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界怪造學][第1卷][無名的鳳凰] 第三章 流浪症候群

空井伊依生病了。不是攸關性命的疾病,但是也找不到治療法,總之是個麻煩的疾病。雖然不是太清楚從何時開始罹患這不可思議的疾病,但恐怕是天生或生下來沒多久就這樣了吧。

伊依自己把那病稱做「突發性流浪症候群」。

在某一天、某個時刻,由于某種因果或命運,伊依會突然地想要「到某處去」。而且是很遠的地方。光是在附近散步是無法得到滿足的,盡可能越遠越好,會想要到沒看過、也沒聽過的山上或海邊去旅行。

不明原因的麻煩疾病。完全不明白是由于什麼契機而浮現這病狀的。

總之,四月的某一天,已經完全習慣學校的伊依又一次地被這病的發作所侵襲了。在一早起來,注視著從窗戶射進來的日光,悠哉地想著「今天天氣很好」的瞬間發作了。

既然天氣這麼好,得出門才行。到遠方去,越遠越好。所幸今天是假日。

「嗯……」

伊依在空蟬舍靠近天花板的上鋪往橫向伸了個懶腰,對這已經習以為常的流浪症候群綻放出笑容。

今天的預定已經決定了,就是盡量到遠方去旅行,得立刻准備才行。准備好便當,然後先搭上電車到遠方去吧。

想著就不禁雀躍起來,伊依已經坐不住了。平常的話,應該是正要享受假日的美好回籠覺的時間,但早已被流浪症候群侵蝕的身體完全清醒了。伊依發出嘎嘎聲地爬下堅固的梯子。項鏈順勢往正上方擺動。

『喔——你起來啦,伊依。』父親的聲音似乎還有點蒙朧。伊依揚起了眉毛。

「聽那聲音,你睡到剛才對吧,爸爸。」

『好歹假日讓我睡一下吧——真是的,我可是因為每天繁重的工作而累得很呢。』

「明明只是被掛在脖子上而已……被詛咒的道具不要像一般的父親那樣抱怨好嗎?」伊依嚴厲地放話之後,看往雙層床鋪的下鋪。總是膨起來的雨滴模樣的棉被已經垮下來了。

「小片她——已經起床了啊。」伊依首次看見她人不在的床鋪。

像這樣讓人想像不出她會在哪做什麼也真是厲害。她實際上的生活完全是個謎。伊依雖然有股沖動,想探索看看理夢的床鋪,但踏入他人私生活還是有愧于心,于是作罷。

——她一定是極度害羞的人吧,一定是那樣的。就那麼想吧。

然後伊依走向衣櫃,換上便服。雖然掛著項鏈換衣服很辛苦,但伊依已經習慣了。今天已經決定要去流浪,所以換上方便行動的服裝。發型和平常一樣梳理成雙馬尾。

骷髏里的父親對一臉滿足的伊依抱怨道:『那個發型——偶爾換一下怎麼樣啊?看起來很幼稚喔。』

「才不要呢,我很中意。而且和媽媽是一樣的發型。」

『所以我才討厭嘛。』

伊依完全無視父親的喃喃自語。自己的發型由自己決定,自己可不是父親的所有物。

換好衣服之後,伊依伸手轉開不知為何統一成骷髏形的房間門把。雖然已經開始像春天了,但早上的空氣依然很冷。走廊上冷得讓人發抖。

時間是早上七點,明明不用上課,但卻起得挺早的。其他人果然還在睡的樣子,宿舍一片安靜。雖然平常也是,不知為何都挺安靜的,但走在走廊上卻沒有和其他人擦身而過。伊依就這樣爬上螺旋樓梯,前往三樓餐廳。

在空蟬舍有供應早午晚三餐。掌廚的是寮母血影,味道雖然普通,但光是有人能做飯給自己吃,就讓伊依很開心了。畢竟在母親和父親去世之後,伊依一直是自己煮給自己吃的。

沒有插座和燈泡的話,氣氛感覺就像是複古風的西洋樓房。雖然用木板和符咒封印得嚴密過頭的房間會映人眼里,但只要習慣那些怪東西,也是個住起來相當舒適的宿舍。

「唉呀,早安。」

今天似乎是醒著的血影在窗邊站起身來。她有時會不管怎麼叫或怎麼搖都不起來,連呼吸都沒有似地睡著——雖然影文一打她脖子就會不可思議地醒過來。

餐廳相當寬廣,大約可以容納十名學生同時用餐,整體以清爽的綠色為基色的地板和天花板讓人神清氣爽。雖然裝飾在牆壁上的鹿標本希望他們能想辦法處理,但早上在這間餐廳和大家一起邊鬧邊吃飯,是很快樂的。

以太陽為背景的血影真的非常漂亮。混著綠色的金發透著光,她像洋娃娃一般地露出微笑。

「伊依妹妹,你平常都更晚才起來的,今天卻這麼早起來,真了不起呢。好的——我馬上就准備餐點。今天是土司和玉米濃湯唷。」

「玉米濃湯里面,應該沒有放味噌湯的湯頭吧?」

之前曾發生過那種事。和看似精明的外表相反,血影還滿常犯下奇怪的失誤。而且,她似乎也還不太清楚微波爐的使用方法。

血影用像鈴鐺滾落的笑聲回答伊依不經意的問題:「那是當然的。」

血影一邊前往和餐廳相連的廚房,並理所當然似地說道:「我有確實放入玉米濃湯的湯頭了。因為分量有點不夠,所以我臨時起意地試著加了一瓶蜂蜜。」

「請你不要因為臨時起意而做出那種瘋狂舉動……」那種東西已經不是玉米濃湯,甚至也不算是食物了。

伊依雖然感到無奈,但仍試著詢問稍微注意到了的事。

「這麼說來,沒看過血影小姐和影文弟弟跟我們一起吃飯呢,你們還是會錯開時間吃嗎?」

「啊?」血影像是不明白質問的意思一般,露出了呆滯的表情。她稍微想了一下。

「因為影文早上起不來。」

果然——還是理所當然似地說道:「再說,我又不需要餐點。」

然後打開廚房的門並消失了蹤影。

伊依心想,應該是她正在減肥的意思吧。

☆☆☆

總之為了滿足自己的病症,伊依決定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空氣清靜的場所。盡量是安靜且沒有任何人的場所。目的地是山上或森林或海邊或河川。

伊依隨著流浪症候群轉搭電車,要是回不來的話就麻煩了,所以確認好回來的路線和電車時間,伊依在某個充滿濃厚自然色彩的不知名車站下車。

可以看到一片從電車窗戶也看得到的,讓人幾乎要眼花的翠綠森林。在這場所當中,樹木才是支配者。人類只是切開那森林的一部分,生活在角落而已。寂寥的人家零散地並排。觸目所及的是水田,還可以聽見牛叫聲。

「明明沒有移動到那麼遠的地方。」耀眼的陽光讓伊依眯上眼睛。「景色變化相差好多呢,這真是讓人大感動了。」

在伊依腳邊,剛才怪造出來的『雪童』桃子也開心地笑著。生活在自然當中的怪造生物,比起混雜的都會,果然還是比較喜歡這種自然環境。桃子踩著嘎嘎作響的木屐前往車站外面。

看來人工的灰色建築物只有車站,稍微走了一點路之後,就連戶人家也看不到了。伊依決定以遠方看來像是神社的屋頂為目標,和桃子兩人悠閑地走著。

由于桃子身高不高,所以步伐也相當狹小。桃子一小步、一小步走著的身影相當惹人憐愛,伊依滿足地露出微笑。

「嗯,果然偶爾像這樣也不錯呢。」

「咕嚕沙丹啾拉。」

雖然不知道桃子是否懂得人類的話語,但她仍禮貌地對伊依的聲音做出反應。當然,她從沒說過「咕嚕沙丹啾拉」以外的話語就是了。

「……?」桃子歪了歪頭,蹲下並撿起了什麼。

伊依也手按著膝蓋探頭俯瞰桃子。

「怎麼了嗎,小桃子?」

「咕嚕沙丹啾拉。」

桃子將撿到的像是樹木果實的東西用小手遞給伊依。伊依也試著仔細觀察看看,但不知道是什麼樹木的果實。由于兩人所走的道路旁並排著許多樹木,伊依心想應該是從其中某棵樹上掉下來的樹木果實吧。

