有種置身城堡的感覺。盡管都是些廉價品，不過用心的程度讓學姊贊許不已。
這里應該沒有其他空間藏得了人才對……就在這時候，才回神注意到淋浴的聲音。
學姊在洗澡啊……
我坐在床沿，決定什麼也不做，靜靜等學姊洗好出來。淋浴聲使我回想起昨天晚上在浴室里目睹學姊的身體。記得剛開始高興得快飛上天，但馬上又重重跌下地。如果能站在客觀的角度欣賞學姊該有多幸福啊。這種念頭確實令人夠沮喪的了。我的樂觀程度遠不及學姊的一絲一毫……要是有換回來的機會，又是另一回事了。
悲情的畫面不斷閃過的同時，學姊終于從浴室走出來。她一邊拿毛巾擦干頭發，一邊對我打招呼。
「嗨，早啊。」
「早安。」
「呵呵，你應該感到高興。男性機能運作正常喔。」學姊笑嘻嘻地說道。
這、這個人一大早在說什麼！
「你、你在浴室里做了什麼！」
「哈哈哈，反正就是觀察嘛。常識歸常識，能像剛才那樣親身體驗還是第一次哩……很有趣喔。」
我已經無力去看，但可以想像鏡子里面紅耳赤的我……學姊的臉。
學姊還不肯放過這樣的我，她繼續說道。
「刺激的程度不同，反應也不同。再來就是射精的時候……」
「學姊！你到底觀察到什麼程度啦！」
「該觀察的都觀察啦……對男人來說，那真的還滿舒服的耶。」學姊很認真地說。
我開始相信，人真的會因為丟臉到某種地步而結束生命。如果現在去死，死因會是糗死嗎……學姊完全不懂我想這麼多。
「臉紅的你也好可愛喔，這是我之前絕對不會出現的表情啊。」
我拒絕對那樣的學姊多做回應，無言地鑽進被窩里。
……學姊你這個大笨蛋！
「小一，不要鬧別扭了，該准備走嘍。」
看我在棉被里躲了一陣子之後，學姊開口出聲。唉，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我慢吞吞地掀開棉被離開床。精神上的重大打擊連帶影響身體，以至于做什麼都是慢動作，只比僵尸的活動力好一點。面對如同活死人的我，學姊笑著。
「讓我幫你換衣服好了。」
學姊拿在手里的是學姊……不，我的衣服。
接著學姊開始解說如何正確穿戴內衣。
我快哭了。正確的說，真的流出幾滴眼淚。
我坐在搖晃的電車里，看著景色一幕幕從眼前帶過。我們居住的廣川市是一座緊鄰瀨戶內海的都市，一級河川廣川流經此地，故名廣川市。面對大海的緣故，氣候上頗為溫和，加上山地抵擋住冬天的雪量，較適合人民居住。廣川市的人口大約三十萬，算是日本的重要市鎮之一。
瀨戶內海的都市，一級河川廣川流經此地，故名廣川市。面對大海的緣故，氣候上頗為溫和，加上山地抵擋住冬天的雪量，較適合人民居住。廣川市的人口大約三十萬，算是日本的重要市鎮之一。
廣川市本身沒什麼特色，因此據說正積極開發新興產業，伴隨而來的是都市的再開發。我最近也發現住家附近的機能好像越來越充足。會說「好像」，是因為我高一的時候全家人才一起搬過來，左鄰右舍還沒混熟。
電車搖啊晃的總算來到我熟悉的街道景象，並且慢慢接近離我家最近的車站。附帶一提，學姊家要在下一站下車，學校的話還要再下兩站。現在目的地是學姊家，為的是說明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情況。昨天晚上我們各自打了電話回家。我打去學姊家，學姊打去我家。當我告訴他們晚上不回家，電話那頭學姊的媽媽不知為何欣喜若狂。
學姊打去的時候，我姊接到了電話。學姊直接說會住在外面不回家，換來一句「太好了！」的大叫聲。我姊大聲到連一旁的我都能聽見她電話里的聲音……丟臉死了。學姊接著告知自己家的地址，以及隔天集合的目的。
