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不自賞5 第二章

清晨,橙光透過層層厚云,朦朦朧朧透出一點。

驟來的馬蹄聲打破甯靜,在白皚皚的大道上急促響起。

得得、得得、得得得……

一騎由遠而近,馬背上插著代表軍情的緊急旌旗,確保一路通行無阻。

“開門!快開城門!東林撤軍!東林撤軍!”

傳令者仰頭對著關閉的城門大喊,精疲力竭中猶帶興奮的喜悅。

城頭的守衛懷疑地豎起耳朵,探出腦袋向下喝問:“兄弟,你剛剛說什麼?”

“快開城門,趕著向丞相稟報呢。東林撤軍啦!”

“東林撤軍!東林撤軍!大戰結束了!”

厚重的城門發出嘎拉嘎拉聲被緩緩打開的同時,東林撤軍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沖入云常都城的上

空,掠過每一顆忐忑不安的心。

大戰結束的好消息,加急傳送入云常都城。

“丞相,丞相!東林撤軍了!”

雖然早有心理准備,老成持重的貴常青還是忍不住猛然從床上坐起來:“真的撤了?”

“撤了,公主殿下親達戰場與楚北捷談判,隨後東林大軍就撤了。”傳令使跪著,利落干脆地稟報:

“我軍派出大量探子,密切監視東林大軍動向。東林大軍無絲毫異動,是真的在撤。”

貴常青一邊急急忙忙要侍從伺候更衣,一邊問:“公主和駙馬爺呢?”

“公主和駙馬領軍返回都城,正在路上。”

“要盛大迎接。”貴常青一臉喜氣地回頭,指了一名貼身侍從:“去,要司禮官員立即來這。凡是負

責采買、禮儀、鼓樂的官員,給我一起叫到這里來。等等……“他思索了一會,又吩咐道:”這次東林云

常之戰,畢竟還是有云常子弟傷亡,去把越老軍務也請過來,我們商量一下撫恤的事。“

傳話的侍從連忙點頭,一一記下,轉身要走。

隆隆隆隆!

幾聲轟嗚驟然傳來,震得屋頂簌簌落塵。屋里眾人都嚇了一跳,貴常青臉色一變:“都城里發生什麼

事?快去查!“

不一會,派出去的侍從小跑著回來道:“稟告丞相,東林撤軍的消息已經傳遍都城,所有人都醒啦,

在街上喝酒唱歌。到處都在放炮仗,城里最大的炮仗店把鎮店之寶也抬出來放了,剛才那幾聲大響就是他

們鬧的。丞相,要不要把他們抓起來?“

貴常青聽明白了,搖頭笑道:“抓他們干什麼?誰家沒有子弟在軍中,大戰結束了,百姓高興,我們

懸著的心也可以放下來了。“喝令道:”來人,從我府里取一千兩銀子去買酒,放在王宮前的廣場上,讓

百姓們自行取用。“

侍從笑道:“丞相,宮里釀造司的倉庫都是滿的,用不著拿銀子去民間酒坊買。”

“那些要等公主和駙馬爺回宮時才用,那麼多的將兵,那麼大的喜事,我還擔心倉庫里的儲酒不夠呢

。“想起將會使國力驟損的大戰在未造成重大傷亡前結束,貴常青心頭無比暢快。

云常一直奉行靜養避戰的國策,貴常青在其中實在功不可沒。

沒多久,早前出去的侍從趕了回來,稟道:“官員們已經請過來了,都在前廳等候丞相。”

“嗯。”貴常青再整理了一下隆重的官服,跨出房門。

一路沿著丞相府的小徑,繞過後花園,打算直往前廳。心情愉快,穩重的腳步也變得輕盈。剛抵達府

邸中結了一層厚冰的湖邊,忽然又一次聽見傳令者那種熟悉的拉長嗓子喝喊的腔調:“報!軍情急報!報

!“聲音由遠及近,喊話人一路飛奔而來。

貴常青心里“咯登”一聲。

東林已經撤軍,前線怎會又一次傳來軍情急報?

事情有變?

“你們下去。”貴常青揮退身邊侍從。

轉身時,傳令者已經奔到眼前。

“報!軍情急報!”

貴常青在通往小橋的台階上駐步,沉聲問:“是否發現東林大軍佯撤?”

