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廣闊天地 十 說服【敬請推薦、收藏!】

進了門,陸大富提心吊膽地坐在椅子上,連陸啟勝老婆過來遞茶都不敢接,倒是陸南並不膽怯,沖著父親遞了個眼色,陸大富慌忙從口袋里拿出錢,塞到茶壺下面壓著,留出個角,陪笑道:“嬸子,也不知道你家娃娃喜歡吃個什麼,這只是個意思……”

“啊呀,老弟,這第一趟來乍能讓你破費!”陸啟勝陰著臉沒說話,女人倒是手忙腳亂地推讓,大概是陸啟勝沒發話也不敢收,兩人推了半天還沒個結果。

“叔叔,這是你家少爺吧?”陸南望著懸在牆上的小鏡框,陸啟勝一家的三口合影,中間站個半大的孩子,長得甚是精神,猜想應該是他兒子。

“唔?”陸啟勝從未聽過“少爺”這樣的稱呼,只覺得又是新鮮,又是有意思,難得的笑了:“娃娃,你說的對,這是我那個兒子,陸勁松。”

“陸勁松哥哥都上大學了吧?”

“高三,過了年就得考大學嘍!”

“陸勁松哥哥一定很聰明,肯定能考上大學!”

陸南幼稚的聲音,配上篤定的表情,惹得屋里的人哈哈大笑起來。陸南看著陸啟勝老婆已經趁機收了錢,掖入口袋,索性直接開口道:“陸叔叔,我爸來,是想承包你們村的淤地。”

“承包淤地?”陸啟勝吃了一驚。想了想問道:“大富,你說的是哪一塊淤地?”

“就是靠近白河灣村的那塊。”

“做什麼用?”

陸大富不知道該不該說,眼睛望著陸南,這一細節被陸啟勝發現,又是有點意外。

“陸叔叔,我爸爸承包淤地,是要養魚。”

“養魚啊?現在養魚可不大能賺到錢。大富,你承包多少?”

“承包50畝。村長,你看承包費怎麼繳才合適?我們沒二話。”

陸啟勝默默地吸著煙,並沒急著表態。一個外村人來承包淤地,這事情著實有點模棱兩可,給不給都可以。

至于養魚還是干其他的,這個他根本不在乎。那片淤地說實話根本沒用,荒了就荒了,承包出去,不過一年多搞幾包煙錢,多喝幾頓酒罷了。

想了一會兒,陸啟勝還是沒拿定主意,斟酌著說道:“大富,你看這樣,你這個事我一人也定不下來,要不你再等兩天,我在村委會上討論一下,通過的話就給你回話,保證承包給你。”

話說得很到位,也很得體。陸大富正想說話,陸南手在桌子下沿伸手一拽衣襟,頓時把要答應的話憋在肚子里,望著兒子不吭聲。

陸南也沒管陸啟勝的眼睛看在哪兒,開口道:“陸叔叔,其實這件事對您是有好處的。”

“哦?”陸啟勝都准備送客,聽了陸南的話,倒有點興趣了,低下頭揉了揉陸南的腦袋:“娃娃,你說說看,這事對我怎麼有好處?”

“嗯,陸叔叔,你記得不?兩個月前,我們村的余勇死了這事,現在他家里孤兒寡母的,日子也不好過。我家承包淤地後,肯定要雇他家的人,還要帶他們入股。到時候大家都知道,這塊淤地是陸書記可憐余勇家孤兒寡母,便宜承包的。這不是一件大好事嗎?”


嗬,還有這一出呢!陸啟勝想了想,不由得深有同感,大手一揮,爽快地道:“好!既然娃娃這麼說,那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大富啊,這淤地就給你用,什麼50畝不50畝的,那都是虛的,你一年繳村里……1000......800吧!一會兒我叫文書來,先簽個協議,中午陪我喝一杯,咱倆好好吹吹!”

陸大富自然喜出望外,那片淤地,事實上有一百多畝,800塊錢一年,幾乎是白送。當下連連謙遜推讓,見陸啟勝變了臉假裝生氣,這才壯著膽子應承下來。

陸啟勝的妻子下廚房做飯,謝鳳英跟去打下手,沒一會兒,村文書來了。

陸啟勝簡單說了事,文書就斜坐在桌邊,鋪開稿紙擬起協議。這種協議相當簡單,完全是樸實的農民風格,就事說事,百十來字就搞定了。陸啟勝看過後點點頭遞給陸大富,陸大富看的時候,陸南趴在他肩頭快速看了一遍,覺得沒問題也就沒有提出意見。

雙方簽了字,陸啟勝又返回臥室,摸出大紅的村委會公章,在嘴邊哈了哈,咣的一聲蓋上,遞給陸大富一份。

簽了協議後,陸大富和李揚就忙乎了起來。百多畝淤地現在一下吃不掉,只有先圍住一小半。李揚開始想的是養青蝦和竹節蝦,但是陸南一口否決了,養基圍蝦!