兩個人外宿後隔天雙方家長見面……我隱約想像得到家人會有什麼反應，但他們完全辜負了我的期望……我的心好痛。我正在苦惱的時候，學姊握住了我的手。她想藉此安撫我的情緒吧。雖然立場完全相反，學姊溫暖的手讓我覺得很慶幸。
「這是真的嗎？」
我媽說話了。這里是學姊家的會客廳。大廳中央整組沙發團團團住茶幾、自成一處空間。寬敞的空間，高檔的家具，不愧是醫生的家。
坐在我右邊沙發的是我的家人，左邊是學姊一家人。我和學姊夾在兩張沙發之間。
「是的。」
待在我身體里的學姊說。
「這真的令人很難相信。」
我媽靠坐在沙發上回答。她叫做美紗子，身高才一百四十八公分。笑日常開的媽媽露出困惑的表情。
「沒錯。」隔壁壯的像熊一樣的胡渣男附和。他是山城一也，我的爸爸，身高剛好兩百公分。跟我走在一起的時候，路人都不會把我們認成父子。好啦，我比較像我媽。爸今年42歲，媽40歲。
「就是說嘛。」旁邊的大只女接著說。她是我姊，叫做山城一美，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今年20歲，念的是廣川市的大學。聖誕夜那天留守在家，代表目前沒有男朋友。沒有的原因不是外貌。雖然永遠比不上學姊，平心而論是個貨真價實的美女。至于為什麼缺乏人緣……因為個性太古怪了。
我姊不僅像我爸，大刺刺的個性也一模一樣。多虧她夠怪，所以對其他怪人也特別有耐心。基于這一點，我應該對這位麻煩的老姊說聲多謝。
「可是是真的。」
我發言。即使如此，我的家人依舊問號滿天飛。也對，這種事要別人相信也難。
「……大家可能一時之間難以相信，總之先提出問題好了。這麼一來就明白他們到底有沒有說謊。」
學姊的爸爸提出建議。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伯父看起來十分溫和。身高和學姊相近，身材稍微粗壯一些，年紀大概45歲以上。帶著黑框眼鏡的伯父，充滿知性，看過的人十之八九都會認為他是醫生吧。總覺得伯父散發著醫生的氣質。
坐在伯父身邊的是伯母，之前來學姊家的時候常見到，所以認識。身高比學姊略矮，是一位身材苗條的美人。親切的伯母不知什麼原因對我異常滿意。
伯母隔壁坐的是學姊的哥哥，和學姊長得很像，屬于帥氣的男版學姊。之前聽學姊說，她哥在念醫學院。學姊十分感謝她哥哥打算繼承醫院，這樣自己才能隨心所欲過生活。學姊的哥哥似乎是全家當中最高的一個。看上去應該是這樣沒錯，好像比我姊還高。
「好，那我問嘍。」
姊姊先從家人的名字和年齡問起，接著是親戚的事、小時候的事、全家人旅行的回憶，也包括只有家人之間知道的事。這些我都對答如流。
「我要問最後一個問題嘍……上次我去你房間叫你起床的時候，還沒睡醒的你把我抱住，並且還說——」
「等一下！」
我喊暫停。
「姊，不能問這個啦。不是說好要保守秘密……」
老姊毫不在乎地笑得很奸險。
「小翼學~姊~」
「哇哇哇哇！」
我一整個亂了手腳，急忙大叫想蓋過姊姊的聲音。
「唔……真想知道做了什麼夢呢。」
學姊看著我抿嘴一笑。
策略失敗。
我紅著臉抱住頭。
「啊~爸、媽，他是我們家一一沒錯|
老姊對爸媽說。
「嗯……除了我們家一一以外，不會有其他人了|
媽媽說。隔壁的爸爸點頭同意。
你們能認出來我很高興，可是能適度閉嘴的話我會更感恩。
「好，我們這就問問小翼|
發問的人是伯父。問出來的結果相同。
我們好像終于獲得大家的認同。
「……所以，接下來該怎麼辦？」看來沒意見的哥哥發問了。
