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戀狂與我
「學姊，我們走吧。」
我站在2-3的班級牌底下，叫學姊出來。現在是午休時間，我提著親手做的便當來找學姊。
「等我一下。」
學姊正在收拾書桌上的東西。凰林高中的男生穿的是墨綠色制服和長褲，外加一條紅色領帶。那套制服當初是為了青春期著想，特別買大了一號，結果到現在看起來還是松垮垮的。不合身的制服和矮小的身材，讓我看起來更像個長不大的小鬼。但是學姊不會給人幼稚的印象，大概是她的表情就是一副老成的樣子吧。
「哎呀，小一，好久不見了。」
學姊曾提起的小谷美香朝我走了過來。圓圓的近視眼鏡、兩條辮子，還是班上的圖書小老師。總之是一位文學少女。在阿宅的文學少女圖鑒里，美香可是名列前茅。事實上，美香的形象只是她的手段。擔任圖書小老師是因為能增加不少異性緣，吸引那些用功讀書、看起來有前途的男生。此外，還參加了手工藝社。據說這樣做也可以吸引一些人上鉤。學姊贊美她是個外表清純、內心表里不一的狠角色……這算贊美嗎？
「久等了。」
我點點頭。
像這樣趁中午吃飯的時候找學姊出來，還是腦部對調以後的第一次。前兩天來看熱鬧的人太多，我跟學姊很難有機會在學校見到面。
「嗯，以前的小一很可愛，現在這樣子也不錯耶。」
美香愛嬌地說。她似乎十分中意我以前的身體，甚至拿著短褲、正經八百地問我要不要穿，讓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說穿了，美香喜歡的是小男孩類型。
不小心觸動到美香的心弦，我也是百般不願意啊……
「以前的小翼很帥氣，可是現在變成小男孩的樣子我好難割舍啊。那樣的聲音那張臉蛋配上那樣的身體，然後叫一聲美香的時候，真的超有快感。」
美香說著說著臉上出現了紅暈，表情迷濛。我知道她們兩個為什麼會變成好朋友了。因為美香也是個怪人……怪是怪，大概也不出這個范圍。難道這就是物以類聚？
啊，糟了……大事不妙。男孩子氣的個性——雖然這句話從自己口中說出不太對，但學姊真的比我更像男孩子——我的身體，有錢人，未來前途無量的學姊，完全符合美香的理想。
「美香……請不要打小翼學姊的主意。」
我表明了立場。美香笑嘻嘻地別過臉來看我。
「我不是那種從中破壞你們的人喔……我只是，想做你們兩個人的情人，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這人沒救了。
「什麼！美香……你是這麼想的喔？」
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聽的學姊，假裝很驚訝地問。
裝驚訝的學姊和裝衿持的美香。
「這樣啊……小一，你能忍受我劈腿嗎？」
學姊認真地問。我快受夠了。
「小翼，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想成為你和小一共同的情人喔。」
「原來如此，那就沒問題啦。」
「嗯，請多多指教。要永遠疼我喔。」
……訂正，這兩個人沒救了。
我無視她們的存在，一個人往社辦走去。
OMR的社辦跟美術教室、自然教室同樣位在東棟大樓三樓。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當初這間教室怎麼來的，總之和學姊有關。OMR雖隸屬學藝類社團卻備受禮遇，換做是其他社團可能會被講話，但學姊站出來，別人也不敢怎麼樣，所以不成問題。
上樓的時候我一面思考了許多事。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找學姊出來吃午餐已經變成一種習慣呢……應該是放完暑假沒多久吧。伯母早上爬不起來，所以學姊中午都在吃面包之類的東西。所以當我問起要不要多作一份便當的時候，學姊立刻上鉤。
……那段日子真是美好。無論我多矮總是個男生，學姊再怎麼怪也是個女的。就這樣懷念著過去種種，品嘗逃避現實的幸福感同時，快要走到社辦門口。
社辦位于三樓走廊的盡頭，門口掛著凰林神秘現象研究會的吊牌。我推開門，里頭的空間比普通教室寬敞一些，和美術教室差不多。社辦里另一間專門放設備的地方也是OMR的囊中物。靠牆的書櫃上，密密麻麻全是學姊的書。偌大的空間竟然有一半拿來堆放用途不詳的物品，剩下的一半則擺了沙發跟桌子，角落還有一台冰箱。本會並備有電視機一台，整個看起來很充實的樣子。其實這些都是學姊撿來修好、直接囤放在社辦的東西。因為這里給人的感覺非常自在，我和學姊大部分會在這里用餐。
「你來啦。」
坐在沙發上的人注意到我。他正在跟身邊的空氣講話。
「嗯嗯……嗯……哈哈哈沒有啦。那下次見嘍……」
說完，對著空氣揮揮手。
「……今天又遇到誰了？」
「嗯，三年前病死的奈美啦。我只是跟她說早點從這個世界離開也沒什麼不好。」
這位長發、俊俏的學長叫做道本誠，今年高二，如各位所見，他有陰陽眼。以他看得見我靈魂出竅的樣子來看，他的能力應該不是唬人的。學長家中世世代代經營神社，因此繼承了某種純正的血統。由于天賦異稟，學長從小動不動就能看見或感到鬼魂的存在……好像也造就了日後樂此不疲的怪癖。不只如此，道本還是個重度自戀狂，即使他擁有型男的外表。之前的我甚至覺得如果能像道本一樣該有多好。
