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八章 首輔截胡



廣東道掌道禦史錢如意今年四十歲。

若是從年紀以及他如今正七品的官銜來看,他的官途似乎並不順利,但事實並非如此。他隆慶二年中了三甲同進士,先是在陝西一個不起眼的縣里任縣令,然後卻因為投了陝西巡按禦史的眼緣,三年任滿就升調都察院為禦史,如今已經曆經一任巡城禦史,一任巡按禦史,在都察院呆了整整四年,從這一點來說,他不認為自己是憑借年資久才成了廣東道掌道禦史,而是憑的鐵板釘釘的政績。

所以,哪怕汪孚林這次在廣東折騰出來不少事情,甚至還有俘獲海盜頭子,招撫了近千海盜的大功,可在他看來,那也不過是年輕人瞎折騰而已,本打算在見到汪孚林後,如若對方年少氣盛,那麼就好好敲打敲打,讓其明白在這廣東道到底是誰話事。為此,他早就叫了經曆司的杜都事過來,囑咐了其好一通。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聽那聲音汪孚林分明跟著杜都事到了門外,內閣卻突然命人緊急傳話,直接把人給他截胡了!

他只聽得門外杜都事好一陣慌亂,而汪孚林卻還在那猶猶豫豫地說,不是說按理要先拜見掌道禦史,赫然把他擺到了和張居正同等的地步,他頓時在心里大罵,卻還不得不起身出門,擠出一絲笑容對汪孚林說道:“自然是內閣首輔大人的事情更要緊,汪侍禦且先去才是。”

“那……我聽前輩的。”汪孚林笑容可掬拱了拱手,隨即就跟著那滿頭大汗來找人的小吏轉身離去。雖說頭也不回,可他卻仿佛感覺到了那位掌道禦史的視線一直都跟隨著自己,至于其中有多少善意和惡意,那就很難說了。

因為之前考中進士之後,汪孚林也就是在京城汪府幫著汪道昆做點迎來送往的事。張居正的家里他還借著張家幾位公子的邀約去過幾次,可位于宮城的內閣直房,他卻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來。內閣來傳話的是一個小吏,盡管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在內閣這種地方做事的小吏也絕對炙手可熱,但對方卻表現得不卑不亢,既沒有過度熱絡,也沒有一味冷淡,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倒讓汪孚林對張居正執掌內閣的情形有些猜測。

如果這小吏表現出來的態度並不是裝的,而且內閣用的其他吏員也都如此,那麼。光是從用人來說,張居正實在名不虛傳!

內閣在會極門東邊,緊挨著南面的宮牆,左右是制敕房和誥敕房。最初是非常低矮的臨時性建築,但多年修繕下來,尤其是嘉靖後期曆經嚴嵩、徐階、高拱三人的大規模整修,如今雖不如外頭千步廊那五府五部的光景,卻也非常氣派。尤其是張居正這個內閣首輔算得上是大明開國以來權力最大的,進進出出的官吏宦官雖多,卻是一絲雜聲也無。許多人就連腳步聲也刻意壓輕了。

身處這種肅穆的氛圍中,汪孚林也多了幾分慎重。然而,盡管他是張居正召見的人。卻仍是等了整整兩刻鍾,這才候到了一個空擋。在這兩刻鍾之中,張居正除卻見過馮保派來的司禮監隨堂,還接見過吏部尚書張瀚,戶部尚書殷正茂,所以他自然談不上什麼怨言。當輪到自己的時候,他用眼角余光掃了一眼還在排隊等候的其他人,見一個個品級都比自己高,心想今天這一幕傳出去。他是張居正賞識之人的名聲恐怕更要傳出去了。

這在眼下看來是真傍上了大靠山,可從長遠來看。那簡直就是嫌死得不夠快啊!