「關于這點……身體檢查是首要之務。我要的是腦部互換的證據，不是含糊不清的記憶。另一方面，以後生活上要面對的戶籍修改等問題，想請爸爸幫忙。再來就是，可以的話我想繼續上學。轉學或許是最快的辦法，但我和小一都想待在凰林。」
昨晚我跟學姊已經有了共識，希望生活一切照常。雖然知道這並不容易，可是……
「剛開始要面對的問題也許很多，只要說出事實真相，其他人應該能夠理解。現在跟以前不同，每個人幾乎都認同外星人存在的事實。」
學姊說的沒錯。近年來大家變得相信外星人的各種說法。不僅常有人目擊幽浮，說自己被綁架的也大有人在。但最大的原因莫過于前陣子的幽浮墜毀意外。
提起幽浮墜毀，「羅茲威爾」事件稱得上廣為人知（學姊說)，事實上三個月前大阪近郊才發生一起幽浮墜山意外。事件發生的時間在白天，所以目擊者眾多，拿V8拍下實況的人不計其數。大家紛紛透過手機傳遞相關訊息，在失事現場拍到影像的民眾，將圖檔放上網路，散布到全世界。據說沒有外星人生還。
太多的真相攤在世人面前，使得美國政府與NASA正式對外發表聲明，證實地球不是唯一有生命跡象的星球，而且外來物種正接近。話雖如此，美方仍表示目前尚未接收到任何想和地球聯系的情報。學姊對此十分不以為然。
總之這起事件讓我們所處的世界產生劇烈的變化。附帶一提，幽浮墜落後的一個禮拜，我和學姊剛好下落不明。我想原因就不用說明了。
「至于接下來的生活，坦白說現在的醫學技術無法幫助我們，目前只好先這樣過下去吧。」
「……說的也是。」伯父若有所思地說。
「請問……真的沒辦法了嗎？」
媽開口問伯父。
「嗯……很遺憾，只能說可能性微乎其微。醫界現階段正著手研究人腦部分移植手術用在阿茲海默症的治療方面，但全面性的腦部移植……」
「這樣啊。」
媽低下頭。
「媽……」
我想對媽說些什麼，但說來說去結論依然只有一個。她愁眉苦臉地看著我。
「一一，你知道我們愛的不只是你的內心而已……還有你的身體呀，不論是你和我相似的眼睛，或你在公園跌破膝蓋的疤痕，都包括在內。我們愛的是你的全部。如果以後你有了孩子，就算他繼承了你的內心，身體卻還是小翼的身體，和我們沒有任何關系。這樣我跟你爸會很寂寞的……對不起，說了這種話。我知道錯不在你，而且一切都是無可奈何啊。」
母親說完又低下頭，老爸在一旁輕輕環住她的肩膀。
沉默籠罩在我們所處的空間，好沉重……好沉重。試圖打破沉默的我看著學姊。學姊好像有了主意，突然對上我的眼神，點點頭然後微笑，接著面向兩家人。
「我想到一個能解決所有問題的好辦法。」
所有人把焦點集中在學姊身上。學姊視線掃過每個人，開始解釋。
「只要我跟小一結婚就沒問題了。」
……啊？她剛才說什麼？
「這樣的話我們還是你們的兒子和女兒，無論身體或內心。將來我們的孩子也會是你們名正言順的孫子。」
「這辦法太棒了！你說對吧，孩子的媽|
伯父的反應完全在我預期之外。
「嗯嗯！可不是嗎！」
伯母說著，拿起手帕按了按濕潤的眼睛。
「嗯……我從沒想過有一天能盼到小翼生個孫子給我們抱呢。這孩子從小怪里怪氣，也沒打算結婚的樣子。」
聽見伯母這麼一說，伯父頻頻點頭，還拍著伯母的背表示同意。
至于我家的的反應……
「一一和小翼的孩子一定很可愛……」
沉醉其中的老媽。
「哇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開心叫好的老爸。
「你們以後要是生了小孩，絕對不可以讓他叫我阿姨喔，記得叫我一美姊姊！」
放話的老姊。
「……如果是女生就好了……我還滿想被叫一聲叔叔啊。」
做白日夢的學姊哥哥……虧我還以為他是最理性的那個人。
