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你又在嚼什麼舌根子?





梁蕭老大不願和秦伯符相見,撅了撅嘴,勉力隨那侍女走了一段,忽道:“這個……這個姐姐,你叫什麼名兒呀?”侍女笑道:“咱們窮人家的女孩兒,有什麼名兒不名兒的,但這里的人都叫我菊香。”梁蕭笑道:“菊香姐姐長得真好看!”菊香望了他一眼,抿嘴笑道:“我有什麼好看,容少主才好看呢!”梁蕭冷笑道:“你說花慕容麼?長得跟母老虎差不多!”菊香眉頭一皺,還沒答話,便聽背後有人喝道:“小鬼頭,你又在嚼什麼舌根子?”菊香花容失色,轉頭望去,只見荼蘼架下,花慕容杏眼圓瞪,雙手叉腰,大發嗔怒,花曉霜則換了一身淡綠衣裙,傍著她微笑。

梁蕭故作驚訝道:“我以為你不在的。”花慕容怒道:“呸!你定然知道我在後面,故意胡說,再說就算我不在……”花慕容話沒說完,忽見梁蕭掉過頭來,不由轉嗔為喜道:“哎呀,原來你這小鬼洗乾淨了,也蠻乖的,以後便是這樣,莫要再弄髒了。”她素愛以貌取人,瞧梁蕭生得俊俏,心中惱怒不知為何竟然煙消了,不忍再責罵他。

梁蕭覷見曉霜抱著一只通體雪白的狗兒,只有爪縫烏黑,兩眼一亮,叫道:“白癡兒?”他伸手去摸,那狗兒卻一縮,梁蕭再摸,狗兒忽地沖著他汪汪大叫。梁蕭氣得發昏,怒道:“死狗兒,你竟敢當叛徒……”伸手就要揪它頸皮。花慕容笑彎了腰,伸手攔住他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梁蕭都要氣哭了,叫道:“你們拐了我的狗兒,怎麼還叫我的不是?”

花慕容忍住笑道:“我先給你說個楊布打狗的故事。”梁蕭正扭頭生氣,但一聽要說故事,忙豎起耳朵傾聽。只聽花慕容道:“古時有個叫楊布的人,穿了件白衣出門,哪知天公不作美,下起雨來,他就把白衣脫了,換了套黑衣回家。哪知他家的狗卻不認得楊布,迎上去汪汪地咬他。楊布大怒,拿了棍子就要打狗。他哥哥楊朱見了,便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如果這條狗出去的時候是白狗,回來卻變成了黑狗,你認得出來麼?’。”梁蕭一愣,繼而大怒:“好個賊婆娘,拐彎抹角,罵我是狗!”他怒視花慕容,花慕容占定上風,也笑吟吟回視。花曉霜沒瞧出二人正在斗氣,接口說道:“姑姑,這個故事我在《列子》里看過的。唐人盧重玄還注釋說:‘夫守真歸一,則海鷗可馴;若失道變常,則家犬生怖矣!’”

花慕容在她臉上摸了一下,嘻嘻笑道:“你記性倒好!所以凡遇是非,務必先內求諸己,切莫忙責于人!若是守真歸一,鳥兒都能教得聽話,可有些人啊,怎麼教都不聽話!”說著斜眼瞅著梁蕭。

談到學問,梁蕭便是個草包,這些文縐縐的說法,他一字也聽不懂,無從作答,心頭好不憋悶。他悶頭走了一程,回廊盡處出現一個小湖,湖內遍植荷花,闊大的荷葉摩肩接踵,覆蓋水面;花枝勁直,頂著一個個紅白菡萏。只見花慕容已挽著花曉霜,經過水榭,步入樓閣。梁蕭略一遲疑,也跟上去。

秦伯符與花清淵正在閣里守候,乍見一俊俏童兒鑽了進來,一愣之間,方才認出梁蕭。秦伯符一拍大腿,笑道:“小鬼,你好好收拾一下,倒也是人模狗樣的。”花清淵也笑道:“是呀,先時當為渾金璞玉、珍珠蒙塵,為人精潔一些,總是好的!”

梁蕭大剌剌坐下,眼睛在桌上掃了一遍,只見醬鴨肥雞、白藕紅菱,還有鵝掌羊脯、蟹黃蝦仁,另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香藥蜜餞、干鮮果子。梁蕭瞧得肚子咕咕亂叫,當下也不客氣,伸手便撕下一條雞腿,塞進嘴里。

花慕容瞧得皺眉,說道:“你沒吃過飯麼?”梁蕭舌頭轉不過來,嗚嗚作響。花慕容瞧他吃相,打心底里討厭,當下耐著性子道:“我問你,吃飯該用什麼?”梁蕭道:“自然是用手了……”伸手又要去拿,卻挨了花慕容一筷子。他捂著手跳了起來,當即就要撒野,一旁的花清淵伸出手,輕輕按在他肩上。梁蕭不由自主坐回凳上,花清淵一笑,舉筷拈了一只雞腿,擱在他碗里,又端過一碗羹湯,道:“慢慢吃,別噎著了。”梁蕭瞧他言辭溫和,不禁想起往日吃飯時,自己和娘親頑皮胡鬧,爹爹也是這般對待自己,但如今他埋在土里,再也不會逼自己坐著,不會給自己夾菜盛飯,更不會叫自己慢嚼細咽,想到這里,頓覺內心酸楚,低頭不語。

眾人見他突然間無精打采,甚感奇怪。一旁的曉霜拉了拉他衣角,道:“蕭哥哥,你不舒服麼?”梁蕭醒悟過來,忙用衣襟揉了揉濕潤的眼角,努力裝起狠相,瞪著曉霜道:“你……你叫我什麼?”曉霜臉兒漲紅,梁蕭哼了一聲。他到底是小孩子,轉眼又忘了憂愁,放開襟懷,雙手左右開弓,盡攬桌上美食,雞鴨肥濃,菱藕清鮮,咸甜適度,酸辣相宜,梁蕭從未吃過這樣的好筵席,不覺滿心歡喜。花氏兄妹俱都好潔,瞧他吃相邋遢,花慕容蛾眉緊蹙,早早住箸,花清淵略略嘗了兩箸,也不再吃。

秦伯符瞧了片刻,忽地歎道:“梁蕭,你性子不好,但卻有點小聰明,若你肯聽我話,我倒可把一身本事都傳給你!”眾人皆是一驚,花慕容急道:“秦大哥,這如何使得,這小潑皮哪配學你的本事?”秦伯符擺手道:“你先別說話!”花慕容見他辭色鄭重,也不便多言。

誰知梁蕭卻搖頭道:“你武功不好!”眾人又是一呆,秦伯符臉色醬紫,右手五指用力,檀木桌上多了五個指印。花清淵見勢不妙,笑道:“梁蕭,你大約還不知道,江湖上提起‘病天王’秦伯符之名,可說是如雷貫耳呢。”梁蕭依然搖頭道:“他武功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