這名傳令者剛從馬上下來,氣喘籲籲,搖頭道:“不是,卑職不是從前線過來的。”

“哦?”貴常青心中稍定:“有什麼軍情,說吧。”

“稟報丞相,我云常與北漠接壤一帶的關卡,連續被挑。”


貴常青奇道:“竟有這樣的事?挑了哪些關卡?對方有多少人?是北漠的軍馬?”

“統臨關、赫蒙關、蕭陽關、允僚關都被挑了。對方不是北漠的軍馬。那人是從我云常方向來的。”

貴常青驚訝地問:“那人?”

“是。”傳令者也一臉不可思議:“單槍匹馬,連挑我云常四個關卡。挑關者來去倏忽,劍法凌厲。

因為與東林的大戰,關卡中大多精銳將士都被駙馬爺抽調去了前線,剩下的守衛根本不敢和此人交戰。“

貴常青思忖片刻,又問:“昌將軍坐鎮一方,難道他不聞不問?”

“昌將軍手下的精銳也被駙馬爺抽調殆盡,聽說此事,立即派遣剩下的所有人馬圍剿此人。但此人實

在厲害,來去無蹤,而且精于反追蹤,只選關卡人少力薄的時候挑關,來去從容,大隊一到,絕對找不到

他的影子。昌將軍也對他無可奈何,只能命令各處關卡暫時關閉,以免又被他沖入關中。“

“既然是連挑四關,看來不是為了闖關到北漠去。”

“不是。那人每次挑了關卡後,就抓住管事的隊長逼問一個女子的下落。他手里拿了一幅錦圖,上面

畫著一個女人,只問每一個關卡里的人有沒有見過那名女子,知否她去的方向。此人神勇彪悍,常人到了

他面前,別說對著他的劍,就算被他掃兩眼也膽顫心驚。“

貴常青聽到此處,已猜到端倪,反露出笑容:“你們可知道此人是誰?”

傳令者詫異地問:“此人每次出現都頭戴斗笠臉蒙黑巾,只讓人看見一雙眼睛,難道丞相知道是誰?



貴常青嘴角逸出微笑,負手在背,仰望漸亮的蒼穹,感慨似的長歎道:“還能有誰?只有楚北捷。”

東林撤軍的消息剛剛送至都城,楚北捷竟然已經挑了四處關卡,令人震驚的迅猛。

一定是下達撤軍令後即刻單騎啟程。

楚北捷的心焦,由此可見一斑。

“東林鎮北王?”傳令者大吃一驚,瞪著眼睛,半天才呼出一口氣,搖頭道:“怪不得如此厲害。卑

職今夜就離開都城,把這個重要消息傳給昌將軍。“

軍情對于國家相當重要,可以充當傳令者的,都是軍隊中機敏忠誠之人,腦子比普通士兵靈活數倍。

傳令者稍為躊躇,隨即又道:“卑職斗膽進言,東林鎮北王領軍來犯我云常,是我云常大敵。如今他孤身

出沒我云常邊境,正是鏟除此人的絕妙良機。“

貴常青何嘗沒有想到這個。東林鎮北王是其他三國權貴的心腹大患,誰不想鏟除。

楚北捷單槍匹馬在云常地界出沒,就像一塊精美這著熱氣的點心擺在饑腸轆轆的人面前。貴常青雖然

老成,也需要苦苦壓抑,才能按捺自己立即下令調兵大舉圍剿楚北捷的念頭。

楚北捷又豈是這麼容易圍剿的。

冰雪覆蓋的松森山脈中,要用大軍去圍住一個精于藏匿蹤跡的猛將,是不可想像的艱難之事。

像楚北捷這樣的人,不能一次將其圍殺,再難找到機會。

何況……

“縱然調動大軍,一舉將楚北捷擊殺,那又如河呢?”貴常青苦笑著搖頭,不得不放棄這個蠱惑人心

的念頭:“消息萬一走漏,正撤退的東林大軍會沖殺回來,這一次他們絕對會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好不容易得到的安定局面,將毀于一旦。