那是個藍色、圓滾滾的,有些像是人造形狀的樹木果實。

「……這會是什麼啊,爸爸你知道嗎?」

伊依面向骷髏項鏈。像是感到厭煩的聲音立刻回道:『嗯?你真的是一無所知啊,看了還不知道嗎?』

「就是不知道才問你的啊。」伊依感到不快。這個老頭,一出聲就一定會觸怒伊依的神經。

滅作似乎是在悠哉散步而閑下來的樣子,替伊依說明了。

『那不是現界的樹木果實,是怪造生物經常在吃的虛界樹木果實。』

「虛界的?」伊依再次認真地注視著樹木果實,然後吃驚地緊抓項鏈。

「為、為什麼虛界的樹木果實會在現界啊?」

『冷靜點。你沒有思考能力嗎?還是跟我之前就在懷疑的一樣,你的腦袋少了些什麼……就那個啦,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吧,所以說——大概是附近住著怪造學者,或是有怪造學者路過吧。』

「怪造學者嗎?」

『沒錯。』

滅作似乎對思考遲緩的伊依感到焦躁,一臉麻煩地開始說明,『能將虛界的東西召喚到現界來的只有怪造學者。啊,當然,這種情況的怪造學者只是個代名詞,嚴格來說,也包含怪造學教授和怪造學者實習生。只有擁有連接現界和虛界的「門」的人,才能召喚虛界的東西,所以說,認為被允許擁有「門」的怪造學者在附近是比較妥當的推測吧。』

「原來如此……」

伊依弄懂並深深地點了點頭,桃子很開心地撿著其他好幾個掉落下來的樹木果實。滅作像是補充似地說道:『就我看來,恐怕是附近住著怪造學者吧。准備樹木果實——也就是飼料這件事,表示對方會長時間和怪造生物在一起,恐怕是將虛界的樹木整個怪造出來了吧。再說——如果是路過的游客,只會在必要的時候怪造出怪造生物,不需要飼料什麼的吧。』

「嗯,嗯。」伊依點了好幾次頭。然後奸笑,並戳著項鏈:

「爸爸偶爾也會派上用場嘛。」

『那是當然的。我可是世紀大天才,怪造學教授空井滅作啊。』

「派上用場的程度,算是『字典以上,不及電腦』吧。」伊依下了嚴苛的評語,然後一瞼安心地低喃道:「算啦——怪造學者到處都有,應該不用那麼警戒吧?至少那個怪造學者,看來是有溫柔到會讓怪造生物吃飯的程度。」

這時伊依注意到,桃子喀喀地啃著樹木果實。

「啊,小桃子,不可以隨便撿東西來吃。」

「咯咯,怪造生物會像到怪造學者啊。」

「那個怪造學者就是我,然後我是爸爸的女兒,還有——小孩都是像到雙親的喔——混帳老爸。

在悠閑地走了一陣子後,伊依到達了剛才當作目的地的神社。

特別醒目的這間神社,掛著「鳳凰神社」的名牌。

「呃,爸爸,這叫什麼神社啊?鳥……」

『是鳳凰啦,鳳凰。』骷髏項鏈感歎著女兒的漢字知識之低,發出有如噪音般的歎息聲。

『你真的是除了怪造學之外,一無是處啊。』

「才沒那回事呢,我在國中也有拿到平均分數啊。也就是說,一般高中生是不會這個漢字的。」

看著有些臉紅並這麼主張著的伊依,滅作又再度歎了口氣。『……你別用大眾化來掩飾自己的無知行嗎?不過——在中國雖然偶爾會見到,但在日本會祭祀鳳凰的神社還真是罕見啊。』

伊依和桃子一同通過刻著「鳳凰神社」的石碑,從無論怎麼想也不會是正規人口的矮門進到神社境內。神社整體散發出寂寥的氣氛,反倒醞釀出一股風情。占地相當狹窄,醒目的建築切只有本堂而已。

伊依隨意散著步,並詢問父親:「鳳凰是什麼啊?從被祭祀這點看來,是神明嗎?」

滅作像是在思考一般地陷入沉默,接著立刻回話:『天曉得。要怎樣才算是神,定義神格也很困難——要說的話,鳳凰和龍或麒麟什麼的一樣,是像怪物的東西。』

「麒鱗?」

『啊,你腦子里想到的大概是長脖子的動物——和麒麟沒有任何關系,不過太麻煩了,所以我就不做說明了。』

「什麼嘛,爸爸真小氣。」伊依皺起眉頭並前往境內。明顯有生物死滅的褐色池塘,還有不知是哪個時代的古老墳墓讓人感覺相當詭異。也不知道有沒有神主在,神社沒什麼人影,只有烏鴉四處群聚在這大概也沒有飼料的地方。

滅作邊走邊適當地說明:『所謂的鳳凰啊——雖然眾說紛紜,大致上是中國人想出來的虛構怪物,是全身圍繞著火焰的巨大鳥類,別名又叫朱雀或不死鳥。』

「不死鳥——」

『沒錯,不會死的鳥。當然,生物不管怎樣努力也不可能不會死的,但鳳凰絕對不會死掉。不管是被矛刺殺,或是身體四分五裂。』

伊依驚訝地張大了眼。「那是真的嗎?」

『所以才說是虛構的怪物啊。現實中有那種犯規的家伙還得了,用常識想一下吧。』滅作諷刺了伊依一頓之後,像是突然想到似地說道:「這麼說來——曾有個擁有不死鳥、鳳凰的名字的怪造生物。分隔生與死的怪造生物——「鳳凰」。不過別說是能力了,就連是否實際存在都很可疑的家伙。』

「鳳凰——」

是怎麼回事呢?這名字讓人打冷顫,有種不好的預感。

滅作沒有注意到臉色蒼白的伊依,中斷了話題:

『……嘖,不管什麼都要扯到怪造生物是怪造學者的壞習慣。喔,有本堂嘛。唔哇,看來還真窮酸,好像馬上會崩塌的樣子。』

「神社的好壞應該不是用外觀來決定的吧。算啦——難得都來了,就去參拜一下好了。」

伊依笑著,走到如果真有台風來了,說不定會崩塌的本堂,站在捐獻箱前面。桃子也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並站在伊依腳邊。

「那麼——來許個願好了。」伊依將手放進口袋並拿出錢包,取出兩枚五元銅板,和桃子各拿一枚。當然沒有父親的份。附帶一提為什麼是五元,是因為「希望能和神明結緣」這種日本人式的雙關語(注五)——這是從相信禍福吉凶、喜歡這類事物的母親那學來的。附帶一提,最理想的組合是投九枚五元,也就是捐獻四十五元,這是象征「始終有緣(注六)」的意思。當然,實力主義兼無神論者的父親並不相信神的存在。所以看到嘎啷嘎啷地搖著鈴鐺的伊依,滅作用無奈的聲音低喃道:『我經常在想,要是五元能夠實現願望,人就不會那麼辛苦了。我以前的同伴當中也有個很相信禍福吉凶,叫做郁宮的家伙,有次跟他一起去新年參拜,他居然捐獻了一萬元,許下「希望人類可以毀滅」這種陰暗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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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五:日文中五元和緣分同音。

注六:日文中四十五元和始終有緣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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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過去的故事都很恐怖,拜托別再說了。」

伊依皺著眉頭,但仍抱起桃子讓她搖鈴鐺。那模樣看起來就像姊妹一般。

滅作像是將兩人當傻瓜似地笑了。

『要是那家伙的願望實現的話,人類早就已經滅亡啦。所以捐錢根本沒有意義,只會成為神社的收入罷了。你也該從夢想中畢業了吧?』

「爸爸真羅唆耶,這是心情問題。」

伊依和桃子兩人將錢幣丟了進去,啪啪地合掌。

「作夢也沒什麼不好啊,爸爸才沒有權利嘲笑想求神的我們。雖然神明或許也不是萬能的,但說不定會稍微幫一下忙啊。說不定會讓我一個人辦不到的事情變得能辦到。單獨一個人,就算想要得到什麼也不可能得到的,這是要從各種人身上獲得各種力量,然後把它轉變成推進力的啦。」

那就是我的怪造學——伊依用直率的聲音低喃道。

「神啊,請實現我的夢想。請讓我成為很偉大的怪造學者,並打造出怪造生物和人類能夠一同生活的世界。我只懇求這件事,我只期望這件事。我發誓會只夢想著那件事,並盡一切所有的努力。」

桃子也在表情微妙的伊依腳邊,低聲說著「咕嚕沙丹啾拉」。

伊依在甯靜的神社中心,向神祈禱著願望。

「所以神啊,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涼爽的風吹動伊依的雙馬尾:「……請借給我力量。」

