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船北馬 三

“——到了!”小笛喊道。她剛要縱身跳上岸去,嘯竹和尚制止道:“慢著!”“這兒還不是岸,只是雪覆蓋住的浮冰。……真正的岸,應該在那邊長松樹的地方。要是這麼跳上去,冰會裂開的。先讓我試試。”嘯竹和尚說著,就提身輕輕躍至冰上。冰沒有裂開,只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嘯竹和尚在冰上跺了兩腳,說道:“輕輕地踩上來,應該沒什麼問題。”第二艘載著蘆名族人的小船,距此只有四五十丈的距離了,嘯竹和尚卻好像學者做實驗似的不慌不忙。他回頭看看追兵,若有所思的喊道:“心華和尚,龍王和尚!附耳過來!”“來啦!”三人立于冰上,秘密地交談著。心華和尚和龍王和尚微笑著點頭。他們馬上就行動起來。龍王和尚和嘯竹和尚摘下蓑衣,遞給心華和尚。“藥師和尚!”“在呢!”“還有千繪小姐和小笛,你們先去松林,朝那棵看起來像臥龍的老松樹一直走!”“明白!”藥師和尚甚至沒問你們會怎麼樣之類的話。他對千繪、小笛一點頭,三人成一列縱隊,沿直線在冰雪覆蓋的冰原上跑了起來。剩下的嘯竹和尚、心華和尚和龍王和尚到底打算怎樣呢?千繪和小笛不安地回頭望了一眼,只見三人橫著站成一排,披著蓑衣斗笠。要說三人排成一橫隊,是為了遮擋敵人的視線,掩蓋這邊幾人的行蹤,那接下來是為了什麼?剛才嘯竹和尚和龍王和尚明明將蓑衣和斗笠都交給了心華和尚啊。千繪和小笛再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驚。遠遠地跟過來的只有心華和尚一人。他兩只手臂左右大張,垂著兩張蓑衣在冰上行走著。除此以外,冰上空無一人。“嘯竹大師和龍王大師哪里去了?”千繪想停住腳步。“現在不是問這些的時候!”身後的藥師和尚厲聲喝道。真是少見的嚴厲啊。“現在逃命最重要!你們要是逃不出去,就是我們的任務沒有完成。嘯竹和尚和龍王和尚就白死了!”“啊?”“快!快跑!快點啊!”千繪和小笛已經到了松林里。雖然都是在雪里行路,但現在,腳下已是堅實的大地了。此時,心華和尚還在那里從岸邊延伸過去的巨大的浮冰的中央。背對著蘆名族人。第二艘船到達浮冰邊緣,蘆名族人從船上紛紛跳下,馬上覺察到危險,有人喊道:“不要太靠近了!危險!大家散開,每兩人間間隔一丈,分開走!”。蘆名族人聞言,四散開來,向前推進。心華和尚在冰上用力跺腳,大喊道:“好!”這聲喊叫到底是為了什麼,對誰喊的呢?右邊的白雪上,此時好像有一點亮光忽然刺了出來。同時左邊也忽然從冰里冒出一根蘆葦,不,是尖刀。它們在心華和尚的周圍,緩慢地移動著。冰在被切開。一被切開,表層馬上又凍上了,肉眼看不見裂痕,可裂縫的周圍已經開始搖晃了。冰的大地上的一道裂痕——如同魔法一樣。但這不是魔法。是有人在冰下的水里。而且是在寒冷徹骨的冰水里行動。潛藏在這樣的水里,切開冰的兩人,簡直如神一般。這並不是神。除了嘯竹和尚和龍王和尚以外還有何人呢?看似除了念經拜佛外什麼也不會的兩人,如神一般在水中切開冰原。“……這些家伙,到底在干什麼?”蘆名族人,忽然同時停住了腳步。他們說的這些家伙,指的就是心華和尚。這樣說,是因為他們把心華和尚吊在手臂上的兩張蓑衣也看成人了。在他們看來,是三人背對著他們,在冰上站著。這奇怪的姿勢讓他們在疑惑的同時,也有了一絲不安。“好了——”心華和尚叫道,縱身往前一跳。距兩側切過來的刀刃還有兩丈距離,但他從腳傳來的觸感,知道冰已經開始斷裂。促使斷裂發生的,是九名蘆名族人的體重。