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說話不算是小狗





花曉霜雙眼一亮,笑道:“當真麼?”梁蕭道:“當真的,要不拉鉤。”說著用小指勾住曉霜的小指,道:“金鉤銀鉤,說話不算是小狗。”二人對望片刻,放開手齊齊發笑。曉霜又接著講解,儼然一個小小老師,梁蕭則乖乖聽著,儼然從頑劣童子一變成最聽話的學生。

從這日起,曉霜每天都偷偷來天元閣,梁蕭有不明之處,盡都問她。但幸喜都是基礎,不甚難解,曉霜家學淵博,古篆銘文也大都認得。二小言和意順,如此相處數月,梁蕭終于大致明白,原來,天機十算之中前四題乃古算術,後六題皆是今算術,十道算題無一不是困住古今智者的絕大難題。

梁蕭本是極聰明的人,不論武功學問,不鑽研則已,一旦入門便是泥足深陷,難以自拔。倏忽間,便過了大半年光景。花無媸本以為梁蕭頂多十天半月便會知難而退,哪知一年過去,這小子仍然賴著不走,心生詫異,暗中派人查探,方得知曉霜時常去天元閣給他解說,不由大為震怒。但花曉霜年幼多病,不好懲處,只得禁止她再接近梁蕭。曉霜縱感委屈,但祖母言出如山,也是無可奈何。

但梁蕭到此時,卻已脫離了一無所知的境地,走出云霧,眼前天地一新,便無曉霜也困他不住。他于算學一道原本頗有天分,只覺算術之妙遠勝武功,越是煩難,越要超越,一時神游其中。

斗轉星移間,又過四年,梁蕭依照曉霜之言,循序漸進,由河圖洛書看起,看完戰國鬼谷子的《鬼谷算經》,孫武的《孫子算經》;鄭玄、王弼等曆代大賢的《易經》論著;揚雄的《太玄經》、司馬光的《潛虛》、漢代的《九章算術》、《五曹算經》、《張丘建算經》、祖沖之父子的《綴術》;漸由古算術進入今算術,先後讀完《輯古算經》、《洞淵九算》、《數術九章》、《測圓海鏡》,還有天機宮先祖留下的數十卷《天機筆記》。但天機十算依然難解,他不得不參閱各代曆法、機關算學,推演天地之變、日月之行、建築構造之理。為求一解,往往讀書無算。

第五年,冰雪初解,寒梅未凋的時候,梁蕭解出第一題“天地生成解”,由“天地已合之位”,反推“天地未合之數”,直算到“天地生成之數”,這三大數早已有圖形傳世,但如何返璞歸真,逆回“天地生成之數”,卻鮮有人知,但總而言之就是九宮八卦之間的正反變化。

解出第一題後,梁蕭一發不可收拾,相繼解出“太玄兩難”,這兩道難題出自揚雄的《太玄經》。《太玄經》是漢代張衡制造“候風地動儀”的數術根基,繁複精深,多有疑難。次月,梁蕭又解開第四算“雙手十指題”(按:即後世數術二進制與十進制之轉化,德意志大算學家萊布尼茲三百年後方才提出);第五算“二十八宿周天解”。隨後是“治河圖”,是一道以數理形的算題,用演段法計算黃河治水的土石方,計算龐大無比,梁蕭整整花了四十多天,方才算出。第七題解得較快,是用垛積術(按:宋元算學中解決高等數學數論問題的精妙方法)解“鬼谷子問”。

八、九兩題全是天文計算,十分繁難,進入了當世最頂尖的天元四元之術。第八算是“子午線之惑”,測算子午線的精確長度,不僅要計算,還要實地測量,著實大費周折;第九算是“日變奇算”,用四元術求太陽的盈縮積差,但算到後來,已然脫出四元之限,化為五元,任一算經也無,梁蕭不得不自行參悟,在這道題上花了整整三月時光,終于解至第十算“元外之元”。大意是:尋出求任意元解的方法。

梁蕭算了三月,全不得門徑,但他為山九仞,豈肯功虧一簣,當下焚膏繼晷,翻看典籍,嘔心瀝血,邊學邊算。一晃又是半年,梁蕭形銷骨立,動則心跳氣喘,終于一朝病倒。此時,天機宮上上下下,凡知道“天機十算”來曆者,都當梁蕭瘋了心,除了梅影時來照拂他起居,從無一人來看他解題,只待這小子知難而退。可梁蕭卻心氣極高,總想著一口氣解出天機十算,方才給人知曉,一題未解,決不透漏半點風聲,是以並無一人知他連破九題。花清淵兄妹來探望時,也只當他長久以來一事無成,積郁成疾,都是一陣長籲短歎,反複叮嚀道:“你方才入門罷了,解不出來也是應該。”二人不便直言花無媸設局陷他,故而說得十分委婉。梁蕭卻會錯了意,只道這十題他們都已解出,更覺焦慮,即便躺在病榻上,心中也是默算不已。

其實,天機宮號曰天機,以算學為立宮之本。僅看藏書閣樓呈太極八卦之形,天元閣獨占太極之位,便知宮中主人對算學如何看重了。

“天機十算”本是天機宮曆代算學宗師所留,其中雖有若干古今名題,但更多是宗師們生前無法解答的困惑,刻在石牆上,以待後人解答。但是,當算題刻到第八算時,百年來已經無人能解,直到“滄溟神算”花元茂出世。花元茂天縱奇才,解完八算後陸續給出兩道算題,第九算他自己刻出,又自己解開。到這個時候,花元茂算學之精,可說曠古絕今,但他猶不滿足,給出了“元外之元”,求任意次元之解,這已不是計算,而是向自己挑戰了。

花元茂在石壁前苦思五年,耗盡心血,終于無法解出這一題,最後精氣衰竭,吐血而終,年僅三十八歲,身後留下一對男女。其時長女花無媸尚未及笄。梁蕭最初在石壁上看到的那片褐斑,便是花元茂臨死前嘔出的血。

由于前代宗師害怕後人投機取巧,荒廢鑽研之道,便留下祖訓:算出壁上算題者,只許給出義理結果,不許給出解法。是以花元茂死後,花無媸又從頭解起,解到第八算遭遇四元之術,便覺繁難艱深,無以為繼。若是有人知道梁蕭連破九題,只怕天機宮便要天翻地覆了。