『真像笨蛋。』骷髏項鏈在伊依胸前低喃,並輕蔑地笑了。

伊依又補充了一個願望。

「還有,請您迅速地抹殺掉這個名叫空井滅作,該死卻沒死成的家伙。他真的是對地球毫無用處到讓人驚訝的地步,光是存在就會給世界添麻煩了。」

「咕嚕沙丹啾拉。」桃子像是同意似地點了點頭。


☆☆☆

伊依就這樣在鳳凰神社里吃午飯。她坐在日照良好的石階上,和桃子並排吃著飯團。附帶一提,飯團是血影幫忙做的,照例,里面是包著杏仁這種出人意料的東西。

神社似乎意外地位于相當高的位置,坐在鳥居正下方的石階上,可以看到遠方美麗的景色。顏色有些許差異的高山群,以及交錯飛往的鳥群。在視野良好的場所吃飯團,真是最高級的享受。

「咕嚕沙丹啾拉。」

桃子露出了微笑。雖然桃子是以相當排外而知名的『雪童』但在伊依身旁卻是這麼開朗。伊依之外的怪造學者所欠缺的——對怪造生物的信賴正是原因。因為信賴怪造生物,才會被怪造生物信賴。這樣的關系果然還是「朋友」,伊依真的非常珍惜怪造生物。

但社會大眾的常識對這樣的伊依卻很嚴厲。要是在鎮上和桃子一起走著,就會有人故意發出哀號並逃開。有時還會有人丟石頭過來。每次遇到這種情況,伊依都會拼命地宣導怪造生物的優點,雖然不太能獲得諒解。

「小桃子。」

「嚕?」

伊依一叫喚,臉頰上沾著飯粒的桃子便看向這邊。由于那模樣實在太忍人憐愛了,伊依不禁抱住桃子。

「我好愛你喔。」

「嚕?咕嚕?」桃子一臉驚訝地不知所措。

像這樣和怪造生物一起悠閑度過的時間,如果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無論誰都能同樣地舍棄不知是被誰植入的偏見,活在能和怪造生物一同生活的世界就好了……

將怪造生物隔離在名為虛界的黑暗里的時代由自己來終結。雖然就憑自己不知能辦到些什麼,但伊依想盡可能地將夢想變成現實。

伊依總算放開了桃子,並筆直地注視著她。

「小桃子——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喔。」

桃子雖然有點臉紅,但立刻露出天真無邪的笑臉。

「咕嚕沙丹啾拉。」

插圖6

伊依對著點頭的她回以微笑,並戳了戳項鏈:

「爸爸就盡可能地迅速從我身旁消失吧。」

『你這個不孝女——嗯?』進行著像日常一樣的對話時,滅作突然發出了尖銳的聲音。

伊依也察覺到而看著項鏈。「怎麼了嗎,爸爸?」

項鏈沒有回答,桃子沒有察覺異狀而拿起最後一個飯團,一口咬了下去。她和外表相反,其實挺能吃的。

颯颯。

伊依也注意到了。像是撥開草叢一般,發出了草叢微動的聲音。

颯颯颯。

有什麼東西靠近了。

「爸爸——這是?」

「是怪造生物的氣息。雖然很微弱——但很迅速。」

「怪造生物?」

伊依感到困惑。在她還沒能反應過來時,滅作用被逼急的聲音大叫:『朝這邊過來了——伊依,先跑再說!』

「咦、咦?」

颯颯颯颯颯。

和平的用餐時間瞬間變得緊迫起來。伊依無法判斷該怎麼辦,總之,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滅作則大叫著:『快逃!快逃!』

桃子她——

「咕嚕沙丹啾拉?」

似乎總算注意到伊依的臉色不對,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並偏著頭。

因為身為怪造學者的父親在身邊,感到安心而大意了。就在伊依明白這點的下個瞬間——

「喔羅哩羅!喔羅哩羅!」紅蓮色的野獸和奇怪的叫聲同時沖破草叢現身了。

瞬間,伊依的動態視力把握住現況。紅蓮色的野獸和棲息在現界的任何生物都不同,大小約是小狗一般大的野獸。沒有體毛,有著像礦物一樣的皮膚,從頭部到背後有著刺人的突起,臉上有一顆巨大的眼睛。然後他張開了猙獰的大嘴——筆直地往桃子身上跳去。

「小桃子!」

在思考之前身體就先動了。伊依緊急地抱住桃子並滾落地面。野獸似乎也注意到這件事,但仍然沒有降低速度地咬住伊依的背後。

「咕——」

尖銳的痛楚讓伊依不禁發出呻吟,她忍不住發出哀號:「呀啊——!」

野獸發出吱吱聲並露出牙齒攻擊,牙齒穿破伊依的皮膚,鮮血滲透到衣服上。好痛好痛——由于太過疼痛,伊依只能大叫而已。

「咕嚕——」桃子臉色蒼白地注視著這樣的伊依,並緊緊地握住扇子。

「——沙丹啾啦。」

然後桃子顫抖著,伊依咬緊牙忍耐疼痛。

骷髏項鏈用慌張的聲音大叫:『這——這個笨女兒!你在干嘛啊蠢蛋!保護怪造生物而受傷的怪造學者,根本不像話嘛!』

伊依完全無視滅作的叫罵,然後將抱緊桃子的手放開並大叫:「小桃子快逃!」

『嘎——!』滅作發出了尖銳的叫聲:

『沒救了!無藥可救了!這個腦袋空空的女兒是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嗎——啊,請問是醫院嗎?這里有個精神稍微錯亂的小娘們!』

「吵死人了,混帳老爸!」伊依將項鏈用力地往地面敲下去讓他住嘴,然後往咬著背後的紅蓮色野獸伸出手。

接著伊依用盡全力,雖然痛得不得了,但仍用手摸到像是野獸下巴的地方,努力試著將他的牙齒拔開。但是好痛,像是要昏倒般的強烈痛楚貫徹到腦中。

「咕唔……」

為什麼怪造生物會在這種場所?為什麼他會打算襲擊桃子?雖然什麼都不知道,總之陂逼入絕境的伊依做出了單純的選擇。

不想看到桃子受傷,所以保護她。但是自己也討厭疼痛,所以要剝離這個怪造生物。但是所謂下巴的筋力,就算是人類的也相當強。何況是怪造生物用盡全力來咬住,就憑伊依纖細的手腕,當然不可能分得開。

汗水滑過頸子。好痛,不妙了。這真的很痛,不是開玩笑的痛。

「咕嚕沙丹啾拉!」桃子踏著木屐,露出憤怒的表情並揮著扇子。

桃子不原諒傷害伊依的東西。攻擊絕對不會猶豫,因為是朋友。就和伊依保護桃子一樣,桃子也會保護伊依。

伊依明白這就是信賴。所以——

「不可以,小桃子!」伊依用驚人的氣魄大叫。

正聚集著冷氣的桃子,動作僵住了。

「咕嚕——?」桃子的表情像是在說無法了解、不明白為什麼。

伊依忍著那說不定真的會死般的疼痛,一臉拼命地看著桃子。強烈的疼痛讓眼淚溢出,滑過臉頰並流落下來。

伊依在觸摸紅蓮色野獸之後,她明白了。他在發抖,野獸在發抖,他可憐地顫抖著。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怪造到不知名的世界,他打從心底感到害怕。伊依能夠明白。

