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青春的行板 三 股票的悲歡離合(2)

老金突然一聲大叫,驚得一屋子人毛骨悚然,更有一個女子“啊”的尖叫一聲,緊緊抓住了沙發墊。

“那偷兒猛一扯,我抓得緊,他麼扯脫,就嚷開了,‘誰拿你的包了,那是我的包!’”老金擦了把汗解釋道:“我滴娘,我後來才想明白,他當時就想訛我!”

“我就大叫:這是我地包兒,這是我地包包,乍成了你地了呢?突然就見那偷兒丟了個臉色,手一松向上一揮,當時我啥也沒覺得,把包包往懷里一裹,瞪了他一眼。這時候,邊上人驚叫起來:你的臉上有血……”

“我一抹,我滴個娘耶,一巴掌都血糊淋拉滴。你們看仔細,這兒還有刀口印印呢!”

眾人圍上去看,果然見他從左眉一直到腮邊,有一道細細的紅印,這才知道原來是小偷用刀割出來的。不禁齊齊抽了口冷氣。

“我當時就急了,那偷兒早擠出去尋不著了,我一扭身,脊梁就是一痛,回頭一看,嚇得我腿都軟了!”

“啊?”

“怎麼了?”

“老金,快講快講!”

老金這才歎了口氣,猶有余悸地說道:“我當時要是不扭身,那一刀就能要了我滴命!幸虧我扭了一哈,刀子只在我背上劃出一道口口。”說著就要脫西裝掀羊毛衫展示傷口,邊上人一把按住:“我們都信你,老金,你就快說吧!”

老金這才放下西裝,繼續說:“一個和那偷兒一伙的,長得比我還高,瘦瘦的,穿個中山裝,文文靜靜的像個書生,誰他娘的知道他竟然想要我滴命!”

“我閃開後,好幾個人都看見刀子了,登時就炸了窩的往兩邊分,恨不得擠到火車外面去。一下子就騰出空子來,那偷兒見被人發現,也不說話,上來就往我身上捅。我當時也是急了,這錢要是被他搶了,那我也麼法活!我就把包包挎在脖子上,猛撲過去扭住他的手腕,上腳就踢。”


老金說起打斗來,更是眉飛色舞,眾人聽得喜笑顏開。想來傻子也知道了結果,人高馬大的老金歡蹦亂跳地站在這兒,那就說明小偷根本沒刺中。

“我把他的刀子撒了,按著他就捶,當時我也是又怕又驚,也不知道捶了多少下,就聽邊上人喊‘乘警來了’,然後就有兩個警察沖過來大叫:‘干什麼,住手!’”

兩個小偷一個半路跳車跑了,另一個被老金捶得七竅流血,只剩了半條命。乘警將兩人帶回去一審就明白了,查驗了老金的身份證,在小偷的供詞上簽字後,火車終于到了終點站──深圳。

“我暈沉沉地下了車,上了出租就往股市趕。司機問我要去哪里,我說去股市。他怪腔怪調地說,股市可不好進,路都不通。我問為個甚?他說都是你這樣的人來買股票,全國各地都有,人才多呢。我這才知道,這天底哈,還真有和我一樣聰明滴人。”一屋子人哈哈大笑起來。

老金又說:“我還麼下車,就看見窗外人山人海,排的隊少說都有幾里長。那天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八月十號啊!天熱得狗都懶得出來,地面白晃晃地,日頭毒得很,一絲風都沒有!整個廣場全都是人,幾萬人,就那麼站著、坐著、躺著,在日頭下曬著,也不說話,也不動,跟死了也差不多。外圍都是小販,賣餅、賣水、賣涼茶、賣豆漿、賣衛生紙,雞蛋被炒到兩塊錢一個。”

“我下車就去排隊,司機說了句話,讓我一直感謝他。他說,你最好先買點兒鳳油精,再買點水和吃的,明天九點才發售中簽號呢!我就聽他的,買了水和吃滴,又買了鳳油精和手電,尋了半小時才摸到隊尾。”