一步到位,青蝦和竹節蝦養起來並不比基圍蝦省事,但是效益就差得太多。

陸大富拿出老本,又賣了豬,從信用社貸了兩千元,湊了一萬元。雇人清淤、從白河挖出兩條渠,引入活水,又購買網箱、飼料、給氧機、發電機、柴油等零碎東西,成天忙得屁股沾不上板凳。

張秀云成天帶著余燕奔波,這樣長久了總不是事,何況余燕過兩年也要上學,陸南早有心幫她,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攛掇陸大富主動上門,邀請入股。陸南在一邊幫襯,解釋,張秀云一聽就明白過來這是好事,當下拿出1000塊錢說是入股。最後在陸南的主持下,收了800塊,給了一成股份,當場就簽了協議書。

一望無邊的淤地,一面環水,兩面環山。時值初秋,焦黃色的蘆葦密密匝匝,時不時有幾只水鳥驚起。

挖掘機轟隆隆的震天響起,兩只工程隊干得熱火潮天,排水、挖泥、築壩,幾條線齊頭並進、忙而不亂。幾百名村民推著小車、挑著擔子,如螞蟻般不停地運送著挖上來的淤泥,歡天喜地地把這些黑油似的肥料送往自家的田頭菜地。

這也是陸南想出的主意,魚蝦、糞便、腐爛的蘆杆,長年淤積下來就成了農民眼中金子般的無機肥。免費送給村民,這樣做不僅省了大量人工,而且給周圍幾個村省了來年的化肥錢。

陸大富戴著草帽,光著膀子,肩上搭著條黑乎乎的毛巾站在岸邊,看著眼前的熱鬧場面,心里是說不出來的興奮的激動。

這麼大的場面,以前只有村里組織冬修時才會有,可是那是整個村,甚至是整個鄉的事。如今卻是自己的事業。如果不是有個好兒子,說什麼也不可能有這樣的奇跡發生。

謝鳳英和張秀云,帶著村里的幾名婦女燒水做飯,胡開山赤著腳,挑著兩只大桶,一桶是滾燙的茶水,一桶是摞在一起的大海碗,穩穩地沿著才起的堤壩進了工地,一邊走一邊揚著嗓子大喊:“喝水了,喝水了!”

陸大元不好意思來,他老婆馮玉娥卻主動熱情地跑來幫忙,架火、洗菜、蒸大饃,干得興致勃勃。

“馮姐,別累著,歇會兒吧!”張秀云有點不好意思,端了杯茶過來招呼。

“不累!”馮玉娥接過茶杯一飲而盡,擼了擼袖子,順手擦了把汗,“就這是天有點悶熱。”

幾個忙累了的農民蹲在地上喝茶,一邊偷看著馮玉娥胸口那對又肥又大的奶子,一個尖嘴猴腮的黑瘦家伙涎笑道:“大褲衩,你不累,村長可累壞了吧?當心晚上黑燈瞎火的,你那一對奶子可別把咱村長砸暈了!”

馮玉娥外號叫“大褲衩”,這個外號怎麼叫起來的,已經沒人知道了。不過極為形象,她夏天總喜歡穿著大紅或大綠的花褲衩滿處晃悠,兩條又粗又白的大腿,配上一對葫蘆似的大奶子,倒真勾得不少光棍漢、小後生流鼻血。

十幾個漢子擠眉弄眼,哈哈大笑起來。


“狗日的猴精子,你爹才累壞了呢!”馮玉娥在村里有“母老虎”的名頭,嗓門極大,性格潑辣,根本不在乎這些葷話,一腳踢到猴精子的屁股上,啐了一口:“你個狗日的成天偷雞摸狗,要不就在外面鬼混,盡干缺德事,一張破嘴整天胡咧咧,找個女人也留不住,跟人跑了吧?該!”

猴精子眼里閃現出一絲痛苦之色,隨即又快活地笑了,直著脖子唱了起來。

“早上鍾聲去上工,紅男綠女一窩蜂,汗流浹背肥料少,年複一年總是空。”

“責任田分田到戶,搞承包種植自由莫小瞧,肥藥結合耕耘巧。財源廣進效益高,比比看改革開放舞東風,農村今夕大不同……”

“好!”眾人哄笑著叫了起來。

“再來一個!”

“猴精子,唱個葷的!”

猴精子叫候寶樹,在村里基本上和余勇一樣,是人嫌狗憎的混子。結婚沒兩年老婆就跟一個販鵝毛的販子跑了,留下個兒子跟著爺爺奶奶苦熬。猴精子和余勇有點不一樣,余勇是在村里橫,而猴精子常年在外,說是做生意,只是誰也不信。只是每年過年時回來的時候,人就跟叫花子一樣,破破爛爛、戚戚惶惶。不過他有個能耐倒是滿鄉都有名,這就是耍獅子和唱大戲。天生一副好嗓子,漢中民風鄉俗又喜歡這個,所以猴精子每年過年的半個月里,總是忙得不可開交,不是領著本村去打擂,就是應邀到別的鄉里唱戲耍活,吃得紅光滿面,口袋里還少不了幾十上百的紅包,體面又風光。要不是又窮又干巴,估摸早就勾上了幾家大姑娘小媳婦。不過據他自己講,早年去鄰鄉打擂,倒真摸過幾家寡婦的門。聽的並不信,卻總免不了酸溜溜地在心里把自己和猴精子比較一番,直到堅信自己更應能勾搭上寡婦,才會微笑著要求猴精子一遍又一遍地說細節。

猴精子屬人來瘋,聽人誇贊,興奮得滿面通紅,細長的脖子青筋亂蹦。索性站了起來,單手叉腰,吼了起來。

“哥是山上一條龍,妹是山下花一叢,龍不翻身不下雨,雨不澆花花不紅!”