「不行喔——小桃子。」伊依用率直的雙眼牽制著小桃子,並從口袋里取出幾個剛才桃子所撿的樹木果實。那是伊依為了不要讓桃子吃掉而收著的。

伊依能夠明白,能夠理解。伊依其實相當擅長猜測怪造生物的心情,只要注視著怪造生物的眼睛,或是觀察他們的動作,不知為何就能明白他們在想什麼。

這是伊依的特技。只有這項特技。

自己不是個像父親一樣的天才,要談論理想實在太薄弱了。但是,就算是那樣渺小的自己,只有替怪造生物著想的心情有自信不輸給任何人。

伊依一邊忍耐疼痛,一邊向仍咬著背後的野獸說道:「……我一點都不好吃喔。」

然後她將樹木果實比給野獸看。「我也不恐怖喔。呐,比起我來,這邊的東西比較好吃喔。」桃子和滅作都對伊依的行動啞口無言。紅蓮色野獸像是感到困惑一般的顫抖著。

伊依溫和地露出微笑。

「我不可怕。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欺騙你的。」

然後摸了摸野獸的頭。那頭部雖然熱到讓人好像會燙傷一般,但伊依仍然撫摸著。這是親愛的表現,打從心底表示友善的意思。

野獸像是在思考一般地陷入沉默。

但沒多久野獸便放松牙齒的力量,並落到地面上。到剛才為止是只用下巴的力量咬在伊依的背後,雖然身體小卻是個大力士。

「看來你好像明白了呢。」

伊依蹣跚地調整好姿勢,盤腿坐在神社境內四處長著雜草的地面上。她立刻忍不住地晃動雙馬尾並低下了頭。

「唔——、啊——好痛啊啊啊。我還以為死定了……」

她像是要分散疼痛似地深呼吸。桃子飛奔過來,在伊依身旁不知所措的動搖著。伊依擦了擦汗,輕輕地微笑並摸著桃子的頭。

「沒關系,我不要緊的。」

「咕嚕沙丹啾拉!」桃子的臉像是在說「你說謊」,她滿臉淚水抱住伊依。

「好痛啊啊啊啊……小桃子,好痛。真的好痛。很痛的!」

伊依大叫,感覺頭腦要裂開了。痛得好像會發瘋一樣,連呼吸都感到痛。身為平凡學生的伊依,很少有機會感受疼痛。所以即使是這種程度的傷口也讓伊依感到像要昏噘一般的痛。

伊依重新看向正吃著掉落在地面上的樹木果實的野獸。

「是下級二位——『火之粉』吧。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呢?」

『有沒有人可以開發治療笨蛋的藥啊?』骷髏項鏈用無奈的聲音低喃道。

『大概是從哪間研究所逃跑出來的流浪怪造生物吧?從他會餓到襲擊人類這點看來,應該是挺早之前就已經野性化了吧。不過——』

滅作用疲累的聲音對著由于疼痛過頭,連姿勢都改變不了的伊依說道:『伊依,你是貨真價實的笨蛋嗎?』

「唔——」伊依發出下知是回話聲或呻吟聲的聲音,並皺起眉頭:

「我才不是笨蛋。」

『不是笨蛋是什麼?在五秒之內回答我看看啊笨蛋。五、四、三、二、一、笨~~蛋~~哪里的世界會有保護怪造生物而受傷的怪造學者啊?而且還給往自己咬過來的怪造生物飯吃。要比喻的話,你就像是明明吃了一記好球,還跟對方投手道謝說:「我算出局就可以了。」然後離開的打擊者一樣的笨蛋。這個超級特級銀河級的大笨蛋!』

「你不要一直笨蛋、笨蛋地叫好嗎……」伊依像是鬧別扭似地閉起雙眼,繃著一張瞼低喃道:「那也沒辦法啊,身體就是那樣動了起來嘛。再說——從結果來看,只有我受傷就解決了,這不就好了?」

問題是,那傷口痛到讓人動不了。所幸傷口似乎不深,出血立刻就停止了,但這樣下去真的會回不了家。雖然有帶行動電話,再慘也還能請人來接自己,但那會給來迎接的人添麻煩,所以還是盡可能地想自己回去。

伊依眺望著吃完樹木果實,一臉滿足地仰望著這邊的「火之粉」。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伊依安撫著到現在仍想要報伊依受傷的仇,而朝「火之粉」放出殺氣的桃子,深深歎了口氣來緩和疼痛。

「呼——」

「咦,在那里的人是空井嗎?」突然從某處傳來聲音。

伊依驚訝地抬起頭,她四處張望,立刻發現了聲音來源。鏈之島了信爬上神社長滿青苔的漫長石階,正走了過來。

「鏈之島老師!」伊依驚訝地瞪大雙眼。是「怪造實習」的指導教師鏈之島了信,沒想到他連假日也穿著白袍——不,應該說會在這種地方相遇實在令人意外,伊依叫出鏈之島的名字之後,嘴巴依然呆楞地張著。

鏈之島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坐倒在地的伊依。

「在這種地方這副模樣……你怎麼了嗎,空井?」

「我,我——」

不曉得是什麼狀況。鏈之島在爬完石階後似乎也因疲累而氣喘籲籲,他「呼」地吐了口氣。

「到了這把年紀,神社的石階也很累人呢。嗯——喔喔,空井,你沒事吧?你受傷了?」

「呃——啊,是的。」伊依點了點頭。

「所以痛到動不了。」

「這樣,那可真慘啊。雖然出遠門也不錯,但小心不要太靠近危險的地方。我馬上替你包紮。」鏈之島穩重地微笑,然後轉頭仰望著境內:

「我的老家就是這間鳳凰神社,雖然我大概都睡在學校研究室內,不過偶爾假日會回來悠哉地讓身體休息。」

鏈之島到這時為止都沒什麼似地說著,然後發現了在伊依腳邊像是警戒著一般地低喃的「火之粉」,瞬間——穩重從鏈之島的臉上消失了。

「……還在想你是逃到哪去了。」鏈之島的「門」鏘一聲地發出摩擦的聲音:「『火之粉』,怪消。」

鏈之島的手鐲立刻放出了炫目的光芒,包圍住『火之粉」並抹消掉他的身影。怪消,也就是將之送返虛界。

由于事出突然,伊依也沒能反應過來。

「老師……」伊依這麼低喃,于是鏈之島立刻穩重地微笑道:

「沒什麼,這已經像是一種病了,我在老家時偶爾也會進行研究,那個『火之粉』也是那樣怪造出來,但不小心讓他給跑掉的怪造生物。雖然我一直在找他……是空井幫我找到的呢。」

鏈之島一邊說,並抱起伊依走到本堂。

「唔哇!」

「傷口會痛的話就說一聲,總之,雖然只是緊急處理——還是幫你包紮一下傷口吧。」溫柔說著的鏈之島還是一臉穩重的表情。

伊依什麼也說不出口,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

神社的本堂比想像中還寬廣,並沒有什麼神聖的氣氛。似乎原本是供奉著神體的本堂,但被鏈之島的祖父由于生活困苦而賣掉換錢,改造成普通的生活空間。也就是說,伊依是對著鏈之島的水壺和鍋子在祈禱。

總之,伊依先脫了上衣請鏈之島幫忙消毒背後傷口,並包上繃帶。雖然脫光露出肌膚有些害羞,但伊依仍滿臉通紅地忍耐著。

伊依道謝並穿上衣眼。因為破洞滲血的衣服已經派不上用場,所以借了鏈之島的衣服。樸素的灰色襯衫稍微大了點。

伊依在鋪有木質地板的房間坐在座墊上,隔著放茶的茶幾和鏈之島相對面。光是包紮之後,傷口的疼痛就減輕許多,伊依暫時安心了。

室內散亂一地,許多鏈之島的私人物品滾落在地。雖然第三研究室也是這樣,但他似乎沒有整理技能的樣子。雖然看來認真,一定是熱衷于其他事情而沒有心思整理房間吧。雜志和衣服,和有塞滿垃圾的塑膠袋等等……相當醒目。伊依眺望著那光景,于是鏈之島露出像是感到不好意思的表情。


「抱歉,亂得很。」

「啊——不會。」伊依搖了搖頭。

因為她已經習慣散亂的環境了,雖然不是什麼值得自豪的事。

「這種程度的髒亂就說是『髒亂』的話,對『髒亂』這個詞太失禮了,鏈之島老師。我的老家別說是腳踩的地方了,連房間容量的一半都是被垃圾給淹沒著呢。我是在垃圾上面生活的喔。」

「哈哈……」鏈之島似乎是把伊依的發言當作玩笑,曖昧地露出微笑。明明不是開玩笑的。甚至還到了因為垃圾讓門打不開,而把窗戶當出入口的程度。

鏈之島用像是在看著女兒一般的慈祥眼神望著伊依。

從第一次上課之後,鏈之島便細心地進行課程內容,伊依也相當信賴他。實際上,鏈之島是個優秀的怪造學者。多虧了他的課程,伊依怪造的技術也格外地提升了。

伊依喝著茶並閑話家常。

由于對自己一個人是否能回到空蟬舍感到不安,所以說好回程由鏈之島開車送伊依回去。在回去之前,伊依決定和他悠閑地聊天,反正背後也痛得無法自由行動。

「這麼說來——」伊依一邊提醒桃子不要伸手亂摸,並詢問道:「鏈之島老師,您是在進行怎樣的研究呢?」

鏈之島每天每天拼死持續進行的研究,他的拼命也傳達到伊依身上。為了上課而到第三研究室時,鏈之島一定是一臉嚴肅的表情看著資料,或是在進行看來很複雜的實驗。有時也會為了怪造而念著咒文或刻著咒印,那時他的表情散發出驚人的魄力。

