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你究竟生了什麼病?





梁蕭深有同感,不忿道:“姐姐說得對,那個明老頭不是好人,上次還摔我一跤。哼,我早晚要報仇的。”侍女笑道:“原來你吃過苦頭了,呵,這里說說倒好,別讓別人聽到了!”梁蕭哼了一聲,道:“聽到就聽到,我才不怕。”侍女撇嘴道:“懶得管你,你吃了虧不要叫苦。”梁蕭笑道:“嗯,姐姐叫什麼名兒,日後我來尋你玩兒。”侍女笑道:“那敢情好,我住在西邊眾香坊,你說梅影,大家都認得的。”說完咯咯一笑,徑自去了。

梁蕭進了閣中,只聞書香撲鼻,滿眼重重疊疊,皆是新書舊籍,有兩個婆子正在閣內拂拭灰塵,有人進來,也不抬頭。梁蕭東瞧西望,從書架上隨手抽了一本。那書看似古舊,顏色泛黃,封頁破敗,上書《易象別解》四字。翻看良久,其中文字梁蕭全不認識,便又抽了一本較新的圖書,梁蕭不認得書面上的“潛虛”二字,卻認得落款“司馬光”三個字,心道:“這司馬光是什麼人?”皺眉一翻,當真頭大如斗,匆忙放下,再抽一本,卻是《垛積拾遺》,不知是何人所寫,梁蕭只覺書中符號與石壁上頗有幾分類似,但琢磨半個時辰,仍然全無頭緒。接著又拉了一本《洞淵九算》出來,符號雖然眼熟,但翻來覆去,卻看不出什麼名堂。

梁蕭東逛西轉,直到紅日西斜,雖翻了二十多本書,卻沒一本看得明白。他心頭大怒,恨不得放把火燒了這一屋子怪書。梁蕭悻悻返回住處,生了一宿悶氣,次日又去翻閱,這次運氣更壞,所看之書更為艱深,別說內容,便是文字也認不得一個。

如此過了十余日,梁蕭兩眼充血,人也瘦了一圈兒,幾欲放棄,但想到仇恨,又拼命死看。他哪知這些典籍均是古今易學宗師、算學大家一生心血所積,以這些大數家的造詣,傳世的學問莫不至深至繁、獨步一時,基礎的東西反而不會詳談,就仿佛一座座懸在半空中的大山,梁蕭站在下面,只能看到頂兒尖兒,卻不知如何上去。

轉眼又過數日,梁蕭終于摸出些門道,他專揀最破最舊的書出來,直覺這些書應該比新書易解。雖然不全如是,但他挑出的古書中,確有不少是算學的根基,只是這些書籍越是古老,文字也越是艱深古奧,多為古篆金文。梁蕭自小不愛讀書,雖勉強認得幾個字,卻又如何看得明白這些古文?可他素來自負,別人不教,他也恥于求人。硬看了一個多月,裝了一腦子亂七八糟的怪字怪圖,但要他說出含義,卻是一個也說不上來。

這日,梁蕭看了半天書,心灰意冷,望著穹頂發呆,隱約聽到有人叫喚。回頭一看,卻是花曉霜。花曉霜見他雙頰深陷,兩眼無神,頭發亂糟糟的,不由得心中一酸,握住他手,顫聲道:“蕭哥哥,你病了麼?”伸手探他額頭,但覺並不燙手,始才放下心來,說道,“好久都不見你了,昨天聽梅影姐姐說你在天元閣,人家專程來瞧,可叫了好幾聲,你也不理!”梁蕭嗯了一聲,又低頭看書,花曉霜見他神情冷淡,好生沒趣,便傍著他坐下,瞧了瞧書上文圖,恍然道:“蕭哥哥,原來你在看《九宮注疏》。”

梁蕭聽得心頭一動,抬眼問道:“曉霜,你看得懂麼?”花曉霜點頭道:“以前學過一些,可惜我腦子太笨,不大會算,所以上次在‘兩儀幻塵陣’就弄出錯來了。”她含羞一笑,又道,“說起算術,天機宮里,奶奶最厲害了。”

梁蕭想了想,指著第一頁的圖形道:“這只烏龜是什麼?”花曉霜道:“這是九宮圖,又叫洛書。傳說中黃龍負圖,出于黃河,神龜馱書,出于洛水,前者稱之為河圖,後者就是洛書。所以說,九宮之圖,法以靈龜,八方之數,相加皆為十五。”她頓了頓,又道,“有人說洛書九數為算術之祖,但奶奶說,算術當分古今。古算術有三祖,河圖、洛書、五行。河圖化為八卦,八卦演為六十四卦,但每卦之中,皆含有一個小九宮。”

她隨手在地上畫來畫去,說道:“但九宮之中,又分陰陽奇偶之數,卻是取自河圖陰陽之理,九宮圖有四十五個方位,每一個所在又包含著一個八卦。”她邊說邊算,推演河圖洛書相生之道,然後又畫出兩個圖,道,“五行也能化作九宮,左邊這個叫洛書五行成數,右方這個叫洛書五行生數,由這兩個數,便可九宮演八卦。如此相互推演,以至無窮……”她由淺入深,口說手比。梁蕭本是極聰明的人,聽了兩個時辰已然明白不少,拿起書來只覺再不是滿目陌生,喜得他抓耳撓腮,又拿出一本書,問道:“這個又怎麼說?”花曉霜翻看了一下,笑道:“這和古算術不同,該是今算術了。《九章算術》堪稱集古算術之大成,今算術則源自漢代劉向,漢代的張衡與曹魏的劉徵也有論述,但真正自成一家的,卻是北朝大家祖沖之。他以方廓圓,計算圓周率。後來在《洞淵九算》中,有人將這一法子推演變化,數形相合,計算未知之數。據說我家先代有人用這法子解到上九層的‘天’層(按:便是計算歐洲算術的X正九次方,有人將這個誤解為九個未知數)與下九層的‘暗鬼’層(相當于X的負九次方)。到了後來,家曾祖元茂公創建演段法(按:類似後世算學中線性方程組求未知數),將數形分割開來,進而化為‘天元之術’,而且曾祖將‘天元術’推至四元,可求太陰、太陽、少陽、少陰四大數。”說到這里,她輕輕歎了口氣,幽幽地道,“可惜呀,這部分太難了,我也不大明白。”她說到這里,但覺有些頭暈氣喘,便自懷里取出金風玉露丸,吃了一粒。

梁蕭忍不住道:“曉霜,我一直想問你,你……你究竟生了什麼病?”花曉霜搖頭道:“我不知道,爹媽也從來不說。前段日子我病得厲害,爹爹和姑姑就帶我去嶗山見吳爺爺。吳爺爺是了不得的神醫,可厲害啦!”她說著嫣然一笑,又道,“我回來時病好多了,但偶爾還會頭暈眼花,但吳爺爺讓我別擔心,說他會治好我的。”說到這里,她若有所思,問道:“蕭哥哥,你見過大海麼?”梁蕭茫然搖頭,花曉霜含笑道:“大海好大呢,一眼都看不到邊。據說在嶗山上看海上日出才叫美,但姑姑說清晨風寒,不許我去。”說到這里,她微微皺起眉頭,若有憾意,梁蕭瞧著心中生憐,說道:“不打緊,將來我陪你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