還有看著大家、看似樂天的學姊。
……剛才的沉重空氣去哪里了？交誼廳的氣氛里像注入了氦氣般輕飄飄起來。比起這些更重要的是……
「現在是怎樣，你們一下子做出這麼大的決定。這是我跟學姊人生大事耶！而且為什麼大家那麼快就答應了咧？」
我忍不住呐喊。
「什麼嘛，難道你反對嗎？我以為你喜歡我呢……我受傷了。」
「不是啦！問題不在這里。我是說，學姊真的沒關系嗎？」
「我嗎？我喜歡你呀，所以無所謂。我也以為你是喜歡我的，所以一切應該沒問題才對……」
「我喜歡學姊！但這跟結婚是兩件事吧。怎麼感覺好像往前跨了一大步……」
這時，老爸站了起來。
「我懂了！」
終于有人懂我了啊。
「你們今天就互訂終身吧，我們就是最好的見證者。從今以後，你們盡管勇敢向前邁進吧！」
……我錯了。
「平賀先生，您覺得呢？」
「嗯，我雙手贊成……看來我們兩家的緣分還很長呢，以後也請多多指教。」
伯父伸出手。
「哪里哪里。」
雙方家長握手達成共識，臉上全寫著「可喜可賀」。
「孩子的媽，快幫我准備酒來。對了，山城先生喝酒吧？」
「您看也知道我喜歡吧？說到喝酒，我眼睛都亮了哩。」
「我這就去准備，稍等一下喔。」
雙方的媽媽輩正聊到未來的孫子會有多可愛。伯母聽到伯父的吩咐起身要去准備，只見老媽也跟著起來。
「我也來幫忙吧。」
「不不不，你們是客人……」
「別跟我客氣，以後我們是親上加親呢。」
「說的也是……那就聽您了喔。」
媽媽們相偕走出會客廳。雙方展現親和力的同時，老姊跟學姊的哥哥也聊得很熱絡，內容不外乎是稱贊妹妹的好……你們難道沒別的可聊嗎？
「小翼以前都叫我哥，沒叫過我哥哥，可是現在小一會這麼叫我耶……只叫一個字也沒什麼不好啦，不過『哥哥』兩個字聽起來就是不一樣啊。唉，『大哥』也不錯啊……嘖！不過現在這種情況……加個『干』字會不會更好咧？干哥~感覺有點A……」
「不錯啊。我明白你的感受。被那樣的聲音叫一句姊姊，我也開心呀。」
兩人之間的無聊對話持續進行。
真是夠了……我整個人坐進沙發里，感歎不已。
可是……仔細想想，事情演變成這樣的確是再好也不過，況且離夢想又更進一步。和心愛的人結婚，共組幸福家庭是我的夢想。聽到這種話的人，多半會懷疑怎麼沒其他事可想，或有沒有更遠大的抱負之類。沒想到學姊的答案出乎我意料之外。
「哎，你的野心很大喔。」
看我一頭霧水，學姊舉了幾個例子，包括現在的社會離婚率高、天災人禍多、犯罪率有增無減，疾病與不景氣導致經濟體系走下坡等等，種種負面的情況只會增加夢想實現的難度。然後，她繼續補充。
「但是不管面對的環境有多困難，你都要努力。我也會為了理想奮斗的。」
此時的我不知該如何形容這份感動。說起學姊的理想，就是成為一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萬事通。雖然學姊自己也表示不太可能，但她還是想盡可能嘗試各種事物，例如進行有關OMR的實驗，或到世界各地游曆。
至于到時候學姊的驚人之舉會不會波及到我，留到以後再說吧。
嗯，不管過程如何，夢想總有實現的可能，這是好事。
認識學姊、進而把學姊娶回家，完全符合我心目中美好的輪廓……就算變成太太的人是我，也不會有所改變。而且……我必須這麼對自己信心喊話。
學姊看著陷入思考的我，面帶微笑。
「以後請多多指教嘍，小一。」
如果可以永遠待在擁有這樣笑容的學姊身邊，再多困難，我也甘之如飴。
……嗯，雖然是一時的氣氛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