「我的研究嗎?」鏈之島笑了,那是混著自嘲的笑容。

「哈哈,我並沒在進行什麼特別的研究啦——和一般怪造學者一樣,我是在進行為了怪造出某種怪造生物的研究。」鏈之島像是感到疲倦似地無力,抬頭仰望充滿煤炭的天花板。

「不過呢——不管怎麼弄都無法順利進行。不管怎麼弄都找不到。不管找遍虛界的哪個地方,甚至連那個怪造生物的尾巴都捉不住。不管解讀多少資料,甚至也得不到怪造出那家伙的線索。」

這時鏈之島稍微移動了視線,伊依也跟著看往那方向。那里是唯一被整理得很整齊的房間角落——在神棚上,裝飾著老舊的照片。照片上是稍微年輕點的鏈之島和不知名的女性,還有看來很活潑的少年。

「……明明想盡快怪造出她。」

伊依不知道為什麼鏈之島會看向神棚。也不知道那照片有什麼意義。但由于鏈之島實在太過悲傷,伊依不禁開口說道:「那個,也許是很笨的問題——」

她筆直地射穿鏈之島的眼眸。「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麼您要調查資料呢?」

「啊……?」鏈之島露出傻眼的表情。伊依連忙揮手:「啊,對不起,因為我很無知所以不太清楚——但是,所謂的資料是寫著在虛界的哪個地方有怎樣的怪造生物,或是說明這個怪造生物有著這樣的生態……像這一類的東西,對吧?」

「嗯——是那樣沒錯。」鏈之島點了點頭。

伊依也輕輕地點頭,想了想之後,道出自己的意見:「呃,這是非常失禮的意見,所以您大可聽過就算了,像那些資料——我認為是派不上任何用場的。」

怪造學者實習生用直率的聲音斷言。

「虛界的哪里會有怎樣的怪造生物,那種事情,連參考都算不上。因為虛界並非靜止不動,而是逐漸地在改變著。小桃子也是——」

伊依看著桃子。桃子似乎以為在叫自己而抬起頭來。

「大致上都是在『冰之國的三號地區』,但偶爾也會移動到『霜降山的鋸齒河川邊』,或是『陽光流泄的白色花田』等地方。我一呼喚的話,小桃子就會立刻注意到,並告訴我她現在在哪里。但是,所謂的怪造生物,並不是一直都在同一個地方的。雖然成群結隊的怪造生物大致上都只會在固定場所流連,但也不是沒有會在虛界中單獨四處移動的怪造生物。」

雖然伊依認為沒有必要對教師特地說明,但還是說道:「所以說,以那種『這個怪造生物是在這里發現的』資料為基礎的話,再怎麼找也找不到的。因為不移動的怪造生物比較少,就算過去曾經待在某個場所,只在那邊找的話,也是找不到的。」

「……」鏈之島露出被擺了一道的表情。

伊依心想,自己是否說了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感到不好意思而低下了臉。這種東西是基本中的基本,鏈之島不可能不知道的。

但是——

「那、那麼空井,」鏈之島意外地露出求救的表情,向伊依問道:

「要怎麼做——才能不靠資料來發現怪造生物呢?」

「咦?」

由于鏈之島的表情實在太過認真,伊依有些困惑地回答:「嗯,我的情況是,總之先以其他怪造生物為標記。在開始怪造的時候,不是可以同時掌握住虛界的全貌嗎?在那時從想怪造的怪造生物的生態,來推理那個怪造生物的所在地。」

那是向父親學來的怪造方法,伊依一直認為大家當然都是用這樣的方法在怪造。

「比如說,『盲目山羊』是成群結隊地主要生活在『涼爽微風的青色草原』上,對吧?如果想怪造以『盲目山羊』為主食的『牙與爪與刺』,就會試著找『盲目山羊』的行動不太對勁,或數量明顯偏少的場所。因為那大概都是遭受『牙與爪與刺』的襲擊。以那里為目標,捕捉住『牙與爪與刺』,然後怪造——」

「牙與爪與刺」是毫無法則地在虛界漫游的怪造生物,就算突然想要找到他也很難發現。因此先找出幾乎不會移動的「盲目山羊」,再從那里推理出位置是比較聰明的做法。

鏈之島露出認真到近乎恐怖的表情,歎了口氣。

原來如此——他低聲喃喃自語,但不成聲。

伊依雖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但仍繼續說道:「其他像是想要怪造身體小到不容易發現的『小石男』時,首先找出『小石男』常會貼在他身上的『月鮫』。

『月鮫』大致上都會待在固定場所,而且體積很大,所以很容易找出來對吧。其他像是想怪造『柔軟小矮人』的時候,就先找出和『柔軟小矮人』共生的『亂杭菌』或『宇宙壺』。因為『柔軟小矮人』的警戒心很強,所以要找出他很困難,但因為共生的『亂杭菌」動作緩慢,所以很容易找到。」

一口氣說到這里之後,伊依注意到鏈之島陷入了沉默。

自己得意忘形地說了太多基本的事情嗎?對方可是教師。理當很清楚伊依所說的這些事。

伊依突然感到氣氛很僵,而低下了瞼。「那個,對不起,我好像講得太自以為是了。」

「咦,啊——沒那回事。」鏈之島露出像是脫離附身狀態似的表情。那彷佛是解開了困難數學問題的清爽表情。

「我學到很多。應該說——」鏈之島用悲壯的表情凝視著半空中,說道:

「或許那就是正確答案。」

「咦?」伊依沒能聽清楚。

雖然她想問清楚,但由于鏈之島露出嚴肅的表情陷入沉思,于是作罷。一時之間凝重的沉默充滿在本堂里面,烏鴉的叫聲在境內回響。

陽光從布滿灰塵的窗戶微弱地射了進來。

伊依忍受不了沉默,試著補充說明:「還有,在怪造的時候,果然獎賞也是很重要的呢。」

「獎賞……?」鏈之島抬起陷入沉思的臉,呆住了。

沒錯,伊依點點頭,將喝光的茶杯放在桌上。

「怪造生物也是生物,所以盡可能地想感到快樂。才不會沒有任何回報,只是為了被迫打架而來到現界。所以要像過去日本的習俗一般,在許願的時候獻上貢品。像是『我請你吃好吃的東西,所以請來現界』這種回報——有准備獎賞的話,怪造的效率也會提升喔。」

「怪造生物也是——生物。」

怪造生物也是生物——鏈之島像是在咀嚼一般地不斷重複,並露出虛無的表情。那是將某種重要東西遺失在某處的人會露出的,充滿絕望的表情。

他握住茶杯的手又使了點力。指尖已經沒有血色,變得雪白了。然後微微地顫抖鏈之島像是被打敗一般地沮喪。「沒錯,是那樣沒錯。」他咈咈地笑了,鏈之島那笑聲讓伊依感到恐怖的寒意。什麼啊——

「我是把我忘在哪了呢?我從什麼時候就忘了我呢?」鏈之島低喃的聲音飄散著悲愴的音色。「空井——謝謝你。」

「老師?」

「我總算想起了重要的事情。」

鏈之島抱著頭,像是在哭一樣。伊依並不曉得他為什麼會哭。總之伊依坐立難安地叫了聲老師。但沒有反應。

從鏈之島手指的縫隙間,流泄出他壓抑住的笑聲。

「咈咈……咈咈咈……這樣啊,我懂了。原來如此,難怪我怪造不出來。之前的我還不夠格。至今為止,我都不知道是哪里不夠格。我真的是『輕視』了虛界啊——過度相信自己的力量,過度相信只有這麼一丁點、根本靠不住的自己的力量!我一直弄錯了,並往錯誤的方向前進著——我是多麼滑稽啊。」

他的樣子明顯地很奇怪。伊依不知該如何是好,慌忙地環顧四周,但沒看到能幫助自己的人。

她再一次呼喚鏈之島:「老師?」

果然還是沒有意義。鏈之島像是瘋了一般,發出低沉的笑聲。

「我沒看清任何東西,我沒掌握到任何東西。我連一步也沒有前進,我根本沒有從那深淵當中稍微爬上來。我只是安居在地獄底邊,裝成在努力的樣子罷了。我察覺到了——我懂了,我看到道路了。」鏈之島情緒化地「碰」一聲敲著桌子。

茶杯翻倒,鏈之島的茶杯中一點也沒有減少的茶水倒落出來。伊依慌忙地找著擦拭的東西但找不到,于是看向鏈之島。

「那麼,我要獻上什麼好呢。」

這時鏈之島總算是將抱著頭的手放下,並看著伊依。伊依對他突然的發狂感到困惑而動彈不得,鏈之島淺淺地微笑著。

好可怕。伊依只是純粹地害怕著——醞釀出瘋狂的鏈之島的氣息。伊依不在意倒落的茶水滴落膝蓋,只是凝視著鏈之島。

「老、老師?」

「空井。」

僅有一瞬間——鏈之島的表情回複正常。像平常一樣穩重且溫柔的表情。

「你不能變成我這樣子喔。」

「咦?」

是什麼意思?伊依認真地看著鏈之島,他露出了悲痛的表情。世界上有這麼悲傷的表情嗎?有這麼沉痛的表情嗎?

