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的編制 二

柳生如云齋支起一條腿來。那倒不是被這景象嚇了一跳,而是雖然這二人自己並不認識,卻覺得在哪里見過——因為她們都瞪著與生出田宮坊太郎、宮本武藏的姑娘一模一樣的淒涼的眼睛。“先生,給你看新的魔界轉生。”後面響起了聲音。他回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由比正雪已經端坐在那里。“正……正雪,”如云齋喊道,“生出來的是誰?”“四郎!坊太郎!”正雪沒有回答,招呼道。如云齋看見跪倒在兩個女人腳下的影子,這時猛然站起身來。“……寶藏院胤舜出世!”只聽見裂帛一樣的聲音。與此同時,從右側女人的臉至下腹,閃過一道筆直的光線,同時出現一條血道。皮膚從那條血道向四面八方開始裂開,另一個人從那里面推開女人的身體,眼看著鼓起來出現在面前。這種景象與如云齋曾經親眼目睹的田宮坊太郎的轉生一樣,而現在劈開女人身體的實際上就是那個再生的坊太郎。眼前出現的是一位身高五尺左右,膀大腰圓,完全像棋盤一樣的男人,而且頭發剃得精光……雖然是裸體,但顯然是一位法師。“……什麼?寶藏院胤舜?”從剛才聽的聲音——是以前曾聽說過名字,但一直沒有會過的槍法高手。如云齋雙眼迷茫地注視著這個和尚,片刻間另一個影子,又刀光一閃,劈開了左側的女人。那個年輕的影子似乎是去年五月在熊本岩戶山見到的年輕的行腳僧,當如云齋發覺的時候,女人的身體已經變成了一只宛如稀奇古怪的白色皮袋一樣的東西,落在出現的人的腳下。“……啊……”柳生如云齋發出了一聲叫喊,似乎他自己的身體裂開了一樣。第二個出現的人,那是一位身材矮小、體形消瘦的老人,雖然與他最後相見,已經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但如云齋的眼睛怎會看錯呢?“柳……柳……柳生……宗矩!”一個字一個字像迸出一樣呻吟著,就在如云齋的眼前,坊太郎和四郎分別將一件白色的衣服像飼養小鳥一樣扔在胤舜和但馬守的肩上。不用說,讓寶藏院胤舜轉生的是佐奈,讓柳生但馬守再生的則那是那個天主教徒啞女。不,准確地說,並不是啞巴。她說話了,向大天主教徒行長的陰魂祈禱了。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被當做了寶藏院胤舜蛻變的道具而變得對性愚昧無知的佐奈,即使成了魔界轉生的忍法的犧牲品,可能也沒有那種自覺,但這位天主教徒姑娘顯然是知道自己的義務,而甘願接受這個夜晚的命運。恐怕對她來說是一種心滿意足的殉教吧。而且恐怕曾經讓荒木又右衛門、天草四郎轉生的女人也是同樣可怕的殉教者吧。且不談這個。現在從女人身體里孵化出來的但馬守邁著完全像盲人一樣的步子向這邊走了過來。事實上,他還閉著眼睛。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天草四郎將旁邊的燭台遞給了但馬守。但馬守一只手捧著燃燒的燭台,靜悄悄地走了過來。“……但……但馬先生……”連柳生如云齋也站了起來,退後兩三步,吃驚地睜大眼睛迎著他。但馬守仍然閉著眼睛,藍得刺眼的、鬼火一樣的燭台的火光照著他的半張臉。那種相貌與以前田宮坊太郎轉生的時候見到的一樣,好像置身在冥冥天地中,但現在如云齋忘記了當時正雪抓住田宮,說的“……靈魂尚需時日來形成,現在……”之類的話。不,即使但馬守在無意識的狀態,如云齋也會產生一種激烈的反應。這是自己多年視為宿敵的宗矩,而且是那天夜里羞辱了他的兒子,加快了他的死亡的但馬守。但馬守越來越近,相隔一個身體的時候,閉著的眼睛里閃出了一道細細的光,射出月牙形的藍光。“但馬!”如云齋一聲大喊,忘我地往前迎了一步,抓在一只手上的刀閃過一道劍光。天下無敵,敢這樣自負的如云齋拔刀砍去。誰會想像呢,這一刀竟然砍空了。如云齋只見一道弧線燃燒著藍火劃過眼前。就在這一刹那,他感到身體受到驚人的一擊,像個龐然大物一樣“轟”地趴在地上。那樣子,與他打倒柳生主膳的姿勢一模一樣。他就這樣,沉到了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