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寢室,艾利就撲倒在床上,一動都不想動.窗外,還是每日一次的狂歡盛會,但這次,艾利卻一點都不想加入.
"遙照……同學……"就在艾利出神地叨念的時候,她的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在這種時候肚子餓了……啊啊,不要不要不要!!"
就在這時候,門鈴響了.
"請問,哪位?"
也許是哪個朋友來叫她一起去街上玩吧.艾利想著一開門就回絕對方,她現在可是一點玩的心情都沒有.
可是.
門外的人,是神木瀨戶?樹雷.
"晚上好,我可以進去麼?"
艾利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只是呆呆地站著.
"我可以進去麼?"
直到瀨戶又重複了一次方才的話,艾利才慌忙請她進來,再張望一下,看看走廊上有沒有什麼人在.
"沒關系呐,什麼人都不會看見的."瀨戶似乎看透了艾利的心思.
"瀨戶大人,萬一附近有什麼人在呢?您這麼做是否有些過于輕率了?"
"喲,是對方才的報複哪.嘻嘻嘻,不打緊的.現在,我正和學院的理事一起吃飯呢."
瀨戶像前一次一樣看著艾利.但是,她目光中無形的壓力消失了.
「真厲害」艾利也算得上是見多識廣了,但她從未見過那麼有控制力的人.不愧是"樹雷的鬼姬"呢.不過,這次這麼想,和對方在紀念館的時候含義大不相同.
"……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麼?"艾利的語調里有藏不住的心虛.
"不是你有話想和我說麼.而且,我想了……還可以一起吃頓飯."
艾利臉紅了.她從剛才起就一直盯著瀨戶提著的兩個大袋子猛瞧.這瀨戶果真名不虛傳,把她的想法了解得一清二楚.
瀨戶從袋子里取出的便當盒,似乎是"納西斯"的.
"……瀨戶大人,這是……"
"是哲學士先生帶我去的.聽說,你是那里的常客呐."
"您到那兒去了?!"艾利看著瀨戶,滿臉的不敢相信.畢竟那兒不像是樹雷皇族正式訪問時會去的地方.
"那兒的東西真是好吃呀."瀨戶笑著打開便當盒,遞到艾利面前.
「卡莎阿姨,一定嚇了一跳吧.」
艾利注意到盒子里的食物,不像是她平常看慣了的"納西斯"的菜色.
"瀨戶大人,您是在別的地方買了東西,加進去了吧.這似乎不像是'納西斯’平時的菜色呢."
"那是我自己做的."
"哎?!"瀨戶的回答真是叫人意外.
"那家有很有一絲的原材料和調味品,我就借用了一下,所以說,是樹雷風的納西斯料理吧."
"瀨戶大人,您會做菜?"
"很意外麼?"
"……意外."艾利老老實實地說.
"啊哈哈哈哈哈!……真是個坦率的好孩子!"瀨戶笑得很燦爛.見這情形,艾利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後,她對瀨戶的戒備之心也隨著笑聲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瀨戶,畢竟是瀨戶呀.
艾利在瀨戶的催促下,吃了一口她親手做的料理,"……美味,太厲害了!!實在是太好吃了!"
"你能喜歡真是太好了."瀨戶意味深長地微笑著,繼續說,"艾利小姐做菜拿手麼?"
"哎?……不.我只是對吃比較有研究……"
"味覺很敏銳吧.我聽老板娘說了,你能把每天的菜式的微妙差異都嘗出來.如果有興趣的話,我來教你吧."
"……要是沒有別的事的話,我就學."
"很不情願的樣子哪.若是會做好吃的料理的話,無論在哪里都可以生活下去的."
"這樣呀,也許吧."
"……真是可惜.我家的女兒,只能做做最基本的可以果腹的東西.船穗殿下實在是個好學生,完全不需要我去指導……阿重霞那孩子,怎麼教都教不會,大概是天生的吧,對做菜沒感覺.不過她的針線活兒實在是做得不錯."
"哦,哦哦."
"若下一個外孫兒是個女孩的話,我可一定要好好地教她."
在她們漫無邊際的瞎扯中,那一大盆的料理已經很快被消滅了.
"吃飽了吃飽了.真是太好吃了."
"要不要吃點餐後甜點呢?"瀨戶取出另一個袋子里的東西.那是一個直徑50厘米的大蛋糕.
"……我恐怕是吃不下了."艾利的胃已經被剛才的菜塞滿了.而且,即使她是餓著,也吃不了那麼多.
"哎呀,這個很好吃的."