「沒有比走錯路的人還要滑稽的東西了。」鏈之島說出在伊依心里深深回響著的重要話語:「空井,你不能變成我這樣。你不能迷失掉屬于你自己的、你確實相信的怪造學。不管受了多重的傷,不管感到多麼挫折,都不能放棄——不能放手,如果你想貫徹你自己,如果你不想失去夢想的話。」

每句話都刻骨銘心,這是為什麼呢——伊依心想。

「不想變成我這樣子的話,你就要好好地掌握住你的內心。不要輕視、不要強求、不要畏懼——筆直地向前進。」

鏈之島輕輕拿起掉在地板上的手巾,擦拭倒落在茶幾上的茶水。伊依無法出聲。她默默地想著鏈之島所說的話的含意。

怪造學者必須在心里發誓的三原則:不輕視、不強求、不畏懼。

謹記那三原則——並筆直地朝夢想前進。前往伊依所期望的夢想,美麗地閃耀著,能夠向別人誇耀的,只屬于伊依的夢想。打造出怪造生物和人類能夠一同生活的世界——那樣的夢想。

鏈之島穩重地露出微笑。

「……我向神祈禱,希望你的未來不是像我這樣。」

然後又看著神棚。雖然忘了問,不過那照片上的人會是鏈之島的家族嗎?從這間本堂散亂的樣子看來,他應該是一個人生活才對——

鏈之島像是看穿伊依的疑問似地,他看著遠方說道:「空井,你願意聽個故事嗎?像你一樣懷抱美好夢想,但卻走錯路而跌落谷底的男人的故事。」

「……」

鏈之島哀傷的聲音——讓伊依被壓倒在那氣勢下而點頭。

伊依明白,這是不能錯過的故事。鏈之島一定在和伊依同年紀的時候,也抱著相同的夢想,用率直的心情前進著吧。但是卻走錯了路,所以鏈之島才會這麼哀傷。伊依了解,假如自己走錯路的話,也會像他一樣跌落到絕望的谷底。說不定自己未來的模樣就是鏈之島。鏈之島是為了避免那樣的發展,而正打算給予伊依忠告。

伊依明白這一切之後——筆直地看著前方。

鏈之島也點了點頭,像是在挖舊傷似地,對著這樣的伊依說道:「……我啊,以前的我啊,認為怪造學者是某種特別的人類。認為是特別、偉大且帥氣的。認為是從異世界召喚出怪物來使喚的魔法師,所以無論何時我都相當自豪。覺得能夠怪造的自己是被選上的人,而感到自傲。要說是膚淺的愚者也行——」

鏈之島苦笑,並將一邊手肘靠在桌上。

「——是怎麼回事呢,怪造學者當中或多或少都有抱持這種想法的人。把怪造生物當成奴隸鄙視,嘲笑無法怪造的人,然後自以為我們是超人——」

以後也要維持著像現在這樣直率的空井伊依。就算弄錯也不可以認為我們能夠支配虛界,虛界是怪物,只要大意的話,就會被咬碎喉嚨的。」

就像我這樣——鏈之島將手放到脖子上,笑了。

「人的心好像是在喉嚨這邊呢,我從那次事件之後,好像就沒救了。不管做什麼都提不起勁,只有自我厭惡不斷地湧上來。但是就連這樣的我,也還有希望。雖然是非常渺小且愚昧的希望……」

鏈之島讓伊依看他不經意地放置在這,似乎是他所制作的文件資料堆。封面寫著「鳳凰的研究」。

「這是——」

「空井,你知道名叫『鳳凰』的怪造生物嗎?」

「『鳳凰』……」

好像是最近才在哪邊聽過的名字。對了,伊依想起來,由于這間鳳凰神社的名字,父親告訴自己有關鳳凰這個怪物的事——在怪造生物當中,也有名叫鳳凰的生物——

在伊依思考的時候,鏈之島繼續說道:「大概不知道吧?畢竟是上級一位。應該沒有刊載在怪造學者實習生所持有的《怪造生物百科》里面。我想要怪造出那家伙,不管要犧牲什麼——」

那時,鏈之島的眼神彷佛瞄准獵物的肉食獸一般閃著光。

伊依驚訝地吞口水,保持沉默。

鏈之島笑了。像是有某處壞掉了的笑容,像是有某處已經瘋狂的笑容。

「空井,所謂的『鳳凰』啊……」

是怎麼回事——那時從鏈之島口中所流露出來的話語,雖然有著強烈鮮明的意志,但卻有些不安定,讓聽的人無法冷靜。微妙地扭曲著的詭異聲音,像是模仿人聲的機械聲響一般。

「據說是分隔生與死的怪造生物……」

——那是什麼意思?

「據說是操縱生命的怪造生物……」

——生命又究竟是什麼呢?

「所以說……」鏈之島他,鏈之島了信他——「或許能夠讓我已死的妻子和兒子複活。」

他笑了。

「老——老師!」伊依氣勢驚人地踢倒茶幾,並站起身來。

怪造學者是不能有那種願望的。

老師用像在笑一般的聲音說道:「開玩笑的。」

但是已經沒有在笑了。「不小心聊過頭了呢,差不多該回去了比較好吧?我會照約定開車送你的,空井。」鏈之島緩緩地站起身來,對垂著眉毛的伊依露出笑容。

「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伊依只記得那眼神非常的虛無縹緲。

☆☆☆

火熔。

鏈之島了信認為,自己應該是被火焰給吸引了。

在黑暗當中微弱地閃耀著,拒絕生者的火焰——還有明知身體會被燒毀,明知毫無前途,自己仍像受燈光吸引的飛蛾一般被引誘上前。

火焰將那名字叫做希望。或是稱做鳳凰。那是在手摸不到的,非常遙遠的場所的存在,是人類力量所未及的,已經被稱做是神或惡魔的存在。鳳凰、不死鳥——分隔生與死的怪造生物。

賭上自己的全部,也一定要怪造出來。沒錯,鏈之島已經做好覺悟要賭上一切了。

怪造學者必須立下承諾的三個戒律:不輕視、不強求、不畏懼。

自己在過去「輕視」了怪造生物而造成失敗。

那一點至今仍未變。自己從那時開始就完全沒有前進,即使自認為在研究上不斷地鑽研努力,但自己只是一直在原地踏步罷了。由于和伊依的邂逅,鏈之島才頓悟這點。

怪造出「鳳凰」,讓死去的妻于和兒子複活——這是鏈之島唯一的願望。讓所愛的人們重生,挽回幸福的生活——這是鏈之島的期望。但是,那是無藥可救的天真想法。那是「輕視怪造生物」的怪造。


察覺這點之後,鏈之島已經幾乎舍棄掉所有希望了。換言之,他完全沒有考慮到自己的幸福。只要妻子和兒子能複活的話,那樣就夠了的決斷。也就是說,即使獻上自己的生命,也要讓妻子和兒子複活的意思。

至今為止一直想得太天真,在某處預留自己的逃生口。就憑那種程度的覺悟,自然不可能怪造出接近神或惡魔的上級一位怪造生物。

犧牲生命,將靈魂碎片當作貢品,才勉強能接觸到——自己所追求的怪造生物就是那樣的存在。

理解之後,鏈之島開始了賭上全部的怪造。

在和伊依相遇的隔天,星期一——在古頃怪造高中第三研究室里,鏈之島了信一心一意地刻印著咒文和咒印。

「……避開灼熱的瀑布薄霧,沐浴著祈禱舞台的清水,在女神膝上接受歎息,落到煉獄山的正前方,鑽過黑暗混濁的洞穴,穿越無限的虛無與黑暗……」

已經不再猶豫或迷惘了。鏈之島確信,這條道路——正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道路。至今為止,自己一直在無意識當中將目光移開。自己內心膽怯的部分忌諱著去接觸上級一位的怪造生物。但是遇到伊依之後,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當初年輕時,懷抱著夢想,甚至覺得能夠支配整個虛界的自己的模樣。

那了不起的鏈之島了信,雖然變成了犯下致命錯誤而感到疲累的男人,但他總算想起來了——自己確實曾經輝煌過。年輕且才華洋溢的自己有過無數功績,甚至被稱為怪造學界的至寶。現在鏈之島能夠沒有認真教書,卻待在學校工作,也全都是托了當時輝煌功績的福。

安于那樣的地位,裝出在研究的樣子,但自己一直將目光從現實中移開,不是嗎?其實只是害怕去怪造而已,卻將責任推托給資料不足來敷衍過去,不是嗎?