“人多,警察也多,都在淌汗。拿著大喇叭就喊:別讓人插隊了,注意錢要放好,有小偷。我剛剛排上隊,氣還麼喘勻,後面就排上了十來個。”

“在我前面的是個老頭,五十多歲,還戴著黑眼鏡,精神得很,老是找人說話。見我臉上還有傷,就問我乍回事,我也懶得理他,就閉上眼,摟著包。我是從上午七點多下的火車,排上隊還沒到九點,飯都沒顧得上吃,那老頭卻整整排了一天半,他是和他婆娘兩人換著排。”“到了中午,他婆娘帶著飯來了,他就坐在小馬紮上吃,我看得直流口水,我也吃!”

“還沒吃完,我後面滴人就推我,是個女娃子,長得還挺俊,她跟我說:大哥,我去買盒飯,一會兒回來還站你後頭,你幫我證明哈。又對她後面滴人說。我就點頭。”

“那女子走了沒多久,前面老遠就有人叫了起來,也不知道甚事,一會兒嗚哇嗚哇的救護車就過來了,從前面拖走一個人,抬上擔架塞進車里。人家都說他是熱暈了,又沒得吃沒得喝,估計都不一定能救得活。這事後,消防員就開始往人堆里打水,水槍高高的,漫天都是水霧,硬是清涼,安逸得很!十幾條水槍噴了十來分鍾,人人都是一身水,卻都高興得很。”

“那女娃娃吃過飯回來,想要站我後頭,哪知道那個男的不干了,非要她站在他後頭。女娃娃就找我評理,我也懶得管他們,前一個後一個,多大區別?就說這事你們自己解決。誰知道那男的一聽這話,伸手揪著那女娃娃頭發就打。女娃娃被打得哇哇大哭,我一下子惱了,回頭踢了那男的一腳,又瞪了他一眼,罵了他兩句,將那女娃娃從地上拉起來,站我前頭。”


“女娃娃鼻青臉腫,哭了半天又過來謝,我說這日頭都要把人曬暈,你有精神還不如好好歇著呢。”

“就這樣排隊,從中午到晚上,又從晚上到半夜。排隊的人開始站著,後來蹲著、坐著,然後就躺在地上。那地上又是泥又是水,誰也沒管,再俊的女娃娃,都跟我一樣,渾身又髒又臭,抱著腿,弓著身子就在地上一躺。我可不敢睡,就那麼坐在地上,摟著包包。女娃娃一開始還不好意思,後頭實在困得不行,趴我腿上睡,半夜里我迷糊了一會兒,她就鑽進我懷里了。”

有點香豔的故事,原本室內的人肯定要取笑老金。但是現在每個人都被老金的描繪吸引住了,他們跟隨著老金的視線,觀察著、思考著、感受著當年股市湧動的無窮力量對于中國百姓的沖擊,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都在靜靜等著老金。

老金喝了一口茶,吐出一口氣,“女娃娃是外地來深圳上學的大學生,剛畢業,攢了四千多塊錢,就想碰運氣。睡到半夜,突然人堆中一個女子高聲尖叫起來:我滴錢,我滴錢不見了!”

“一嗓子驚動了整個廣場滴人。那女子離我有百十米遠,剛剛叫了幾聲,廣場上搭地探照燈‘唰’地就射過去了,我就親眼看到她一下子就躺倒在地打起滾來,一邊滾一邊哭,我滴錢,我滴錢……我滴錢呀!”