"……我已經吃撐了."
"這樣啊.那喝杯茶吧.是水鏡的居住區的特別制品喲."
艾利欣喜地接受了.用皇家之樹的露水沏的茶超級好喝.她在船穗那兒曾喝過.她看看蛋糕,猜想那會是什麼味道.
"吃一點吧?"瀨戶看出了她的心思,切下一塊蛋糕.
"那我就吃一點點好了……"
"樹雷的植物種類之多,在銀河之中無人能比.所以,各種各樣的水果和堅果也品種繁多.像這蛋糕,就是完全用了各種水果做原材料,可是一點砂糖都沒用喲."
大概是那蛋糕實在太美味了,艾利只想著多吃一點點,再吃一點點,不一會兒,最後一塊蛋糕也進了她的肚子.
"啊……太好吃了!我真的是吃飽了,大概這兩天都不用再吃東西了.對了,遙照同學……唔."她似乎噎著了.
"再喝一杯水吧."
"太感謝了……呀,啊啊,不對——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
"遙照殿下他,從學院回來的時候,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有著孩子一般的表情."
"咦?"
"遙照殿下的母親,船穗殿下一直覺得很傷心.樹雷的環境,說真的,不利于孩子的成長."
"遙照同學的母親?"艾利知道遙照很在乎自己的母親,而他的母親,船穗,在樹雷過得並不快樂.
"船穗殿下,很感謝你."
"那個,我,其實想求瀨戶大人一件事.遙照同學他一從樹雷回來,就會有和他年齡不相稱的嚴肅的申請.我其實一直希望他能像一個真正的孩子一樣.所以,請瀨戶大人您允許遙照同學一直在銀河學院生活到畢業為止……哪怕是……"
"哪怕是什麼?"
"就算他有一點點的孩子氣也好.我真的很希望他有像個真正孩子一樣的想法."
"遙照殿下……你愛遙照殿下麼?"
"……!!!!"
艾利的頭腦重一片空白.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對遙照,究竟是抱著怎樣的一種情感.
艾利不知該怎麼回答.她不斷地回憶著過去的種種事情.漸漸地,心里有了答案.她覺得瀨戶,有一點可憎了.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說……」
艾利使勁地咬著嘴唇,根本不想面對自己的感情.
"……不要欺騙自己."
艾利終于克制不住了,她失聲大叫:"太過分了,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讓我知道?!我自己都根本沒有察覺到這些!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這樣也好,我再過一個月就要回國了,那樣一切都結束了.你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讓我知道?!"
瀨戶待艾利稍稍冷靜了一些,說:"回國以後,立刻就要結婚是吧?"
艾利睜大了眼睛,"為什麼,為什麼你會知道這種事?!"
"柾木家,一直就是樹雷的犧牲品……不然就是為了愛情犧牲."
"咦?"艾利注意到,現在的瀨戶的神色,是那麼地憂傷.
"遙照殿下的祖母,和她的哥哥,他的父親,還有從前的幾位……樹雷,是在柾木家的犧牲上建起來的."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說法.柾木家,不是四皇家中勢力最弱的一族麼?"
"錯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
"柾木家的人,都不願選擇樹雷.他們……不愛我們.所以,其他家族的人,對他們又愛又恨……我就是,愛著遙照殿下的父親."
"樹雷皇?!安適……"瀨戶不是已經結婚了麼……艾利想這麼問.但看見瀨戶那嚴肅的表情,她什麼也說不出口.
瀨戶自嘲地笑笑,"當然,我也愛我的丈夫……但是,從某種方面講,我更愛小沙.從小沙他來樹雷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看護著他……養育著他.小沙喜歡的我也喜歡,傷害小沙的,我絕對不會原諒……"
艾利感覺到了瀨戶那強烈的思念.
"若是遙照沒有遇見你就好了.如果是那樣就好了……但是,這終究是命運.就像他的祖母,阿麻芽,最終舍棄了故鄉一般.遙照殿下一定也會這麼做的……"
"舍棄故鄉……"
「舍棄故鄉,和遙照在一起,這怎麼可以……」艾利在心里反複地問自己.就像遙照因為母親而不願放棄樹雷一樣,在艾萊,有著艾利最最重要的人,她無法離開艾萊.
"……那樣,絕對不可以的……不可以……"
"是的,我也希望是這樣.因為,遙照殿下是我外孫女兒的未婚夫."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都搞不明白了……"
瀨戶並不理會艾利的問題,繼續說道:"艾利小姐,我想知道,您未來的丈夫是誰."