多麼卑鄙的人啊。自己只是個卑鄙小人罷了。

但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自己想起了年輕時的活力。然後現在再一次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夢想,要讓妻子和兒子複活。為此不惜支付所有必要的代價,自己有這樣的覺悟。

沒錯,覺悟。自己壓倒性不足的就是那份叫做覺悟的感情。放棄了所有一切,包括西服的未來也全部奉上,用其他一切來交換,只是一心一意地祈求——想要輕易地利用怪造生物實在是太天真的想法,更何況是上級一位的怪造生物。

「怪造最重要的,還是獎勵吧。」

這是伊依所說的話。的確是那麼一回事——

要讓她起身的話,果然還是需要貢品。並不是去怪造,而是准備好相當的貢品和祭品,請對方讓自己怪造。要呼喚等同于神或惡魔的上級一位高等怪造生物到這邊來,那樣的覺悟是必要的吧。賭上性命也想怪造的熱忱和覺悟是必要的。

「鳳凰」——

自己有自信比任何人都了解關于那被稱為不死鳥,至今仍沒有人怪造過的怪造生物。畢竟那些資料可不是白看的。自己確實地了解名為「鳳凰」的怪造生物有著怎麼的嗜好,是追求著什麼的怪造生物。

在鏈之島的老家,鳳凰神社中殘留著過去曾試圖怪造「鳳凰」的祖先的故事。鏈之島主要用來參考的資料就是那故事。那個祖先雖然沒能怪造出「鳳凰」,但卻留下了重大線索給後代子孫。

「鳳凰」的食欲旺盛,會不斷地吞食所接觸到的東西。不是為了追求美味或填飽饑餓的肚子——只是為了吞食而存在。

為了利用這個生態——也可說是嗜好,鏈之島事先在研究所里准備好所有美食。在虛界絕對品嘗不到的最高級肉類,還有被譽為是虛界當中最美味的怪造生物。准備好這些東西,一邊表明歡迎的意思一邊找的話,饑餓的火焰一定會有所反應。如果「鳳凰」沒有理性的話,自己也會被吞食——但自己一定要設法和她交涉。畢竟已經決心要賭上性命了。

「找到了。」鏈之島停止刻畫咒印。

「門」鏘一聲響著。確定的反應——鏈之島確信,找到了。十五年來一直尋求著的——高貴的火焰不死鳥,現在收納在自己手中。之後只要以美食為餌將她吸引到這來就可以了。

分析出「鳳凰」所在位置的方法,也是多虧了伊依的建議。不是去找「鳳凰」本身,而是去找出更容易發現的標記。

「鳳凰」是火焰的化身,會將碰觸到的東西燃燒殆盡。既然如此,她所存在的場所一定會升起大量煙霧。在虛界當中,過多的煙霧會轉變成名為「云巨人」的怪造生物。由于「云巨人」大得驚人——立刻就能找出來。接下來只要調查附近有無強烈熱源就行了。

試著實行之後,實在是個簡單到讓人無力的單純怪造過程。就連這麼簡單的事情,至今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鏈之島自嘲。然後想起了給予自己真理,讓自己看到新發現的少女。

空井伊依。鏈之島能夠找到「鳳凰」,毫無疑問地是托她的福。她讓只會閱讀關于怪造生物的書面資料來進行研究的鏈之島,實際感受到自己和怪造生物是能直接互相碰觸的鄰居。要是沒有她——沒有空井伊依的存在,鏈之島或許一輩子都找不到「鳳凰」。

怪造生物也是活生生的,因此為了要讓他們行動,是需要誘餌的。就像為了讓「模仿小猴」勞動,就要讓他們去進行他們喜歡的模仿人的行動,像這樣不是當作研究對象,而是以活著的生物來看怪造生物的思考,是首先必要的。

找出「鳳凰」位置的方法,還有引誘找到的「鳳凰」前來的手段,這全都是空井伊依教給自己的。鏈之島理解到她的才能,還有祈禱著她的將來,以及她一定會去進行改變的怪造學界的將來充滿幸運。是她的話——一定不會像自己一樣腐敗掉,而能用她率真的推進力到達夢想的所在吧。然後總有一天會抓住她目標的輝煌夢想。

「……」

鏈之島搖了搖頭,揮別有關伊依的幻想——自己是否能控制得住?鏈之島的內心瞬間閃過一抹不安,但他立刻壓抑住恐怖。

不要畏懼!

這副身體,要吃的話就吃吧。神所期望的是殉教者,惡魔所希望的是靈魂。

如果說——是神也是惡魔的不死鳥期望著自己的性命——就欣喜地獻給她吧,只要能讓妻子和兒子複活的話。

鏈之島露出了穩重的微笑。「『鳳凰』,怪造!」

「門」啪滋啪滋地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是煙火般五顏六色的火花燙著鏈之島的肌膚。光輝照遍了沒有燈光的研究室的每個角落,強烈得讓人以為是太陽寄宿在雙腕上。有種相當強烈的東西降臨到自己手腕上的感覺。躍動感。

光芒像是被撕裂開似地往四面八方擴散,將伊依之前清掃好的研究所牆壁與天花板燒焦。鏈之島明白,是相連著現界與虛界的「門」散發出紅蓮的火焰,雖然身體直接承到那火焰也不可能安然無事,但不管是逐漸焦黑的手腕,或是燃燒起來的衣服,他都已經不在意了。

鏈之島看著火焰看入迷了。不,應該說被火焰給誘惑住了嗎?

他並不知道「鳳凰」是否真的能讓妻于和兒子複活。畢竟「鳳凰」至今仍未出現在現界過。能操縱生命讓死者複活一事只是個傳說,那種事在現實中是否可行都還是個很大的疑問。但是,鏈之島選擇相信。他只能相信而已。鏈之島對于自己的大意導致妻子和兒子喪命一事瘋狂地感到後悔,所以在怪消掉「瘟神」之後,他發作性地想自殺。

但是,鏈之島沒能死成。因為他知道了「鳳凰」的傳說。即使那是多麼沒有根據的愚蠢傳說,或是荒唐無稽的謠言,如果能夠彌補自己的罪狀,也只能去實行了。

他沒有時間了,得盡快行動才行。妻子和兒子什麼壞事也沒做,卻喪命了。自己才應該在那時喪命的。必須快點、快點、快一點——讓所愛的妻子和兒子複活才行。為此,他不惜自己的生命。

「鳳凰」啊,想要的話這命就給你吧。請用我的命來換取——我的妻子和兒子。

「鳳凰!」鏈之島了信用盡最後力氣這麼大叫的下個瞬間——

瘋狂暴動著的光芒消失了,巨大的黑暗壓迫而來,情況整個逆轉,只有黑暗與沉默。瞬間,光芒爆發開來。那是只能用「火焰」來表現,已經不具有火焰形狀的火焰。光是直視就有可能會讓雙眼盲目的,殘酷且饑餓的銳利火焰。

火焰沒多久後停止擴散,開始濃縮與集結。被壓力吹飛而倒落在地的鏈之島了信看見了,那火焰有著非常美麗的人類姿態。

彷佛是天才藝術家用盡生命所完成的繪畫當中的美人,那過于工整的風貌讓人懷疑是否在作夢。她身穿宛如傳說中的諸神一般淺色的衣裳,背後長著燃燒得正旺盛的紅色羽翼,看起來有如天使一般。灼熱的天使露出宛如赤子般天真無邪的表情,咕歐歐地低吼,在強烈酷熱到鮮明的火焰之中看著這邊。像少女又像少年一般的天真眼眸,像是固定住火焰而飄揚的美麗金發。