這是貴常青最不願意見到的事情。

傅令者深聞楚北捷威名,知道貴常青說得有理,不敢繼續妄言,跪著道:“卑職今夜離城,請問丞相

還有什麼吩咐?“

“帶話給昌將軍。兩件事,一、不可派軍圍殺楚北捷,此將凶悍威勇,殺不了他,反而多傷我云常軍

士。再說,戰事剛剛結束,不應惹怒對方主將。至于關卡,他只是為了找人,不為傷人,不必抵抗。二…

…“貴常青頓了頓,眸光連連閃爍,沉聲道:”通知各處關卡,不管用什麼辦法,絕不能讓楚北捷和那個(1*6*k小說網手機站$wa^p.1^6^k.cN)

女人見上。“

“是。”

“我說的第二條,切記在心。”

“是,卑職明白。”

貴常青卻不忙將他遣退,漫不經心地掃過周圍。空曠的湖面,身後是覆蓋著白雪的小橋,無人能藏匿

在他們附近而不被發現。貴常青問:“你熟悉松森山脈嗎?”

“卑職一直在松森山脈駐紮,非常熟悉松森山脈的地形。”

“你叫什麼名字,在軍中是什麼職別?”


“稟丞相。卑職番麓,在軍中為副隊。”

“我現在升你為驍將校尉。”

“啊?”番麓愕然抬頭,看見貴常青嚴肅的表情,才知道他不是在說笑,眼中一亮,響亮答道:“謝

丞相!卑職定竭力報效丞相。“

貴常青步下台階,俯身低聲道:“還有第三條,這一條是給你一個人聽的。

出我口,入你耳。“

“是。”番麓凜然,沉聲應道,豎直了耳朵等貴常青說下去。

“那個女人現在也許就在松森山脈附近,絕不能讓她與楚北捷重逢。你要比楚北捷更早找到她。”

“殺了她?”

“不,”貴常青輕聲道:“別讓她身上有被人殺死的痕跡。”

番麓眼中掠過軍人才有的狠光:“那里常年都有野獸,卑職知道怎麼做。”

“見過她的畫像嗎?”

“沒有,那畫像只有被楚北捷抓住詢問的守衛見過。但這個時候敢在松森山脈走動的女人沒幾個。”

“記住,她身上有一根夜光玉雕琢而成的簪子,那是她從東林到云常後,唯一一件不曾離身的飾物。



醉菊忘記了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久,每一分每一秒都懸著心,煎熬令人覺得那分黑暗已經持續了幾個

輪回。

她輕捏著娉婷的手腕,一直不曾放手,彷佛一放手,就會永遠失去娉婷的下落。空氣中震動著兩人低

緩的呼吸。

老天爺啊,求你保佑娉婷姑娘和孩子,熬過這一關。

她覺得臉上濕濕的,滑落的眼淚浸潤了肌膚。

“風暴什麼時候會停?”醉菊努力讓這幾個字說得從容一點,不帶出哭腔。

“也許很快。”娉婷柔聲答著。

她越安然,醉菊的心反而越亂。

一會的沉默後,黑暗中又傳來醉菊的聲音。

“我真恨王爺。”她低聲道。

“醉菊?”

“我恨死王爺了,恨死他了。”醉菊咬牙切齒。

只能怪他,只能恨他。他有天大的本事,為什麼他心愛的女人卻在受苦?

“都是王爺的錯,都是他的錯。男人不是該保護女人嗎?心愛的女人,不是應該捧在掌心呵護的嗎?

“越想越氣惱,越說越不平。

娉婷歎了一聲,反握著醉菊的手,安撫著喚道:“醉菊,別說了。”

“他應該在這的,如果他在這陪著你該多好。”

不該說的話沖口而出,驟來的沉默占據了窄小的空間,醉菊才猛然察覺自己快被黑暗和風暴逼得發瘋

了。

楚北捷,假如楚北捷在這,風暴又算什麼?他的肩膀那麼寬,可以為娉婷遮風擋雨。

“姑娘,我……”醉菊暗自後悔:“我不該提起他的。”

“你說的對。”娉婷幽幽道:“如果他在該多好。”

如果真有至死不渝,海枯石爛,那該有多好。

風暴遮蔽了天日,松森山脈一片白色的陰沉,狂風席卷而來,撞在堅硬的石崖上,不甘心地發出尖利

的呼嘯。

楚北捷坐在岩縫中,摩娑著手中的寶劍。

他一生幾乎都在行軍打仗,比這更可怕一百倍的風暴也曾見過,懂得在山脈中如何尋覓最妥當最不會

被吹襲的岩洞。

風暴並沒有被他放在心上,他只是默默等待著風暴過去。只要風一停,他會立即下山,再闖一次蕭陽

關。

蕭陽關是云常防守最薄弱的關卡,娉婷如果要去北漠,很有可能選擇此處。

也許就在今天,娉婷會從

蕭陽關過去。


但如果今天還是一無所獲呢?楚北捷眼底深處,變得暗沉起來。

連日來,已經挑了云常四處關卡,但每一處關卡的人都不曾見過娉婷。難道娉婷並沒有去北漠?