"……我根本不知道."
"如果想知道的話,可以去問凱拉?馬古瑪夫人."
"……!!!!"
凱拉是艾萊教修女會的會長,和格巴擁有同樣權力的人.而艾利是屬于修女會的.依照艾萊的法律,若是沒有凱拉的首肯,艾萊根本沒法結婚.
"其實猜猜也就知道了,只是確定一下罷了."艾利看到,這麼說著的瀨戶,分明有一些憂慮.
然後……這些話,正確地說,瀨戶此次與瀨戶的會面,改變了她的一生.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種事?"
"為什麼教主會故意不公開對方是誰?像您這樣的身分,若是要結婚的話早就該公開聲明了."
這也正是艾利的疑問.
"也許是教主會怕遭人非議……"總之,艾利的直覺告訴她,今後絕對不會開心的.
"艾利殿下您也知道,艾萊對于別國布教這一事尤為熱忱,特別是,樹雷是一個宗教自由的國家."
"但是……艾萊這麼做也沒用……樹雷有'皇家之樹’,那是樹雷人自己的神啊……"
"樹雷剛開始的時候是有著很不同的宗教信仰.我們國家到底是個多民族國家.但是,那麼多年過去了,各個民族的人們,都認為他們各自的神,就是'皇家之樹’.雖然因為不同的宗教習俗,而對自己的神有著不同的稱謂,但這些,全部都是指的皇家之樹."
艾利意識到,瀨戶肯定是知道的.艾萊想得到皇家之樹的始祖津名魅一事.她向瀨戶點了點頭.
"所以呢,想得到皇家之樹的國家數不勝數,大概也有軍事方面的打算吧."
不過艾利可實在沒辦法把自己所了解的那個"船穗"和軍事連系在一起.
"那些孩子,完全不喜歡戰都.所以我們也盡量不讓他們接觸戰爭.但是,作為第一世代樹的'船穗’,可是有著摧毀一個國家的力量的."
"怎麼會這樣?!"
"以各個世代力量的差異來推算,津名魅的力量,或許可以摧毀整個宇宙."
"樹雷有了這些力量,可以做什麼事?"艾利有些害怕"皇家之樹"了.
瀨戶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什麼也不會做.因為皇家之樹是我們的朋友.它們,並不屬于我們."
"我曾聽遙照同學那麼說過,津名魅是樹雷的伙伴."
"……是."
想起了船穗小狗們可愛的模樣,方才的恐怖便消失了.但是艾利知道,若是皇家之樹落入某些人的手里,那就危險了.
"但是……"瀨戶說道,"如果被有些人知道了這些事,他們會怎麼做呢?"
艾利愕然.那一瞬間,她想到了故鄉被摧毀的情形,"……難道說,這和我結婚有關?"
瀨戶輕輕點了點頭,"你也認識雨木華船吧.他是被雨木家收養的孤兒.他的親生父母,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但是,一旦艾利小姐的婚禮舉辦過之後,想必就有答案了."
"我結婚的對象是……"
"你也知道魯菲家吧?"
的確,艾利也這麼猜想過.瀨戶看到她的表情,更加確信了自己的推斷,"……華船和天木家三女兒的婚約是內定的.這麼說的話,馬古瑪家與天木家就是聯姻關系了."
若是這樣的話,艾萊在樹雷的布教就會得到天木家的支持.再進一步的說,若是由天木家的人成為下一任的樹雷皇的話……
"樹雷與外國人結婚的條件非常苛刻,但若是一族之內的話,那就沒什麼阻礙.那些人就是利用這個制度的弱點……"瀨戶完全有能力阻止華船的婚約.但艾利不是她的族人,她對艾利的遭遇的,也是無能為力.
艾利自從得知自己的命運之後已不知是第幾次落淚了,"……真是可憐,艾萊做的根本是無用的努力.皇家之樹是神,是不會那麼輕易就被別人奪去的……"
艾利這女孩,可是非常聰明的.她早就料想到教主會一意孤行的結局.她也明白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瀨戶一旦成功足擾亂華船的婚姻,那讓艾利結婚也就沒有意義.而教主會,怎麼會放過艾利呢.若她只是個普通的公主倒也罷了,但她畢竟是聖教主的直宗後代,若是不能結婚的話,早晚會變成父親那樣的傀儡.
艾利在鷲羽紀念館與瀨戶見面一事,一定會被教主會知道.他們肯定會懷疑是艾利向瀨戶泄露了艾萊的機密.到時候,艾利恐怕就會完全失去人身自由了.