天使有著與成人般的外表不搭調的天真行為,她用那細長優美的手指指向鏈之島,然後低喃道:那是讓人以為要烙印在腦里般的超凡聲音。

「呼喚我的,是你嗎?」

「啊啊——」

鏈之島了信感歎。雖然不清楚那是起因于何種感情的感歎,但聲音因感動而顫抖著。眼前的是神或惡魔呢——無論是何者,都很美麗。上級一位的怪造生物「鳳凰」天真無邪地笑了。「可以吃吧?」冷酷的,像是少女又像少年般的微笑。

「請給予我飼料。」

那是鏈之島無法理解而不禁開口的瞬間。閃爍著熱光的天使周圍的空氣爆發開來,轉變成吞沒所有事物的猙獰白色火焰。

早在鏈之島理解狀況的前一刻,火焰咬住了鏈之島的上半身。

☆☆☆

接下來是「怪造實習」。

空井伊依走在古頃怪造高中平凡的走廊上,于是發現了似乎是偶然路過的蟻馬磁獄。是怎麼回事呢?只要一看見他,伊依的臉就像溫度計一樣逐漸變紅。看到這樣的伊依,走在一旁的香美露出了「唉呀?」的表情。

「……伊依?」

「咦、有、有什麼事嗎?香米。」

「沒什麼——」你也是個女孩子呢——香美說了不知所云的話。

「咦?」

「沒什麼啦,我在自言自語。」

香美揮了揮手,笑著說「再見」之後,便消失在交叉路上。她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是伊依的錯覺嗎?雖然香美是個難以看出內心在想什麼的人,不過剛才的表情就像是發現了玩具的小孩。伊依有種不好的預感。

雖然伊依這麼心想,並看著香美的背影,但沒多久又搖了搖頭,將身體轉回原本的方向,准備前往第三研究室。然後她的頭砰咚一聲撞上蟻馬的胸口。

「啊——對、對不起——對不起!」明明沒有撞得很用力,但伊依卻不停謝罪。

這是為什麼呢——在他身旁便無法像平常般地行動。

蟻馬發現撞上自己的人是伊依,便稍微變了表情。

「空井——伊依……!」

雖然感覺表情似乎帶著不悅,但慌忙道歉的伊依絲毫不在意那種小事。只要能被叫名字就感到十分幸福了。

但瞬間蟻馬像是想到什麼好事般地,轉變成自信的表情。

「喂,我說啊——空井,『怪造實習』的特別課程,你有好好地在加油嗎?」

「咦——啊,是的,我有在加油!」實際上,鏈之島非常仔細地教導伊依:「上次甚至還打掃了閣樓房間呢!」

伊依對于被蟻馬搭話一事感到非常開心,而講了無關緊要的事。正確來說,打掃只花了大約五分鍾,之後都是認真地在上課。

嘿,這樣子啊——蟻馬露出像是在忍著竊笑的表情這麼低哺道。

「……咈,那真是太好了。今後也照這樣繼續加油吧。」蟻馬露出微笑,那是非常爽朗的笑容。

「是的,謝謝您!」伊依也開朗地笑了,不知為何莫名開心。

兩人互相微笑著,那是非常幸福的一刻。

「嘿嘿,他又對我說『加油』了呢!」伊依沒察覺自己感到非常幸福一事,笑容滿面地走著。她心想,蟻馬真是個好老師啊。不但會用心鼓勵像伊依這樣的吊車尾,據說特地為伊依安排「特別課程」的也是他;真的是無論再怎麼感謝也謝不完的老師。伊依打從心底這麼想。

到達升降口之後,伊依將室內鞋換成外出鞋,因為用于「怪造實習」教室的第三研究室在校舍外面。這間學校雖然校舍狹窄,但卻在外面莫名地有一大堆設施,像是森林、圖書館或電波塔之類的,可以說無奇不有,在校舍後面甚至還有墓園。

「好像會稍微遲到呢……得快點才行。」伊依用行動電話的時間顯示確認現在時刻之後,開始小跑步起來。距離下堂課開始還有一分多鍾,但由于研究所有點遠,能否趕上還很難說。

由于平常缺乏運動,伊依立刻就氣喘籲籲了。妖森也用奇特的語調說過:「怪造學到最後也是體力的勝負咩~~」,是不是該稍微練習慢跑之類的比較好呢?伊依一邊這麼心想,並抬頭仰望逐漸可以看清楚的研究所的四角形建築物。

並排著五間研究所的這一帶不太有學生會進來,就連教師也不常進入。雖然這里是就職于學校的教師們進行自己的怪造學研究的場所,但所謂的教師總是忙碌到沒有空閑去進行研究的樣子。五間研究室當中有在使用的似乎約三間,常駐教師大概只有鏈之島。

越來越靠近之後,有種討厭的臭味撲鼻而來。

是怎麼回事呢——

和藥品的刺激性臭味不同,也和腐敗食物的腐敗臭味不同。雖然不具刺激性,但確實讓人感到不舒服的臭味——這股臭味伊依曾經聞過。

『有東西燒起來了啊。』沉默了一陣子的項鏈里的父親低聲說道。

「燒起來了——?」

『是啊,感覺差勁透了。這大概是——人類燒起來的臭味。』

人類——

原來這樣啊——伊依心想,難怪自己有聞過。她回想起死去母親的葬禮。在那之後,搬運人棺材的火葬場中四處飄揚著的那股恐怖臭味,混雜著被燃燒殆盡成灰的「曾是人類的物體」,讓人感到不舒服的空氣——

為什麼這里會有那股臭味?

伊依有種不好的預感。不符季節的彼岸花(注七)隨風飄揚並綻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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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七:彼岸花別名曼珠沙華,中文名為「紅花石蒜」,秋季開花。在日本也常被種植在墓地周邊,因此在日本也被稱為「死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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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調整慌亂的呼吸之後,伊依奔跑著。目的地當然是鏈之島應該會在的第三研究室。

「哈啊——哈啊、哈啊。」胸口的心悸好不舒服,肺部像是要被焦躁給扭斷一般。

第一個、第二個、在第三個轉角往右轉。

接下來飛入眼前的光景,讓伊依啞口無言。

「——」

伊依心想,怎麼了?她無法理解。這是怎麼回事?

原本雪白的研究室被燒焦成黑色,天花板四處崩塌,出入口被吹飛了;簡直像是原爆遺址一般。周遭散落著原形不知為何的黑炭,灰燼輕飄飄地隨風飛舞。火焰還悶燒著的地方啪搭啪搭地爆裂著。伊依停止思考,臉色蒼白地楞在原地。

這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火災……嗎?」

『可不是那麼和平的東西。』骷髏項鏈低聲說道:

「這不是火災吧,是有什麼東西爆發了。明明也沒下雨,火焰卻擅自消失了對吧?也就是說,只有瞬間爆發開來,然後爆炸的風把火焰帶走了。不然的話,照理說應該還燒得正旺才對。」

如果是那樣的話的確沒錯。

但是,那樣的話,究竟是什麼東西爆炸了?

伊依不禁打了個冷顫。這間研究室里面應該不存在著會爆炸的東西,清理過所有房間的伊依明白這一點。就物理學來看,在這棟建築物里是不可能會產生爆炸的。就算是再怎麼沒有常識的怪造學者的建築物——

怪造學者。爆炸。

該不會——伊依腦里萌生出最糟糕的可能性。

該不會是和爸爸一樣——

「鏈之島老師!」

伊依大叫,進入像是被驚人的火焰噴射器給掃射過一般,焦黑不已的研究室里。門扉被吹飛開來,烙印在正前方的第二研究室的後牆上。一進到里面,讓人屏息的黑色空氣便向伊依襲來。是會讓人喪命的毒煙。

「鏈之島老師!」伊依大叫,但沒有回應。

「鏈之島老師!鏈之島老師!」

伊依想也不想地打算沖進研究室當中,但是被腳邊的障礙物絆倒,全身黑炭地跌倒在地。古頃怪造高中的制服被黑炭弄到慘不忍睹。伊依按著撞到的頭部,瞪著讓自己跌倒的原因。

伊依的瞳孔整個睜開了。

「不——」

那是——那是人的下半身。

「不要啊——」那是失去了上半身的鏈之島了信的尸體。

「——啊啊啊啊啊啊!」

印象中有些髒的白衣緊貼在已經無法動彈的雙腳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依大叫著。被一種不明所以然的感情推動而大叫出聲。

鏈之島了信死亡。空井伊依大叫。

隨風飄揚的彼岸花依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