這更讓人擔心,留在云常,即使耀天公主肯放過娉婷,只怕何俠也不會罷休。

何俠派出的追兵,也許

一兩天內就會到。

震耳欲聾的雷聲從天上傳來,血紅的閃電擊打在楚北捷心上,把心窩強行撕開一個大口,什麼都掉到

無邊無際的黑暗里去了,只剩下空落落,和滿腔焦灼心疼。

娉婷,你在哪里?

崇山峻嶺,狂風暴雪中,你懷著孩子,還在路途上顛簸嗎?

我只想用臂膀緊緊抱住你,用我的身軀為你擋住風雪。

假如可以讓我那樣做,我就是真正受上天寵愛的最幸福的男人。

“你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楚北捷凝視著劍鞘,上面的花紋無端讓他想起了娉婷發髻上搖曳的金釵



在這一刻,他深深渴望可以感覺娉婷的體溫,再看一眼娉婷從容嫻靜的笑容。

狂風呼嘯漸弱,大地變得不像原來那樣陰沉,這是風暴快結束的前奏。

楚北捷精神一振,霍然站起。

假如今天在蕭陽關還無法尋得消息,那證明娉婷極有可能已經找到別的途徑到達北漠。

他將毫不猶豫地直撲北漠。

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娉婷。

醉菊幾乎以為自己挨不到風暴的結束,但向蒼天作出的種種祈求似乎有效,娉婷的脈息雖然一直不穩

,但並沒有惡化的跡象。

“風雪好像快停了。”

黑暗中,聽見娉婷松了口氣似的歎息:“是嗎?”她一直挺直的腰杆軟了一軟,像累極的人強撐著最

後一口氣到達了目的地。

“姑娘!”醉菊驚呼一聲。

娉婷勉強穩住了身子:“不要緊。”語氣中帶著虛弱。

醉菊伸手,摸到她一額的冷汗:“胸口悶嗎?”

“嗯。”娉婷應了一聲。

“風雪快停了。”

娉婷輕輕挪了一下身子,露出入口。入口處並沒有淋水,不曾結成厚實的冰磚。用來固定冰屋屋頂的

衣裳垂下一角,上面凝著風暴帶上的冰碎。娉婷用力扳了一下,衣裳夾雜著冰未發出清脆的聲音,再一掀

,少許光透了進來。

雖然只是一點點光,但和剛才的全然黑暗比起來,已經是天和地的分別。

冷風趁空穿越小小的縫隙,闖進溫暖的冰屋內,醉菊和娉婷同時打了兩個寒顫。

冷是冷,可風雪快停了。狂囂的刮斷枯枝的風雪逐漸安靜下來,終于,她們將入口完全打開,爬了出

來。

保護著她們度過劫難的冰屋在陽光下顯得晶瑩剔透,小得難以想像可以讓兩個大人鑽進去躲避風雪。

清冷的空氣吸進鼻腔,里面夾帶著森林特有的新鮮的味道。總算熬過來了,看著眼前的光明,生機又

到了眼前,連忙抖擻起精神:“姑娘,我們要繼續趕路。”

“好。”

“再讓我把一下脈。胸口還悶嗎?”

娉婷搖搖頭:“好點了。”

醉菊瞅她一眼,欲言又止。

娉婷沒有說錯,連樹干都可以折斷的風暴一來,遺漏在外面的包袱早不知道被刮到哪里去了。

沒有銀針,甚至連上山前准備的草藥都沒有。

醉菊擔心地問:“還能走嗎?”

“嗯。”

“希望老天繼續保佑我們,讓我們找到一些章藥。沒有銀針,可以采松針暫用。醉菊道:”你先坐一

會,我去四周找松針,紮上幾針,可以暫緩你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