“警察把她帶走,又帶走了她前後七八個人,任他們罵,終是帶走了。廣場上的人也再也睡不著了,帶錢的都在檢查自己的包包,沒帶錢的也在查自己的身份證啥地。我和那女娃娃都在翻,她見我帶了那麼多錢,就問我是不是來買認購證。我說你傻呢?我來不買認購證,憑啥來這排隊?她就問我,那你有深圳戶口沒有?沒深圳戶口本,不給買。我當時就傻眼了!我哪里知道還有這道道?問了邊上幾個人,都這樣說,還說外地來的,都是找親戚朋友,借他們的戶口本來買。”

“我一聽這話,差點就暈過去。那女娃娃好心,她說大哥,你信我不?你要信我,就用我的戶口本買,順便把我的四千塊錢加上,買中了,我們等股票上市就分。買不中,啥就不說了。女娃娃還把她戶口本給我看,原來她姓趙,叫趙金鈴。”

“我思前想後,也只能相信小趙。現在想起來,幸虧認識了這個女娃娃,要不然,我現在還只是倒騰小生意的混混。”

“那一天,特別奇怪,白天天氣熱得受不了,到了快天亮的時候,突然下起了雨。還好雨不大,一絲絲的,舒服。不過下久了,地上全濕透了,睡在地上可就遭罪了。我就把我地包包放在地上,屁股坐上去,腿伸長長的,實在也沒辦法,小趙就坐在我鞋上,從她滴包里掏出一只塑料袋,撕開一人一半,就那麼頂在腦袋上。”

“她問我,你餓嗎?我說,我不餓。然後兩個人都不困了,開始擺龍門陣。我就看見女娃娃前面那個老頭,坐在小馬紮上哀聲歎氣,一會兒拿出手表,用手電照一下,一會又照一下。我就想問他,後來也沒問。過了一會兒,他伸過頭來問我能不能幫他占位子,我說成。他臉色有點青,當時也不知道乍回事,他笑了笑說謝謝,然後撐著膝蓋就要站起來,站了幾下沒站起來,我就起來扶他站起來。他起來後晃了晃,過了一會兒就說,我老伴兒該來了,我得去買早點。”

老金吸了口煙,手指一抖,一截長長的煙灰就掉下來了,“他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我發覺他臉上雨水好多,哪里知道其實是他的汗水!他背過身,慢慢往人堆外擠,擠著擠著,腿一軟,一頭栽倒在地……”

室內空氣有點沉悶,老金覺得有點不好意,略過這個話題,繼續扯。


“早上天亮了,雨也停了。小趙買早點,我給她占位子。吃過早點又分頭上廁所,磨磨蹭蹭等日頭曬人了,前面就突然亂了起來,有人拼命地叫:賣了賣了,開始賣了!然後所有人都向前湧,警察急得沖過來用警棍直接抽,一邊抽一邊叫:都不許擠,誰擠就抓誰!他們生怕一個不小心,又擠死人!”

“排隊到了小趙面前,她回頭看我一眼,我點了點頭。沒到五分鍾,她就拿到了認購證兌換券。其實當時只要能排上隊,走到窗口前,認購證兌換券是很容易拿到滴,這次大概是三分之一,以前在上海,聽說有超過二分之一。”

“當時我倆就激動得大叫起來,兩人抱在一起又跳又蹦。小趙還哭了,兩人翻來覆去看認購證兌換券,恨不得當寶貝含在嘴里。邊上好多沒有申請成功的,當時就蹲在地上大哭。”

老金在深圳住了一個星期,認購的股票一上市他就拋售,幾乎是一瞬間,他的4萬塊錢就變成了40萬,而趙金鈴的4千塊錢也變成了4萬。老金是典型的見好就收、小富即安的股民,不貪大便宜的特點,使得他即使在股災中也沒有受損過大。他的財產從1990年最高的近200萬縮水三分之二,比起來縮水九成以上的股民,他還算是相當幸運的。

一屋子人聽完了老金的故事,感慨萬千,唏噓不已。陸南在前世卻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事情,聽起來不僅感到新鮮,也有點心有戚戚。

股票啊股票,你倒底是點金石,還是喪門星?陸南知道,一直到九四年,股市都動蕩不安,大多股民在腥風血雨失去了最後一個銅板。陸南輕輕歎了口氣,看了看機器時間,正好一點半。

股市,開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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