心華和尚兩臂掛上兩人的蓑衣,是為了不讓敵人覺察到這邊已由六人變成了四人,掩護冰下兩人的行動。敵人尚未注意到這邊的情況,看著躍出的心華和尚,邊喊道:“站住!不要逃!”,邊加快腳步追來。此時,腳下的大地突然間傾覆,只一瞬間,所有的人都落入水中。“啊!”慘叫在他們落入水中後四處響起。冰裂成碎片,水中混入絲絲血痕。那時慌亂之時,有兩三人的皮膚被冰刺破。“啊,是崛家的女人!”“那些家伙在水里!”殘存的蘆名族人,終于發現了真相。從湖底浮上來的兩頂白色的袈裟頭巾,正揮著大刀朝他們砍來。血、冰、肉體和槍劍,在水中混戰成一團。即使窮凶極惡如蘆名族人,瞬間就有兩三人喪命,這大概是因為在水中和出其不意吧。立即的,剩下的蘆名族人,亂刃一起砍向那兩頂袈裟頭巾。幾乎要變成肉醬,此時嘯竹和尚說道:“安禪無需烈火。”龍王和尚全身負傷,卻朗聲答道:“心頭寂滅,冰亦為火!”兩人相對大笑,這是兩位禪僧最後的凱歌。不用說,這是昔日武田家滅亡之際,惠林寺的高僧快川端坐于烈火的寺中,留下“安禪無需山水,心頭寂滅,火亦為冰”的偈語。說是偈語,不如說更接近玩笑。聽到兩人高聲談笑,知道不是崛家女人,一時間蘆名族人面面相覷,正在此時,第三艘船如箭一般飛馳而來。“快,救我們上去!”“快點!都凍僵了!”對一雙雙扒在船舷上的手,船上的人只說道:“敵人要逃跑了,請原諒!”剛才自己對同伴做出的事情,此時被船上的同伴重複著。第三艘船上的人提著斬斷同伙手臂的血刃,頭也不回朝對岸駛去,充血的雙眼像要爆出似的。他們充滿焦灼。剛才松林中三人的身影,現在從視野里消失了。連在前面走著的“三人”的蓑笠的身姿,也快要進入松林中了——第三艘船上的蘆名族人,終于到達了冰原上。蘆名族人似乎都有些不安,貓著腰小心翼翼的下船——船上沒有那麼多的空間可容納那些人,事情發展至此,他們也陷入恐懼之中。方才如果不砍斷同伙的手,可能這艘船也會翻。除了對同伴見死不救造成的心理上的恐懼,還有不知敵人何時會在水中出現的恐懼。敵人最初確實是七人。殺了三人,應該剩下四人才對,可遠遠望去,卻有六個人影,——不明白到底為何。因為不明白為何,所以更加地恐懼。到了冰上,“注意點,剛才冰裂了!”有人說道。“那是有敵人潛伏在水底干的。小心點!”他們小心翼翼地踩在冰上——八九名蘆名族人四散開來,一步一步地前進,當他們到達舟津的松原時,蓑笠的身影已經消失了。踏上真正的大地,他們的恐懼一下子就消失了。雪路順著舟津川,左右蜿蜒著向南延伸。——眾人如一陣狂風,一口氣向前奔了半里地。這時,前方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啊,是他們!”“他們要破壞橋!”遠遠地,他們看見一個披著蓑笠的身影,正揮著大刀,要砍斷木橋。看到眾人過來,那人也不驚慌,還在持續地揮著刀。比起橋的狀況,那人沉著的樣子更讓人震驚。“把槍扔過去!”“來不及了!”五六杆槍閃著銀光劃空飛了過來。長槍如箭一般,帶著強大的勁力飛來。五六杆槍尖集中至一點,飛至正在斷橋的人影上。千鈞一發。那個人影一直在揮著大刀,這樣的姿態保持了一兩分,隨即,槍刺中全身,他帶著滿身的槍栽入舟津川中,濺起一陣水花。蘆名族人過來查看木橋的欄杆,上面的刀痕如同老鼠啃的一樣,幾乎沒有。“為什麼?那人在干什麼啊?”有人說道。他們立即反應出這看起來可笑的舉動的目的了。“混蛋!騙去了我們的槍!”擲出的五六杆長槍和敵人一起落入了河中。他們慌忙向河里看,卻連尸體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