張居正起居辦事的直房,曾經住過高拱、徐階、嚴嵩。朝向最好,房間最軒敞,但他也和那三任主人一樣,忙得不可開交。因此,在汪孚林進來時,他頭也沒抬地手持宣筆蘸墨疾書不停,直到掃見汪孚林已經下拜行禮了,他方才點頭說道:“起來說話,等我擬完這幾本後,再與你說話。”

“是,不過我剛剛回都察院,之前又沒有監察禦史的經驗,這廣東道的諸多事務全都要熟悉起來,只怕短時間之內,這道陳奏完成不了,還請元輔多多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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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讓誰辦事不是竭盡所能,汪孚林卻竟然如此為難地表示要拖延,他頓時啞然失笑。可想想確實很少有禦史如汪孚林這樣新進士一出仕就是巡按,在廣東任上非但沒捅婁子,還建下功勳,他就釋然了。微微沉吟片刻,他就開口說道:“你之前從廣東回來,沒有用足一百二十八天的期限吧?既如此,沒有用完的那段時間,我給你假,左都禦史陳瓚那里,我會和他打個招呼。”

因為小北身懷六甲,汪孚林從廣州到徽州的一路上走得慢了點,足足用了一個半月,算算日子充足,他又在徽州多停留了幾天,就這樣抵達京城時也只用了兩個半月,要真的用完一百二十八天假,也就意味著他至少還有一個月可以自由支配!一想到這里,汪孚林就喜形于色,立時連聲道謝,以至于他告退離開的時候,張居正都忍不住有些又好氣又好笑。

之前說重用說升賞的時候,這小子都好像表現得挺淡定,甚至還使勁推辭,這次一說放假就立刻興高采烈了,敢情這是個懶人啊!

當然,張居正也知道汪孚林並非單純不願意做事的懶人,否則到了廣州之後大可按部就班循規蹈矩,不必冒風險擔責任,可眼下想到人興高采烈離去的情景,他在接見下一個人的時候就有些走神。功利心太強的人可以用卻需要提防,而懶散沒有野心的人雖說需要鞭策,但從某種意義來說卻可以放心。汪道昆只不過是兵部侍郎,在滿地都是權貴的京師只有這麼一個擔任少司馬的伯父,汪孚林談不上太深厚的背景。

跟在汪孚林後頭謁見張居正的那位卻根本沒有發現首輔大人的走神,就算他發現了,他也斷然不敢貿然停頓,又或者咳嗽。而且,有了汪孚林剛剛占據了首輔大量寶貴時光,卻神采飛揚出來的例子在前,他當然也非常賣力地滔滔不絕,可就在他認為自己表現得非常不錯時,卻聽到了一聲輕輕的拍扶手聲,吃這一嚇,他立刻停了下來。

張居正只是無意識地拍了拍扶手,發現面前的人住口不說了,他皺了皺眉,正要開口,外間突然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元輔,譚家命人報喪,已經向通政司遞了譚部堂的遺折,訃告都發出去了!”

聞聽此言,張居正頓時沉默了下來。當年倭寇肆虐,沿海生靈塗炭的時候,武官有戚繼光俞大猷,而文官則有胡宗憲和譚綸,只可惜胡宗憲附嚴嵩嚴世蕃父子,他就算背後嘉賞其能,卻也不可能在徐階事後清算的時候為胡宗憲說什麼話。而譚綸不同,若非他屢次向徐階舉薦,即便譚綸在台州知府和浙江海道副使任上嶄露頭角,也萬萬難能在嚴嵩當權期間脫穎而出。而兩人私下頗有書信往來,由此建立起了多年交情。

而且,就在昨日,他還剛剛收到了譚綸口授,譚綸長子譚獻手書的私信,暗示王崇古可為兵部尚書,劉應節又或者凌云翼可為刑部尚書,張學顏可代薊遼總督,日後則為兵部尚書候選。如果譚綸身體尚好,這樣*裸地干預政事,他必定會不快。可如今譚綸已經去了,這封私信的意義就截然不同。畢竟,譚綸和幾人都談不上多大的交情,頂多劉應節是代替其擔任薊遼總督而已。

哪怕已經病入膏肓,譚綸還是沒有忘了助他這個老朋友一臂之力,讓他能有足夠的位子安置自己看重的人!

一時間,張居正再沒有興趣聽面前那官員說什麼,淡淡地擺了擺手,那人就非常知情識趣地退下,哪怕心中再不甘心,也不敢輕易流露出來。而張居正也沒有叫外頭那報事的小吏進來,而是在久久的沉默之後,這才揚聲吩咐道:“去通政司,把譚子理的遺折立刻拿來,再去譚家看看一應喪儀准備得如何,等成服奠告之日,我要親自去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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