道本這號人物加入了話劇社和我們OMR。對他而言，成為接受眾人注目的演員，像是上天派下來的使命。至于道本這樣的人為什麼選擇參加OMR，是因為他曾經幫學姊為一些無法成佛的鬼魂超渡。我不太清楚學姊的人際關系，但她確實認識了不少朋友，人脈非常廣。因為這樣的機緣，學姊在OMR只有她一個社員的時候，把道本拉了進來。以上都是我上高中前發生的事。
直到去年四月我的加入，以及幾個月之後真太郎被強迫入社，本社現在共有四名成員。阿宅和美香只是常來串門子，不算OMR的人。對了，OMR從成立到現在，獲得認可的成員只有五個人，現在的OMR稱不上社團，只是同好會。話雖如此，居然還能待在這麼高檔的地方，讓我不禁感到權力和人脈的可怕。
道本現在還是偶爾會超渡一下孤魂野鬼，因此協助道本也成為OMR活動的一環。
其實我和學長屬于同一種體質，但只出現在靈魂出竅的時候。學姊說，大概是同為靈魂的緣故。不過我很膽小，一點也不想看見飄在半空中的奈美。
「咦，小翼呢？」
道本往我背後東張西望。
「我拋棄她了。」
「是喔……那只有我們兩個人耶，甜心。」
我嚇一跳。
「你、你想干嘛？」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好冷淡喔。之前橫在我倆之間的性別問題已經解決，再也沒有什麼事能阻擋我們了，不是嗎。」
這就是道本為什麼是道本的關系。他是美好事物的擁護者。不僅外表，包括內在、行動或思想等任何方面都有美的存在，好比阿宅投注在興趣上的熱情，真太郎在柔道中和對手你來我往的動作。他在真太郎身上發現美也就算了，但阿宅到底有美在哪里？對了，道本撿到的鬼魂多半是美少女，完全跟他的嗜好有關。
而我會被道本纏上，是因為他對我的靈魂一見鍾情。我自己是覺得沒什麼不一樣。對道本來說性別並沒有意義，所以在腦部還沒對調的時候，就常被他騷擾。
「我、我心里只有學姊一個……」
「呵呵，這些都不重要。小翼美麗的肉體和你美麗的靈魂，你覺得我會輕易放過嗎？」
……你不會放過。
當我正在思考如何全身而退的時候，學姊推開門走進來。
「喂喂，不許對我的未婚妻動手。」
得救了！
我趕緊躲到學姊背後。
「什麼嘛，你來嘍。之前沒聽你提過你們要結婚啊|
「最近才決定的，給我好好記著。」
「……我覺得現在的你也不錯耶，美呆了。」
「你別想。」
「好可惜啊。」
兩個人笑成一團。接著道本若無其事地和學姊搭話。
「要不要喝茶？」
「好啊，麻煩你了。如果你能泡好茶再滾出這里，我會更感激你。」
「呵呵，會不會太狠啊。」
看得出學姊和道本的交情不錯。起初不太了解，還會為他們之間的互動捏把冷汗，現在明白他們就是好朋友的關系，喜歡斗嘴。
「好吧，我告退了。再見嘍，甜心。」
說完，道本規規矩矩地泡好茶，然後不明所以地對我們拋拋媚眼，從社辦離去。他究竟是哪個時代的人啊？
啊，忘了講這里連專業的電熱壺都有。學姊愛喝日本茶，紅茶或咖啡也不錯。學長似乎更喜歡沖泡的過程，我也因此變得對泡茶或咖啡很有一套。
「我們開動吧。」
我和學姊開始屬于我們的午餐時間。
「嗯……今天的便當也好好吃。手藝是不是又變好了？小一以後絕對會是好太太。」
吃完便當的學姊向我報告感想。在我家，燒飯煮菜是家事之一，非幫忙不可。以前對作菜沒多大興趣，但最近有改觀的趨勢。我喜歡聽學姊說我作的便當很好吃，而且手藝變好也能吸引她的注意。
基于以上幾個理由，每當聽見學姊說好吃，我都會非常開心。不過今天的我沒辦法直接表達我的喜悅。
「我不這麼認為。」
我收拾著桌上的空便當盒。以前我的便當盒比較大，現在完全相反。別看我那時候小小一只，食量卻滿好的。
「哈哈，別這樣嘛。人生就是要像這樣才有趣。」
「……無聊也沒關系。穩定一點比較好。我希望平平淡淡地過下去。」
我喃喃自語。學姊看著我。
「但接下來的情況只會更複雜。雖然事情還沒公諸于世，上學這件事基本上就跟公開差不多。不僅如此，我們這種小地方居然會聚集世界各地有名的醫生和科學家，這樣鐵定會流言滿天飛。事情被揭穿以後，一定很不得了。」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
「這其實是不錯的經驗。騷動是一時的，時間久了自會恢複平靜。目前情況也沒很糟，應該是政府對媒體施加壓力了吧。因為現在的我們可是國家非常重視而且不容失去的樣本呢。」
……樣本，好不舒服的說法。而且……
「什麼意思？」
「例如擔心我們會精神壓力大到危害健康或尋死之類的。嗯，不過這種事應該跟我們無緣。」
自殺……我連想都沒想過。自以為被學姊的一番話重重打擊，事實上也還好。學姊在我面前總是那麼沉著冷靜，連帶的自己也受到影響。說不定學姊最近奇怪的言行舉止是因為我的關系……
「對了，美香說要當我們的女朋友那件事。怎麼樣，要不要試看看？」
……好吧，剛才的想法完全是我的錯覺。
隔天，我和學姊訂婚的事情傳遍全校各個角落，凶手當然就是道本，據說還是學姊指使的。好不容易獲得的平靜生活又將離我遠去。什麼時候才能安靜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