四野的漢子們高聲叫好,口哨聲和怪叫中夾著婦女們的啐罵,猴精子看著馮玉娥臉上也有點羞紅,更來勁了。

“我的名字叫英孜那麼,全國各地我都走遍,

我的名字叫英孜那麼,全國各地我都走遍~

河南丫頭麼跟我談那麼,姑娘的牙齒我看不上,

四川丫頭麼跟我談那麼,姑娘的個子我看不上~

哎西西納西嘎~西西納西嘎~

烏魯木齊麼好地方那麼,烏魯木齊有三件寶,

馬糞牛糞麼芨芨草那麼,維族姑娘是滿街跑~

哎西西納西嘎~西西納西嘎~

愛你愛你呀真愛你呀麼,找個畫家我來畫你,

把你畫在麼吉他上那麼,抱著吉他我抱著你~


哎西西納西嘎~西西納西嘎~

你的愛人麼是我的那麼,我從阿西巷子帶來的,

紅山飯店麼喝酒的時候麼,從我身邊你拐走的~

哎西西納西嘎~西西納西嘎~西西納西嘎阿咋阿咋叢嚓非呀嚓~”

歌曲旋律優美,帶著點浪漫,還有點憂傷,腔調卻有點古怪,好多人都沒聽過。

“這是什麼歌?”一名婦女好奇地問道。

“這個啊,是當年我去新疆販皮子時學的!”猴精子得意洋洋地喝了口茶,細長的胳膊往空中一擺,劃了個半圈,很有氣勢地道:“名字就叫個《英孜那麼》!”

一個簡易的鋁合金大棚樹在蝦塘邊,一溜排擺著幾十個席,兩個村的村民歡快地笑著,聽著震耳欲聾的鞭炮聲,觀看陸大富的蝦塘“開張”。

為辦這事,陸南費了不少口舌。陸大富兩口子心痛錢,覺得一下子請兩村人吃飯,花費太多。但是陸南卻堅持說現在花錢多,往後麻煩少。

陸大富想了想,還是兒子理正。要是以後養蝦真掙了大錢,眼紅的肯定不少,那偷蝦、投毒、扒圍子的事,出一件他就得投河,所以也就痛快地邀請了兩村全部村民吃飯。

原先雜亂無章的淤地,平空劃出了幾十塊水塘,清亮亮的塘水、整齊劃一的毛石堤岸,四周野草雜樹也收拾得干乾淨淨,平了地、修了路,一派干大事的場面,看著就讓人心頭發熱。

李揚順利地購來蝦苗,一箱箱的裝在車內活蹦亂跳,投放的時候,陸大富在陸南的建議下,還搞了個儀式,特意請來兩村陸家溝樹和上壩村最高長官陸大元和陸啟勝。兩名村長穿著簇新的西裝,聯手剪開紅綢,笑容滿面地說了好些吉利話。攜手下了台,相視一笑,走到塘邊,一人操起一只水瓢,舀起滿滿當當的一瓢蝦苗,運足了臂力灑向蝦塘。

萬眾歡呼聲中,水花四濺,歡跳的蝦子在空中帶著七彩的水珠,紛紛落入塘中。

張秀云和謝鳳英並排站在台下,均是喜氣洋洋,兩邊村里都有人來幫忙,手忙腳亂想幫著撒一把種苗,或者大驚小叫地指著塘里的蝦子,似乎豐收在望,替東家高興的樣子。還有人實在沒事做,就幫著端菜上席。余燕站在人堆中,牽著陸南的手,高興得又叫又跳。

“南南,你說蝦子長大了,可以賣很多錢嗎?”

“嗯。當然可以,賣到錢後,給你買花衣服好不好?”

“嗯!南南,我好想買一只冬梅那樣的發卡啊!”小姑娘望著鮮活跳躍的水面,悠悠地幻想著有很多很多錢的時候。

“放心好了,到時候我給你買一只!”陸南的目光很遠,在蝦塘的遠端,一個熟悉的影子正挑著兩只苗箱,穩穩地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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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猴精子唱的歌,名字叫《新疆的英孜那麼》,百度上可搜到,好聽、輕快,尤其是歌詞,質樸、簡單,卻蘊藏著強烈的情感。這首歌之所以聞名度低,完全是因為第一段歌詞被CCTV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