"半個月之後,遙照殿下要來銀河學院辦理休學手續."
瀨戶望著艾利的眼睛,似乎在說著"什麼".
這是瀨戶贈與的最後的機會了.
他們可以一起逃走,讓皇家之樹在銀河學院的土地上生活.這樣的話,樹雷和艾萊,誰都無能為力.
但是,無論是遙照還是艾利,都不忍舍棄自己的祖國.
"最後的告別呢."艾利的微笑種,滿是寂寞與酸楚.
"從前,我曾見過你父親.他真的是很在意你."
"咦?!"
"我打擾了那麼久,真是抱歉,我該走了."瀨戶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又轉過身說道,"一切都由你自己作主,啊,對了對了,艾利小姐,去'納西斯’學做料理吧."
瀨戶端莊地一笑,就離開了.
而艾利再也支持不住了,她癱倒在床上.
哭泣.
半個月之後,遙照回到了銀河學院.那正是,大地回春的季節.
艾利又是唯一一個前去迎接的.她向遙照揮了揮手,說:"歡迎回家,遙照同學."和以前一樣的台詞.
而遙照也說:"好久不見,艾利小姐."
然後,兩人一起到了船穗的艦橋.
"船穗還好吧?"艾利話音剛落,成群結隊的船穗小狗就向她湧來.
"喂!船穗!小心一點!"但船穗哪肯聽呢,小狗的數目還在不斷地增加.數不盡的小狗,把艾利都給埋得看不見了.
看到這光景,遙照無奈地長歎一聲,"真是的,老是這樣子……"
"啊!你有什麼不滿意嗎?上呀,船穗!!!"
然後,足足有一千只之多的小狗一齊向遙照沖過去,他逃都來不及了.
"真是的……"遙照換掉了被小狗們舔濕的衣服,很不悅地看著艾利.
"啊?干嘛要歎息啊?上啊,船穗……"
"等等!"可是遲了,他和艾利一起又被船穗小狗的巨浪吞沒了.
"……肚子餓了.之前都麼吃東西呢."一聽艾利這麼說,船穗小狗就乖乖不動了.
"喂,遙照同學?"
"哎?……啊,明白了.到居住區去吧."遙照艱難地從小狗堆中跋涉出來.
"那個,今天到我的房間吃飯吧."
艾利的房間建造在居住區中央的巨大樹木根部.那兒有一個小小的湖泊,她的家就在離湖50米的地方.遙照在樹雷時想念艾利的話就會來此處.遙照做足了心理准備才吃了一口艾利做的東西.他之前多少知道艾利的手藝如何.但是,令他驚訝的是,艾利做的菜,很好吃.而且,酷似"納西斯"料理,還有一點點像是樹雷的風味.
在這半個月里,艾利拼命似的努力向卡莎學會了做菜.
日落時分,天空一片金紅色.遙照和艾利緊緊地挨著坐在小丘上看著夕陽.
都無法舍棄自己的國家.所以,在最後的石刻里,一起呆在最喜歡的地方.
太陽落到了地平線之下,再也看不見了,兩人一直在沉默著.
艾利小聲嗚咽了起來,她的頭倚著遙照的肩膀.
遙照一言不發地摟緊艾利.
所有的話都沒必要說.身體的溫暖傳達了所有的相思之情.
不想分開.離別是那麼地艱辛.但是,有著無法在一起的理由.
但是,但是……
艾利抬起頭來,淚流滿面地凝視著遙照.
"……想你……我愛你……遙照……"艾利湊近遙照的臉,就如同溫柔的小貓兒.
遙照吻了艾利.
夜的靜寂之中,只有兩人的吐息聲.
艾利回到艾萊的那一天,瀨戶在樹雷公開了華船的真實身分.這樣子,他就無法與舟參的三女兒結婚了.但是,艾萊公開的艾利的結婚對象,不是魯菲家的人,而是格巴.瀨戶的確是破壞了教主會的企圖,卻沒能幫助艾利.
之後的數年里,艾萊以元首的女兒結婚前的宗教程序為由,進入了鎖國狀態.其他國家,根本無法知道艾萊內部究竟發生了什麼.
當然,回到樹雷的遙照,再也沒有艾利的消息.瀨戶什麼都不說.遙照什麼都不敢做.他很明白在這種事上沖動會有怎樣的後果.
只有回憶與思念,不斷地困擾著他.
遙照與艾利,今生今世,恐怕是再無重逢之日了.
然後,五年的歲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